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翊習慣了她的咋咋呼呼,便漫不經心地問道:“什麽驚天秘密?你發現了那家男主人的身世?”


    龍翩翩托腮道:“這個不難打探,他親口告訴我,說他是失蹤十五年的廢太子,所以才邀請我跟他一起打天下。他身邊有很多親信,不過他特別謹慎,在跟他養的死士說話的時候,從來都不讓別人在場,所以我就更好奇了。那天他又在書房裏召見那群死士,我就偷偷躲在屋後偷聽。原來他派出一人刺殺夏源,卻被別人搶了先,而那人便是刺客殘月。如果不是太子殿下親口說出殘月的姓名,我還真不知道,原來…”


    龍翩翩目光狡黠,而梁翊卻隻是溫和一笑:“原來那人就是我?”


    “是啊,那位太子殿下說,敗在你手裏,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江湖上能打過你的人寥寥無幾。”龍翩翩讚歎道:“大叔,你放浪江湖,能成為最厲害的刺客;身居廟堂,又能當天子最信任的武官,你真的好厲害啊!”


    梁翊謙虛道:“徒有虛名,不足掛齒。”


    “人活一世,若不是為了虛名,哪兒還會有那麽多紛爭?”龍翩翩頓了頓,又說道:“別人都是削尖了腦袋想揚名天下,可你做了那麽多的事,卻甘願隱姓埋名,所以真的很了不起。”


    梁翊苦笑道:“你別再誇我了,說了半天,你打探的秘密不會就是這些吧?”


    “當然不止這些,我猶豫很久了,隻怕說出來你也不信。”


    “不妨,你說來聽聽。”


    龍翩翩環顧四周,壓低聲音說道:“那位太子早就安排好了人手殺你,你可得當心。”


    梁翊愣住了,他這才知道,那股鋪天蓋地的殺氣從何而來。他沒有懷疑,也沒有憤怒,而是感到羞愧——被信任之人拋棄,卻被其他人發現,這實在太沒麵子了。他表情古怪之極,龍翩翩詫異地問道:“你難道就不懷疑我說的是假的?”


    梁翊無力地說:“我又不是傻子,知道他是有城府的人,他毫不猶豫地將我和師兄拋棄的時候,我就察覺到了。如今我們勢不兩立,我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他想除掉我,我也能理解。”


    “哇,你還真是淡定,如果換做是我,我肯定恨得牙根癢癢!更何況,他在別人麵前,還總是裝出一副仁義道德的樣子,說你是他弟弟,他不會殺你,你總有迷途知返那一天;可是背地裏,又恨不得將你斬草除根,真是太可惡了!”


    龍翩翩氣得跺腳,梁翊卻隻是訥訥地笑了笑。他怎麽可能不生氣?隻不過心冷得像一座冰山,感受不到一點悲傷難過,像是麻木了一般。這些事情若他自己查出來也就罷了,可是龍翩翩查出來了,還當著他的麵說個不停,他無地自容,卻又無處可藏。


    龍翩翩反倒被他的冷靜給驚呆了,也不知道再怎麽說下去,梁翊反而先安慰起她來:“你偷聽到這些情報,就匆匆跑來告訴我,這一路上很不太平吧?”


    龍翩翩故作輕鬆地笑了笑:“還好,本女俠並非浪得虛名,一般人也追不上我。”


    梁翊這才稍稍放心,又問道:“你可知他派什麽人來殺我?”


    龍翩翩眼睛骨碌碌轉了幾圈,皺著眉頭思索了好一會兒,才搖頭說道:“那幾個人長得都差不多,一個個都像死了半截似的,我認不出來。再加上他們說話聲音太小,我怎麽聽也聽不清。被他們發現了之後,我就匆匆逃走了。”


    梁翊說道:“你能告訴我這些,我已經感激不盡了,要不我很有可能不明不白地就死了。”


    “不用客氣,你替我報了殺父之仇,我這樣做也是為了報答你嘛!”龍翩翩笑得格外燦爛,又提醒道:“不過,你真得打起精神來,說不定他派的人早已潛入了你的隊伍裏,偽裝成你的士兵了。”


    “嗯,今天晚上糧倉起火了,也有可能是他們幹的,我已經吩咐下去了,讓各營徹查。”


    龍翩翩鬆了一口氣,一想還了梁翊一個大人請,她心裏一陣輕鬆,笑道:“我真沒想到你會這麽輕易地相信我,要知道,我還打了好半天腹稿,想著怎麽說服你呢,看來白準備了。”


    梁翊笑道:“我心裏有數,一個平時越瘋癲的人,關鍵時刻就越正經,我相信你說的。”


    龍翩翩一聽,頓時就嘟起了嘴巴:“你說我瘋癲?”


    梁翊想起剛剛做的那個夢,心口一陣疼痛,便簡單地說:“瘋癲並不一定是個貶義詞,龍姑娘這樣,我尊敬的一位爺爺,也是這樣…”


    龍翩翩見他神色傷感,心中有些擔憂,便急忙岔開了話題:“大叔,你真的變了好多,如今你真像一個真正的將軍了。”


    一旦打起仗來,一向愛幹淨的梁翊也顧不上收拾自己。他摸了摸冒出來的胡茬,打趣道:“打一次仗就老好幾歲,我是不是變滄桑了?”


    “不是,是更有魅力了。想當年,剛在飛龍山腳下遇到你的時候,你指揮起來還是畏手畏腳的,用人也是猶豫再三,底氣不足,常常自己往前衝。如今越發得心應手,可謂是經驗豐富的老將了。”


    若不是龍翩翩點破,梁翊都沒有發現自己的變化,經曆了這麽多場戰爭,他的確成熟了不少,而那些自由馳騁江湖的歲月,遙遠得竟像好幾年前的一場夢。他感慨了一番,又笑著問道:“別說我這個老人了,你和玉衡怎麽吵架了?”


    一聽到“玉衡”的名字,龍翩翩頓時不高興地說:“他太狠了,不管對待俘虜,還是對待叛徒,他都是毫不留情地趕盡殺絕。我看不下去,說了他幾次,他竟然當眾奚落我,還說我殺人的時候比他都狠。我氣不過,便跑了出來。”


    梁翊未曾料到像玉衡那樣沉默寡言的少年也會變得如此殘暴,他歎氣道:“能將心腹收服得妥妥貼貼,又能震懾住敵人,這樣的人才能站得更穩,上升得更快。從他的立場來講,他這樣做是對的,他說的話,你也不要往心裏去。”


    龍翩翩不服氣地說:“孟老夫子不是說過‘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嗎?玉衡失去了道義,怎麽還會有人跟隨他?我真的很擔心,他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基業,會親自毀在他手裏。”


    梁翊被她逗笑了,說道:“好你個衝天辮,你還是挺關心他的嘛!道義這個東西是相對的,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楚。不過玉衡這種人,適合在亂世裏做梟雄,他有自己的分寸,你不必擔心。”


    龍翩翩麵色緩了緩,說道:“好吧,不過我想明白了,找相公還是得找個表裏如一的君子才好,不管是暴君還是偽君子,都令人討厭!”


    梁翊可沒心情跟她說這些,天色越來越亮了,或許今天又有一場惡戰,他盯著地圖沒有說話。龍翩翩咳嗽了兩聲,頗有幾分羞澀地說:“比如大叔你這樣的,就很好。”


    “嗯?”梁翊正在凝神思考,摸不著頭腦地問道:“你說我什麽很好?”


    龍翩翩低頭一笑,不再說話。梁翊揉了揉眼睛,有些困倦地說:“軍營裏都是男人,你沒有地方可以住。不如你就住在我這裏吧,我出去跟別人擠一擠。”


    麵對梁翊的細致體貼,龍翩翩心裏一熱,嘴上卻說道:“你放心讓我一人呆在這裏?小心你這裏的軍機要務,到時候被偷走了,你可別後悔啊!”


    梁翊笑道:“軍機要務怎麽可能放在我這裏,那豈不是太好偷了?再說,龍姑娘是我的好朋友,怎麽可能窺探我的秘密?”


    龍翩翩從未得到過如此信任,眼淚一下子湧了上來,這幾天的委屈也煙消雲散了。她偷抹了一把眼淚,接著抬起頭,粲然一笑,開玩笑道:“大叔,其實你可以睡在這裏的!”


    梁翊板著臉,摸了摸她的頭發,嚴肅地說:“衝天辮,這樣可不好,女孩子最好矜持一點,才不會吃虧。”


    龍翩翩卻越發難過,她攥緊了拳頭,藏起了這一路上受的傷,也藏起了這一路上的驚心動魄。既然梁翊不為自己所動,她便沒有了訴說的欲望,這一路上受到的追殺、阻攔,自然也就成了過眼雲煙。梁翊見她半天不動彈,便笑著問道:“怎麽了?是我說話傷著你了?”


    龍翩翩含淚搖頭,說道:“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一句話嗎?”


    “什麽話?”


    “說不定哪天,我就會回來找你的。”龍翩翩爽朗地大笑了幾聲,誇張的笑聲卻透出了幾分心酸,她故作瀟灑地說:“大叔,這次你可別忘啦!”


    “唔…”梁翊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愣愣地答應了一聲。


    龍翩翩轉身要走,卻不甘心地問道:“大叔,我一直想問你來著,你這一生,是不是有映花公主就足夠了?”


    梁翊堅定地說:“若論終生伴侶,公主一人足矣。”


    “紅顏知己呢?”


    “隻有公主。”梁翊眼前突然掠過常玉嬌的容顏,心口一陣劇痛,便不再多說。


    “好,我明白了。大叔果然厲害,能讓人一下子就死心。”龍翩翩笑著說:“不過,我可不是那麽好打發的,說不定我一怒之下會殺了公主,說不定…我會舍命救大叔,好讓你愧疚一輩子!嘻嘻!”


    梁翊已經猜出了她的意圖,剛想好好勸勸她,她卻翩然離去,隻留下一句話:“大叔,注意你那個糧草官,我隻幫你到這裏了!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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