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花卉豔麗,反襯得陳蓮麵色蒼蒼,像是秋風中的殘荷般,不見綺麗。


    “陳叔,隻怕不能回仙宗了。”


    她心中有感,大限到了,原以為還有一點盈餘時間的,不想天不遂人願。


    幸好,最為掛懷之人,就在身前,倒是沒有遺恨了。


    “沒事,那就留在長樂國。”


    陳生洞若觀火,覺察到陳蓮的生命之火,微弱如燭,但實在無法逆天改命,心中隱隱作痛,又不好顯露出來。


    彼此默契,不願在對方的身前,展露出脆弱一麵,那麽便安靜歡樂的走完這程吧。


    “陳叔,我是沒什麽遺憾的,一生足夠精彩了,遠超煉氣境修士,活得也挺長了,讀了許多的仙道典籍,心中越發的寧靜。”


    陳蓮一笑,自小在黑淵大獄中生長,得了陳生的照顧,猶如上蒼的恩賜。


    接受了天生缺陷子母移神咒後,她心寬天地任意縱橫,於長樂國造福萬民,締結凡人道果。


    離去前,有長輩相伴,已是大幸了。


    心下寧靜,她靈感迸發,一生通讀的修道典籍,和幾十年紅塵行道的經驗相合,結合心境,身軀伏在案牘上,作下“觀大士自在心經”。


    “此法甚妙。”


    陳生看了一眼,驚為天人,這是一篇淨心之法,常常修持,可使靈台清明,不沾俗念,如天生神聖般,精氣神活躍,做什麽都事半功倍。


    這是陳蓮在困苦中摸索出來的,子母移神咒的存在,一度讓她崩潰,解脫後,心境超凡,於長樂國幾十年紅塵中磨礪,臨死之際,自然而然孕育而出的,絕對是上乘妙法。


    “那留給陳叔了。”


    陳蓮展演一笑,眼眸熾烈上了三分,轉瞬黯淡,伴隨著淡淡聲響飄忽。


    “聽聞皇城內的普拓山,風景綺麗,一直想去的,但總被俗事纏身,現在倒是有時間了。”


    ……


    三日後。


    普拓山。


    山環水繞,秀麗無比,確實是一處怡人之所。


    陳生將陳蓮葬下,坐在孤墳邊上,久久不語,似如此時心境,冷寂沉默。


    “真是寂寥啊。”


    不知多久,他抬起頭來,從山峰上看大好河山,渺小的,微不足道的,俯瞰的,同等視線維度上,空曠寂寥,隻有清風、雲氣,再無其它。


    這樣的一方天地,何其寂寥!


    他看了看孤墳,那裏原本是一個活人的,但現在,逝去了。


    好似,他的一生,一直都在失去,攥拿得再緊的東西,都會在歲月的消磨下,幻化成沙,飄散不見。


    而在途中,他得到了什麽?


    他不知道!


    “嗚嗚嗚……”


    陳生靠在山崗上,邊上是孤墳,眼底有一抹寂寥之意,手上晃動,是一隻嗩呐。


    他閉眼,嗚嗚的吹奏起來。


    聲音淒厲,聞者傷心。


    但他,已是聽不清,聽不見了,沉浸在自身的世界裏。


    憶起陳蓮,是從咿呀學語養到亭亭玉立的,其中心血,誰人可知。


    長大後,又恐傷著磕著,用心嗬護,遇子母移神咒時,陳蓮悲,他也默然,陳蓮走出低穀積極向上時,他何嚐沒有一抹絢爛。


    可最終,卻是敵不過時光,成了一座孤墳。


    以此回溯逆轉而去,是望閑,是蔡榮,是典獄長,是大福,是老常頭,連同囚徒大鵬道人都曆曆在目。


    出了內門,放在外門,更是隻覺一段傷心往事,如洪流淹沒而來。


    那年,他執掌藥廬,矗立在二階頂尖煉丹師的位階,為仙宗守住南麵,收攏青萍穀人心,死死拖住了琅琊仙宗的腳步,是何等的威勢滔天。


    可卻是,守不住道侶,周列白發老去時的場景,縈牽夢繞,無法忘懷,周璜半途折戟,隻得憤而報仇。


    再往前推,是席福、費、丁丹師提攜的丹道高歌,是周、莫兩位執事的舉薦,這些他修道路上的指路人、恩人,能夠說得上話的,但都作古了。


    對了,還有兄弟陳二狗,昔年端坐仙宗掌教之位,依舊位他的小事操心,擔憂遇見了什麽險惡。


    而在四宗聯手襲殺時,他修為低微,無力他顧,隻得讓其背負所有,戰終金丹受創,隻得遠走異域他鄉,尋求彌補道傷之法。


    這一路走來,失去太多了。


    他細細想來,心緒激蕩,心神衝破了某一種界限,整具軀體,也在發光,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遠超築基境的氣機。


    “八百載金丹真人,哈哈哈……”


    陳生明悟了什麽,但不見喜色,大笑震天,卻給人一種嘲弄之感。


    “轟”


    他祭出虹鱒爐,將手一拍,爐身倒扣,一股澎湃的赤金霞光,洶湧如水流傾斜而出。


    那是乾元龍虎大丹,昔年為青萍穀老祖所賀,他主持煉丹,餘下了部分,無法凝丹,被封存在煉丹爐中。


    他將口一吸,爐口倒灌而出的丹氣,盡數落入了腹部之中,煉化為雄渾法力。


    “劈裏啪啦……”


    到此,陳生的心神、肉身、法力,都已是衝破了築基境的極限。


    他的身上,冒出了洶洶火光,一團混元燦金之物,在丹田中閃耀,漸漸凝實,化為了一顆金丹。


    “轟隆隆……”


    金丹一成,玄妙氣機震動虛天,絲絲縷縷的雲氣,匯聚而來,黑中泛紫,凝聚成了籠罩一方的劫雲。


    紫電龍蛇,在其中遊走,穿梭而過,激蕩得山嶽搖動,極為可怖。


    “金丹雷劫嗎。”


    陳生神色寧靜,祭出玲瓏寶珠,卻不是護身護法,而是護住普拓山,護住陳蓮墳墓。


    明珠懸空,大放異彩,垂落下無盡黃金璀璨光芒,仿佛一片世外之地般,萬法不侵。


    他虛坐玲瓏寶珠之上,頭頂劫雷,目光寧靜,也無防禦之心,靜等劫雷來劈。


    “轟”


    劫雲震動,一道貫通蒼穹的粗壯雷霆打落下來,熾烈恐怖的威能,炸得虛天蕩漾起漣漪,擋頭劈在陳生頭頂之上。


    陳生不言不語,通體如琉璃寶玉,體內澎湃的血氣,衝刷著瑩潤血肉,宛如頂尖的法寶般,永恒不朽。


    雷霆劈過,他身上大亮,像是披上了一件紫色霞衣般,但光芒斂去,卻是通體無恙。


    “轟”


    “轟”


    “轟”


    似是覺得渡劫之人,有些凶悍,一道接過一道的雷霆,從劫雲中落下,如雷霆咆哮,伴隨著萬千電芒,撕裂昏冥天地。


    陳生穩如磐石,讓雷劈身,周身環繞著雷芒,像是泡入雷池的石頭般。


    雷霆如水,淹過陳生,垂落下來,所幸有玲瓏寶珠護持,普拓山免遭摧毀。


    山腳下,已是焦黑一片,草木成灰燼,石頭成齏粉,光禿禿,平蕩蕩的。


    “沒招了嗎。”


    陳生穩住心神,肉身寶體抵抗雷霆,但依舊有絲絲縷縷的雷電,鑽入肌膚,電打五髒六腑和血肉,甚至是金丹都爬滿了電光。


    好在,他底蘊深厚,法力心神體魄盡皆圓滿無瑕,根本無懼。


    九道落雷之後,他看了一眼劫雲,無有紫色劫光翻騰了,漸漸變得寧靜。


    “呼……”


    就在這時,劫雲一轉,沒有雷霆劈過,但有陰風自虛無深處吹來,無名天火無物自燃,環繞陳生左右,燒得他眉頭皺起。


    “我這資質差勁的庸人,竟也能引動風火雷劫,真是高看我了。”


    陳生自嘲一聲,金丹劫分三六九等,但平庸之輩,九道雷霆打落,也就算了。


    隻有那些底蘊深厚的絕世天驕,渡劫之時,才會浮現出厲害劫雲,如這風火雷劫,在五大仙宗的典籍中,是極為恐怖的存在。


    “劈裏啪啦……”


    陰風傷身,天火燒體。


    陳生感覺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舒坦的,像是一層層的血肉,被刀子割掉,剩下了一具白骨。


    隻要他怯弱了,一口硬氣散去,立時就要葬送在這劫數下。


    不過,他經曆過多次親友逝去,悟道修煉,一顆道心早已堅定如鐵,不可動搖。


    對於旁人畏之如虎的風火雷劫,終究沒能將他摧垮,而是一步步的,將他的狀態推到巔峰。


    “雷煉金丹,不朽金氣充盈濃鬱,才得八百載之壽。”


    不知過了多久,風停了,火滅了,頭頂上的劫雲也消散了。


    陳生蹲坐在玲瓏寶珠上,內視己身,風火劫雷拷打他的同時,也將部分的造化留下。


    他的法力和體魄,都被煉得圓潤如意,沒有一絲凝滯之感,更有沉澱著的底蘊,未曾消化,靜修數十年,該是能在金丹初期的道路上,走上很長一段距離。


    道基根本,丹田中藏著的金丹,燦烈耀耀,極為不俗,似是絲絲縷縷的不朽金氣縈繞而成,一呼一吸間,生出蘊含著生機的霞氣,溫養著心神肉身。


    這是金丹真人享受八百載的原因了,金丹一成,如進仙境,大大的暫緩了衰老的速度。


    普拓山落雷半日,聲震長天,四周焦黑,像是雷雨淹沒而過,恢複了寧靜之後,引得眾人的探尋。


    “莫不是有機緣出世?”


    修仙界中人,最是上心,此類天象,絕不是凡俗,散修進山得寶縱橫天下的傳聞經久不衰。


    他們渴望自己成為下一個幸運兒。


    一個散修來到了普拓山下。


    預示著……


    已經有許多的散修,急匆匆的,朝著普拓山來了。


    “可不能讓你們驚擾了陳蓮的長眠之地。”


    陳生心念一動,普拓山頂,匯聚來滾滾雲霞,形成陣勢,將周遭上下數十丈都給籠罩住了。


    他在此烙印上了金丹氣機,如臨頭鍘刀,如銅牆鐵壁,不入金丹,怎麽也無法靠近墓碑,無法壞了此地格局。


    “古怪,摸索不入,瞧這痕跡,莫不是有高人在此渡過了雷劫?”


    金丹真人的手段,玄妙無比,非同階存在不可破。


    這群興致勃勃的散修,終究是撞了個空,在半山腰上徘徊,也曾深入雲間,但心神昏昏,半晌又轉了出來。


    如此,兜兜撞撞,來人放棄了,但後來者兀自不信,循環往複。


    後來圍繞著普拓山的神奇,傳出了許多的消息,有仙人隱居,有異寶出世,有妖怪盤踞,也有夫子還活著,一直在山上燒煉仙藥,渴求長生。


    陳生成就了金丹,在普拓山上坐了七日,熟悉了法力運轉,不再沉寂,摸了摸陳蓮墓碑,道聲離別,架起神光飛遁而去。


    這一次,他沒開啟傳送陣,而是縱橫天宇,肆意而行。


    “兵戈之氣如此濃烈,金丹級數的力量?”


    途中,他驀的有感,眼眸中閃射神光,朝著西北方位看去,但太遙遠了,並不能真切看到發生了什麽。


    隻知道,有隱晦的金丹級數戰力傳出,打爆了某處靈機源頭,致使毀滅之機衝射雲霄,極為晃眼。


    飛遁兩三日,他回到了仙宗,在黑淵大獄還沒歇腳,就被找上了。


    “典獄長,打起來了。”


    楊華越心緒不寧,匆匆而來,和一貫的冷靜沉著不符,顯然是真的發生了大事。


    “慢慢說。”


    陳生一下子,想到了回歸途中的強橫波動,但沒太大的憂慮,修成金丹了,他從容許多,在邊地這盤棋上,已經從棋子轉化為棋手了。


    “月前,咱們和琅琊仙宗那邊,共同探索一個古老遺跡,因為不是新的秘境,已經很成熟了,讓一批天才入內,和琅琊仙宗的年輕一輩交鋒。”


    “本來,這沒什麽,但壞就壞在,琅琊仙宗耍詐,秘境中有人動用了禁器,將咱們的人,都給一鍋端了。”


    “帶隊的長老氣急,和對方理論,卻被打殺。”


    “鬧來鬧去,琅琊仙宗竟是直接向咱們宣戰。”


    “現在很多人都在瘋傳,這是有預謀的尋釁和宣戰。”


    楊華越說得很快,很急促,即便是仙宗門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烽火嚇到了。


    “邊地起烽火,仙家造殺孽。百多年,才停歇,又生亂,循環往複,物是人非,情仇仍在,斬不斷,讓得逍遙隱士無處哭泣。”


    陳生默然,又生殺心,此事是有跡可循的,琅琊仙宗該是為陳二狗昔年之事耿耿於懷。


    那一戰,隕落了兩位金丹真人,位屬琅琊、紫曦兩大仙宗。


    他擔憂的是,琅琊仙宗出手了,紫曦仙宗可能也會出手。


    而目前雄雞案查出的隱秘,也是這兩宗在搞鬼,但他又覺得其餘兩宗,也摻和其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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