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將呂義看著自家大王侃侃而談,以至於臉色都有些泛白,不禁忙道:“大王,身體要緊,不妨先歇息。”


    “關於治楚高論,下次再說也不遲!”


    姒驚喘了口氣,揉了揉臉,讓臉上重新有了一些血色,然後微笑起來,莫名其妙地來了一句:“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所謂治理楚國,看起來難,其實也簡單——”


    “楚國大小氏族、封君不計其數,勢力盤根錯節……狀似複雜,可說到底,無非就是屈景昭三氏而已。”


    “其餘的貴族封君再多,也統統都是這三大氏的外圍附庸、門生故舊……抑或是勢力差距太過懸殊,可以忽略不計。”


    “也就是說——隻要處理好這屈景昭三氏,其餘的貴族封君,皆不足為慮也!”


    呂義聽得眼神發亮,感覺楚國朝局的團團迷霧,在姒驚三兩句話間,便被剖析開來。


    是也!


    如果在楚國集權變法,傷害最大的,便是這三家。


    也隻有這三家,是無論熊午良許出多少好處,也會對變法天然報以抵觸情緒的。


    “那麽,如何處理好屈景昭三氏?”呂義虛心求教。


    姒驚又笑了——


    “治理屈景昭三氏,強硬手段萬萬不可取——這三家盤根錯節、同氣連枝,勢力相加,足足占據楚國的七成……縱然是曆代楚王,也隻能好聲好氣地與屈景昭‘共治楚國’而已。”


    “若是強行收拾,一來勝算不大……二來,就算真能打贏,楚國也會元氣大傷。”


    別以為昭氏的實力,僅僅隻有一個昭府。


    事實上,楚國百分之二十的官吏,都與昭氏家族沾親帶故,甚至直接就是昭氏的直係子弟。


    軍隊之中,也有超過一半的基層軍官,都是屈景昭三氏的子弟抑或是老部下。


    真想徹底抹除這三大家族在楚國的痕跡,談何容易?


    打不打得贏姑且不論,就算打的贏,傷害的也是楚國自身的力量!


    秦國當年搞商鞅變法,和楚國的境遇就完全不同——彼時的秦國是一個窮弱小國,尤其又經過了秦獻公的窮兵黷武,朝野一片窮酸模樣——雖然也有‘老貴族’,但是那些老貴族們卻基本沒剩什麽厲害的家底了。


    大多數秦國的老貴族,隻有一個貴族的頭銜……甚麽莊園田地、部曲奴隸、財貨寶物,基本都打沒了。


    當兵打仗方麵,更是與平民無異——秦獻公一聲令下,這些老貴族們也一樣要拎著大刀片子、穿著陳舊破損的甲胄上陣殺敵。


    總結一下——雖然秦國窮弱,但是老貴族們的抵抗意誌也弱、實力也弱。


    而楚國這邊呢?


    老貴族們傳承千年、實力雄厚,聯合起來的力量足以讓楚王都退避三舍。


    如果說商鞅變法的難度是‘a-’,那麽楚國變法的難度至少是三個‘s’!


    ……


    姒驚斬釘截鐵地說道:“既然無法用強,那麽熊午良治理楚國的手段,必定隻有一個——”


    “分化拉攏!”


    一句話,如同暗夜舉火。


    呂義再次有了醍醐灌頂一般的感受。


    姒驚卻突然又搖了搖頭:“說來簡單,具體做起來,也是千難萬難。”


    “以屈景昭之大,內部的紛爭矛盾也是不斷——就拿屈氏為例,別看那屈原一心效忠曲陽侯,可屈氏內部到底有多少聲音,也是未知數。”


    “熊午良意欲集權,屈原願意,其他的屈氏族人可未必願意……”


    “不過……”姒驚再次話音一轉:“我相信以熊午良的才智,定然可以理清思路,妥善治楚。”


    呂義有點兒傻眼。


    自家這大王……難道是病糊塗了?


    這語氣聽起來,怎麽像是還有點兒期待?


    一定是我聽錯了!


    姒驚咳嗽兩聲,突然提高了聲音:“寡人方才說得,可都記下了?”


    邊上的柱子後麵,閃出一小吏,恭敬拱手道:“回大王的話,分毫未差。”


    姒驚滿意地點了點頭,揮手斥退了呂義,將小吏手中的記錄接了過來,打量一番後,壓低聲音囑咐一句:“將此物妥善包裹,速速送往郢都,交予熊午良之手。”


    小吏懵了!


    姒驚仰頭歎了一聲。


    所謂當局者迷——熊午良雖然聰明,但姒驚能看得清的,熊午良未必能看得清。


    老夫已然時日無多……這治楚思路,便作為最後一份禮物……便宜熊午良那個混賬東西了!


    相信大名鼎鼎的曲陽侯,定能振興楚國、傳承越國王族之血脈……以至萬代!


    ……


    郢都郊外,雲夢澤。


    旗幟連綿,戰車成列——各路貴族大臣們的車駕穿行其間,歡聲笑語不斷。


    這,是熊午良答應的那場‘冬狩’。


    眼下難民風潮初定,朝野穩中向好,熊午良終於號召群臣,共同參與此次冬狩大會。


    官方的稱謂——‘冬狩’是慶賀擊敗司馬錯的三十萬大軍,慶賀曲陽侯定國之赫赫大功。


    私下裏,群臣認為這次冬狩乃是權臣熊午良怕楚王憋壞了,閑出屁來搞破壞……於是搞了這麽一場聲勢浩大的狩獵,來給當今大王解解悶。


    至於熊午良舉辦冬狩的真實原因……


    ……


    楚王羋橫立於戰車之上,彎弓搭箭,興奮得臉色通紅!


    羋橫本就是閑不住的二愣子性子。


    尤其自打即位以來,他一直待在深宮之中,實與軟禁無異……可把這位好動的大王憋得夠嗆。


    如今這次冬狩,也算是難得解悶的節目了!


    熊午良顯然很重視這場冬狩,不但號令郢都上下的貴族們參與其中,而且書信各地封君,盛情邀請……此外,這位赫赫大名的君侯甚至親自坐著青銅軺車,參與到這次盛會之中。


    楚國上下的貴族大臣,來了接近一半。


    場麵空前壯大!


    貴族大臣們的戰車、軺車綿延開來,如同軍陣一般浩大。


    一萬曲陽新軍全副武裝,護衛在側。


    另有一萬驍騎軍,負責在外圍機動、驅趕野獸作為達官貴人們的獵物。


    雲夢澤水草豐茂,乃是天然優越的王族獵場——經過外圍騎士拉網子一般的驅趕,無數大大小小的獵物被驚動,奔向貴族大臣們的車隊,供他們射殺取樂。


    昭雎、景充二人站在一起,也不管眼前的熱鬧景象,正壓低聲音交頭接耳——


    “國師,你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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