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年秋,對於北京城內的八旗老頭、八旗大媽、八旗姐妹和八旗小孩子們而言,簡直就是一個噩夢開始的時候。


    川西南這場戰事,不僅將八旗勁旅天兵無敵的那點虛影,給破了個幹幹淨淨,還讓四九城內的這些個八旗老頭、八旗大媽、八旗姐妹和八旗小孩子們真正嚐到了失去兒子、丈夫、兄弟和父親的滋味.對他們當中的一些人而言,這就是天塌了,地陷了,家裏的頂梁柱倒了和未來的希望沒有了!


    從七月初七這天開始,安親王率領的八旗天兵在川西南的敘州府境內被吳三桂這個逆賊率領的十萬叛軍所破,損兵折將、死傷慘重、一潰數百裏的噩耗,就一個跟著一個,和晴天霹靂一樣,砸進了四九城。


    一開始的時候,人們還在為八旗天兵的挫敗而感到難以置信,但很快大就意識到大清朝很可能要國難當頭了,而到了十幾天後的七月二十二這一天,隨著四九城內的各個八旗都統衙門開始貼出報喪的告諭,開始發放寫著“某某沒於王事”的信劄和一包包的撫恤銀子,四九城內那些在報喪告諭上找到了親人名字和收到信劄還有撫恤銀子的人們,才意識到大難臨頭的暫時還不是大清朝,而是他們自己!


    他們已經永遠地失去了最最重要的家人!


    而從七月二十三開始,四九城的顏色都變了——差不多是家家皆縞素、戶戶掛白綾,白天夜裏,都是哭聲一片,走到哪兒都能看見有人在燒紙錢。


    這天一大清早,王忠孝、王吉貞哥倆,也換了一身素淨的衣裳,拎著兩大盒子的禮物,一臉嚴肅地出了大豆腐巷的宅子,沿著崇文門內大街一路向南,向正藍旗的居住地走去唉,一副要去“吃席”的樣子。


    他們倆,特別是王忠孝在四九城內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明星”.殺豬巴圖魯,還是小活呂布,所以熟人不少。這一路上還不少人和他打招呼,不過也沒什麽好話,開口就是“節哀順變”、“你家誰沒了”之類的。


    王忠孝還好,聽見這話還一聲歎息,回答道:“我一大舅哥沒了(吳世霖)”


    而王吉貞聽見這些問喪的話,卻是一副死了親爹的倒黴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王輔臣沒了呢!


    不過他的這副倒黴模樣也不是沒道理的,因為今兒他不是去吃席的,而是去納征的。納征又叫納幣,就是男家去給女家送聘禮。


    這多喜慶的事兒!


    男家是兩廣總督的大公子,女家是陝西巡撫的小女兒已經不是前任陝西巡撫了!


    在納了投名狀後,賈漢複已經起複出山,再一次得到了陝西巡撫的委任,再過些日子就要去西安上任了——賈漢複是個很少見的好官,不貪汙、不受賄、不整人,還自己掏錢辦學辦書院,清代的“關學”複興,可以說是從他老人家開始的。所以他在陝西省的人望很高。在吳三桂眼看就要打到陝西的時候,讓他出任陝西巡撫,顯然是有利於大清的。


    一邊是男婚女嫁,一邊是高官得做,這可是雙喜臨門的大好事兒,照理說應該請了鼓樂班子一路吹吹打打去送聘禮的。


    可這不是撞上滿城縞素的“好日子”了嗎?怎麽能吹吹打打?這是在慶祝八旗子弟死傷慘重嗎?


    當然了,推遲婚禮也不合適.現在婚儀六禮當中的納采、問名、納吉等三禮都已經完成了,今兒辦完納征,接下去就是請期和親迎了。照著原本的安排,都可以在王忠孝、賈漢複和王吉貞上任履新之前完成。


    另外,康熙皇帝不久之前還專門下了諭旨,再次強調了“凡隸旗下,守喪時間不能超過二十七日,婚姻嫁娶,一律不許因為喪事推遲太久”——八旗子弟不足了,得加快生產!


    在這種情況下,家裏沒有死人的王家、賈家怎麽能推遲婚禮?這不是在破壞八旗子弟的生產工作嗎?小心禦史上本子參他們!


    所以王吉貞隻好退掉了鼓樂班子,就自己和兄弟王忠孝兩個人,隨隨便便拎著兩大盒金元寶(盒子挺大,金元寶沒幾斤)出門了


    當王吉貞、王忠孝兩兄弟抵達崇文門西柳胡同的賈家大宅的時候,整條胡同都是一片淒風苦雨的,幾乎家家戶戶都掛著白綾縞素,隻有賈家的那一片門臉幹幹淨淨的。


    賈漢複的官不小,但他家的宅院並不大,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四進四合院,看著也挺舊的,也不知道多少年沒裝修過了,看著都不像是巡撫的家宅。


    而且,這個賈宅的門庭也有些冷落.


    “是這兒嗎?”王忠孝覺得有點不對,“哥,你沒領錯道兒吧?”


    “這能錯嗎?”王吉貞瞪了兄弟一眼,“這是我媳婦家!”


    “不對啊,賈太保(賈漢複在順治十六年加了太子太保)不是起複要當陝西撫台了嗎?咱爹當兩廣總督的時候,門檻都快讓人踏破了!”


    王吉貞苦笑著搖搖頭:“這能比嗎?咱爹什麽人?大貪官一個,什麽貪贓枉法的事兒他不敢幹?我老丈人那是什麽官?那可是名垂青史的清官!”


    “嗨,清什麽呀,將來還不是得上”王忠孝沒往下說,說下去就煞風景了。


    賈漢複再怎麽為國為民,到了乾隆朝也是上《貳臣錄》的貨.如果不想上《貳臣錄》,那他就隻能當三臣了!


    王忠孝刹住話頭後,就快步走到賈太保的宅門外拍門了,“啪啪”拍了兩下,門就開了,然後就瞧見一個花白胡子的老伯,看上去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接著又聽見了吵吵嚷嚷的聲音。


    “阿瑪,不是我說你.伱當了那麽多年的巡撫,怎麽就不多撈一點呢?現在朝廷要賣官鬻爵了,你要是有錢,我和二哥、三哥現在就可以捐個實缺的官了!”


    “就是啊,我們要有了實缺的官,就不用當兵去和吳三桂拚命了!”


    “沒有實缺,候補的也行啊!咱們大不了買四個兩廣的缺.去了您老的親家公王製軍的地盤,還怕沒缺可以補嗎?”


    “對啊,現在都統衙門裏麵可在準備征兵的劄子,除了老大,咱家哥四個全都沒跑到時候你就等著白發人送黑發人吧!”


    這應該是賈漢複家的四個孝子賈國彬、賈國棟、賈國橿、賈國楷在數落他們的老爹。


    王家兄弟雖然過去也經常教育他們那個不靠譜的爹,但教育爹畢竟是家事不方便讓外人知道,所以他倆現在也挺尷尬的,也不好意思進垂花門,就隻是在外院裏頭候著,等那個王家的老仆進去通報。


    不過那老仆的動作有點慢,沒等他走到位,賈漢複已經開始回嘴了,“我早就讓你們幾個多讀點書了多讀點書,考個舉人不就都有了?你們是旗人,旗人考舉人多容易啊?小六子,你二哥、三哥、四哥都沒指望了,你五哥又死的早,你還年輕,還可以好好讀書!”


    “讀什麽讀呀!買啊.舉人也可以買了!”


    “你,你,你要氣死你爹嗎?你再不好好讀書,你阿瑪我,我就”老賈這回好像真的怒了。


    “您就什麽呀?”


    “我就把那個吳家來的小美人真的納了當小妾,我讓她再生個老七!”賈漢複賈老爺子還真有高招!


    這下賈家哥幾個都急了,賈漢複是清官,本來就沒多少家產,要再多一個小兄弟分,那哥幾個能分到的就更少了。不過沒等他們發飆,那個老仆人已經把王家兩兄弟到訪的消息通報給爺幾個了。


    一聽見有客來訪,老賈家的“內訌”馬上結束了,當垂花門大開的時候,賈家父子五個那叫一父慈子孝!


    就看見賈老爺子樂嗬嗬的中間站,左右兩邊各是兩個兒子,跟眾星拱月似的拱著賈老爺子就迎到了垂花門內。王家哥倆也當沒聽見四個賈公子教爹的事兒,他們先向賈老爺子行了打千禮,然後又和四個賈公子互相作揖,那叫一客氣。


    好一陣打千兒作揖之後,王忠孝、王吉貞哥倆才被賈老爺子和四位賈公子請進了院子的中間堂,然後才是分賓主落座,又有家裏的奴仆端上了清茶。


    幾個人喝了一會兒茶,東拉西扯地聊了一會兒,王忠孝終於忍不住跟賈家哥幾個打聽起了朝廷賣官的事兒,“聽說朝廷要大開捐班了?”


    “對,有這事兒,”那個名叫賈國楷,在家裏行六的小夥子馬上接過話題,“都傳遍了.世凱兄你消息那麽靈通,竟不知道嗎?”


    還真不知道.這些日子王忠孝都沒在城裏呆著,而是帶著家裏人溜到了玉淵潭的莊子裏休假了——前一陣子他可是累壞了,不得好好歇歇?而且現在吳世璠還藏在玉淵潭,康熙又給粘杆處下了密旨,讓他們秘密追查吳世璠的去向。王忠孝很不放心,所以就親自守在了玉淵潭的莊子裏。


    另外,王忠孝呆在玉淵潭的莊子裏麵還為了和那個吳小艽培養感情,增進了解。小艽還小.王忠孝準備讓她長大些再過門,所以就先“培養”著。


    而王吉貞也不知道,他這幾日跟衙門裏請了假,一心操辦自己的婚事。這個事兒對他來說可不單是娶妻納妾(吳應熊的二女兒被他得了,準備好事成雙,一起辦了)那麽簡單,而是事關性命!


    因為現在王輔臣坐鎮兩廣,是不可能回來參加兒子的婚禮的,所以他在把賈家的女兒娶過門後,還得帶著她去趟廣東向老爺子王輔臣行禮請安。


    他這一走.那可就一去不回了,所以就得好好準備一番了。


    至於賣官買官什麽的,他覺得老王家都要反了,還買什麽大清的官兒?這不浪費銀子嗎?所以他也不關心這方麵的事兒。


    “賈六哥,快跟我說說,”王忠孝對買官的事兒可有興趣,“這個官要怎麽買?”


    “世凱兄,”賈國楷一臉好奇地看著王忠孝,“你不是放了個什麽粵海關道了嗎?文四品的道員你還要買官?”


    王忠孝原本是總兵銜,因為川西南大敗給擼回了正三品的一等侍衛。一等侍衛外放當武官能有個副將,但是要放個文職,那就沒那麽大了。


    清朝的文官比武官可精貴太多了,正三品的文官在地方上就是按察使了!


    王忠孝怎麽都不可能放個廣東按察使啊!


    所以侍衛外放當文官都得降個一兩級的,正三品一等侍衛放個正四品的海關道,那已經是很香了。


    “我自己有官了,”王忠孝笑道,“但是我還想給幾個至愛親朋也買上官.就不知道能不能買上實缺的知縣、縣丞、主簿、典史了?”


    知縣、縣丞、主簿、典史都是最基層的官員,他們掌握著大清朝的基層政權,直接統治者底下的老百姓。


    別看王輔臣的兩廣總督好像很厲害,但他這個總督是沒有直轄的地盤和民眾的


    而沒有直轄的地盤和民眾,王輔臣就沒有辦法進行根據地建設,沒有根據地.他的這個總督一旦脫離了大清朝,那所能依靠的就隻有手裏的軍隊。


    王忠孝一早就動了通過走吏部銓選的路子,盡可能把自己能控製的官員派去兩廣當知縣的心思.不過這條路子的局限性很大,沒辦法讓王忠孝真正的心腹死黨直接當上知縣,因為他的那些心腹死黨大多都沒資格參加銓選。


    現在康麻子為了籌集軍費直接賣官了,這可就好辦了!


    賈漢複聽見王忠孝的問題,笑著搖搖頭道:“賢侄,你對咱大清的地方官製還是不大了解咱大清每個縣都有一個知縣,但是縣丞、主簿、典史這些貳佐官是很少的,大部分縣都沒有縣丞、主簿、典史,全縣就一個知縣。”


    清朝的官在需要的地方其實是很少的!


    不僅縣裏麵沒有什麽貳佐官,就是到了府一級,甚至是巡撫衙門和總督衙門裏頭,也一樣沒什麽貳佐官堂堂的總督、巡撫,如果不算標兵裏麵的武官,都是光杆,整個衙門就一個總督或巡撫是有“編”的!


    在大清想要“考編”,那真是難如登天,除非是旗人。


    王忠孝若有所思道:“那我就得多買些廣東、廣西的知縣了!不管是實缺的還是候補的,有一個算一個,最好都買下來!”


    賈漢複摸著自己的白胡子,眯著眼睛瞅了眼王忠孝,琢磨了一會兒,才道:“賢侄,你要有錢有人還可以把候補知府、候補道都買下來!到時候你爹可以讓候補知府、候補道去署理知縣。”


    “署理?”王忠孝眼前一亮,“對啊,正印知縣得吏部批準,署理知縣隻需要督撫委派.隻是署理必須是高官低就,若能多買一些候補知府,就能讓他們去署理縣政了。”


    賈漢複笑道:“賢侄,老夫再教你個竅門每個省雖然都有一大堆候選的縣官,但是當督撫的,也一定會扣下一些知縣的缺給自己人去署理。這麽做有兩個好處,一是可以實際控製一些地盤;二是可以讓官缺變得更加緊俏;三.則是可以讓督撫衙門裏麵多一些跑腿辦差的候補官!這些候補官不用給錢,可以白白使喚,用他們還能省下請師爺的銀子。”


    這個賈大清官可不是什麽好上司他在任上不使勁兒撈,自然就請不起足夠數量的師爺——巡撫衙門相當於後世的省政府,再精兵簡政,這個省政府裏麵也不能隻有一個高官吧?這工作怎麽開展?所以大清的巡撫們就得自掏腰包請一大批師爺幫助辦事兒。而在省候選的官就是巡撫(總督)們的“官白勞”,也就是在“省政府”白當差,不給工資。


    所以在大清朝,那些個封疆大吏如果不多貪一點,他們是沒有辦法開展工作的


    好在王輔臣、王忠孝這對父子,都是為國為民的大貪官!


    他們不僅有錢請師爺,而且還有錢給自己的至愛親朋買官!


    想到這裏,王忠孝就笑著對賈漢複說:“賈世伯,我跟您商量個事兒!”


    “什麽事兒?”


    王忠孝道:“晚輩想多買一些知府、知縣.但是我一個人做不過來,想請您老的四位公子幫一下忙,幫我去做這個官!”


    “阿瑪,這忙咱得幫!”


    “對啊!都是自己人.”


    “咱們哥幾個閑著也是閑著,去廣東當個知縣也挺好!”


    “比去當八旗兵送死強多了!”


    賈漢複的四個兒子果然都是熱心腸,全都想要給王忠孝幫忙了。


    賈漢複笑著點點頭,“既然老夫的這四個犬子都想去廣東當官,那老夫也不攔著了.不過老夫要提醒世凱賢侄你一下,這官可不會太便宜的.你得備足了銀子才能去掃貨!”


    王忠孝笑道:“您老放心,我有的是銀子!”


    賈漢複又對王吉貞道:“你也去買個官吧不要再買廣東的了,父子三人都在同省為官不妥。還是買個陝西的知府,回頭跟著老夫一起去陝西赴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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