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我什麽?”青丘夢不斷崩碎,如同天穹上有一塊塊碎片掉落下來。


    季平安愣了下,然後就看到遠處髒兮兮的,披著一件皺巴巴衣裳,半點沒有“大妖”氣派的“二青”倏然化為一道光芒,化為一隻毛發粗糙,髒兮兮的小狐狸。


    小狐狸毛發呈現青色,四足與尾巴卻是雪白,“嗖”的一聲用力撞入季平安懷裏。


    撞的他一個趔趄,嘴角抽痛了下,卻看到小青狐四隻爪子死死苟在他胸口衣服上,仰起頭,大眼睛蓄滿淚水地眼巴巴盯著他:


    “姑爺……”


    近距離觀察,季平安發現二青髒兮兮的,頭頂上掛著一片枯葉。


    季平安隻好強調道:


    “這是什麽稱呼?”


    二青眨眨眼,理所當然道:


    “當年你不是和九姐姐好上了?雖然都死要麵子沒說,但我又不瞎,姐姐的心上人,就是我的‘姑爺’啊。”


    “……”季平安輕輕吐了口氣,恩,這“說話直”的風格,是記憶裏的二青沒錯了。


    直到這時候,幻夢才成了真實。


    藏在北邙山,製造了這樣大的一座青丘夢的,竟然是老熟“妖”,的確意外。


    而方才季平安與慕九瑤說的那些故事,則也證實了他的身份。


    “你怎麽會在這裏?”季平安抬手,將二青身上的葉子摘下去,習慣性擼了下毛。


    聞言,小青狐頓時委屈地直掉眼淚,嚶嚶嚶地,將滿腔委屈一股腦說了出來。


    故事簡單的過分:


    幾個月前,群星歸位那一日,二青從北陵山裏的一隻死去的狐狸身上醒來。


    懵逼的它起初沒搞懂情況,通過小心摸索,才通過偷聽,得知了當今時代大概情況。


    雖不知道為啥,但強烈的不安令二青沒有選擇貿然離開山裏,而是決定盡快恢複修為。


    通過妖族的感應,它很自然地被吸引到了北邙遺跡。


    然後找了個兔子洞,鳩占鵲巢下來,躲在地裏開始修行。


    結果恰逢天地複蘇,這片遺跡天然藏風聚氣,更沒人和它搶,二青幹脆就直接展開青丘夢,進入了妖族胎息狀態。


    結果一睡就睡到了現在。


    季平安無語道:“所以,這幾個月你一直在睡覺?”


    二青可憐兮兮點頭:


    “我餓啊,一開始還能抓兔子,山雞吃,後來就吃不飽了,睡覺不會餓。”


    季平安頭疼道:“那你也沒注意到,青丘夢擴大到什麽程度?”


    二青愣了下,說道:“好像是有在變大,但多大不知道。”


    季平安沉默了。


    以他的眼力,立即看出來,二青獨占這一片寶地,且得到地下無數昔年大戰遺留下的“煞氣”滋養。


    加上青丘夢通過吸納附近遊蕩的殘魂不斷成長,修為恢複速度著實不慢。


    當然,按照它如今的修為,青丘夢也做不到這規模。


    但架不住地理優勢……一座散布了無數強者殘魂意念的遺跡,本就是一座超大型的“陣法”。


    而二青的存在,無意識成為了類似“陣眼”的存在。


    再加上北陵城無數年亂葬崗的積累。本就彌漫的無數霧鬼,共同成為了一個超大型“放大器”。


    將二青自己的夢,逐步放大,成了一座大型群體夢境。


    他疑惑道:“那你難道沒感應到有人進來嗎?”


    “人呀……”二青努力地想了想,說道:


    “好像的確有東西靠近,但很快就沒動靜了。”


    恩……準確來說,是還沒接觸到核心的夢境,就在外圍被困住了。


    季平安揉了揉眉心,就聽二青歡快地說:


    “不過不久前我隱約感覺到好像有好些厲害的修士進來,但當時迷迷糊糊的,也沒感應太清楚,就是開始慢慢醒了,結果就聽到姑爺在我的夢裏和小姐說悄悄話。”


    說到這裏,二青耳朵一下支棱起來,聲音有些急切地說:


    “對了,九姐姐是不是也活了?你找到她了嗎?”


    季平安搖了搖頭,將群星歸位的事情,簡單描述了下。


    二青頓時就很沮喪,耳朵也耷拉下來。


    根據現有資料,重生的身份、位置有相當的運氣成分,像是二青就愣是重生到了瀾州。


    所以,慕九瑤倘若也回歸了,也實在說不準在哪裏。


    可能在大西洲,也可能不在。


    季平安安慰地摸了摸小青狐的毛發,說道:


    “沒關係,我們總有一天會找到你姐姐的。”


    “真噠?”二青眼睛一亮,振奮了起來。


    “恩。”季平安用力點頭,重生者們彼此努力尋找朋友,就像陳玄武也會主動聯絡學宮。


    對了,陳玄武……季平安這才想起正事,問道:


    “你有沒有從陳家鎮那邊拘走過魂魄?”


    小青狐茫然地瞪大眼睛,說道:


    “二青不主動傷人的,一直躲在地底睡覺,除非死去的孤魂野鬼飄過來,才可能被我的青丘夢卷入。”


    季平安愣了下,突然意識到一個嚴肅的問題,心頭猛地一沉:


    “你的意思是,你沒去過陳家鎮?”


    二青比他更懵逼:“陳家鎮是哪。”


    季平安愣在原地,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錯判了一些事。


    倘若二青隻能被動卷入飄蕩來的神魂,而陳玄武身為修行者,且為“星官”,其神魂尤其穩固。


    即便是“奪舍”,並不是自己本來的軀體,但也沒道理,無緣無故能被北邙山吸引過去。


    所以,陳玄武丟失的神魂,到底有沒有來北邙山?


    “姑爺?”二青見他臉色,小心翼翼詢問。


    季平安回過神來,看著掛在他胸口的二青,飛快道:


    “你這裏有修行者的鬼魂嗎?”


    二青想了想,搖頭道:“不太確定。”


    季平安隻好換了一個問法:


    “如果讓你看到,屬於這裏的鬼魂的軀體,你能確認,軀體丟失的魂魄,是否曾經在你的青丘夢範圍內嗎?”


    這話有些繞,但二青是隻聰明的小狐狸,頓時表示可以。


    妖族對氣息非常敏感,它有自信做到這點。


    “好,那我現在帶你去確認一件事。”


    季平安不敢耽擱,當即開啟土遁,朝外趕去。


    二青也不想留在這個地方了,頓時手腳並用,爬到了他的肩頭。


    ……


    北邙遺跡某處。


    洛淮竹猛地從夢中驚醒,她嘴巴還保持著胡吃海塞的姿勢,不禁咬了下舌頭。


    “唔……”強烈的疼痛讓她迅速清醒,少女觀察四周,手中方天畫戟掃了個圈。


    確認自己站在一片廢墟中。


    周圍空氣中,還彌漫著淡淡的,稀薄的霧氣。


    “剛才發生了什麽?”


    洛淮竹呆呆地想,旋即後背沁出冷汗,意識到自己卷入了一場襲擊。


    她不敢耽擱,登時腳下泥土隆起,形成土浪,托舉著她朝遠處奔行,尋找其餘人。


    不多時,她成功與王憲、林沁匯合。


    再然後,就看到遠處有一行人趕來,為首的赫然是黃塵。


    這位土院監侯身旁跟著趙星火與石昊,除此之外,還有四具泥土傀儡。


    傀儡拎著數名昏迷的人。


    其中有個書生,一雙江湖男女,還有幾個道士打扮的修行者。


    “淮竹,你們沒事吧。”黃塵踏步走來,不禁心頭一鬆。


    身為坐井修士,他是第一個擺脫青丘夢的,但他沒辦法進入他人的夢境,隻是在大霧中行走。


    尋找聚攏被困在霧中的人。


    “沒事,”洛淮竹搖頭,言簡意賅回答,旋即疑惑看向傀儡手中幾人:


    “這些是……”


    黃塵說道:


    “一部分應該是之前來探索的道門修士,那三個不知來曆,隻能等他們醒來再詢問了。”


    說著,土院監侯臉色凝重:


    “這地方邪門的很,做好戰鬥的準備。”


    正說著,他便是臉色一變,瞬間攔在小隊眾人身前。


    粗壯的手臂一抓,土石紛飛,瞬間在他手中凝聚為一根繚繞金光的長矛。


    黃塵死死盯著前方地麵,厲聲嗬斥:


    “何方妖孽!膽敢……”


    然而下一秒,他的聲音卡在了喉嚨裏。


    愕然看到土石噴濺中,一道穿著青衫,手中持握一隻山神杖,肩頭蹲著一隻青色狐狸的年輕人走出。


    季平安勉強笑了笑,說道:“諸位,好久不見。”


    短暫安靜。


    小隊眾人仿佛石化,甚至有些如臨大敵,不確定真偽,直到看清那根山神杖,才失聲道:


    “季平安?!”


    不至於這麽大反應吧……季平安心中吐槽。


    而黃塵等人心中難掩震撼,畢竟突然看到他出現在這裏,未免太突兀。


    直到季平安簡單說了,自己收到線索,來北陵調查,卷入此地。眾人才慢慢接受。


    “等等,所以剛才我們突然從那青丘夢中醒來,難道是……”黃塵捕捉到華點。


    更眼神銳利地盯著那隻青狐。


    二青渾身毛都炸開了,躲藏到了他脖子後麵。


    季平安點了點頭,說道:


    “是個誤會,我已經邀請這位重生的天狐加入咱們欽天監陣營,具體細節可以回頭再說。”


    路上,他已經與二青交代過自己的身份,考慮到狐妖太顯眼,難以隱藏。


    索性謊稱邀請。


    “這也行……”眾人麵麵相覷,雖心中無比困惑,但眼下的確不是個好的敘舊地方。


    季平安則有些意外地,注意到了傀儡手中那三個熟人,不禁抽了抽嘴角。


    心說你們幾個是多倒黴……剛從霧鬼手裏逃出一劫,怎麽又陷了進來……


    “你……更強了。”忽然,洛淮竹開口,認真地說道。


    少女認真地看著季平安,眼神有些複雜。


    季平安好奇地看了她晶亮的嘴角,笑了笑,說道:


    “破八了。”


    破八……包括黃塵在內的一眾人,瞳孔地震,然而他們若是知道鬥法的消息,大概會更為震驚。


    可饒是此刻,隻聽到季平安短短一個季度,便已到了這境界,也仍舊難免驚愕。


    季平安正打算打趣幾句,忽然,他身上一道符籙閃爍起來。


    神皇傳訊!


    季平安臉色驟變。


    ……


    “劍來!”


    陳家宅邸內,伴隨神皇一聲壓抑至極的怒喝,他身後劍鞘內,猛地竄出一道匹煉。


    古劍瞬間出鞘,一道狂暴的劍氣,朝兩名悍卒抽打。


    神皇很憤怒。


    他已經隱約猜到,自己和國師擔心的情況還是發生了,陳玄武可能在向學宮傳訊的同時。


    也聯絡了神都。


    而這些軍隊,很可能與當初在餘杭,抓捕他的軍府一般無二。


    前來“捉拿”重生者陳玄武。


    沒有任何客氣的態度,不問而擒,甚至明明看到棺材,也要直接開棺看人。


    神皇心頭怒氣躥升。


    這就是他締造的王朝麽?


    這就是他的後代子孫的態度麽?


    以如此強橫的手段抓捕自己這個開國皇帝也就罷了,如今連很可能明知道是開國神將的陳玄武,也派出一群兵來捉拿。


    可殺不可辱。


    “轟——”


    在劍出的刹那,滿院的士兵便都變了臉色。


    兩名當先的披甲悍卒更老不及反應,身體如同被飛馳的火車頭撞中,如炮彈般被抽飛,人在半空,法器護心鏡便扭曲破碎。


    “擒下!”


    為首的八字胡將官似早有預料,厲喝聲中,那些士兵手中的法器軍弩瞬間鎖定靈堂。


    弓弦彈動聲裏,無數箭矢朝神皇射來。


    神皇卻竟不躲不避,緩緩站了起來,任憑箭頭打在他身上,卻隻發出“叮叮當當”的刺目火星。


    在他的傀儡軀體上,留下一個個白色斑點。


    看到這一幕的陳家人早已嚇得驚恐四散,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而那名將官的眼睛眯起,拇指一彈,刀柄出鞘。


    澎湃的靈素流轉周身,赫然也是一名隱藏的軍中武夫。


    高手!


    這一刻,苟在書箱裏的神皇小腿緊繃。


    傀儡身橫劍一斬,鐺的一聲,被對方軍刀格擋,兩名武夫角力,一動不動。


    可院中卻掀起狂風,飛沙走石,神皇哈哈大笑,扛著劍一步步上前,仿佛回到了戰場歲月。


    硬生生推著將領朝後一步步退去。


    “妖人……”將領心中一顫,眼前的武夫強大的遠超他預料。


    那一股股灌入他體內的靈素霸道無比,竟令他生出一種感覺,仿佛麵對的不是一個不知名的武夫。


    而是軍中神將。


    “滾!”神皇吐氣開聲,一拳突然狠狠錘出,將領瞬間躬身如蝦,護心鏡哢嚓龜裂。


    人如炮彈般倒飛出去,狠狠撞擊在牆壁上,身體嵌入半寸!


    然而下一秒,將領便獰笑著將自己拔了出來:


    “好,很好,本將倒要看看,究竟是什麽人,膽大包天,敢阻撓軍府抓人。”


    “更要教你知道,什麽是朝廷法術!”


    話落,這名將官用手指將一枚虎符從碎裂的護心鏡後取出,朝前一丟。


    咚!


    一聲沉重的轟響,頓時砸在所有人心頭。


    青衣書童等百姓,心中同時生出麵對朝廷威嚴的恐懼。


    而繚繞光芒的虎符,更竄起一道沛然光幕,凝聚為一尊身披戰甲,高約兩米的神將虛影。


    虛幻的大周神將“陳玄武”甫一睜開雙目,便有雷霆閃爍。


    神皇腳下瞬間浮現焦黑痕跡,他定定盯著眼前虛幻的,純粹由靈素構成,沒有靈魂的神將虛影。


    心中一股悲涼浮現。


    可神將卻已悍然拔劍。


    神皇無奈,隻好舉劍迎敵,然而,一方是以虎符調集周遭數十裏天地靈素凝成的,有接近神將實力的虛影。


    一方,則是以傀儡身行走,且麵對昔日同袍,心中毫無戰意的落難神皇。


    饒是竭力抵抗,但終究逐步敗下陣來。


    “砰——”


    隨著神皇被浩大虛影一劍劈飛,靈素消耗殆盡的,傷痕累累的傀儡踉蹌撞入靈堂,抬手扶住棺槨。


    庭院中的悍卒們,重新圍攏過來。


    八字胡將領撣了撣衣衫上的灰塵,擦了擦嘴角些許血跡,緩緩走上前來,眼神陰冷地盯著眼前的“武夫”。


    說道:“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跪下束手就擒。否則,會讓你知道什麽叫求死不能。”


    這句話並非真的善良,而是對於這名武夫心存疑惑。


    無論是情報中本該活著,但莫名突然死掉的“重生者”,還是這個一言不發,實力恐怖的武夫,都令他困惑。


    準備抓捕,而後審訊,嚐試撬出情報。


    以此向兵部的大人們,或者更準確來說,向坐在皇位上的元慶帝交差。


    “哈。”神皇忽然笑了,饒是身處劣勢,但他仍舊站在棺槨前,不曾後退半步。


    看向那滿院的軍卒,眼神中滿是居高臨下的鄙夷,他忽然笑道:


    “我也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跪下束手就擒。否則……”


    將領愣了下,嘲笑道:“否則如何?”


    然而下一秒,他在對麵武夫的眼神中看到了憐憫。


    聽到了從身後傳來的,冷漠而厭惡的聲音:


    “否則,斬立決。”


    手持虎符的將領頸後汗毛根根立起,他難以置信地猛地轉身,朝身後看去。


    視野中,隻見原本空無一人的院牆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穿著青衫,肩膀蹲著一隻青狐的年輕人。


    匆匆趕回的季平安麵無表情,俯瞰下方無數強軍。


    袍袖中,一隻抽取了老山神的修為,蓄滿力量,卻尚未有機會動用的戰旗徐徐旋轉。


    “何人膽敢……”八字胡將領拿起虎符,身上神將虛影浮現。


    滿院悍卒,也將法器弓弩鎖定季平安。


    下一秒,卻見季平安抬起右手,朝下方一指,冷漠道:


    “跪下。”


    瞬間,劇烈顫動,宛若炮彈般的金色戰旗悍然落下。


    如一杆大槍,瞬間轟碎虛影,在後者難以置信的目光中,貫穿了將領的胸膛,強大的力量將他的身體狠狠釘在了地上!


    而上百名披甲悍卒,也紛紛慘叫,在以戰旗為中心,蕩開的一圈圈漣漪中,血管破裂,化為血人,雙膝跪倒。


    秋風吹過,院中紅楓颯颯,喧囂的宅邸,忽地寂靜下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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