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沉。


    當天空一輪弦月高掛,夜紅翎結束一日的調查,拖著疲憊的身軀,返回了斬妖司衙門。


    最終,饒是三股勢力合力,也都未能查到季平安身上。


    而尋到的幾條線索,也在深入追溯後被掐斷,乾元寶庫的事件,似乎成為懸案。


    “解不開的案子,又多了一樁。”


    夜紅翎坐在桌案後,劍眉聳拉,自嘲低語。


    也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腳步聲:


    “司首,府衙遞來一樁新的案子,有些古怪,得請您親自過目。”


    案子?


    要知道,自從謝文生事件後,斬妖司已經很久沒有接到涉及“超凡”的案件。


    夜紅翎打起精神,說了聲進,旋即從麵色古怪的胖官差手中,接過一份卷宗,隨口打趣道:


    “什麽案子,讓你這副表情……”


    她說了一半,目光一凝,開始專心翻看卷宗,旋即皺緊了眉頭。


    ……


    ……


    接下來幾日,餘杭城恢複了平靜。


    與季平安預料的一般無二,乾元寶庫的事情並未為大多數百姓所知曉,倒是江湖勢力的變化,更清晰地為人所感知。


    天地會分舵死傷慘重,托缽教龜縮休養之跡,江小棠與南宮婉瞧準機會,開始大肆吞並,消化前者遺產。


    尤其是南宮婉,一改以往的風格,變得剛猛霸道。


    江湖中傳聞,南宮婉在探索乾元寶庫過程中,幸運地獲得了一柄金色飛刀法器,戰力得到極大提升。


    一時間,聽雪樓聲勢大振。


    不過這一切,對季平安的小團隊來說,則毫不關心。


    所有人都沉下心來,消化這一輪獲得的資源。


    而時間也終於跨入九月,夏末轉向初秋,餘杭城內氣溫降落。


    這日清晨,當季平安推開屋門時,迎麵而來的,不再是夏日的酷熱,而是初秋的涼意。


    “公子,你起來了?”院門被推開,黃賀拎著兩個大食盒,走了進來。


    季平安收回望著初秋天空的視線,笑著“恩”了一聲。


    黃賀將大食盒放在院中石桌旁,一邊拿出從附近店鋪訂的早飯,一邊招呼眾人洗漱。


    而當五人於桌旁落座時,穿著粉色小裙子的聖女清咳一聲,吸引來眾人注意,矜持地抬起下頜,淡淡道:


    “宣布一個消息。本聖女破五了。”


    眾人一怔,露出意外的表情。


    要知道,上次去武林會盟,俞漁才剛破四,如今並沒有相隔多久,就再次勝了一個小境界,速度的確驚人。


    不過考慮到聖女本就天資過人,加上這波蹭了不少好處,也就不奇怪了。


    方世傑身高太低,所以蹲在凳子上,這會剛夾起來一個包子,聞言撇嘴道:


    “這算啥,我這幾日經脈也穩固了許多,等體魄熬成,真身入坐井頃刻可至。現在的年輕人啊,太浮躁,本……神將當年那個時代,破五也就湊合,還算不上真正的強者。”


    說完,見俞漁氣鼓鼓地瞪他,神皇唔了下,不情不願地找補道:


    “當然了,年代不同了,倒也不能這麽比。”


    俞漁滿意地將頂在神皇脖頸上的飛劍收起。


    庫庫庫……季平安旁觀看戲,這段日子,隨著“阿鬥神將”與大家廝混熟了,前輩的光環淡去,也少了幾分敬畏。


    兩個小星官還好,但俞漁這賤兮兮的小戲精,壓根就不慣著小胖墩了。


    黃賀打破尷尬:


    “我的修為也在提升,不出意外,這兩天就能破二。”


    沐夭夭腮幫子鼓囊囊,塞滿了吃食,聞言也舉手,含糊不清:


    “窩也似。”


    季平安點頭,說道:


    “破九大境界中,前三個小境界都不難,幾乎沒有門檻,接下來你們兩個的任務,就是繼續嗑藥,爭取半個月內達到破三。之後再服用破鏡丹衝擊,輔以定元丹穩固境界……”


    若是外人在場,聽到他說出這計劃,必然會大跌眼鏡。


    就算是道門、佛門,家大業大,也做不到將這種規格的丹藥,隨意賜予。


    但在季平安這裏,極品資源仿佛不要錢般,著實令沒見過世麵的小星官如墜夢中。


    就連俞漁都眼饞,不過她剛剛破五,需要時間沉澱,卻是沒辦法一味嗑藥。


    這會靜極思動道:


    “他倆繼續閉關破境,阿鬥神將沐浴藥湯,繼續打熬經脈,那咱倆幹啥?是不是該繼續找重生者的線索了。”


    季平安翻了個白眼:


    “嗬,線索……這倆字說的輕巧,你有啊?”


    俞漁慫慫地嘀咕:


    “這不和你商量嗎,凶我做什麽。”


    季平安懶得搭理她,擺擺手,語氣神秘:


    “有時候,未必需要外求,線索也可能自己找上門來。”


    說完,也不解釋,打發眾人各自去忙。


    他則換上道士的打扮,替換掉黃賀,時隔一月餘,再度走入一靜齋,以“卦師”的身份坐堂。


    說起來,之前因為“裴氏”的名頭,一靜齋的名氣曾短暫破圈。


    但後來,季平安抽身前往三黃縣,由黃賀代班。


    久而久之,卦館的熱度也逐漸退去,如今雖有穩定客源,但倒也不至於門庭若市。


    而對於“小李先生”的歸來,街坊鄰居們表達出極大的熱切。


    “小李先生,您可回來了!”


    坐下沒多久,一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就挎著一籃子雞蛋走進來,皺巴巴的臉上紅潤喜氣:


    “得虧你的幫忙,我媳婦懷上了!”


    噗……季平安猝然聽到這話,嘴裏的一口水鮮血噴出,略顯愕然:


    “王大娘,你這是……”


    這名老街坊喜滋滋道:


    “您這是貴人多忘事,上回,老婆子不是找你算了一卦?”


    季平安一怔,才記起這件事:


    當初,自己剛抵達餘杭,卦館開業,這王大娘的確曾來捧場,求他卜算,家中兒媳的肚子何時才能鼓起來,添丁進口。


    不過這種小事,日理萬機的國師的確幾乎忘了。


    王大娘恭維道:


    “你當時說,‘最遲初冬,最早初秋’就能懷上,您猜怎麽著,真中了!”


    季平安看著擺在桌上的一籃子雞蛋,笑道:


    “恭喜了。”


    這時候,旁邊的書畫店老板湊過來,笑嗬嗬道:


    “老王婆子,我說什麽來著,李先生那是真有本事的,說你媳婦能揣上崽子,就能。你偏不信,還大老遠去雲林禪院求,我看你啊,就是心不誠,一邊找道士算卦,一邊去拜佛,也不怕兩邊的聖人打起來。”


    “呸呸呸,撕爛你這破嘴!”


    王大娘大怒,罵了兩句,才氣鼓鼓離開了。


    季平安搖頭失笑,等人離開,才好奇詢問:


    “你之前說雲林禪院?”


    尖嘴猴腮,揣著袖子的書畫店老板點頭:


    “是啊,要說這禪院可好幾百年的年頭了,有高僧坐鎮的,就是離咱餘杭城有一點距離,就這,都不少人大老遠去燒香呢,不過以前大多是生病了過去,那邊的高僧給百姓醫治,但最近也不知道咋了,突然傳出來說求子就很靈……”


    他絮絮叨叨了一陣。


    季平安才知道,王大娘不隻在他這裏算卦,各種偏方,途徑都找過。


    前段日子去了趟禪院求子,結果回來後沒多久,就真懷上了。


    就在這時候,忽然,街口噠噠噠,有一隊官差趕來。


    隻是卻並未冒失闖入,而是在街角停下,為首的一人下馬,朝這邊徑直走來。


    書畫店老板見狀縮了縮脖子,拱手告辭:


    “看來是找您的,我先回了。”


    周圍街坊,對於有大人物找“李先生”這種事,已經見怪不怪了。


    季平安客氣點頭,送走對方,這才扭頭看向踏入門檻的女武夫,笑道:


    “夜司首是稀客,今日怎麽有空過來?”


    夜紅翎踏入空間狹窄的店鋪,黑色披風掃過門檻,她漂亮的臉蛋上同樣露出笑容,拱了拱手,道:


    “季司辰客氣了,聽聞前不久你與聖女殿下外出,在三黃縣之災中出力極大,後來得知回歸,便想著來看看,替官府、百姓當麵道謝,可惜這段日子事務繁多,倒是抽不開身。”


    季平安手掌在桌上拂動,茶盞擺開:


    “夜司首終歸是代表朝廷駐紮一城的武將,與我等遊曆的修士不同。”


    夜紅翎落座,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歎道:


    “話雖如此,可事實上,我這個司首,這段日子真正做成的事卻遠不如你。”


    說著,她似有若無試探道:


    “比如前幾日乾元寶庫的事情……”


    季平安麵露疑惑:


    “寶庫?我的確對此事有所耳聞,但夜司首所指的是什麽?”


    夜紅翎眸子一眨不眨盯著他,想要從季平安臉上看出哪怕一絲破綻,但她失敗了。


    心頭不禁疑惑,難道自己猜錯了?


    乾元寶庫事件,與他無關?


    念頭轉動間,夜紅翎苦笑搖頭:


    “沒什麽,隻是那寶庫涉及神秘勢力,我查了數日,卻一無所獲。”


    季平安安慰道:


    “盡力即可。莫非司首此來,要尋我占星推測?”


    夜紅翎搖頭:


    “非是如此。而是有另外一樁案子,想請司辰出手相助。”


    季平安挑眉:


    “哦?莫不是西山又有哪個書生失蹤了?”


    夜紅翎正色道:


    “這次的事情更古怪,涉及雲林禪院。”


    “……”季平安眯了眯眼,“仔細說來。”


    夜紅翎說道:


    “不知司辰是否聽說,近來那禪院求子頗為靈驗的傳聞。”


    季平安點頭:


    “……的確有所耳聞。難道有問題?”


    夜紅翎點頭,沉聲道:


    “問題很大。根據我們斬妖司收集的情報,這件事透著十足的詭異,一方麵是靈驗本身就很古怪,那些愚民愚婦不知,但我等身為修士,理應知曉,所謂的求子,特定的術法最多能做到調理身子,或更改些運勢,這已是極限。


    正常手段下,不可能真的令婦人懷孕。尤其,很多無子的情況,實在並非是婦人有疾,而是男子的問題,這般情況,婦人去求又有什麽用處?”


    季平安目光閃爍:


    “你是說……”


    夜紅翎搖頭:


    “沒有證據的前提下,我不會貿然進行推斷。但的確不排除‘人為’的影響。


    當然,若隻是如此,也不歸我斬妖司管轄範疇,真正詭異之處在於,那些婦人懷孕後,都不約而同出現了一些異常,疑似神魂收到了一定的創傷。


    雖症狀很是輕微,但這般的例子多了,便不再可以忽視。”


    神魂……季平安沉吟道:


    “所以,夜司首是認為,有修士在搗鬼?那何不直接去雲林禪院調查?”


    夜紅翎苦笑道:


    “一方麵,那裏終歸是佛門的地盤。你來自神都,或許對這邊的狀況不太清楚,雲林禪院作為‘佛門’勢力,能被容許在餘杭紮根,一定程度上是大周與南唐的一種協議,而我代表朝廷,調查起來會束手束腳。”


    季平安並不意外。


    雲林禪院的情況,與神都的“白塔寺”有些相仿,按照他的理解,有些“大使館”的性質。


    禪院外部,都屬大周疆域,斬妖司可以隨意調查。


    就算涉及三清觀,也可以通過朝廷的渠道,請“青雲宮”下發法旨,配合調查。


    但雲林禪院不同。


    寺院內部,是佛門與南唐的地盤,夜紅翎隻能“請”對方幫助,若對方拒不配合,也沒法子。


    總不能強行動手,那必然引發兩國,以及佛道兩大勢力的衝突,這個連鎖反應太大,誰也承受不起。


    而根據現有線索,問題很可能就出在“禪院內部”。


    “第二方麵,則是我斬妖司都是武夫,打打殺殺可以,但實在不擅長這些涉及術法的領域。”


    夜紅翎坦誠道:


    “所以,我想邀請司辰幫助調查。佛門可以拒絕大周朝廷,但若再加上欽天監,分量總會更重一些,而星官的術法,尤其是占星術,對破案也有極大的幫助。”


    季平安說道:


    “那為何不找道門相助?”


    夜紅翎說道:


    “司辰與聖女一道,請你們二人,總比去找三清觀主更好。況且,我想,司辰應該對這件事也很感興趣。”


    季平安聞言,審視女武夫良久,沉沉吐了口氣,笑道:


    “你說服我了。”


    二人不需要將很多話說明白,一切都在不言中。


    顯然,夜紅翎也早猜到了“重生者”的存在。


    並意識到,季平安代表的欽天監,以及聖女身後的道門,也在尋找這些人,並在處理類似事情上,遠比斬妖司專業。


    而站在季平安的角度,真正令他動念的,並非夜紅翎的話。


    而在於,前幾日,監正曾坐在與夜紅翎相同的位置,將一枚銅錢擺在了桌布的東北方向。


    而若將桌布替換為地圖,那裏正好是雲林禪院所處的位置。


    所以,監正那天過來,就是暗示他可以前往。


    夜紅翎無聲吐氣,露出笑容:


    “如此甚好,不知司辰何時能出發?”


    雲林禪院距離餘杭不近,但也不算遠,騎馬全速的話,半天的路程而已。


    季平安想了想,道:


    “方便的話,即刻出發。”


    夜紅翎沒想到他如此幹脆,點頭道:


    “好,你們可以騎乘我的馬。”


    二人說定,季平安起身走回後院,徑直“啪啪啪”,敲響了聖女的房門。


    俞漁沒好氣地拉開門,兩隻眼睛瞪著他:


    “你幹啥!?”


    季平安淡淡道:


    “穿上衣服,出門,你要的‘線索’到了。”


    ……


    ……


    將“打烊”的牌子掛在外頭,叮囑黃賀等人好好修行。


    在鄰裏們好奇的目光中,季平安和俞漁簡單收拾,便與夜紅翎一同走出老柳街。


    三人毫不耽擱,隻帶了一點口糧與水,便騎馬出了北城門,沿著官道朝東北方疾馳。


    大周版圖上的“餘杭城”,其實與古代的“錢塘”並不完全重疊,而是整體上朝西南偏移了。


    追溯原因,則還要提起昔年人、妖兩族戰爭,妖族奇襲中原,水淹錢塘的那次曆史事件。


    當時,整個錢塘被洪水吞沒,而後又冰凍三尺,死傷無數,原本的城池也被摧毀。


    後來再次重建,考慮到老錢塘城死了太多人,所以挪移了一段距離。


    而雲林禪院,就位於當年的“錢塘老城”。


    初秋,天高氣爽。


    一路上倒不覺酷熱,道旁的樹木尚且青碧,金燦燦的野菊盛放。


    三人全速趕路,等到了下午的時候,距離禪院已經不遠,路上的行人、車馬開始增多,三人也默契地降下馬速。


    “這路上還挺多人的,都是去上香的嗎?”


    俞漁騎在馬上,雙手攥著她的小韁繩,興衝衝地問。


    夜紅翎雙腿夾著馬腹,一身武官的打扮格外顯眼,聞言解釋道:


    “大部分都還是往來新城舊城的,前方那座山上是禪院,繞過禪院往後,是錢塘城舊址,如今變成了錢塘縣了。不過去禪院拜佛的人的確很多,香火比三清觀都要鼎盛。”


    俞漁頓時就不樂意了,嬌哼一聲:


    “為何?難道有近處的國教不去拜,偏要跑這麽遠來禮佛?”


    夜紅翎忙解釋道:


    “也並非如此。雖說瀾州毗鄰南唐,佛門的學說的確傳了過來,但整體上,還是受到打壓的。至於百姓前往,主要還是因為雲林禪院內,有一位‘一弘法師’。”


    聽到這個名字,一路沉默的季平安看了過來,回想了下自己腦海中,關於餘杭城各大勢力,以及值得關注的人物的資料。


    反問道:“你說的,是那個出身佛門‘證道院’的白衣法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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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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