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英的手腕被徹底擰斷了,京城裏的名醫都束手無策,就算治得再好,也肯定會留下殘疾。就像眼睛被射瞎的那段時間一樣,張英狂躁了好幾日,最終還是接受了這個現實。他跟直指司請了長假,躲進墨蚺洞修煉一段時日。


    墨蚺洞冰天雪地,需集中精力修煉,才能有足夠的內力禦寒;當從墨蚺洞出來時,功力自然會大有提升。張英每次元氣大傷,都會來此處修煉。可這次不同往昔,無論他怎樣集中精力,都無法全神貫注,腦海中始終回蕩著林充陽的嘲諷。更讓他難堪的是,他在武林稱霸多年,居然被林充陽一招打敗!一向意氣風發的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灰意冷。


    盡管他不願承認,可林充陽說的是事實,他所有的武功的確都是模仿別人得來的。幼時的他隻是流落街頭的混混,每天被惡人欺負,他若想反抗,隻能讓自己變得更強大。他也拜過師父,可名門正派嫌他品行不端,無名無姓的他又瞧不上,隻能混跡四方,偷學武藝。盡管他沒有什麽羞恥心,可“偷”字總是讓他少了很多底氣。為了說服自己,他隻能再自己琢磨、改造,久而久之,他還真以為自己的功夫都是靠自己悟出來的。


    少年時期,他對林充陽的以柔神功豔羨不已,便偷偷練習,可險些走火入魔。如果不是路過的張德全救了他,或許早就一命嗚呼了。他跟著張德全進了宙合門,從此武藝突飛猛進。久在魔窟,他早已模糊了善惡的界限,自然不會認為自己早已走了邪路。隻是他一直想不明白,他明明早已成為首屈一指的武林高手,卻鮮少有人尊重他。有人對他客客氣氣,可那些人不過是他的手下敗將,屈服於他的威嚴而已。


    張英端坐在墨蚺洞中,周身都結起了一層薄薄的冰。他渾身劇痛,牙齒打顫,陰森森地自言自語道:“既然我入不了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那就隻能將他們全都打敗,讓他們臣服在我腳下,高呼一聲盟主萬歲!”


    酷寒入骨,張英眉頭緊鎖,實在忍不下去了,才放聲狂叫起來。這種自虐的方式讓他更加清醒,對敵人的仇恨也更加深刻。他抖了抖身上的冰花,重新吸氣凝神,腦海間突然閃現過了一個彎腰駝背的老頭兒,若將他的武功占為己有,何愁打不過林充陽?


    張英立刻變得神采奕奕,隻要找到一絲希望,他就不能再消沉下去了。他剛走出墨蚺洞,下屬畢方就來報告,說他們一路跟著林充陽,到了浦州境內,林充陽鑽進了琵瑟山,消失得無影無蹤。


    張英看著自己不聽使喚的右手,問道:“林充陽消失了十六年,我都沒想到他出家做了和尚。沒記錯的話,琵瑟山上就有一座寺廟吧?”


    畢方答道:“是的,琵瑟山上的成佛寺,是一座很有名的古刹,可以說是浦州最有名的寺廟了。”


    “你們問過主持了嗎?”


    “問過了,主持說他們寺廟有很多殺過人的江湖人士,自從進了成佛寺之後,他們都改邪歸正了,一心向佛,但他不知道林充陽這個人。”


    “不知道?”張英冷笑了兩聲,說道:“將他捉來直指司,不用一個時辰,他就知道了。”


    畢方為難地說:“小的們也想將他捉來,不過大虞曆來重佛,成佛寺又是名刹,小的們不敢輕舉妄動。”


    張英不悅地說道:“直指司辦案,還要看別人的臉色麽?再說了,信佛的夏太後已經死了,咱這個皇上光顧著自己成仙,一次都沒禮過佛。你們不必太在意,若主持再敢抗拒,那就一把火燒了成佛寺!”


    人做壞事是需要鼓動的,張英在氣頭上說的話,卻給了畢方莫大的勇氣。本來辦案就辛苦,若遇上一些硬骨頭,又被上頭催得緊,便更是苦不堪言。畢方跟張英分別後,便又快馬加鞭回到了富川。直指司的十幾位使者都在琵瑟山下等著,他們借著皎潔的月光,上山進了成佛寺。


    他們氣勢洶洶,將全寺的人都集中了起來。畢方背著手,神氣十足地喝道:“林充陽是朝廷緝拿的要犯,如果你們膽敢窩藏,那就跟他同罪,需回到直指司受審!”


    在幽靜的古寺中,畢方的聲音顯得更加刺耳。在他的恐嚇下,一些年紀小的僧人開始竊竊私語,討論最近失蹤的靈光大師,懷疑他就是林充陽。此時,主持法頂站出來說道:“老衲隻認法號,不認俗家名字。近期我寺有幾名僧人下山去了,大人不妨在山上留宿幾日,等他們回來,你再看看他們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畢方心想,再等幾天,林充陽很有可能就逃得無影無蹤了,他可不能再等下去。他走到法頂麵前,笑了一聲,卻冷不丁地踹了他膝蓋一腳。法頂年事已高,又毫無防備,膝蓋吃痛,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眾弟子皆大吃一驚,對畢方怒目而視。畢方卻得意洋洋地說:“來人,把這個老和尚給我捆起來,吊到山下那棵大槐樹上。吊他一天一夜,看林充陽出不出現!”


    成佛寺眾弟子哪裏肯依?可他們稍一動彈,便遭到一陣拳打腳踢,打得他們無處躲閃,眼睜睜地看著師父被拉走。法頂早已看透人間萬事,他淡然一笑,對弟子說道:“每個人命裏的劫數都是一定的,成佛寺也是如此,這些劫難,躲也躲不過去。所以,你們不要怨恨任何人,要跟往日一樣修習佛法,等為師回來,明白了嗎?”


    眾人含淚看著師父被拉走了,法頂大師卻毫無懼色,坦然地朝山下走去。直指司的使者剛把他的胳膊捆到樹上,黃文遠就帶著幾個隨從來了。他在官場上浸染多年,深知京城一個排不上名號的小吏,都有可能比他這地方知縣分量更重,他得格外客氣,把話說得漂亮點兒,說不定能救法頂一命。


    想到這裏,他陪著笑臉說道:“幾位從京城遠道而來,也不跟我這地方小吏打個招呼,這不是不給我麵子?如果幾位大人不願住官驛,可以在我家中小住幾天,如何?”


    畢方鼻孔朝天,冷笑道:“想必你就是富川知縣黃文遠吧?”


    “正是在下。”


    “林充陽在富川窩藏多年,你都絲毫沒有察覺,這失職之罪,你擔當得起嗎?”


    黃文遠本來十分厭惡直指司,更厭惡他們走到哪裏都一副頤指氣使的神氣,跟他們客氣幾句,算是給他們麵子;可既然他們不領情,他也不想再裝下去了。黃文遠打定主意,便笑著說道:“聽說林充陽在京城大鬧一場,最終還是毫發無傷地逃出了京城,不知陛下有沒有問貴司的罪名啊?”


    畢方啞口無言,看向左右,不自在地咳了幾聲,終究還是乖乖閉嘴了。黃文遠低頭一笑,說道:“在我們富川縣,哪怕是犯了重罪的罪犯,本官都沒有嚴刑逼供。這位法頂大師德高望重,深受富川人愛戴,不知犯了何罪,又受此責罰?”


    畢方冷著臉說道:“不這樣做,林充陽會出來嗎?”


    “原來你是想用法頂大師給林充陽下套!”黃文遠冷笑了幾聲,便收起笑容,正氣凜然地說道:“法頂大師沒有犯任何罪,若你執意如此,休怪本官上報朝廷!”


    畢方冷笑道:“你最好搞清楚,我們直指司辦案,從來無須看任何人的臉色。這事跟你無關,你最好離我遠點兒…”


    “怎麽無關?你再說一遍!”黃文遠勃然大怒,聲調陡然高了起來:“法頂大師是我富川子民,我既然為官一方,就有責任保護每一位百姓!隻要有我黃文遠在,你就不能欺負他!否則,我連夜進京麵聖!我就不信了,大虞國還真由著你們這些怪物橫行霸道了!”


    黃文遠的話擲地有聲,畢方聽完,也是渾身一凜——沒想到這個小小的知縣,竟然還是個有血性的人。如果自己不放人,他或許真的會跑到京城去告禦狀。畢方很不服氣,卻不得不將法頂放了下來。法頂感激地衝黃文遠行了一禮,黃文遠也客氣地說:“大師不必多禮,快回去休息吧!”


    法頂也不再多說話,無奈地看了畢方一眼,便信步朝山上走去。黃文遠也懶得再跟直指司的人糾纏了,也不問他們食宿怎麽解決了,隻是丟下一個白眼,便邁著四方步,從容地回家去了,甚至還歡快地哼起了富川的民歌。


    畢方怒火中燒,他不甘心就這樣罷休。他想起了張英的指示——關鍵時刻,隻要一把火燒了成佛寺,林充陽就會被引出來;而百年古刹被毀,黃文遠逃脫不了責任,肯定會被罷官,可謂一舉兩得。


    依照畢方的指示,直指司的使者撿了些幹柴,堆放在古寺外圍。隻要畢方一聲令下,山寺就會燃燒起熊熊大火。他們不在乎成佛寺中那些名滿天下的高僧,不在乎浮屠塔中珍藏的不可估價的佛經,也不在乎那些來山上習武健身的男童,也不在乎這綿延幾十裏的大山中,還隱藏著無數的生靈。


    “放火!”


    畢方一聲令下,幹柴劈裏啪啦地燃燒了起來,滾滾濃煙向天空蔓延,野獸驚慌失措地在林子裏亂竄。富川正經曆著百年一遇的大旱,火勢迅速蔓延,放眼望去,琵瑟山完全變成了一片火海。直指司的人看著這一幕人間慘劇,心中卻湧起了報複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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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文遠就是黃珊珊的親爹,還沒忘記吧^^


    成佛寺被燒了,梁翊少年時期練武的地方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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