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去縣衙嗎?”


    北陵縣城內,欽天監小隊聽到黃監侯的話,有些遲疑。


    就連走路看腳尖,專注不關心外物的洛淮竹,也都抬起頭來。


    王憲皺起眉頭,說道:“朝廷未必配合我們。”


    這一路上,小隊每抵達一地,都是先低調行事,就連本地學宮,輕易都不去聯絡。


    蓋因朝廷肯定也在尋找重生者,與欽天監存在競爭關係。


    當然沒有做自爆卡車的道理。


    身材魁梧,蓄著絡腮胡的土院監侯嗓音低沉,他微微透出微光的眸子,掃過城中。


    解釋道:


    “自踏入北陵境內,本侯便察覺此地異常,不隻是天地靈素紊亂,沿途聽聞多妖邪鬼祟,並不尋常。當地官府顯然缺乏力量處置,我們要求介入,順理成章,況且若真有什麽人作亂,我等身為星官,也該以保境安民為先。”


    眾人被說服了,一行人徑直前往縣衙。


    取出憑證後,整個縣衙頓時轟動。


    縣尊雖在本地乃是一方父母官,但在欽天監監侯麵前,隻能伏低做小。


    小隊在客廳稍坐,便看到廳外一名中年人穿著青色官袍,領著縣衙內官吏,匆匆趕來。


    眼睛一亮:“諸位大人可算來了,下官恭候已久。”


    黃塵被這句話幹愣了,心想難道自己行蹤早已暴露?


    這貌不驚人的縣令,竟有這等城府?


    洛淮竹等人也呼吸微緊,身軀緊繃。


    直到北陵縣令坐下來,開始大倒苦水,他們才明白發生了什麽:


    原來,近一個月來,本地頻頻出現詭異事件,區區縣衙並無力處置,縣令一個頭,兩個大。


    早先便起草奏折,呈送朝廷,等待馳援。


    所以……這縣令是把我們當成來馳援的人了……“老實人”黃塵眼神古怪,露出笑容:


    “沒錯,我等便是為北陵之事而來,近來城中究竟發生什麽怪事?”


    洛淮竹歪著頭,看了監侯一眼,沒吭聲。


    縣令不疑有他,以他的品秩,還遠遠無法觸及上層鬥爭。


    並不知道,朝廷與欽天監的爭鬥。


    當即愁眉苦臉道:


    “怪事著實不少,比如一些地方會突兀出現大霧,導致陷入其中的百姓失蹤。比如有人聽到鬼哭狼嚎,從而發瘋,比如有人聲稱目睹鬼魂,徘徊不去……但若說最近的,則是一種怪異病症,暫且稱之為‘離魂症’。”


    黃塵奇道:“那是什麽?”


    縣令正色道:


    “便是一些百姓會突兀暴斃,於夢中死去,城中已經出了一些例子,醫者都無法查出緣由。城內道門的仙長也去看過,根據一些卷宗,匯總情報,猜測可能與北邙遺跡有關。”


    黃塵眉頭一皺:“那個傳說中,昔年兩族強者廝殺的禁區?”


    洛淮竹忽地開口,呆呆地詢問:“什麽,禁區?”


    黃塵知道她隻關注修行,不了解八卦,解釋道:


    “北陵當年乃是人、妖兩族戰場,那場最大的戰役中,兩族強者廝殺,幾乎摧毀了一整片山林,諸多強者的殘魂也汙染了那片山區,便是北邙山附近,從而形成了一片禁區。


    凡人一旦誤入,便會傷及魂魄,不過這幾百年間過去,想來也沒什麽特殊了。”


    中年縣令連連點頭:


    “大人說得對,這北邙遺跡早不是禁區,更逐漸成了周邊有名的亂葬崗,鮮少有人去。”


    黃塵疑惑道:“然後呢?”


    縣內雖沒有強大修士,但終歸駐紮著國教道士,既然成功鎖定區域,那理應會有所行動。


    然而說到這裏,縣令卻露出後怕的神色,語氣凝重道:


    “失蹤了。那幾位道門的仙師前往探查,卻再也沒有回來。”


    失蹤了……


    廳堂內,氣氛猛地沉重起來。


    欽天監小分隊成員彼此對視,眼底浮現感興趣的神色。


    “監侯……”王憲躍躍欲試地開口。


    黃塵卻已然起身道:


    “如此說來,事不宜遲,我需要更多詳細的情報。然後……”


    這名看起來憨厚寡言,實則戰力僅次於李國風的星官自信道:


    “我們得去一趟了。”


    縣令大喜。


    當即命人取來相關卷宗。


    欽天監小隊也不耽擱,仔細了解相關情況後,謝絕了縣衙的宴請,簡單休整後便出發。


    ……


    目送一行人離開,中年縣令長舒一口氣,站在屋簷下望著遠處,歎道:


    “隻盼望莫要再出岔子,這麽多星官到來,總該還我北陵安穩了吧?”


    旁邊的主簿疑惑道:


    “大人,但朝廷按理說,該派斬妖司來吧,再或者是道門。怎的這次一群星官造訪?”


    縣令搖頭晃腦:


    “我等地方官吏,守好一畝三分地即可,想太多可不是好事。你去命人繼續把晚宴準備著,等這幫大人物回來,也要招待著。”


    主簿點頭:“遵命。”


    中年縣令心情輕鬆地回返衙門,躺下休憩片刻,就被急促敲門聲驚醒。


    他披上衣服,迷迷糊糊開門,不悅道:


    “何事喧嘩?”


    主簿去而複返,慌張道:


    “大人,軍府的官兵來了,點名道姓要找您?”


    軍府?!


    縣令一個激靈,困意蕩然無存,什麽事會驚動兵部?難不成,這也是朝廷派來的援軍?


    不敢耽擱,他當即套上青色官袍,壓平褶皺,快步迎了出去。


    等到了前院,赫然看到一名名披甲悍卒腰配刀劍,背負弓弩,站成兩排。


    而一名蓄著八字胡的軍中將官正站在廳內,負手而立,凝視著牆壁上的山水大畫。


    縣令深深吸了口氣,快步走上前,瞥了眼將官的衣著,微微一驚,拱手道:


    “敢問軍府諸位來我北陵縣何事?”


    八字胡將官轉身,用一雙死魚眼俯瞰他,單刀直入:


    “我等奉命前來,抓捕一人。”


    縣令心中一突,但想到若是官吏犯事,該由刑部抓捕,心中稍安:


    “抓捕誰?”


    將官慢悠悠問道:


    “此地可有一個陳氏宗族?”


    ……


    城郊。


    三道人影停在路口,秋風颯颯。


    背著書箱的趙登科勒緊韁繩。


    旁邊兩匹馬上,分別坐著阮秀與馮午。


    三人昨日辭別季平安後,徑直來了縣城,在客棧住下。


    而後書生這才拿出信紙,開始打探送信地址,可得到的答案卻令三人大為意外。


    “讀書的,你確定沒看錯?送信的地方是前頭?”


    穿黑色勁裝,元氣大傷,臉色仍舊泛白的馮午忍不住問。


    容貌姣好,背負長劍的阮秀也麵露遲疑:


    “會不會寫錯了?這前頭真的還有人家嘛?”


    趙登科在風中瑟瑟發抖,掏出紙張仔細觀察,說道:


    “沒錯,就是這前頭,說是有個村子。”


    阮秀皺眉道:


    “可我們詢問的人,都沒聽過你說的村落。”


    馮午也心有餘悸地打退堂鼓:


    “我總覺得前頭有點邪門,伱們沒發現嗎,那邊天都更陰。”


    趙登科抬起頭,朝前望去。


    隻見一條土路蜿蜒朝前延伸,視野盡頭,是一片森林,林中低矮起伏的黑色山巒拔地而起。


    看起來,便是缺乏人煙的模樣。


    趙登科也有點慌,但這個慫包讀書人咬了咬牙,朗聲道:


    “君子當誠實守諾,我既然答應了人家,便該做到,再者,荒山野嶺中也不乏人家,許是樵夫,山中農戶呢。實在不行,你們回去等,我獨自一人去便是。”


    馮午“嗬”了一聲,武夫傲氣被激發:


    “說的好像,你們讀書人守諾,我們師兄妹便膽怯了似的。答應了護送你,便會做到,走吧,我就不信這縣城附近,還能有什麽鬼祟。”


    說著,他一甩馬鞭,率先前行。趙登科緊隨其後。


    “師兄……你們……”阮秀無奈,隻好也跟了上去,當眾人馬匹踏過路邊那一座破敗的路碑後。


    石碑上“北邙”二字,突兀沁出鮮血,滴滴滑落。


    ……


    斷背山。


    “遺址?”山崖之上,巨柳之下。


    季平安反問道。


    粗大的樹幹上,那張充滿了“人性化”的老者臉龐蠕動,“嘴唇”開合:


    “是。前不久,縣內有道門修行者結伴前往,但卻再也沒有出來,小妖的後輩實力低微,雖有意前往探查,但被我阻攔下來。”


    季平安在腦海中,翻找出當年那場戰爭的記憶,若有所思:“北邙山麽。”


    他嚐試換位思考,倘若自己是重生妖族,想要在北陵這片地界默默發育。


    當年那片戰場製造的廢墟,的確是個好地方。


    北陵山神小心翼翼道:


    “您若想要前往,還須小心謹慎,小妖不敢質疑您的手段,但那地方,的確令人忌憚。”


    言外之意:


    季平安如今的修為,若是貿然闖入,隻怕會有危險。而這一株沒法挪動的老妖,似乎都對北邙遺跡頗為忌憚。


    季平安說道:“那的確需要做一些準備。”


    北陵山神沒來由心中一突:


    “您準備怎麽做?”


    季平安看向它,忽然笑了笑,說:


    “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小妖無法離開斷背山……”


    “我知道。”


    季平安取出道經,輕輕一抖,一杆玄黑色布麵,末端尖銳的小旗飛出。


    分明是一杆小旗,卻好似重若千鈞,僅憑借重力便“篤”的一下砸入地麵。


    夯入泥土三寸!


    “妖鬼戰旗……”老樹妖虛幻的瞳孔撐大。


    仿佛想起了許多年前,曾經見過的一幕。


    下一秒,就隻見季平安將戰旗拔出,慢條斯理走到柳樹旁,將尖銳的一端噗地刺入柳樹樹幹內。


    那厚重如鋼鐵,堅硬無比的樹皮,竟在這法器下如豆腐般,輕易般洞穿。


    繼而,一股股淺綠色的靈素瘋狂沿著整座巨樹的“經脈”,朝著季平安手中的法器匯聚。


    與此同時,那名為“妖鬼戰旗”的法器,也爆發出璀璨的光。


    ……


    三江閣。


    一群道士打扮的化形樹妖焦急等待。


    容貌清秀,蹲在地上鼓腮瞧螞蟻的淩煙抬起頭,再次看向後山,不禁吐槽:


    “師父,怎麽還沒出來?”


    文士模樣的閣主同樣心急如焚。


    他並不知道季平安的身份,但能讓老祖宗親自發話,想必是有來頭的。


    旁邊的婦人安慰道:


    “或許那道士是朝廷的人,老祖宗才親自接待。”


    本地縣衙不知道“山神”的存在,但真正的高層是知道的。


    淩煙鼓了鼓腮,活像是個寵溺慣了的孩子:


    “朝廷又怎麽了?那什麽國師在的時候,還給它們幾分麵子,如今天地複蘇,倘若老祖突破,能走出斷背山……”


    閣主嗬斥一聲,打斷虎牙少年的話。


    淩煙叛逆道:


    “有什麽關係?反正那個道士也聽不見,況且老祖宗最多看在他來頭,稍微接見下,便真是朝廷的使者,在老祖宗麵前也必然畢恭畢敬,除非大周朝廷不想要這一地的氣運了。”


    是的,“山神”這個名號並非隻是虛名。


    當年大周國師之所以將柳樹妖鎖死在斷背山,其一,是為了防止其橫行作亂。


    其二,則是要借助這一株樹妖,來穩固這片土地。


    北邙山遺跡對這一地的氣運造成的影響,極為深遠。


    而各地氣運,則是整個大周國運的基礎。


    從這個角度,國師當年在這座上頭種下一株柳樹,其實是存了改動這一地風水格局的心思。


    而樹妖獲得的好處,則是捆綁了一地氣運,有些類似於“武廟”的作用。


    這也是朝廷多年來,與斷背山秋毫無犯的深層原因。


    更是眾妖的底氣所在。


    然而話音剛落,大地突兀震動起來,淩煙一個不放,摔了個狗啃泥。


    可少年卻不顧,扭頭駭然望向後山。


    隻見代表老祖宗的大柳樹,突然爆發出萬千光彩,可滿山的蒼翠卻迅速地枯黃下來。


    眨眼功夫,山上脫落百萬片落葉,一息入冬。


    而四季蒼翠的大柳樹,也肉眼可見地萎靡下來。


    “老祖宗!”


    閣主驚呼一聲,不明白發生了什麽,瘋狂朝後山奔跑,其餘人也一窩蜂跟上。


    當他們闖入後山,不禁愣住了。


    隻見斷崖之上,年輕道士負手而立,身後恭敬站著一名白發蒼蒼,拄著拐棍,頭頂戴著柳樹枝編成的花冠的老者。


    老祖宗顯形了……到底發生了什麽……而且,為什麽這般畢恭畢敬?


    眾人茫然抬頭,然後看到了終生難忘的一幕。


    隻見季平安右手抬起,將那一杆小旗朝半空一丟。


    吸滿了靈素與氣運的妖鬼戰旗發出“轟”的金屬轟鳴,迎風見漲,倏然變成一杆數丈高的,戰陣中才會出現的戰旗,倏然降落。


    狠狠紮入山崖。


    季平安又掏出一隻號角,輕輕一吹,沒有任何聲音出現。


    然而,眨眼功夫,風雲變色,以斷背山為中心,方圓數十裏之地,大地上升起無數道魂魄。


    每一個都代表著一隻遊蕩於世間的孤魂野鬼。


    某片墳塋中。


    一個個尋常百姓模樣的孤魂野鬼蜷縮在陰暗中,忽地同時鑽出,不再避諱陽光,仿佛聆聽到征召的號角。


    某座林間木屋內。


    一名化為地縛靈的厲鬼掙紮鑽出,站在屋頂上,仍保持著生前修士的模樣,望向某處,身軀上一條條虛幻鎖鏈繃斷。


    某條河流內。


    魚群驚恐四散,一具渾身纏繞水草,渾身腐爛的枯骨於水中升起,眼眶中跳動的火焰內,盤踞的小人睜開眼睛。


    ……


    這一刻,無數魂魄仰頭,望向同一個方向,呆滯無神的在臉孔上浮現畏懼。


    季平安抬手一招,下一秒,萬千殘魂蜂擁而至,瘋狂灌入劇烈抖動的旗麵。


    這個過程持續許久,當一切結束,他輕輕握住旗杆,這件法器倏然收縮,化為了手掌大小,被他收入袖中。


    也就在這時候,季平安輕咦一聲,並指如劍,在雙目前一抹。


    道門天眼開啟。


    刹那間,他視野瘋狂推拉,隻看到北邙遺跡方向,不知何時,已被濃濃的灰霧籠罩。


    “霧鬼……”季平安眯起眼睛,“我找到你了。”


    ……


    錯字先更後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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