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皓天沉吟道:


    “這幾天……我確實遇到了不少奇人怪事……”


    腦海追憶,無論是詭秘的老坨山、離奇的樵農夫婦、寒文靜、鬽妖、白馬居士……還是昨夜至今越來越頻繁遇到的各路強人高手、珍寶奇獸,一路的所見所聞,與前些年跟師父行走江湖相比,體驗已截然不同。


    明明同在滄州西北一帶活動,前後竟彷佛處在兩個世界。


    最後又想到“劍破蒼穹派”的威脅,不由緊緊握起了拳。


    塔山見他沉思,想必深有體會,便不再就此多說,緩聲道:


    “總而言之,九州紛爭四起,亂世已成定局……若無驚世之才,那還是能避則避!言盡於此,希望你好自為之。”


    言盡,移目看向船尾,皺眉道:


    “獅子山玄蛟派,鎮派之寶玄蛟劍乃玄階法寶,當代掌門崔東升為破凡期修士,派中耆宿疑有金丹……”


    “對了!塔山大哥我正要與你說,玄蛟派那三人想對我們不利……”


    說起這玄蛟派,沐皓天混沌中突然驚起,搶過話頭去提醒,卻被塔山擺手輕輕按住:


    “我知道。”


    “你知道……你怎麽會知道?”


    沐皓天大惑不解,心想:


    「莫非塔山大哥也有聽風之能?」


    塔山卻道:


    “有幾個地方有貓膩,其中最明顯的,便是那崔燕嬌慣刁蠻,上船以後卻不占據船頭,反而選了靠船尾的位置,與她脾性決不相符。而他們之所以要坐船尾,想來是那彭輝授意的,一來便於謀劃商談,二來便於施法暗算。”


    沐皓天由此恍然,壓低嗓音道:


    “他們應該會在綠竹澱動手。”


    塔山再次對他擺擺手,示意明了,說道:


    “玄蛟派中有一門絕學‘喚蛟術’,於浩水之地方能施展,威能不小,此去那華金城,隻有城外數條河流交匯形成的綠竹澱,能夠滿足施法條件。”


    通過一些細枝末節,便精準判斷出玄蛟派三人的謀算,沐皓天欽佩不已,深知自己絕無這份經驗,眼光更是差了一大截。


    而先前觀塔山的真容,分明比自己大不了幾歲,修為、見地、行事,竟然樣樣都遠勝自己,一時之間自慚形穢,不知還能說些什麽。


    塔山心中卻也對沐皓天刮目相看,並不知道他是靠“聽風”窺探而知,隻當他修行雖淺,但目光如炬,見多識廣,頗有惺惺相惜之感。


    又以為他因玄蛟派之事而發愁,遂正聲道:


    “有我在,自然能護持你們周全,然則今後該當如何,卻是沐兄弟須好好考慮的事。”


    “是!多謝塔山大哥!大哥警言,小弟會銘記在心,時時警醒自己。”


    塔山點點頭,又道:


    “沐兄弟,想必你的心裏也有不少疑慮,直問無礙,塔山知無不言。”


    塔山知無不言。


    話外之音便是不可以談論他的真實身份。


    沐皓天瞬息了然於胸,盡管對於這一點最為好奇,還是強行忍住。


    想了一想,說道:


    “塔山大哥,我們幾個實力低微,師門也籍籍無名,你為什麽願意與我們結交?還為此得罪了玄蛟派的人。”


    塔山不假思索道:


    “你與兩個師妹之間的情意,讓我很感興趣,我想看看最後會怎麽樣。”


    沐皓天本擬他是因為婷兒師姐而對自己幾人另眼相看,卻想不到他竟給出這樣一個答案,怔了好一陣,才問道:


    “那你與沐婷師姐是什麽關係?”


    塔山道:


    “我與她素昧平生。”


    沐皓天心中大訝,道:


    “那你為什麽要見她?”


    塔山沉默了少許時間,才說道:


    “那對十裏相思,是我親手煉製,送給……送一個朋友的,不知為何會落在你師姐手中。”


    沐皓天驚道:


    “啊!原來是你?!”


    紅豆海棠花,咫尺見天涯。


    世人常聽聞咫尺天涯的悲哀故事,此物以紅豆海棠之寓,取名十裏相思,偏不許人間遺憾事。


    沐皓天初聽雨燕介紹時,便體會到煉製者的奇妙用意,多有揣摩,會不會是個深情款款的女修士所煉製?卻不料正主竟是這樣一位真容似風流公子般的人物。


    塔山不知他心中所想,看到他如此神情,還以為自己贈花之事被第三者知道了,詫問:


    “你聽人說過這件事?”


    “不是不是。”


    沐皓天忙不迭否認,發現他錯會了自己的意思,便探手入懷,去掏“十裏相思”,準備物歸原主。


    “不必,此物交到你們手上,再也合適不過。”


    塔山伸手阻住了沐皓天,說道,


    “我隻想確認一下,是不是她自己交給別人的。”


    沐皓天斟酌道:


    “你那位朋友……是不是龍家之人?”


    “是……是啊,你也認得她麽?”


    塔山臉上的表情顯得更加吃驚了。


    沐皓天心想:


    「塔山大哥相贈十裏相思,那對象自必是一名女子了。這麽看來,會不會是婷兒師姐用龍家本名與他相識?所以他沒聽說過‘沐婷’之名?這樣……一切也就說得過去了。可是……婷兒師姐當真是龍家之人麽?」


    沐皓天心頭雖然疑惑多多,但張了張口,還是不知道該不該講,他現下裏對婷兒師姐的事一頭霧水,稍作思度,沒提及青龍令,隻說道:


    “實不相瞞,我隻是聽人家說的,師姐似乎……似乎與龍家有一點淵源,但具體的我就不清楚了,還須得等你自己見了她,再向她問詢。”


    塔山籲一口氣,眼望船前的流波,半晌也沒再出聲。


    帆船輕搖輕晃,迎風破浪。


    沐皓天等了半晌,正想接著問塔山,忽聽身後船老大叫道:


    “各位爺爺奶奶姑姑——唔唔……咱們馬上就到綠竹澱了!過了綠竹澱,岔入清水河,再行大約兩刻時,就能夠抵達華金碼頭,準備上岸進城啦!”


    雙姝和婧靈吃得正起勁,聞言齊聲歡呼了一下。


    玄蛟派三人則沉著臉一語不發。


    綠竹澱!


    沐皓天心頭大凜,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但一想到塔山話中的自信,又感安定,與塔山對視一眼,默默走回去,入座後跟三女低聲交代了幾句。


    “鶯兒燕兒,玄蛟派那三人很快要跟我們動起手來,隻怕會是一場惡戰,你們兩個扶好坐穩,要時時待在一塊,注意躲到我的後麵。”


    “靈兒師妹,你身具異能,但也要多加小心,保護好自己。那圖騰之力,能不動用,便不要動用。”


    事發突然,沐皓天神情嚴肅,雙姝也來不及尋思所謂的異能和圖騰之力是什麽東西,便即按照沐師兄吩咐,扶好坐穩。婧靈則挨靠著雪鶯。


    三女手拉著手,目光都落向船尾,緊張地盯著玄蛟派之人。


    玄蛟派三人均非庸才,見此情形,業已明白事情敗露。


    眼看偷襲不成,那彭輝隱隱有些不安,但他蓄勢已久,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口齒翕動,加緊讀咒施法。


    那崔燕一路窩火,好容易等到報複時機,哪還管他三七二十一,脆生生地站了起來,拔劍出鞘,衝雨燕喊話道:


    “死丫頭,看我不割了你的舌頭!”


    章小鵬路上受她好一頓調教,這時忙不迭扈從她的動作,拔劍指向沐皓天等人,寒芒迸射,殺機不加掩飾。


    雙姝和婧靈均覺得害怕,雨燕這次沒敢再逞口舌之快,隻是扁嘴不樂。


    沐皓天挺身在前,眉心緊鎖,冷視玄蛟派之人。


    那崔燕上船之後第一次與他照麵,驀地感覺眼光一亮。


    全然沒想到這個先前受自己嫌惡的邋遢小子,簡單梳洗過後,麵貌竟煥然一新,成了豐神奕奕的少年。


    忽見他唇邊霽顏,雖是冷冷一笑,卻彷佛暖在了自己心田,不禁微微生出悔意,劍尖輕顫,往下垂了幾寸。


    沐皓天凝氣蓄力戒備,未曾注意,腦海回想著塔山所說的“喚蛟術”,分神留心四周。


    幾個船夫全都抱著頭,抖抖索索,身體緊緊挨靠舷牆。


    船外水麵果然大闊,似乎來到一個小湖泊。


    兩岸峰頭錯立,影影憧憧的,離遠了瞧不真切。水上霧靄漸濃,霧裏搖曳著許許多多翠綠的毛竹,微風一陣一陣吹過,竹葉交疊兢顫,“沙沙”之聲不絕如縷。


    綠竹澱安寧靜謐,水上帆船之中,卻有一場惡戰一觸即發。


    當是時,突聽岸上有人高聲叫道:


    “船家船家!捎我一程!”


    話音未盡,又有嘩啦啦水聲大響,十數丈外的竹林中,一黑影拔水騰空,宛似一隻魚鷹縱身折掠而來。


    水珠飛灑處,足尖疾點幾下,行速陡增,竟似向淩空激射的水珠借了力。隻兩呼一吸,人已落到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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