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流星,劃破夜空。


    彌勒抬起頭,望著那些蒼穹下起的流星雨。


    他忍不住稽首歎了一聲:“慈悲!慈悲!”


    “這便是芻狗的命運呀!”


    聖人之下,一切皆芻狗。


    即使是準聖,也不過是一隻可以自己活動的芻狗。


    但,本質沒有改變。


    依然是草木所編的,依舊是金玉裝飾的。


    一樣會在歲月中腐朽,一樣會在大劫中身死道消。


    自道祖證道後,已經有上百位準聖,煙消雲散。


    帝俊、太一、十二祖巫、人皇,這些曾經威名顯赫,跺跺腳都能讓三界震顫的大人物。


    最後就如祭壇上那隻被精心裝扮的芻狗一般,被一把大火,燒成灰燼。


    至於什麽大羅、金仙,大多數就算灰飛煙滅,連名字也沒能留下來。


    微微籲出一口氣,彌勒知道,自己隻能埋頭向前。


    他不想當芻狗!


    ……


    墜落的流星,劃破了曹國的天際。


    其中幾顆,墜落到了陶邑。


    廣成子見著,搖搖頭:“曹共公也被打落凡塵!聖人之果決,可見一斑!”


    他明白,自鎬京破滅後,這十幾萬年來,飛升大羅天的仙種神裔們,都已經被聖人打落凡塵。


    等於這些人是被放棄了。


    因果浪潮,立刻就會將這些在大羅天昆侖山下修道的長生客吞沒。


    因為,他們根本不善鬥法,神通不精。


    也根本未曾經曆過劫數的洗禮。


    從飛升起,就被養在昆侖山下,受大羅天的元始天尊蔭庇。


    “還好吾脫離的及時!”廣成子心有餘悸的想著:“若吾當時猶豫半分,恐怕遲早將如諸外門弟子一般,淪為道統薪柴!”


    然而,廣成子的內心,同時又有著矛盾。


    因為他明白,在三界之中,若沒有聖人蔭庇,那麽,即使是準聖,也最終將成為大劫的劫柴!


    縱然是冥河,也是如此。


    阿修羅教教主冥河,能活到今天。


    他背後,豈能沒有聖人的保護?


    雖然,或許冥河從未真正獲得過某位聖人的承諾。


    但這麽多年來,每次冥河要出事。


    總會有一位好心的聖人,出手相助。


    讓這位阿修羅教的教主,得以掙脫出生死危機。


    想著冥河,廣成子咽了咽口水。


    “或許,那是我的道路……”


    “成為一個對聖人有用的人!”


    隻要證明自己的價值,那就不愁聖人青眼了。


    譬如冥河,便是因為他是血海之主。


    於是,玄門四聖,便不會輕易讓他灰飛煙滅。


    相反,還會想方設法的助冥河一臂之力。


    使其避免為西方教度化、鎮壓或者幹脆滅殺!


    “那我該如何做?”廣成子望向遠方的地平線。


    星空下,那曾經的魯國,已近在眼前。


    可惜的是,如今人間因果氤氳,即使神通,也無法穿透因果形成的迷霧,看清那兩千裏外的截教道統。


    不過,有一點,廣成子確定了。


    那就是,那舊魯之地,如今被人稱為華國的道統。


    或許就是他證道的希望,同時也是他向聖人們證明自我價值的地方。


    ……


    數日後,廣成子終於順著大江,進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國度。


    在他的腳,踏上這片土地的刹那。


    他就知道了。


    自己到了!


    截教道統所孕育之國度。


    這名為華國的國家。


    因為在他跨越某條分界線的刹那,他的道心,便立刻發出警兆。


    他立刻警覺的抬頭。


    天與地相接之地,彷佛有著一輪紅日升起。


    其道大光,盛德如炬,煌煌不可直視!


    日月山河,都彷佛在這煌煌盛德綻放的光輝中,變得光彩奪目。


    而在光輝之中,一株偉岸的聖樹,頂天立地。


    向著天地,也向著他,昭告自身存在。


    “教化聖樹!”廣成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還是大道教化聖樹?!”


    “這怎麽可能?!”


    廣成子不僅僅是姬周王朝的見證者。


    他還是太古時代的帝師。


    見證了夏後氏、殷商、姬周三代的興滅起落。


    所以,他明白,教化聖樹雖很寶貴。


    但大道教化聖樹,卻是一個道統真正需要的!


    因為,隻有大道教化聖樹,才能真正支撐起一個道統的教化偉業。


    便如夏後氏人皇,曆代人皇們,難道不知道教化才是道統的根本嗎?


    自少康中興後,人皇們孜孜於此。


    但,杼皇開始,人皇們的教化,便停滯不前,甚至不斷倒退。


    是他們不願意嗎?


    不!


    是辦不到!


    夏後氏最初,是從南瞻部洲的中原發軔。


    少康中興,不過數千裏之國。


    但杼皇時,已全有南瞻部洲!


    隨後晉升帝朝,東勝神州,千國來朝,萬宗朝拜。


    而人皇教化聖樹,卻隻能覆蓋夏都附近三千裏之地。


    三千裏外,便力有不逮。


    於是,人皇隻能另辟蹊蹺,鑄九鼎以鎮九州。


    但九鼎不是一天可以鑄成。


    偌大的人間,教化卻不能斷絕。


    所以,人皇隻能與巫妖二族妥協,隻能和修士們合作。


    九州州牧們,各執權柄,各鎮一方。


    教化不再專於人皇一人。


    而是為人族、巫族、妖族的大能所把持。


    為了拉攏這些人,人皇們隻能不斷讓步,不斷妥協。


    寄希望於,可以靠妥協與讓步,來填滿這些人的胃口。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


    人族大修、巫族大巫、妖族大聖們,也都有自己的追求。


    而且,彼此之間的仇恨與矛盾,根本不是人皇靠讓利、妥協就能消弭的。


    巫妖大劫的因果,遠未消散。


    逐鹿之戰,人族登頂,給巫妖二族帶來的創傷,根本沒有愈合。


    加上為了爭權奪利,為了爭奪道統的主導權。


    彼此之間,那裏能安安靜靜?


    何況,人皇本身又為了掌握權力,不斷跳動這些大能之間的矛盾。


    於是……


    杼皇的手段玩脫了。


    刑天伐天!


    那位巫族大巫,即使身死,連頭顱都被人斬下。


    縱然魂飛魄散,連最後的真靈也被磨滅。


    但那燃燒的怒火,與不滅的執念,卻讓他再次站起來。


    以肚臍為口,雙(乳)為眼,持著刑天斧,殺入夏都。


    將杼皇斬於人皇殿上。


    人皇隕落,其血玄黃!


    若夏後氏梧桐聖樹,是一株大道教化聖樹的話。


    或許,人皇們就不必依靠大修們了。


    他們至少可以將自身意誌與教化,依靠大道聖樹,散播到整個南瞻部洲。


    就像洪荒時,天道造化的華表一樣。


    有華表之地,聖皇與聖帝,如影隨形。


    人族的先民們,可以通過華表,直接與聖皇、聖帝對話。


    一切矛盾,都將在微末之時就被發現。


    所有問題,在萌芽階段就能得到解決。


    輕輕籲出一口氣,廣成子明白,自己遇到大麻煩了!


    大道教化聖樹!?


    這截教道統,竟孕育出這樣的聖樹?


    廣成子明白,整個三界,迄今也不過兩株大道教化聖樹而已。


    其中一株,在西方教聖人準提座前。


    乃是智慧奧妙聖樹。


    另外一株,則是昔年妖族的扶桑木。


    準提聖人的菩提樹,除了聖人自己,無人知曉其來曆。


    但扶桑木,廣成子知道。


    那是妖族的先天聖樹。


    在妖族的妖神們,還在被群星孕育之時。


    扶桑木,就已經在太陽星上發芽、生長。


    妖帝帝俊與太一出世之時,便棲息在這聖樹的樹冠之上。


    所以,扶桑木,其實是天道造化。


    也是群星送給祂們的孩子——妖族的禮物。


    寄托著群星與天道對妖族的希望。


    可惜,巫妖大劫,讓這一切都落空。


    隨著巫妖二族同歸於盡。


    女媧捏土造人。


    天道隨即摒棄了妖族,並將之視為罪族。


    所以……


    “這株大道教化聖樹是怎麽來的?”


    廣成子疑問著。


    他於是和彌勒一樣,感受到了扶桑木的氣息。


    但他比彌勒,能‘看到’的東西更多。


    樹影婆娑,無數數字,如水一樣流動。


    莫名的符號,在數字之間跳動,分解著、拆解著。


    數不清的因果線,與聖樹的枝葉相連。


    這些因果線上,隱隱約約,也能看到數字、符號的痕跡。


    它們在交感!


    它們在交織!


    它們在對話!


    廣成子道心頓時一片悲涼。


    一株可以隨時與人族對話、交感、交織的聖樹?


    這意味著,這個道統建立的邦國,可以和洪荒時代的三皇五帝通過華表直接和人族先民的聚集地對話一樣!


    這樣一來,聖樹覆蓋之地,不僅僅教化將如影隨形。


    法令、製度,也將隨之而來。


    道統的執掌者,隻要不蠢,便可隨時隨地知曉道統的災害、得失。


    更要命的是……


    廣成子凝視著他所看到的東西。


    那些奇怪的數字與符號。


    他想了起來:“截教聖人曾開辟全新大道,引來諸聖道賀!”


    “如今看來,他已將此大道,在人間傳下!”


    “聖樹能隨時隨地,與道統交感、交織、對話,恐怕就是那截教聖人開辟的大道之功!”


    “如此一來,這截教道統,恐怕在帝朝之前,都是無懈可擊!”


    帝朝之後,道統就不能再僅限於南瞻部洲了。


    因為,受國之垢,方為社稷主,承天下之詳,才為天下主!


    聖王,不僅僅是一國之主,也非是一地之主。


    他需要承擔起三界人族的興衰與安危之責。


    總之,便是:地之所載,六合之間,照之以日月,經之以星辰,要之以太歲。


    隻要有人族之地,聖王都需要管。


    不僅僅要管,還要教化,還要施恩。


    做不到這一點,就不要去想成就‘天、朝’。


    連聖朝也未必夠格!


    但,在現在,在如今,廣成子知道,這個新生道統是無懈可擊的。


    因為祂現在連南瞻部洲都沒有得到。


    祂處於上升期,處於繁榮期。


    有著聖樹蔭庇,一切都將欣欣向榮,無懈可擊。


    任何外力,都不可能擊垮。


    想到這裏,廣成子便急速的向後退去,退出聖樹光輝之地,退到這道統邊界之外。


    他需要從長計議。


    特別是,需要那個截教道統的詳細情報。


    他要知道,截教聖人是怎麽做到這一切的?


    他要知道,那道統到底是一個什麽樣子?


    ……


    和廣成子不一樣。


    彌勒已經深入華國腹地,到了柳城附近。


    越深入,越靠近。


    彌勒的禪心,就越發悲涼。


    因為,他根本找不到可趁之機!


    在這裏,在這個截教建立的道統之國。


    彌勒曾經熟悉的一切,麵目全非。


    這個華國,實行著讓彌勒恐懼的製度。


    神明。


    那些山神土地河伯們,不再是掌握力量的修士的禁臠。


    縱然一個凡人,隻要可以得到其他人的擁戴,也可以成為神明,坐鎮一方,享香火供奉。


    神,不再高高在上。


    而可能是凡人的鄰居、朋友、老師、親戚。


    這裏的神,也不再高高在上。


    而是與凡人打成一片。


    他們和凡人一起喝酒,一起閑聊,一起工作,甚至會響應任何一個凡人的呼叫和請求。


    河伯們,會幫商船去尋找掉到水中的貨物。


    甚至,會幫助船隊,通過一些水流湍急的河段,還會使用法術,為商船加速或者減速。


    土地們,巡查各地,在田野之中來回穿行。


    他們會應凡人的要求,梳理地脈、調整地下水。


    更會響應凡人的要求,提供所在地區的土壤靈氣含量、肥力等數據。


    這讓彌勒看的肝膽俱裂!


    “這是異端!邪道!”


    “必須鏟除!必須鏟除!”


    為什麽?


    因為,在這裏發生的這些若傳回西牛賀洲,若為西牛賀洲的人族知道。


    那麽西方教的道統,恐怕立刻就要分崩離析!


    西牛賀洲的眾生,若是也想效彷。


    想自己選主持、選羅漢、選金剛,甚至是菩薩、佛陀,如何是好?


    這等邪道異端,比血海的混沌魔神更加可怕,比阿修羅入侵更加恐怖!


    更讓彌勒恐懼的,則是那些被選出來的山神土地河伯們與凡人之間的關係。


    那哪裏是統治一方,護佑一方的神明?


    分明就是凡人的仆人、下人!


    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這些人卻甘之如飴!


    而自夏後氏以來,南瞻部洲的人族道統所發生的事情,已經證明了一個真理——道統的秩序和文明,是會擴散的。


    哪怕是本會元的姬周,也將禮法的概念,傳到了西牛賀洲,成為了西牛賀洲人族公認的‘秩序’。


    若這華國的東西,傳回西牛賀洲,甚至是西方淨土?


    彌勒打了個冷戰!


    “不行!絕對不行!”


    “必須不惜代價,將這瘟疫扼殺!”


    “這是比痘疾更可怕的瘟疫!”(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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