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出台嗎?”


    一句話叫她陡然清醒。


    若說先前對這個男人的友善與溫和存有幾分好感的話,此刻也就懸崖勒馬了。


    今蕭拾起微笑:“周總,我隻做平台,不出台的。”


    他覺察到她的生疏,亦自覺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抱歉。”


    其實小姐出台與否,媽咪都會提前告之,他不該這麽問的。大約酒精作祟,加上這紙醉金迷、縱情聲色的氛圍,迷亂是很容易的事情。今蕭可以理解。


    隻是多少有些得罪他吧,之後兩人沒什麽交流,聚會結束以後他客套兩句,然後便與生意夥伴說說笑笑地離開了。


    返回休息室的路上,今蕭收到羅姐的微信轉賬,點開看一眼,確認收款,然後提到銀/行/卡裏。


    美拉曾經問過她,打算在這行幹多久。其實她心裏沒什麽底,但總不會一直待在這個圈子,將來肯定還是要回到正常的生活軌跡,找份朝九晚五的工作,過尋常人生。


    美拉沒說話,看她半晌,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笑說:“當年我也是這麽想的,十九歲入行,以為做個一年半載,存夠錢,隨時都可以抽身。可踏進來以後才知道,入了這行就很難適應別的工作了。小職員辛辛苦苦一個月,可能還比不上咱們一晚上掙的,那種落差你根本接受不了。”


    今蕭想了想,點頭道:“我同意。”


    “是吧,”美拉挑眉:“所以我一幹就是三年,平時花錢也習慣大手大腳,見多了一擲千金,哪裏還瞧得上月薪三五千的工作呢,那不是浪費時間麽?”


    今蕭揚唇笑笑,不置可否。


    十一點半,走出千秋俱樂部大門,她掏出手機給母親打了個電話,還未接通,麵前停下一輛黑色轎車,車窗搖下來,裏頭的人招呼:“夏小姐。”


    夏小姐?哦,是在叫她。


    今蕭彎下腰,看清了來人:“周總。”


    他簡單明了:“上車,我送你回去。”


    “不用麻煩了。”


    話音未落,他已經推開車門,往裏挪出了位置,今蕭攥著手機摩擦兩下,想到方才收了人家的錢,現在沒道理不給麵子,於是順從地鑽進了車廂。


    駕駛座上的助理小劉從後視鏡看了兩眼,一時沒能將她與剛才那個濃妝豔抹的陪酒小姐聯係在一起。


    “你好像很喜歡戴鴨舌帽。”周措淡淡看著她。


    今蕭愣了愣,誠然道:“怕被同學撞見。”


    “還在上學?”


    “嗯,隨便上上。”


    隨便上上?他失笑:“你住哪兒?”


    “學校宿舍。”說著頓下,反正躲不過了:“理工大學。”


    周措點頭:“原來理工大學是隨便就可以上的。”


    今蕭沒有接話。


    小劉安靜地駛往理工方向。車裏有淺淡的古龍水的氣味,像香薰,又像他身上味道。兩人之間隔著他的西服外套。今蕭脫下背包,放在腿上,兩手揣進衛衣口袋,轉頭去看窗外街景。


    車裏這樣靜,仿佛無言以對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周措輕輕揉捏眉心,他今晚確實喝多了,腦子昏沉暈眩,浮遊飄蕩,真不喜歡這種不能自控的感覺。好在身旁的人一直保持靜默,沒有叨擾他的神經。


    約莫二十分鍾後,車子停在理工大學門口。


    今蕭背上雙肩包:“謝謝周總,您早點休息,我回去了。”


    周措望著窗外:“理工大的夜景一直不怎麽樣,黑燈瞎火的,什麽也看不清。”


    今蕭一條腿已經跨出車門,聽見他這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還行吧……幾棟大樓挺明亮的,就是小路有點黑。”


    周措“嗯”一聲:“那我送你一程,順便散散酒氣。”


    他沒有在跟她商量,說完自顧推開車門下了車,今蕭眉宇微蹙,繞過車尾,不言不語走在他身後。


    十月的忘江城,深夜已微涼,她把衛衣帽子罩在鴨舌帽上,兩手抱著胳膊,目光淡淡的,看著他頎長的身影走在路燈下,一會兒滿載昏黃,一會兒陷入幽暗。


    剩下的就隻有沉默了。


    他送她,但並沒有交流的打算,就像剛剛在車裏,他似乎隻是想要一個安靜的人陪在身邊,與他一起安靜片刻而已。


    到不得不開口的時候,今蕭停下腳步:“周總,我走這邊。”


    他轉過頭,問:“學生宿舍不是該往左嗎?”


    他竟然知道學生宿舍的位置,今蕭心下疑惑,但嘴上沒說,隻回道:“我住教師公寓。”


    這下換他疑惑了:“你是老師?”


    “不是,”她略微遲疑,雖然不想透露個人信息,但更不願這樣模棱兩可,讓別人誤以為自己是什麽名校高材生,於是解釋說:“我讀的成人教育,不是統招生。”


    他並不在意這兩者之間的差別,問:“成教不安排宿舍嗎?”


    “有宿舍,但也有門禁,而且,”她稍許停頓:“我去千秋上班以後每天晚歸,不適合跟同學住在一起,所以這學期租了教師公寓的單間。”


    周措默然,依稀回憶起什麽:“我考研究生那段時間也住過教師公寓。”


    今蕭一愣:“您是理工大的?”


    “嗯,”他笑起來:“所以,我也算你師兄,雖然已經畢業十幾年了。”


    今蕭聞言直直看著他:“你……”


    周措知道她想說什麽,坦言道:“我今年三十七。”


    今蕭點頭:“那你不能算師兄了,應該是師叔才對。”


    他嘴角輕撇,佯裝惱怒,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


    今蕭放鬆下來,有那麽一瞬,甚至忘了對方是她坐台陪酒的客人,也忘了自己是會所裏與人消遣的小姐。


    但也隻有那麽一瞬,她很快告誡自己警醒。


    “對了,你這周五有空嗎,”周措打斷她的思緒:“南華市有一個商務酒會,我需要帶女伴參加,希望你可以作陪。”


    “南華市?”


    “嗯,”他說:“當天就可以回來,車程兩個小時而已。”


    今蕭爽快地答應:“我周五下午沒課,什麽時候走,您打電話通知我。”


    周措拿出手機存下她的號碼:“到時我來接你。”他說。


    今蕭回到公寓,另外兩個房間的室友早已經睡下,她輕手輕腳拿毛巾去共用的浴室洗澡,洗完輕手輕腳回到自己的小房間,關上門,換上睡衣,給母親打了一通電話,然後轉一筆錢過去。看看時間,淩晨十二點半,她躺在床上翻看六級單詞,不多時困意襲來,她關燈睡去。


    ***


    周五下午一點,接到周措的電話,詢問她現在是否可以出發。今蕭已收拾妥當,提著旅行包下樓,見他把車開了進來,停在公寓前等候。


    她今天穿純棉白t,黑色牛仔褲,黑色運動鞋,因為天氣有些涼,手上拿著棒球服外套,倒是沒戴鴨舌帽,頭發束成高高的馬尾,就這麽走入午後明媚的陽光裏,猝不及防讓人眼前一亮。


    周措打開後備箱讓她放置行李,她坐上副駕駛,打了聲招呼,一邊係安全帶一邊解釋說:“晚上要穿的裙子和鞋子我都帶了,到那邊以後再換。”


    周措說:“不用緊張,隻是個簡單的酒會而已。”


    她點頭。


    “你今晚還去會所嗎?”他問:“去的話我盡量早些送你回來。”


    “不用,我已經請過假了,要在南華待兩天。”


    周措愣了下,隨即道:“也好,那邊有幾個不錯的景點,我可以帶你到處逛逛。”


    今蕭聞言頓住,知道他誤會了,忙說:“不是,我弟弟在華沙醫院住院,我每周都會去看他的。”


    周措恍然大悟,難怪那天她答應得那麽爽快。


    “其實忘江大學的附屬醫院就很好,為什麽要去華沙呢,來回也不方便。”


    今蕭說:“忘江是比較方便,但全省最好的燒傷科還是在華沙。”


    周措轉頭看她,見她臉色淡淡的,不是很想深聊的樣子,他也不好再多問。


    下午三點,抵達南華市,晚宴地點安排在一個度假酒店,下了車,今蕭隨周措走進大堂,沒想竟在這裏碰見了兩個眼熟的人。


    ailsa和那位俄國老外,羅伊別洛夫。


    周措是早知他們要來的,而今蕭和ailsa關係一般,雙方也都不是熱鬧的性格,加之ailsa為人高傲,不大喜歡與千秋的“同事”來往,見今蕭同自己打招呼,也隻是略點了下頭示意。


    登記入住的時候,前台小姐看了今蕭兩眼,轉身與經理低語兩句,然後才把身份證還給她。


    周措說:“你的房間在三樓,可以先去休息一下,酒會大概七點才開始。”


    今蕭拿著房卡上樓安放行李,時間還早,她待在房裏無所事事,酒店風景不錯,但環境陌生,她不想到處亂跑,於是小睡了半個鍾頭,醒來接到周措的電話,大約也怕她無聊,遂邀她一同前去休閑館打球。


    今蕭找到室內羽毛球場時,看見周措和ailsa已經在場上開打了。


    他換下襯衣西褲,穿一套黑色運動服,動作靈活,反應敏捷,手臂肌肉緊繃,線條十分流暢,遠遠看去,倒真不像年近四十的樣子。


    這場球沒打多久,ailsa節節敗退,她雖然身材高挑,四肢纖長,但並沒有運動的習慣,體力跟不上,幾分鍾後右手發抖,喘息不止,連揮球的力氣也沒有了。


    對手太弱,周措興致缺缺,想起夏露來了,四下尋望,見她在場邊有條不紊地做著熱身運動,似乎準備大幹一場的樣子。


    “跟我打麽?”他笑了。


    “嗯,好啊。”


    今蕭應著,拿起球拍,上場前對工作人員說:“麻煩計下分。”


    周措見狀又笑了:“這是要來真的嗎?”


    今蕭神情專注,沒有花拳繡腿隨便應付的意思,周措看她如此,倒也認真起來。


    將近二十分鍾的較量,兩人打完一局,周措險勝,比分咬得很緊,今蕭覺得自己隻是輸在男女體能差異上而已。休息一會兒後,兩人接著又打了兩場,你追我趕,勢均力敵,雙方都很盡興。


    “算我怕你了,”周措隨手接過ailsa遞上的毛巾擦汗:“連小姑娘也這麽厲害,真是後生可畏。”


    今蕭仰頭喝運動飲料,臉頰熱烘烘的,氣息還有些喘:“你也很厲害,周總,主要是太狡猾了,有好幾次假動作,我以為你要發短低球,結果變平快球,或者殺球變吊球,非常狡猾。”


    他哭笑不得:“網前勾對角球就不狡猾嗎?”


    今蕭仍一臉正色:“因為我發現您有些輕敵,每次見我落下風就放鬆警惕了,這個時候反擊穩贏。”


    “原來是這樣,受教受教。”他心情愉悅,拿起手機查看時間:“我們去餐廳吃點東西,補充體力,不然等下去酒會可要餓肚子了。”


    今蕭說好。他們叫上ailsa和別洛夫,一行四人離開了羽毛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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