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夫人雖然奮力救出了宇文虛中孫女,但受傷著實不輕,再千裏迢迢,一路闖關過隘,回來就病倒了。在座除了黨純睦為張叔夜徒弟、範燕堂為梁夫人娘家侄女婿,兩人為後輩,其他均視梁夫人為親嫂。原來鄆王還有王爺之尊,剛才說起來又成了師侄,還是他提議要看,大家更沒有了內室女眷顧忌。


    由韓元帥親自引領看望梁夫人,才要入後院過門,忽然一個銀鈴樣極好聽的聲音傳來:“範燕堂這是要出行好長時間啊,可別把俺素蘭姪女兒冷落壞了啊,一定要帶著。如若不帶著你啊,就白天裏多想想,到了夜裏早睡會,別誤了夢裏相會。你倆在夢裏啊,一樣的溫存纏綿。”說完吃吃笑了起來。


    燕堂心中一動:“這是有人在說我兩口子了,這麽敢說!”


    燕堂媳婦素蘭自然一時不敢搭話,那個好聽的聲音又說:“有些男人一心想著興國大業,哪裏顧得了媳婦?媳婦跟著不好嗎,素蘭侄女你說該不該跟著?”


    梁夫人怨道;“你的嘴啊,這話說得讓她怎麽答對?”


    那好聽的聲音又道:“我說讓素蘭到哪裏都跟著她女婿,時時待在一起,又有什麽難為情?我最煩一些人不夠爽快,想說不敢說,想做不敢做。你看素蘭,臉都紅了,扭扭捏捏,讓我說得幾乎在這裏站不住。”


    梁夫人笑道:“平時這妮子嘴巴也能說,遇見你就沒有話了。”


    那好聽的聲音再道:“你這侄女是心眼疙瘩,她這時候哪裏是不能說?是不想說!她一句也不分辯,那是認可了。這樣多得便宜啊,風流舍臉的話讓我說了,她跟著女婿去了。”


    韓元帥自感不好多聽,輕咳一聲,帶著幾人直進內院。梁夫人耳力敏銳,早聽出來人都是有誰,輕聲笑道:“朱娘娘的男人來了,你可不要扭扭捏捏!”那人說聲“我去纏我的男人去。”話雖如此說,卻拉著素蘭躲到內間去了,也沒有了再聲張。


    梁夫人輕聲自言自語:“你朱娘娘不也扭扭捏捏?本來一個賢淑端莊、舉止鄭重、才高八鬥的奇異女子,隻是說話做文章大膽潑辣些,偏就讓那些道學者說出許多是非。”


    這個婦人就是才堪與李清照並世而立的朱淑真。隻是此女為文情感外露,所寫“嬌癡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懷”、“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等句,被認過於紅豔而為世間文人所垢。


    朱淑真出身書香門第,自小飽讀詩書。長大風致極佳,詞情絕妙,然而曲高和寡,單特孑立。曾嫁於一小吏,才情與其相差甚遠,琴瑟不諧,乃致傷心斷腸,請休自去。後來投水不成,被鄆王所救。一個失魂落魄,一個情深難托,二人才子才女,佳男佳婦,互戀互慕,極是相得益彰。


    鄆王一行在韓元帥引領下來到內堂門口,梁夫人正待起身相迎,鄆王搶上前躬身一禮:“師叔好!您恢複可好?”


    梁夫人笑笑:“可不敢當!鄆王千歲好!我多是外傷,其他一點小毛病是長途奔波所致,這就大好了,還勞各位費心惦記。”


    鄆王道:“那天救人時分頭外闖,竟然不知道您是師叔,真是失敬了。”


    梁夫人笑著說:“王爺言重了。當時事出突然,情況緊急,我也不知是同門。追兵中有幾個金人好手,所使卻是本門武功,想必是有一個銅人被金人擄掠之故。今天正式邀燕堂入夥,我們又有一個同門好手供王爺差遣,也是本門之幸。燕堂再教授純睦兒子、文鬱兒子武功,更是後繼有人。”


    此時朱淑真與梁素蘭也走出裏間與眾人見麵。


    黨純睦見了梁素蘭,高聲叫道:“大嫂,大哥與我要去濟南府,你可要跟了去啊。”


    突然嘻嘻一笑,又道:“帶著你家的範七兒。”


    梁素蘭嗔道:“是範九兒。”堂純睦笑道:“這次可要把家裏叔伯兄弟們生孩子的事弄對了,省得嫂子下回再生了弄不清排行。”


    原來有一回範燕堂回鄆城老家,正值媳婦梁素蘭六甲在身,問清楚了下輩小子已經生了老六。範燕堂是宋江徒弟,也是阮小二親外甥,就想象三個舅舅那樣用叔伯兄弟排行給孩子取名,既顯人丁興旺,又簡明好記。後來媳婦生了兒子以後,便叫做範七兒。


    沒有料到幾年再回家才知,在兒子生出以前,又有兩個嫂嫂生了兒子,自己兒子實際上已排到老九了,於是範七兒改名範九兒。範燕堂喜滋滋地改名,不少被黨純睦笑話,素蘭直感到哭笑不得,故而今天有範七兒與範九兒一說。


    純睦左說一個要生,右說一個要生,弄得梁素蘭在姑父及一眾叔公公跟前滿臉通紅,撂下一句“你再胡說八道,我撕了你嘴”,躲內間不出來了。


    梁夫人笑著罵道:“男人與女人好不一樣。朱娘娘好好的話這麽多人好沒緣由出來笑話,可象黨純睦這張破嘴,還不該關在豬圈裏?”韓元帥與純睦師父張叔夜都出自西軍,與純睦極熟,又是長輩,數落起純睦自然極為隨便。


    梁夫人看純睦話語雖然說得輕鬆,但停頓間氣息接續卻頗為困難,不由大為擔心。向鄆王遞個眼神,道:“我們同門四人一起幫他調一下肺經。”當下燕堂按住百會、四神聰、安眠,張榮按住神門等穴道,梁夫人與鄆王左右分別自中府穴向肺經注入內力,由胸走手,結束於少商穴。純睦沉屙難起,肺經不暢,雖有燕堂時時幫助調理,總是力度不到。今日經絡勁功同門四個武學高手,醫術又精,用本門手法共同施為,成效更為顯著。


    四人同時注入內力續命,黨純睦雖然初時通脹難當,但因開始便點了昏睡穴,咬咬牙即能挺住,後來四肢百骸無處不暢,竟是舒服無比。


    事畢,鄆王鄭重叮囑純睦:“如此這般可保五年無虞,五年此時再行依樣調治,千萬不可過度勞累。否則,難免傷及性命。”純睦嘴上答應,然而心掛抗金大業,離開後依然輔助燕堂奔走聯絡,燕堂說了又哪裏肯聽,以致於不到五年便不支去世。這是後話不提。


    燕堂既要與純睦同赴濟南勸告辛讚赴任瞧縣縣令,又要送純睦回奉符養病,往返要費好些時日,朱淑真有話在前,便由梁夫人做主安排,帶了妻子梁素蘭、兒子範九兒、女兒範如玉,先回鄆城老家,再赴濟南,最後送純睦回奉符老家。


    自瞧縣至鄆城,盡是過平原,眼望處都是一馬平川,中原大地向來物華天寶,人傑地靈。此時正值八月仲秋,秋高氣爽,高梁紅彤彤,穀穗黃澄澄,在秋日高陽映照之下,更顯天地間一片光華燦爛。車輪滾滾,蹄聲嘚嘚,一行人直向鄆城去了。


    自瞧縣至鄆城,途經商丘(南京),再過曹縣、定陶即到,既有旱路好走,亦有水路可行。特別中間所經商丘,宋金均曾為南京,熱鬧繁華,乃當世為數不多的大都城,出入道路好生通達。


    但金國朝廷既已任命辛讚為瞧縣縣令,近期就要派使者下詔。一旦遭拒,金廷知覺情形異常,不但辛讚有性命之憂,暗地裏操作此事的酈瓊,也難免身陷其中,勢必要事先知會。故此濟南之行急如星火,哪裏又有閑暇時間逗留南京?


    一行人過商丘、曹縣,在定陶以南進入廣濟河換乘水路,隻在燕堂鄆城老家八裏河村稍作停留,往北轉入黃河直奔濟南。自建炎二年杜充為阻金兵於滑縣決黃河,而因此由泗入淮,更致黃河原河道、廣濟河水道淺澀,運力大減,直要堙廢,日前隻能勉強行得了小船。燕堂、純睦眼見江河破碎,故土不複,忍不住大有感慨。而濟南距離鄆城三四百裏之遙,船行三四天就快要到了。


    這天已是紹興十五年八月二十七,燕堂陪純睦來到辛讚所居四風閘村,找好驛舍安頓妻子兒女已畢,來到辛家大院。


    四風閘村,位於濟南府曆城東北,原名四橫閘,因其所傍趙王河建有四個閘口而得名,後人居住感於四風閘止、風調雨順而改名。


    辛家祖上為十六名門望族的隴西辛氏,辛讚曾祖大理評事辛維葉喜愛這裏山川錦繡,四季常青,遷來此地安家,頤生養命,傳宗接代。經祖父儒林郎辛師占,父濱州司理參軍辛寂,至辛讚已曆四世,均為宋官,乃當地遠近聞名的書香門第。辛讚少時曾中大宋進士,短暫做過朝散大夫。靖康之變後,大宋蒙覆國之災,中原被金人占領,辛讚為家計所累,未能脫身南下,隻好違心滯留。


    此時巳時已過,卻見大門緊閉,二人對望一眼,均是暗自擔心:“這當口正是要緊時候,千萬不要有什麽差池。”


    輕輕敲門,片刻時間,一個年輕家院開了門,看看不認識,滿臉疑惑:“貴客好麵生,可是找辛家嗎?”


    純睦點點頭,不想在門外多說,搶著便要進去。那家院見他說闖就闖,不免有點意外,伸手抓住他手臂,一托一推,純睦手臂便頂住了自己胸口,整個人竟被支在了那裏。這家院其貌不揚,這兩下雖然算不上武功招式,但極是利落,也看得出身懷武功。


    純睦乃張叔夜徒弟,少年時便精於武功,隻是因為誤會,被燕堂在宋江墓前所傷,武功幾乎全廢。平常不要說動手,即便是走路說話,有時還氣力不濟。那人輕易就架住了純睦,也是一愣,不由叫道:“朋友是誰?總要通個名報個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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