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 兩滴,三滴……


    蘇沫坐在病床邊兒的小板凳上, 百無聊賴的看著吊瓶裏的消炎藥一點點進入陶想的靜脈。


    手術結束的時候是傍晚,現在是晚上八點, 陶想仍然沒有一點蘇醒的跡象。醫生說用的是全身麻醉,後半夜應該會有些感覺,但要徹底蘇醒,就得等第二天早晨。然後千叮嚀萬囑咐蘇沫,千萬把病人看護好了,別讓他亂動什麽的。結果蘇沫盯著陶先生仨小時,人家連眼皮兒都沒動過一下。


    四滴, 五滴, 六滴……


    蘇沫看著看著就覺得眼皮發沉,終於,趴床邊兒睡了過去。


    蘇沫睡得並不安穩,稀裏糊塗的做了一堆夢。夢境還都能沾上點邊兒, 但又很不靠譜。比如他和池磊在學校水池旁邊聽廣播, 問題是他們大學校園就沒有噴水池,再比如他和羅宇航在校運會上兩人三足強勢奪冠,可天知道校運會壓根沒設過這個項目,最離奇的一個是他和羅宇航大學考試作弊,然後被監考老師當場抓住,結果一抬頭,監考的居然是陶想!


    看到陶想的一瞬間, 蘇沫馬上意識到自己是做夢,不是每個人都能在夢裏發現那是夢的,但如果這個夢糾結的都擰成了麻花兒,那麽,也許就另當別論。


    啪——


    腦袋上挨了實實在在的一下,蘇沫一下子睜開眼睛,別以為他睡糊塗了就分不清夢境和現實,靠!誰在暗算他!四下張望,屋子一片漆黑,也不知道哪個缺德的護士為省電關的燈。也許是陰天的緣故,窗外沒有一絲月光。攤開手掌,蘇沫什麽都看不見。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飛快的抬手放到嘴邊,一咬,呃,很好,還在。


    於是,蘇沫總算明白了什麽叫伸手不見五指。摸著黑,沿著牆,蘇沫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摸到了電燈開關,啪嗒,日光燈閃了又閃,總算亮了起來。


    蘇沫下意識的就看向病床,這不看不要緊,一看沒嚇死。好麽,陶想緊皺眉頭揮舞著倆胳膊也不知道在那胡抓亂撓啥呢,動胳膊也就算了,似乎還想翻身,可能是麻藥過勁兒了的緣故,每次他身子想動,牽扯著傷口那眉毛就皺得更緊。


    蘇沫幾乎是一個箭步竄回去的,先把紮著吊瓶的那隻手按住,仔細觀察,似乎沒有什麽異樣,沒出血,針也好好的紮著,這才放心。可能是剛手術完的緣故,陶想發著輕微的低燒。臉頰有些紅,眉毛一直皺著,時輕,時重,就是不見舒展。蘇沫看著心疼,又沒辦法。


    正想著,陶想忽然又要抬胳膊。蘇沫眼疾手快的趕緊按住。過一會兒,陶想似乎安靜了。蘇沫嚐試著鬆開手,男人也沒再亂動。喘口氣,蘇沫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一層薄汗。


    沒過五分鍾,陶想又要動,這回不光胳膊,身子也不老實,蘇沫用0.01秒無語的望一下蒼天,然後認命的上前製止。於是,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蘇沫就開始了一手按住不動一手撥亂反正的艱苦歲月。


    也不知道來來回回折騰了多久,天蒙蒙亮的時候,蘇沫幾乎困瘋了。雖然知道陶想會越來越不老實,雖然知道自己應該繼續堅持,無奈身體似乎到達了極限,別說按住人家,他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於是動作越來越遲緩,越來越遲緩,終於陣亡在了陶想先生的病榻前。


    “蘇沫……”


    “嗯……”


    “起床了……”


    “再睡會兒……”


    “我不介意,但我的腿似乎已經沒知覺了……”


    “哦……啊?”蘇沫總算睜開了眼睛,興奮的看著陶想,“你醒了?”


    陶想嘴角抽搐:“這話應該我問你吧。拿病人的腿當枕頭,睡得還不錯哈。”


    蘇沫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正想說什麽,忽然看到陶想掛著吊瓶的胳膊,瓶子裏的液體還剩下一點點,但當事人的胳膊已經腫成了蓮藕。


    “你感覺如何?”


    “沒感覺了。”


    “怎麽會這樣?”


    “這你得問醫生。”


    “……大夫——大夫——”


    值班室裏還是昨天那位主刀醫生,蘇沫過去的時候人家正靠著收音機聽廣播。


    “接著,下麵將搖出本期體育彩票36選7的特別號碼……”


    蘇沫想砸了那收音機。沒給醫生推眼鏡的機會,蘇沫直接把人一路拖著拉到了病房裏,弄得走廊裏護士頻頻側目,以為自家醫生出現了醫療事故。


    “就是跑針了嘛,藥沒進靜脈,都流到肌肉裏了,過一陣兒就好。”醫生說得跟今天早餐吃倆包子似的,末了還口頭批評了下蘇沫,“不是讓你好好看著嘛……”


    蘇沫在心裏深呼吸,他忍。來日方長,等陶想拆線以後的……


    不知自己已經在某人心裏埋下了犯罪種子的醫生叫來護士撤了吊瓶,然後居高臨下的看著陶想:“趕緊穿衣服下地走動。”


    陶想瞪大眼睛:“現在就下地?”


    醫生一副“這不是廢話麽”的表情:“隔壁那小姑娘和你前後腳做的手術,人家現在都屋子裏繞好幾圈兒了。”


    陶想磨牙,看了眼蘇沫,四目相對,忽然默契了。繼而共同望向醫生,你等拆線以後的……


    於是乎,一上午,蘇沫的任務就是坐兒那認真監督陶想一步三歇的在屋裏繞圈兒。蘇沫不知道那剛剛縫合的傷口在麻藥過後會有多疼,總之,陶想走不到一個小時,衣服就已經被冷汗浸透了,嘴唇刷白,所以蘇沫看一會兒,就把頭偏開一點,不然,太難受。


    上午九點,護士又拿來了一堆吊瓶,陶想和蘇沫總算都可以暫時告別地獄般的繞圈兒,陶想非常哈皮的躺回了床上,然後看著白衣天使給自己紮針兒。


    中午蘇沫在醫院裏買的病人餐,一式兩份,可陶想說沒胃口。


    蘇沫也沒逼他,四瓶消炎兩大瓶生理鹽水外加兩小瓶葡萄糖的,陶想的營養估計還跟得上。所以蘇沫點點頭,說偶爾清清腸胃也好。然後,自己把兩份一起風卷殘雲了。


    “你這胃口……真好。”不知道是吃不到飯的嫉妒還是自己不吃飯人家食欲更好的鬱悶,總之在蘇沫向第二個餐盒進發的時候,陶想忽然出聲。


    “你別看我瘦,我體質好,哪像你,外強中幹。”蘇沫撇撇嘴,又吃了一大口飯,才說,“醫院這飯也太難吃了。”


    陶想黑線:“你的說法和你的做法完全對不上號。”


    蘇沫嘿嘿一樂,吃得更歡。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也沒過多久,因為蘇沫才剛剛把第二個餐盒解決一半。陶想的聲音低低的,淺淺的,但很認真。


    “蘇沫,你真好……”


    蘇沫裝沒聽見,繼續吃飯。因為他不知道這個好是羨慕他的體質,感激他的照看,還是……認可了他這個人。


    不確定的事情,蘇沫再不敢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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