朱棣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胸前有些壓抑,問道:「你為什麽會覺得,東廠就一定會爛呢?」


    朱高燨篤定的說道:「因為東廠是由宦官為構架組成的,爺爺曾明確的說過,宦官不得幹政,爹,你忘了這茬了嗎?爺爺說的是對的,以兒臣來看,由宦官掌權的東廠,最多不過二十年,就會爛到骨子裏,成為一塊長在大明身上的腐肉。」


    朱棣不理解:「聽你的口氣,東廠爛就爛在宦官上了,你為何會對宦官有如此偏激的想法,你可知,朕所任命的東廠提督是誰嗎?」


    朱高燨還真不知道:「是誰?」


    「湯承。」


    朱棣反問道,「你覺得湯承會有問題嗎?」


    朱高燨搖了搖頭:「若是湯公執掌東廠,我沒有意見。」


    湯承雖也是宦官,但不能拿湯承去和尋常的宦官所比較。


    這位雖然身居高位,卻不貪財、不好色、不戀權、不結黨,與尋常人對宦官的刻板印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如果由湯承來執掌東廠,這倒是沒有任何問題。


    對於朱棣來說,湯承就像是朱高燨身邊的呂朝陽,忠心,殘忍,手段高效,是最適合幹髒活的人。


    「這不就得了。」


    朱棣聳聳肩,道,「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何會對宦官有這麽偏執的想法,但事實是宦官也是能用的,況且宦官也是最值得信任的,如鄭和,如湯承,這些宦官比起朝臣來說更值得為之一用。」


    他打天下的時候,一些宦官和尚出過力,譬如姚廣孝、鄭和,因而在他的心中,宦官還是比較可靠的。


    朱高燨問道:「除了這二人,還有哪個宦官值得一用?」


    朱棣尬住了。


    除了鄭和這個六邊形戰士之外,貌似也就隻有湯承能委以重任了。


    剩下的宦官裏,沒一個能報上名字的。


    朱高燨幽幽的說道:「宦官可靠,是因為他們和宮裏綁在了一條船上,皇帝興則宦官興,他們的一切都是皇權所賦予的,如果皇帝想要收回他們的權力,甭管他們在人前有多顯赫,做事有多張狂,在皇權麵前,他們所謂的權勢滔天就跟紙湖的一樣,一戳就破,不過是待宰的羔羊罷了。」


    誠然如此,縱然是後世那位鼎鼎有名的九千歲魏忠賢,看似權傾朝野為所欲為,可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天啟帝朱由校所賜予的。在天啟帝麵前,魏忠賢不過是他用來收斂皇權的工具。


    需要魏忠賢的時候,他是九千歲,不需要他的時候,他就是一隻隨時可以碾死的爬蟲。


    崇禎繼位以後,輕描澹寫的便讓魏忠賢灰飛煙滅。


    他道,「爹啊,你有沒有想過,像鄭和、湯承這樣的宦官能有幾個?宦官是無根之人,他們無依無靠,唯一能給他們帶來安全感的隻有權與利。無論是權力還是利益,宦官想要得到這兩樣東西,能倚靠的就隻有皇權,所以他們才會拚了命的去巴結皇帝,像條哈巴狗一樣卑躬屈膝。」


    可縱觀古今,重用宦官的朝代,哪個不是飽受其苦?」


    西漢以秦朝皇室孤立之鑒,大封同姓諸侯,末了鬧出七國之亂,又被外戚篡了。東漢到桓靈拉起宦官抱團取暖鬥外戚,然後贅閹遺醜南麵稱尊,宦官進了太廟,開千古未有之局麵!」


    宦官掌控了神策軍的唐朝,自李輔國起,權勢濤天,廢立皇帝幾在一念之間,被逼宮的唐順宗,被毒死的唐憲宗,被殺死的唐敬宗,甘露之變時被劫持的唐文宗,被逼稱宦官為阿父的唐僖宗,晚唐幾乎就是一部皇帝的血淚史!」


    自古以來,君與臣是站在對立麵的兩個角色。


    君主的臣子兩者之間的關係,是相互博弈,相互爭鬥,君主希望臣子能跟


    家犬一樣聽話,臣子希望君主能老老實實的當個吉祥物,這本就是相互衝突的,誰也可能服氣誰,就算有哪位妖孽君主能用神乎其神的手段短暫的控製住群臣,在他死以後,總可能他的後世君主也人人如他是個妖孽。


    這個對立的關係,持續了長達數千年,曆朝曆代皆如此。


    在權力的鬥爭中,君臣各有優勢。


    君主是理念與法統上的至高者,君權神授,君主的話既是神諭,忤逆君主就是大逆不道有違天命。


    臣子則是持之以恒的希望約束皇權,然後希望君主能把皇權讓出來,讓臣子來治理天下,他們最大的優勢莫過於「量」,人多。


    君主象征著「質」,而臣子象征著「量」,因此,皇帝也被稱之為「孤家寡人」,他在一個人與全世界為敵。


    君主覺得,吾既是天命,應該是我說了算。


    臣子認為,你要治理天下,總要用我們的。


    所以,在長期以來,臣子其實是立於一個不敗的位置。


    君主為了應對這種局麵,便隻能尋找外援:


    ——宗藩。


    但是後來發現問題很大……都是一個姓的人,萬一他權力大了,那比臣子帶來的威脅還大,臣子也就是將君主架空而已,宗藩是真敢造反的。


    對於宗藩來說,一旦當他得到龐大的權力以後,就會發現一個問題:搞死君主,他就能順理成章的繼承皇位。


    這尼瑪也太恐怖了,君主覺得,宗藩是肯定不能用了,但是不找外援的話根本就打不過群臣,便隻能另擇外援:外戚與勳貴。


    但是這兩個都也有各自的弊病。


    勳貴和外戚,都很容易尾大不掉,而且也容易和臣子勾結。


    王莽就是最典型的反麵教材,這位仁兄之所以能夠上位,除了外戚身份這個最重要的天然優勢外,跟他無可挑剔的品行密切相關。當王氏家族上上下下沐浴皇恩,玩命享受時,王莽卻甘守清貧,資助弱勢群體,一心求學悟道。


    皇帝一看這兄弟可以啊,這麽自律,肯定能成事,行,就用他了。


    王莽果然能成事,他不僅壓住了皇帝的敵人,還壓住了皇帝,順便篡了個位自己當了皇帝。


    吃了教訓的君主,意識到外戚與勳貴並不可信,但外援總還是要找的,找來找去,君主選中了宦官。


    宦官好啊。


    第一,宦官和朝臣勢同水火。


    第二,官宦是皇帝的家奴,身邊人用的放心。


    第三,宦官大概率是不會謀反的——因為沒有後代。


    「這世上,就沒有絕對靠譜的事,也沒有絕對靠譜的人。」


    朱棣沉聲道:「雖然宦官也有很大的隱患,但比起宗藩、外戚、勳貴來說,宦官已經算是很靠譜了。」


    他聽的明白朱高燨所說的話,模擬過一次大明朝從強盛到衰亡的他,再清楚不過宦官幹政對大明朝帶來的危害。


    即便如此,他依然要這麽做。


    因為他沒有別的選擇了,比起其他人來說,宦官已經是矮個子裏i挑了個高個子,都是爛人,那就從爛人裏挑一個最好用的。


    朱棣歎道:「你明白我的苦衷,我也理解你的擔憂,咱爺倆啊,都是為了大明朝著想,這事,你得依我。」


    朱高燨轉念一想,自己的態度確實是有些咄咄逼人了。


    皇帝剛剛設立了東廠,他現在就打上門來的要逼著老爺子撤銷東廠,這還讓皇帝的顏麵何在?朝臣會怎麽想?


    朱高燨退而求次的說道:「爹,依您的意思也行,但是您也得依我一件事才行。」


    朱棣龍顏舒展:「成,隻要你不


    說要撤銷東廠,我答應你十件事都可以,你說吧。」


    朱高燨想了想,道:「最關鍵的一個問題,我之前也說了,東廠的存在,與錦衣衛的存在是有衝突的,他們幹的是一樣的差事,但很明顯比起錦衣衛,東廠更加的受寵,長此以往下去,錦衣衛必然會成為東廠的附庸品。屆時,錦衣衛就喪失了存在的必要性了,而東廠也會成為甩不掉的尾巴。」


    朱棣略微有些不悅:「聽你這話的意思,你還是想撤銷東廠?」


    「不,我隻是覺得,想要讓東廠和錦衣衛不產生糾紛,得把他們的作用分開來算,我想了四條原則。」


    朱高燨道,「第一,東廠的行動可以是秘密的,比如刺殺某國的國君,不受律法之束縛,亦不受道德之束縛。而錦衣衛的行動,是為了維護律法的威嚴。」


    第二,錦衣衛可以在大明境內實施稽查、拘捕,但東廠卻沒有這個權限。」


    第三,東廠的行動,以軍事為主,而錦衣衛的主要職責是打擊犯罪,以及對境內的官員進行監督。」


    總而言之就是,東廠是大明放在關外應對其他國家的機構,是殺人不見血藏在黑暗裏的利刃。而錦衣衛設在國內對付官員的機構,除了幹髒活以外,還有執法者的身份。」


    朱高燨必須得承認,自己剽竊了阿美莉卡的創意。雖然阿美莉卡的創意本身就有著問題,但大明就沒問題了嗎?想在封建時代整出來完美的製度,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反正距離阿美莉卡建國還有三百多年,三百多年的時間,大明朝早就將日月旗插在北美了,哪兒還有阿美莉卡什麽事。


    朱棣聽的一愣一愣的:「這還叫東廠嗎?」


    他設立東廠,是用來製衡錦衣衛,用來監視百官的。


    結果被朱高燨這麽一改,好家夥,直接給東廠丟到關外去了,這何止是改了個麵目全非?這他媽是除了名字沒變,剩下的全都給變了!


    「爹,大明,不是你的大明,也不是我的大明。」


    朱高燨平靜的說道,「大明,是天下人的大明,為了大明,沒什麽是不可能的,如果說大明需要我去死,那我現在就可以持刀自刎。」


    他已經很顧忌老爺子的想法了,如果不是為了老爺子的顏麵,不出三日,他就會撤銷了東廠的存在。


    但顧忌,並不代表無底線的容忍。


    如果老爺子再這麽想怎麽幹就怎麽幹,朱高燨不介意讓親爹提前退休。


    ……


    「娘的,咱早就說了宦官不得幹政,沒人聽啊,都拿咱說的話當放屁了!」


    腦海世界裏,朱元章氣的牙疼。


    作為一位布衣天子,朱元章對權力的控製欲極強,他決不允許有任何人威脅到皇帝的權力,在他心目中,皇帝就應該是像他這樣的,一個人就能把所有事解決,除此之外,剩下的都是皇帝的工具。尤其是對於宦官,老朱更是嚴防死守,明令告知後人要警惕宦官幹政。


    在他的威嚴下,洪武一朝的宦官簡直老實的不要不要的,不但不敢平日裏私自和外臣說話,更不敢出宮置辦田產,和地方官員有半點交集。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才死了沒幾年,宦官就又開始死而複生了。


    朱棣,你是真該死啊!


    「爺爺,別激動,別激動!」


    朱高燨一看老朱這急眼了呀衝出去打人,連忙上前攔住,「我爹他也是為大明著想啊,莫衝動,莫衝動。」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


    怒道:「反了他了,連咱的話他都不放在耳朵裏,好他個朱棣,以前咱還在的時候他老實巴交的,咱才沒了幾年啊,他就飄得雙腳離地了,你別攔著咱,咱得扇他兩個***兜子讓他清醒清醒!」


    朱高燨大驚:「使不得啊爺爺,你要是拿我身體去扇我爹,這不成了大逆不道了嗎?您這還讓我爹怎麽看我啊?」


    「什麽狗屁的大逆不道,爹打兒子天經地義!」朱元章氣衝衝的說道,「他但凡敢說個不字,咱當場就抽死他!」


    朱高燨好一陣攔阻,這才使怒火重燒的老朱冷靜了下來。


    朱元章深呼了一口氣:「其實,咱現在想想,朱棣這個逆子說的也不錯,咱也有些執迷了。不是所有的朱家皇帝都能像咱一樣,一個人就能對付得了所有人,後世的朱家皇帝裏,總有些腦瓜不聰明的平常人,想要讓皇帝牢牢的抓緊權力,就得找些著外人的幫助。」


    不過,朱棣這個逆子沒你想的那麽深,他算的是用宦官收攏皇權來壓製群臣,而你想的是,如何在壓製群臣的同時,也壓製住宦官。」


    老朱看事的眼光向來獨到而又精準,在峰回路轉柳暗花明以後,他一眼便看到了自己之前的想法過於一葉障目。


    他之前隻看到了曆朝曆代宦官幹政禍國殃民的局麵,卻沒有想過,不是人人都是無所不能的朱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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