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錦笙沐浴完畢出來的時候,整張臉都是緋紅的,一半是被熱水熏的,一半是被窘迫的——


    雖然他與冷流琛同是男子,但畢竟兩人之間發生過什麽,被他看見身體,這簡直太尷尬了。


    冷流琛倒沒什麽,依舊是波瀾不驚的城隍菩薩的臉,還淡然地跨過門檻走進房中,仿佛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江錦笙隻好也竭力裝作什麽都未發生過似的,也跟著裝作淡然。


    於是兩人相對執卷看書,但氣氛莫名其妙的奇怪。


    最後,江錦笙著實忍不住了,起身說:“我先去睡了,王爺請自便吧。”然後就急急忙忙去了,仿佛身後有什麽人在追趕他似的。


    他徑直躺倒在床裏側,也不敢脫中衣,隻和衣睡下,拿背對著外麵。原因無他,他實在是太緊張了。


    他莫名其妙地就想到了自己現在的處境,就好似洞房花燭夜的新嫁娘似的,正等著夫君來行夫妻之禮……


    啊呸,他怎麽會想到這種莫名其妙的比方?他與冷流琛都是男子,而且還是君臣,這種比喻簡直荒唐,有辱斯文!


    不過他又想起唐時朱慶餘和張籍的故事:朱慶餘得張籍賞識,但又怕自己考不上,於是就寫了一首七絕來試探當時的水部員外郎張籍,詩是這樣寫的: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


    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這詩明麵寫的是新婚女子在第二日清晨要拜見公婆,又怕妝容不合適,於是就問夫婿,自己的眉色深淺是否合時宜,這其實是將自己比作新婚女子,把主考官比作公婆,把張籍比作夫婿,而把考試比作妝罷見公婆了。


    此詩開君臣比作夫婦的先河,因此極有名。


    江錦笙心想,自己與冷流琛是君臣,比作夫婦其實也無可厚非啊,並不算自己有辱斯文。


    他想著想著,覺得朱慶餘這首詩寫得頗有意趣,在心中吟詠得有些入迷,連冷流琛走到了床邊也未察覺,冷流琛隨口問道:


    “睡了嗎?想什麽呢?”


    結果江錦笙開口就說:“洞房昨夜停紅燭……”


    剛說罷就意識到不對,但已經來不及了,翻身就見冷流琛挑著眉,唇角微微上揚:


    “怎麽,你覺得我倆很像新婚夫婦?”


    江錦笙大窘,心想你那麽聰明做什麽!而且,即便你想到了,也無需說出來啊!平白叫人別扭!


    冷流琛看著他的表情忍俊不禁,道:“若真要洞房花燭夜,這裏可不合適。”


    江錦笙默默地翻身用背對著他,無話可說。


    冷流琛越發覺得有趣,卻不再那他打趣,隻道:“睡吧,明早還要趕路。”說著,手一揮,用掌風熄滅了燭燈,房中立刻陷入了黑暗之中。


    江錦笙本來覺得自己可能會睡不著,可是不知是因為他太累了,還是因為別的什麽,他竟很快就睡著了,而且,一夜無夢。


    翌日一早,江錦笙就醒了,他早睡早起慣了,而且因著出門在外,也醒得格外早,竟比冷流琛醒得要早。


    冷流琛還睡著,他睡覺很規矩,側身對著他,一手彎曲枕在頭下,一手放在身側,英俊的臉上一臉安靜。


    因著離得近,冷流琛的五官和表情真的十分清晰:他的劍眉斜長,鳳眼眼尾微挑,就算閉著隻露出一條墨線,也十分漂亮;英挺的鼻子下一雙嘴唇厚薄均勻,形狀姣好,不得不說,他實在是個難得的美男子。


    而且,因為睡著,少了平時的冷峻和帶著疏離的斯文,多了幾分普通人的親和。


    江錦笙想,冷流琛這個人,若是不帶他自己的感情去看,已經算是一個比較完美的人了——雖身為王爺千歲,但並不驕矜,也不驕奢淫逸,為人處世都極為方正,幫著當今聖上處理政事,也很少有偏頗或者僭越之處,算是難得的賢王了。


    他如此想著,伸出手,在半空中虛虛地描繪冷流琛的五官——長得這樣好看,又是個王爺,不知有多少女子愛慕於他?他怎麽就始終都不娶妻立妾呢?


    冷流琛睡覺警覺,早在江錦笙端詳他的時候就已經醒了,但是他忍住了睜眼的衝動,就想看看江錦笙想做什麽。


    見他一隻手都快摸到自己臉上來了,他實在忍不住,猛地睜開眼,一把攥住了他的手:“你想做什麽?”


    江錦笙一看那雙幽黑深邃的丹鳳眼,簡直嚇壞了,下意識地想縮回手,卻被對方緊緊攥住,絲毫動彈不得,心想自己真是鬼迷了心竅,一大早的,端詳他做什麽呢?現下被對方抓個現行,這可怎麽解釋?


    “嗯?”冷流琛方才的表情有些嚴肅,但如今已有些促狹了,問他說,“難不成江禦史你果真愛慕本王,想占本王的便宜?”


    江錦笙連忙反駁:“哪、哪有!”心想,你少自我驕矜了,我便是看上趕馬車的馬車夫也不會看上你啊。


    “那你把手伸這麽遠做什麽?不是摸本王的臉是什麽?”冷流琛不依不饒道。


    江錦笙覺得自己是跳進西湖也洗不清了,結巴道:“我我我,我沒有……”


    冷流琛忍不住笑:“江禦史平常不是很能說麽,怎麽,如今因為心虛,都結巴了?”


    江錦笙徹底無言以對,因為他確實心虛啊!


    冷流琛見他默認,忍不住攥著他的手放到自己臉上,笑著道:“不必偷偷摸摸的,你摸吧。”


    江錦笙觸火般縮回手,滿臉通紅,心想,平常斯文嚴肅的“斯文閻王”居然還會有這樣無賴的一麵,當真駭人聽聞,若是朝中大臣知道了,恐怕下巴都要掉一地。


    冷流琛看著他的表情,越發覺得好笑,心中卻溫柔起來,隻想道,此人真是有趣,不知若是真娶他做了妻子,又會是如何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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