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二十剛出頭的台灣著名女作家席慕蓉在瑞士溫特吐城開個人畫展,偶遇本城藝術大家阿克賽先生。這位年逾五旬的長者,十分欣賞席慕蓉的畫作,在當地報章發表熱情洋溢的文章推介,並盛情邀請她去府上坐而論“畫”。


    在阿克賽家中,席慕蓉見識了他的代表作《小醜的夢》,頓時有強電來襲的感覺,周身被彌漫於作品中藝術的顆粒擊中,有幸福的疼痛。這是一個能和正常人等量齊觀的雕像,那個小醜單腳騎在一輛獨輪車上,另外一隻腳微微身後抬起。為了保持平衡,小醜上身向前傾,而頭卻拚命地向後仰,像在趕路,又像是在追尋著什麽。這個小醜臉上帶著祥和與歡喜的色彩,微閉著眼睛,仿佛做著一個悠長的夢……強烈的藝術震撼,讓席慕蓉久久地在雕像前佇立。見異國的女畫家如此沉迷於自己的作品中,阿克賽先生說:“你不覺得我們有時候和這個小醜也沒什麽分別嗎?”這話,讓席慕蓉半天沒回味過來。


    席慕蓉由此感覺到他在某些方麵的不自信,正想安慰幾句的時候,阿克賽先生把她領到了工作室的另一角,掀開一塊巨大的帆布,那裏,是他替人雕刻的墓碑。他說:“雕刻作品並不足以養活全家,我真正賴以生存的工作還是為人雕刻墓碑。一個藝術家能以自己的作品換來便宜的幸福快樂,已經是很難得的事了。”


    那時,席慕蓉還隻是一個在藝術上剛剛起步的年輕人,阿克賽先生那驚人的一掀,讓她看到了藝術的殘酷,看到了高雅藝術背後的庸俗與無奈。那一刻,她明白了,一個藝術家可以,也必須同時麵對兩種世界:庸俗與高雅。


    人先得活著,好好地活著,才去堅持自己的藝術追求。——這就是阿克賽法則。


    類似阿克賽先生的遭遇,在我國古代也十分普遍,一些文人雅士,在堅持自己的文藝創作的同時,也有替人寫碑文的俗舉。韓愈、白居易、顏真卿等著名的大家,都曾寫過碑文,目的隻有一個,收取潤筆費。當代著名作家賈平凹先生,也在自家屋牆上貼有一則“潤格告示”,公開自己書畫作品的收費標準。


    大俗大雅,這詞兒讀起來,讓人能聞出其中的人間煙火味,有給人予溫馨快慰的舒心感覺。我一向不喜歡諸如凡·高、曹雪芹等曆史上的大家的作法,他們癡情到不顧及自己生命,在藝術道路上悲愴地奮爭,已然成為曆史煙塵中的絕響。那種窮極而作的高寒之境,並不是人要過的生活,更不應該成為後代所有藝術家孜孜以求的標杆。


    二十歲那年,我滿腔熱情地跑去北京魯迅文學院拜見名家,學習所謂的文學理論,吸取前輩的創作經驗。多少年後,我依然記得一位老先生的話:“人先得活著,好好地活著,才會有希望,才會有看得見的,料想不到的美好未來。如果溫飽問題都沒很好地解決,怎麽能搞文學創作呢?”


    對於藝術家而言,無憂地生存,藝術地生活,有時比那些驚世駭俗的藝術作品,更能收獲散落於日子裏的感動,以及隱藏於生活中的成就感和幸福感。藝術,不僅僅需要一種狂野與狂熱,它更需要阿克賽法則,來為生活壓軸,為未來平衡。


    @靜心:


    任何時候,生活是第一位的,做生意也好,幹事業也罷,都要量力而行。


    在通往藝術的道路上,有一條俗路——為自己及自己愛的人去掙錢,我們不可不踏,不可不行,它有時正是通向高雅藝術殿堂的最佳的路徑。不要跟金錢過不去,不要和生活作對,就像阿克賽先生那樣,用自己的俗世之舉,養活自己和家人,然後,再以自己的藝術,去征服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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