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能讓她不快樂,包括她自己。


    新地集團高管會議室,當洪建國正要做出決定的時候,賈少辰突然闖入會議室,列席會議的人倏忽地將目光投向這位風度卓然的董事長兼總裁。


    "我反對終止與維羅朗之間的合作。""反對?"洪建國冷冷一笑,揚出手中一打文件,"這份文件是維羅朗孕婦流產事件發生到現在,對我們新地集團各個公司造成的損失報表。""我知道。"賈少辰鎮定淡然,走到洪建國身前,說道:"我更知道,維羅朗出問題的產品隻有在我們新地集團出現。"洪建國微微眯眼,賈少辰則咄咄道:"為什麽隻在我們新地集團出現這樣的事,難道洪董事絲毫都不奇怪嗎?""這是維羅朗的問題。""我奇怪的是為什麽隻有我們新地集團有維羅朗的問題產品。"洪建國瞥眼冷道:"這些事,我們不得而知。""不得而知,是不想去查,還是洪董事你覺得沒有必要去查!""總裁!"兩人就像兩塊粗糙的火石激烈地碰撞在一起濺出了星子。在座的高管們無人敢勸,隻是尷尬地處在會議室中,不發一言,生怕站錯了隊伍,說錯了話影響自己一輩子。


    "在事情沒有水落石出前,我們新地集團不會做出任何決定。關於維羅朗的事,沒有我在,任何人都不能以這議題開會,更不能做任何決定。"賈少辰說完後,用力推開會議室大門朝外走去,身後傳來悶悶的聲響。會議室內,眾人不敢離開,直到丟失顏麵的洪建國強裝出無所謂的姿態宣布會議結束,大家方才趕緊撤出尷尬的席位。


    獨自留在會議室的洪建國一甩手,掀起桌上的文件,白色的紙紛揚在會議室,他額角暴突的青筋證明著內心對賈少辰在自己麵前放肆無度的震怒。良久,他握起手機撥通了熟悉的電話。


    與此同時,蕭銳回到了維羅朗中國,迎麵而來的是方敏之與徐風。方敏之搶先匯報道:"蕭總是去處理新地集團的事了吧?剛才新地集團的人向媒體發了聲明,稱會與我們維羅朗一起調查原因,給予公眾解釋。蕭總,我們該怎麽做?"他的心終於鬆了下來,隻是在麵對於偉的耳目方敏之,他並沒有表現出自己的釋然,反而關照兩人做好媒體的工作,他會根據新地集團提出的建議,一同出席澄清會。


    "篤篤。"這時,辦公室傳來敲門聲,蕭銳往左側了下身,發現竟是白小陌,於是關照兩人先離開一會兒,好讓白小陌進辦公室。


    "你怎麽來了?"


    "過來看看有沒有可以幫忙的地方。""傻瓜,我說過能處理。""我們在新地集團有假貨?"


    "你怎麽知道?"


    "無意間聽到方敏之和徐風在說。"她真的不想蕭銳失去已經得到的一切,更不希望他被總部的人無禮指責,她曾傻傻地認為賈少辰會答應她的條件,但他拒絕了。在他拒絕後,她徹底地意識自己用這麽一段將逝的友情去賭對方的憐憫是多麽愚蠢。


    "小陌,先前的奢寵係列口碑不錯,你與盛欣溝通下看看對方有什麽更好的營銷方案。""我想幫你。""你去那兒不就是幫我嗎?"


    "新地集團有維羅朗的假貨,我想和你一起查清楚。""我們維羅朗的業務並不隻有那一塊,奢寵係列是你和我一起做的項目,你不想讓它更好嗎?""你不用故意支開我。其實,你也是少辰的幫凶,不是嗎?你明知他的身份,卻不告訴我。""你……"蕭銳接到霏霏電話的時候已得知白小陌已知曉了賈少辰的真實身份,恍然間,他明白白小陌這幾日的病就是因為賈少辰而生的。因為白母說當天白小陌回家的時候已經十點,自己家離她家那麽近,很顯然她是去了別的地方,或許是那晚擔憂自己去了new centry mall撞見了賈少辰。適才密見賈少辰的時候,他雖然沒有提及,但把信息串起來,所有的事就合乎邏輯了。


    "這筆賬,我會和你算清楚的。"白小陌白了眼蕭銳。


    "什麽這筆賬,那筆賬的。他有苦衷,才會騙你。你找他好好談談。""他有什麽苦衷要騙我二十二年?你還是我男朋友嗎?站哪邊呢?"作為她的男朋友,蕭銳自然不願意她與相識二十多年的男人這麽親近。然而,他明白白小陌雖然嘴上說賈少辰是騙子,可心裏卻是割舍不了這份友情,因為它在不知不覺中已如樹根一樣紮在她心裏。失去它,她會為此傷心很長的日子,而這很長的日期或許是永遠。


    作為情感上的勝利者,他自信自己的感情不會因為這樣的退讓而淡卻:"關心朋友和是不是你男朋友是兩回事。""你今天怎麽怪怪的?"白小陌撇唇,緊緊盯住蕭銳,試圖挖他真實的想法,卻不想他已準備好似的遞上文件夾:"好了,乖乖去做奢寵的事吧。"白小陌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分明看到他眉眼間莫可名狀的神色,好似有些隱隱的鬱色,更多的則是輕鬆。正在猜測他是否真的尋到了解決的辦法,霏霏給自己發來了短信,約她在ginkgo咖啡吧見麵。白小陌並不想見霏霏,她的短信多半是給自己哥哥當說客,隻是拒絕她,又覺得影響了她們之間的關係。


    畢竟,這些年,她與賈少辰之間的友情牽扯到很多人,很多事。正當白小陌猶豫的時候,霏霏待不及她回複又追了通電話:"小陌姐,我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說。""如果是來當你哥的說客,我想我們暫時還不見麵的好。""小陌姐,我當然不是來做說客的,隻是有些事,我必須得告訴你,否則的話,我心裏不安。""好吧。"白小陌掛完電話,剛要出去,徐風擦過身旁,低聲接電話:"你是說我們的物流曾經看到新地集團臨潮貨艙有……"白小陌尚未聽完徐風的話,徐風便進了蕭銳辦公室,先前的方敏之已經不在辦公室中。她若有所思地停了停腳步,放置好文件便就去了ginkgo咖啡吧。


    咖啡吧的燈開得很亮,門口卻掛著停止營業的牌子,白小陌推開門的時候,裏麵空蕩蕩的,隻有淡淡浮在空氣中的肉桂香。白小陌環顧四周,隻是聽到"乒乓"的脆響,朝那頭看的時候,才發現霏霏正皺著眉頭吃痛地咬著手指。


    "怎麽了?劃破手了?"


    白小陌趕緊衝了上去,隻見血從霏霏握住的指縫中直往外冒,白小陌也等不及她從驚惶中鎮定,翻了一旁的醫藥箱替她處理傷口。


    "小陌姐。"霏霏的聲音很低,好像一塊積石壓住了喉嚨。白小陌盯著她的臉孔,美麗的眼睛蓄滿了淚水,在她的印象中,霏霏是第一次落淚。


    "什麽事啊?你剛才找我的時候還好好的,為什麽突然就哭了呢?""你不要離開我哥好不好,他,他會很慘的,你不要離開他,好嗎?"原來她的淚水還是為了她的哥哥。


    白小陌避過她的目光:"我說了,別當他的說客。""我哥他不是故意要騙你的,他是愛你,他比任何人都愛你,你別離開他好不好,他沒有你,就會真的一無所有。""什麽一無所有?他想有什麽就有什麽。"他有那麽多的錢,那麽多的時間和謊言來騙自己?他又怎麽會一無所有呢?


    "不是這樣的。我哥很愛你,他隻是生怕自己會和他的爸爸、哥哥一樣得了遺傳病忘記你,這才掩飾自己的身份和情感。你相信我,我哥不是玩弄感情的人,他愛你,勝過他的生命。""你哥是我的好朋友,最好的朋友,我們之間隻是純粹的感情。""小陌姐。為什麽你會這麽傻?你認為我哥這麽多年來的掩飾隻是他一個人的錯嗎?他知道你喜歡平淡的生活,才給你平淡的生活。他關照司機停你家附近,自己開著小電驢來接你下班。他穿著數萬的衣服,卻願意給你當作擦嘴布。他平日裏工作到半夜三更,隻是為了下班的時候能和你湊上時間。他陪你購物,陪你發泄,陪你傷心,他的世界裏隻有你。隻要你說,你想吃王家沙的包子,凱司令的蛋糕,他都會立刻去給你買。是習慣了平淡生活的你,讓他不得不適應這樣的生活。""他斷送了我每一次愛情,還讓我傻傻地認為自己是被詛咒了的。""不,這些事都是我做的,和我哥沒有任何關係。是我,是我拆散了你的愛情。哥哥知道他沒法挽回你,所以才把這些事都承擔了下來。都是我做的,是我用錢買通他們離開。"白小陌怔怔地看著霏霏,她已經執念地認為是賈少辰毀了她的愛情,而此刻霏霏說出的真相讓她驀然意識自己竟錯怪了賈少辰。他不過是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剩餘的那些事,他是故意攬下來的。他不對自己說,應該是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可能原諒他了。


    "小陌姐,為了你,哥哥他甘願被蕭銳利用。""霏霏,你在,你在胡說什麽呢?"白小陌一愣,霏霏抽回自己受傷的手指,從一旁的包裏掏出一隻錄音筆,說道:"這是我偷錄的對話。""什麽對話?"白小陌猶疑著不去接,眸光卻是緊緊鎖住了錄音筆,霏霏伸手將錄音筆塞入她手裏:"難道你不想知道為什麽我哥會幫蕭銳嗎?""他幫了蕭銳?""難道你不知道嗎?哥哥幫了蕭銳。你知道嗎?是蕭銳利用你,做了交換。""利用我?"白小陌訝然。蕭銳眉間的釋然,賈少辰眸潭中碎開的漣漪交替地出現在她的腦海裏。


    她喃喃道:"蕭銳不會利用我的。"她的指頭放在播放按鈕上。她不該懷疑蕭銳的,蕭銳愛她,他絕不會用她做交換,絕不會的。


    "你聽,你聽呀!"


    霏霏歇斯底裏地哭泣,抓住她的指頭按下了錄音。


    賈少辰說:"謝謝你把她給我。"


    蕭銳說:"把她讓給你也是理所當然。你需要她,而她對我而言,可有可無。"賈少辰說:"有了她,我心裏就有底了。"蕭銳說:"你就把她當作我們的交易。"不可能,這不可能是他們之間的對話,白小陌顫抖地握住錄音筆,那些字句如錐一樣敲入自己的心。蕭銳不會把她當作交換條件,一定不會的,他不會這樣做的。


    可是,那些話,是他的聲音,自信如他,果斷如他,她的腦海再次浮現辦公室裏他關照自己去關心賈少辰,那就是對話中,他對賈少辰的允諾嗎?自己就是他們的交易?


    "她對我而言,可有可無",愛情,在利益之前,是這麽蒼白無力。他是多麽現實的人,為了保住他的位置,犧牲了自己,甚至還佯作無事一樣,欺騙她,讓她去做別的事。


    "蕭銳和那些男人一樣,他們都不會像我哥這樣愛你,一輩子都在為你考慮。小陌姐,難道你到現在還分不清究竟誰才愛你至深,而你,難道真的就不愛我哥嗎?你和他一起的時候,所有的笑容與歡樂難道就不是愛情嗎?"愛情。


    什麽才是愛情?


    是與他,一段機場相遇開篇的故事?


    還是與他,一個二十多年前就開始的習慣?


    "蕭銳不會這麽做,他不會這麽做!"白小陌驀地站了起來,抽空了思想似的朝著ginkgo咖啡吧外飛跑,咖啡吧門"轟轟"兩聲後合了起來。


    霏霏擦拭了眼眶中的淚水,望了眼門外扶著路燈哭泣的抖顫背影,低喃道:對不起,小陌姐,我哥真的很需要你。


    接著,她拿起了電話:"洪伯父,我爸讓我簽的股權轉讓文件,我已經簽好了。""很好,其實,洪伯父也不想走這一步。可你也知道新地集團是你繼父一手創起的集團,不能讓少辰這麽由著性子來。我答應過你,拿走他的管理權後,仍舊會讓他掛個閑職的。""洪伯父,我是幫我爸。""於偉有你這麽個女兒真是修來的福氣。""你找人來拿文件吧。"電話結束後,霏霏再也站不住,跪在了地上。父親於偉用死相逼,說自己若是除不了蕭銳,就會丟了這份工作,再也無法翻身。他說自己一輩子都在維羅朗上了,他不想變得一無所有。雖然她一直都跟著自己的母親與繼父長大,可她無法割舍自己對父親的親情,明明知道父親對權力像中了毒癮,也隻能幫著他一同犯罪。把自己手裏的新地集團股份出讓給洪建國,這就意味著,洪建國可以聯合集團其他長輩股份罷免哥哥賈少辰的總裁職位與董事長身份。


    她對不起一直照顧自己,把自己當作親妹妹的哥哥。她記得自己初入賈家的時候,滿是驚恐與無措,是賈少辰以哥哥的身份保護她。他就是親哥哥,容她在自己的羽翼與寵溺中成長。


    她不希望他失去一切後,還沒有人相陪。她想做些補償,可她知道,她欠他的,怕是一輩子都難以償還。


    上海的冬季很冷,這種冷是植入骨髓的濕冷,一旦進入身體,就很難輕易祛除。白小陌的心就像被這股濕漉的冰冷侵襲,她試圖用雙臂溫暖自己,可終究是被難以名狀的冷給凍得發僵。


    她要的愛情是普通平凡的,可就是這麽一個平凡的要求都無法實現。她抱著雙臂倚靠在冰冷的燈杆上,慢慢地癱滑下來。眼前,閃過她與賈少辰曾有的歡樂,他醉人的笑靨,他無處不在的目光,還有,那輛白色的小電驢。


    霏霏問,難道她真的從來沒有愛過賈少辰嗎?


    有過嗎?


    有過小鹿撞懷?有過羞澀臉紅?有過刻意打扮?她記不起來了,賈少辰在她的記憶中就像生命的一部分,熟悉到成了習慣。


    蕭銳是一名擅闖者,他闖入了她的世界,她愛他,或許是爛俗地被他外貌與狡黠吸引,或許是他們間不斷而起的摩擦,不管是什麽,她都能百分百地確定,她對蕭銳的愛情是真實存在的。她記得摩天輪上,他們的吻象征地久天長,她還記得自己睡在他懷裏時會像初生的嬰兒拚命吮吸他的味道,不想脫離獨屬於他的那份溫暖。


    然而,他最終還是選擇犧牲自己,就同那些貪圖金錢的男人一樣將自己拱手讓給別人。她不是一件物品,被他這麽隨意丟棄。可有可無,難道她在他心裏就是這樣的分量嗎?


    可有可無。


    她頹喪地鬆下環抱膝蓋的手臂,毛糙的磚石擦傷了手背,可她卻毫不在意,絲毫感覺不到疼痛攀上心頭。她無力地仰望天空,淚水就似清雨,滾落在頰旁。


    自己怎麽就成了這麽脆弱的女人呢?凋零了銀杏葉的樹木搖曳著枝條,任著寒風用力地拉扯。白小陌驀地抹了把眼淚直起身:"該死的男人,一個個都這麽不象話!"她握起手機,正準備給兩個男人發短信,約他們當麵說清楚。忽而,麵前閃過輛黑色汽車,輪胎卷起塵土的味道,嗆得她接連咳嗽了兩聲。隻見汽車停在ginkgo咖啡吧前,下來兩個人匆匆進了裏頭後又回到了車上,其中高個兒男人手裏還拿著文件。


    "今天的事可真多,送臨潮貨艙的貨不知道做什麽樣了?""誰知道呀。反正上頭說了五點鍾送過去。"臨潮貨艙?難道是新地集團的臨潮貨艙?那兩個人帶走的文件是什麽?白小陌想起先前徐風打電話的時候提到過新地集團的臨潮貨艙,自然聯係起了其中的關聯。


    她想去問霏霏,可眼見霏霏出了ginkgo咖啡吧打車離開。


    "霏霏。"


    白小陌衝了出去,手臂卻被一把拉了回來,一輛小電驢飛一般從自己麵前馳過。


    "你要不要命了?"


    聲音是蕭銳的,他抓著自己手臂的力道也是十分熟悉,不重,也不輕,剛剛拉住她,卻沒抓疼她。


    "不要命了。"


    都把自己當作可有可無的人了,還在這兒做什麽好人,關心她做什麽,戲都演完了,他可以拿著盒飯走人了。


    "怎麽哭了?"


    "沒有的事。"


    "生我的氣?"蕭銳低眉去看她表情,冷不丁地被她狠狠推了一把,"你是蕭總,誰敢生你的氣。""還在為去做奢寵項目的事不高興嗎?""我問你,什麽時候和我說分手?""分手?"白小陌提了嗓子,周圍的路人不禁看向蕭銳,讓他落得有些尷尬,他壓低聲問道:"怎麽回事?""新地集團的麻煩事不是解決了嗎?你馬上又是總部的紅人了。我的利用價值結束了,可以滾蛋了,你,你還裝得,裝得這麽情意綿綿幹什麽?""你說什麽呢?什麽你的利用價值?你……"蕭銳說到一半,餘光瞥見ginkgo咖啡吧,若有所思,莫非是霏霏與她說了讓她誤會自己的話,本急於爭辯,但他不得不控製了心緒,溫和地說道:"傻丫頭,是不是我最近太忙或是沒有能把事情的詳細進程告訴你,這才讓你不開心了。瞧瞧,鼻子紅得和蘿卜一樣,先回辦公室暖暖身子,怎麽手背也起皮了?真是讓人省不了心,第一次見你啊,就是這樣子,眼睛和兔子一樣,這裏傷,那裏傷的。""別裝了。"她再也不要在這飄著幸福愛情泡沫的假象中過日子,錄音筆裏,他明明就是說了自己是可有可無的,現在還這麽假惺惺地關心她。


    "不要發脾氣了。"


    "那我走。"白小陌剛轉身,卻被蕭銳一把拉住:"去哪兒?""你不是和少辰說,把我讓給他是理所當然,我對你是可有可無嗎?那我現在就去少辰,和他講,我不生他氣了,同他和好了,還要做他女朋友……"白小陌的話沒有說完,所有的埋怨都被他的吻緊緊封在無聲中,她掙紮著推了他,一雙手都被牢牢地箍在了身後。她瞪著他,慢慢地,眼睛成了一道彎彎的縫。


    沒有什麽能比她這麽放肆到說要到另一個男人懷裏更讓他難以忍受的,他不想再和她兜圈子,簡單,粗暴,也最有效的一招都使上了。直到她不再掙紮,慢慢地鬆懈了剛才的反抗。


    "討厭。"一句反話卡在喉嚨裏。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知道我和賈少辰之間的對話,但我們說的,不是你,是證據,一是我們專櫃的貨在新地集團倉庫遭人偷換的文件,二是當事人先前前往醫院準備流產的病曆記錄。"他想這一切是霏霏安排的吧,她那麽在意自己哥哥,之前為了賈少辰使盡了手段,現在是有意用這樣的事情來讓白小陌厭惡自己。


    "真的?"


    "怎麽?我剛才表現的還不夠真嗎?"白小陌垂下眼簾,伸手摸了下帶著他溫度的唇瓣,呢喃道:"不是。"如果是真的,那霏霏為什麽要這麽做呢?是為她哥哥嗎?


    "jane。"


    正當白小陌沉思的時候,蕭銳突然喊了簡希的名字,簡希驚愕地看著他們,半張著嘴,好像要打個地洞鑽進去的模樣:"蕭,蕭總。""小陌是我的女朋友。"蕭銳伸手拉住她,她不有些驚訝,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在簡希的麵前公開他們之間的關係。


    "哦,哦。"簡希不知該如何放置自己的目光,更管不住自己的嘴。


    "你怎麽來這兒了?"蕭銳問道。


    "我?我。"簡希重複道。


    "喝咖啡嗎?"


    "不不,不是。"她應該是在跟蹤蕭銳被發現的,白小陌已經聽出蕭銳問她的目的,那麽她肯定也是看到他們剛才的一幕了。白小陌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動了動在蕭銳掌心裏的手,不想他卻握得更緊,生怕她跑了似的。


    "哦,對了,方總監剛才說找不到您的呢。""我一會兒就回辦公室。"簡希尷尬地笑笑,然後趕緊拔腿朝維羅朗大樓跑去。白小陌晃了晃手,朝蕭銳說道:"我是不是要打辭職信了?""我還真舍不得。""那打還是不打?"


    "我會給你一個答案,但不是現在。不過,你得答應我,別成天胡思亂想。還有,關心朋友可以,但其他的事,比如做別人女朋友這樣的念頭,動也別想動。""你吃醋?""是。"


    "真直接。"白小陌聳聳肩,臉上還掛著淚滴,"不過,我喜歡。""好了,這兒冷得厲害,回公司處理下手背上的傷。我還有些事要處理。"兩人回了維羅朗大廈,就在剛進門的時候,蕭銳接了弗蘭克的電話,而白小陌剛巧遇到徐風,開口問道:"新地集團的倉庫是在臨潮吧?""他們有好幾個倉庫,臨潮主要是針對洋山港進來的進口貨物。比如我們的進口化妝品就會進入他們這個臨潮倉庫,由他們統一管理後發到各個專櫃。"徐風應道。


    果然是臨潮倉庫。白小陌沒有多想,立刻拔腿下樓打車前往臨潮倉庫。臨潮距離上海市內有一段路,司機自顧自打開了廣播,播了幾首歌後,交通廣播傳來一則新聞。


    "簡訊:百貨巨頭新地集團今日發生管理層地震,有消息稱該集團第二大股東洪建國或在今日聯合公司其他股東召開董事會,罷免董事長賈少辰總裁職務並改選董事長。而另有消息稱,新地集團董事長兼總裁將在今日七點在浦東香格裏拉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重要事宜。"少辰?


    怎麽會這樣?


    白小陌心一抽,沒想到他正處危險的中央,他一個人能應付嗎?他周圍有人幫他嗎?


    司機扯著嗓子問:"小姐,你是維羅朗的還是新地集團的?""怎麽了?""你聽聽新聞呢。聽說這個富二代就是因為你們維羅朗公司前幾天那個孕婦流產的事搞成這樣的啦。不曉得他和你們公司是什麽關係?和那個股東關係搞那麽差,聽起來像港劇的嘛,跌宕起伏啊。"白小陌沒有心思去附和司機,心裏五味雜陳。賈少辰身處這樣的境況是她不曾知曉的,也許他是騙了自己,可這樣的欺騙究竟有多少罪呢?閨蜜是一場難守的情感,他不過是跨過了界限,僅此而已。


    "那輛車。"


    白小陌的出租車正朝著臨潮倉庫而去,突然一輛黑色汽車超過出租車朝左打了方向,司機瞬間怒火中燒了爆了句粗口。白小陌一眼認出車就是停在ginkgo咖啡吧前的那輛,立刻與那司機說:"快,快跟著那輛車。""小姐。你不是要去臨潮倉庫嘛?""跟著剛才那輛車。""小姐,你當速度與激情啊,它拐彎了,我們要到前麵才能調頭。""師傅,幫我趕上那輛車,拜托了。"司機極不情願,嘴裏嘀咕了幾句調頭朝著黑色汽車開過的方向駛去。隻是那輛黑色汽車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司機嘴不饒人,不耐煩地嚷嚷:"小姐,前麵要沒有路了,還開不開了?一會兒回去麻煩的,要不你就在這兒下車吧?""這兒就這一條路,你就往前開嘛。""這路這麽差,傷車子啊。""人家的車都開進來了,你怎麽就有問題呢?"白小陌著急去找那輛黑車,司機可沒那耐心,聽她口氣不好,哼唧一聲立刻把車速降到了龜爬。白小陌皺皺眉頭,朝司機揮揮手:"好了好了,停這兒吧。慢吞吞的。""你這生意,我是真做不起。"司機拿了錢後立刻提速打了回票,白小陌跺腳暗罵。這時,蕭銳打來了電話:"你在哪兒?我怎麽回辦公室就看不到你了?""我在新地集團臨潮倉庫附近,先前在ginkgo咖啡吧前,有兩個……""什麽?你那兒信號不好,我聽不清楚。小陌,你在公司附近嗎?還是在哪兒?""我在新地集團的臨潮倉庫。""哪兒?小陌,你能換個地方嗎?信號不太好。"手機的信號總是在關鍵的時候卡殼,白小陌朝北走了幾步,隱約看到那輛黑色汽車的車尾,立刻壓低聲道:"我還有事,掛了。"小路延伸的地方是一片廢棄開墾的田,黑色汽車停在一座舊廠房似的舊建築前,本就斑駁的牆壁與鏽了的藍色頂棚因著天色的漸晚而更顯得破舊不堪。


    一股刺鼻的味道傳了過來,白小陌趕緊捂住鼻子,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你是誰?""你是誰啊?"白小陌轉身的時候認出說話的男人就是拿著文件從ginkgo咖啡吧的那位。他身長健碩,擋住了自己的目光,氣勢咄咄逼人。白小陌不覺一怔,卻仍裝作鎮定。


    "少廢話,你來這兒做什麽?"


    高個兒男人問白小陌,曾出現在咖啡吧前的另一個矮個兒男人大步朝著這兒走來,仔仔細細地將白小陌打量了一番,立刻提起身子朝那高個兒男人說道:"這女人好像是賈少辰的女人。"隻見高個兒男人使了個顏色,那矮個兒男人立刻走到白小陌跟前,一把奪過她手裏的包。


    "還我!大白天的,你們搶劫啊!"白小陌上去搶,被高個兒男人一把攔住,隻見矮個兒男人從包裏摸出了維羅朗員工卡,朝那高個兒男人點頭道:"真是她!"不待白小陌反應過來,高個兒男人用力將白小陌抓住,白小陌奮力掙紮,可那男人的力道卻是極大,死死地按住她的手,隻三兩下就將她直接扛上了肩。


    "和上頭說,這女人來我們廠子了。""放我下來!你們是什麽人!"白小陌從未見過這架勢,在她想來,臨潮倉庫就是偏僻點兒而已,畢竟還是新地集團管轄的地方,沒有想到在這臨潮倉庫三公裏不到的地方,竟然會遭遇這樣的事。她抓敲著對方,卻因頭倒掛著,頭發淩亂地遮住了視線,血液倒流在腦部,臉憋得通紅。


    "上頭說了,辦正事要緊,先找個地方把她鎖起來。""扔那破房間裏吧。"高個兒男人徑直往舊建築裏走去,一股更濃烈的化學品味道撲麵而來。白小陌本就倒掛在那人肩膀上,濃烈的味道熏得更難受。散落的發絲透出白色燈光,周圍似乎放了些箱子,她看得並不清楚,直到進了一間屋子,高個兒男人把她扔在了一堆軟棉絮上,她才得以喘息去看那兩個男人:"你們是誰!你們和霏霏什麽關係?和新地集團什麽關係?你們上頭是誰!""再廢話,小心老子用硫酸潑你,這兒可是什麽都不缺。"矮個兒男人不耐煩地瞪眼威脅她,手指了指一旁的空地,十來隻大瓶子散放在地上。


    說完,見白小陌不吭聲,兩人甩門把鎖反鎖了上。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她接連喊了幾遍,那兩人像聾了似的,不再應她。甚至連威脅的話也懶得多說一句。


    這是一間八九平方米的屋子,沒有窗子,周圍的一切能很容易地看清:破爛的舊棉絮,十多瓶化學試劑,髒兮兮的牆壁,繞了灰的蜘蛛網。


    白小陌沒有手機,想要出去,除非是利用這裏的東西。隻是,能一眼看盡的房間裏幾乎沒有可以用得上手的工具。刺鼻的味道讓她隱隱感覺不安,她原是想來查個究竟,現在反落得這樣的境況,心裏有幾分懊惱。


    也不知道少辰現在是怎麽樣了?臨時董事會開了嗎?記者招待會開了嗎?他不會有事的,對嗎?


    白小陌捏著自己的手指,她習慣了他平民的身份,可這畢竟是他披上的偽衣。倘若他真的因為要幫蕭銳而落得一無所有,那她一輩子都難以安心。什麽怨恨,都早已在焦急中消失殆盡。


    "方姐。嗯,嗯,是,是,我知道,我肯定在工商局六點去臨潮倉庫前把我們的貨放進去。"方姐?


    把貨放進臨潮倉庫。


    關聯的人和事一下串了起來。方敏之就是他們口中的方姐,她讓那些人把維羅朗的假貨放到新地集團倉庫,隨後工商局六點突擊,會把新地集團查個正著。倘若新地集團倉庫爆出有維羅朗的假貨,那麽維羅朗就會深陷夾雜假貨入中國市場的困境,而一直維護與維羅朗關係的賈少辰也將引火上身,那麽洪建國圖謀罷免他就更理由鑿鑿。


    白小陌終於明白。隻是她不知道為什麽那兩個男人進了霏霏的咖啡吧。他們手裏拿的究竟是什麽?狹促的房間裏,刺鼻的味道愈加濃重地侵入兩肺,她試圖捂住鼻子去避免呼吸那味道,可卻無法抑製意識自己渙散的意誌,昏黃的景變得慢慢扭曲。


    "開門!開門,放我出去!"


    她拍打門,門外卻隻是嘈雜的搬運聲。現在是幾點,他們是不是已經運走了假貨?工商局的人是不是已經趕到了新地集團的倉庫?


    蕭銳,你在哪兒?我好想好想你在我的身邊,我好怕,真的好怕。你在哪兒?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蕭銳,你在哪兒?救我,救我。


    冬季的夜是一年四季中來得最早的,不到六點的時候,晚霞便已落了山。距離舊建築約莫三公裏的地方,豪華的車輛駛入了新地集團臨潮倉庫。


    倉庫負責人搓著手,緊張地迎了上來:"總裁。"賈少辰落了窗,低聲道:"事情怎麽樣了?""我已經將他們控製在了後麵的辦公室,貨也在後麵。""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是,是,是。"負責人弓著腰,求饒似的念叨著話。


    這是總裁給他最後一次表忠心的機會,如果他不能按照賈少辰的指示攔住那些換假貨的人,那麽他非但會丟到這份工作,還會被交送司法機關。此刻,他不是在選擇站隊,而是選擇保命。比起洪建國許諾他調回新地集團總部任高職位來說,保住自己是更重要。他唯唯諾諾地跟在賈少辰身邊,很快到了那間辦公室,辦公室桌與地上堆放了大量紙箱,打開的幾箱裏盡是維羅朗化妝品。


    牆角,穿著黑色外套的高個兒男人坐在地上,儼然是另外幾人的小頭目。見到賈少辰的時候,那高個兒男人突然驚道:"賈少辰!""很驚訝,是嗎?"賈少辰走到黑色外套的高個兒男人,低眉道:"你是不是覺得我該出現在董事會上等你的老板拉我下馬?""你……""嗬嗬,想要一石二鳥。"賈少辰抬起頭,轉過身,目光掃過桌上淩亂放著的箱子,"那就他好好嚐嚐,什麽叫自食其果。"賈少辰目光淩厲一瞥,倉庫負責人立刻拿起手機撥打110,自己則發了短信給蕭銳:事已辦妥,一會兒見。


    正這一刻,那高個兒男人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你以為你這就算贏了?"賈少辰並不理睬,任何耍弄花招的手段在他那兒不過是入不了眼的小伎倆,隻是他沒有想到自己的腳步會因為聽到一句"白小陌在我們手上"停在了原地。


    倉庫負責人正專注地在110係統排隊中,不想手機被一把奪了過去,眼睛巴巴地看著賈少辰,卻見他突然回過頭:"你想做什麽?""如果你敢報警,那她就等著陪葬吧。""你以為我會信你?"話聲剛落,霏霏突然打來電話:"哥,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會這麽做。小陌姐,被洪建國抓了,她被抓了,他們會對她做什麽?哥,我好怕,對不起。"霏霏語無倫次,泣不成聲地貼著話筒敘述,賈少辰的心猛地被紮似的痛。電話那頭換作了穀學文:"少辰,霏霏現在情緒很激動,她不知道洪建國把小陌關哪兒了。我剛和蕭銳打過電話,他說先前白小陌電話信號不好,好像說是去了你們公司的臨潮倉庫。"賈少辰沒有聽完穀學文的話,一把走到高個兒男人麵前,抓住他外套領口,大聲質問:"小陌在哪兒?"那高個兒男人撇撇嘴,笑道:"我沒那麽傻。"話音一落,賈少辰一把抓起地上的男人往牆上猛地一撞,狠狠道:"少在我麵前裝蒜。說,小陌在哪兒。"那高個兒男人啐了口帶血的唾沫,笑道:"果然是有點用處的女人。怎麽樣,你給我一億,我把她下落告訴你。""一億?""一億對你來說,不過是個小數目。我不是洪建國,有錢就好,不用胃口那麽大。""你以為我想給你一億,你就能拿到一億?"賈少辰猛地摜出一拳,高個兒男人沒站穩,再一次摔到了牆角。賈少辰拿出手機朝剩餘幾人說道:"你們聽著,誰告訴我這個女孩兒的下落,我保證他能拿到幾輩子都用不完的錢。"幾人怔怔地看著他,並沒有聽懂他的話,那高個兒男人反而來了勁道:"不用誘惑他們,他們根本不知道白小陌的下落。還是想想我的提議吧。"比起白小陌來,錢又算什麽,可高個兒男人貪婪的眼睛裏滿是狡黠,讓他不敢輕易相信。


    靜落的房間再一次響起了他的手機聲,打電話來的是蕭銳:"小陌在你們新地集團臨潮倉庫附近。""在我附近?你是說小陌在我附近?""是,找人定位過她手機的位置,就在臨潮倉庫周圍。我已經報了警。大約還有一個小時才能到你那兒。""不!我去找她!你立刻去會場,還有一個小時就是我們的澄清會,你決不能遲到!""不行,我得先去找她。"維羅朗的一切,自己的清白又怎麽敵得了白小陌的安危?蕭銳未多想一秒,斷然拒絕賈少辰。


    "蕭銳!你忘記對我的承諾了嗎?我用我爸和哥哥一手創造的新地集團在賭這場不知勝負的局。你知道你這麽做意味著什麽嗎!""我不會丟下小陌一個人。""蕭銳,你聽著,這次是我求你,也是我最後一次求你,你必須按時到會場。所有的努力就在這次澄清會上。我會找到小陌,保護好她,不會讓她受到半點傷害。""少辰!""沒有人會比我更知道如何保護她,同樣,也沒有人比你更有能力打贏這場仗!相信我。"洪建國已發出了召開緊急股東會議的信息,而他與蕭銳,也就是新地集團與維羅朗集團公開發布的澄清會將在浦東香格裏拉召開。究竟誰能先誰一步,隻在時間的爭分奪秒。


    他不能與蕭銳並肩作戰,他要救自己最愛的女人,哪怕她的心在另一個男人身上。他跑出會議室,瘋了似的開車。車輪飛速地碾過柏油馬路,地上的碎石咯吱地發出聲響,巨大的引擎聲傳達著駕車人焦急似火的心情。


    這並不是一個月朗星疏的夜晚,弦月很細,隻能照亮方寸的地方。賈少辰繞著臨潮倉庫一圈圈擴大搜尋範圍,直到尋見一處星月勾出的舊建築輪廓,他立刻丟下車衝了進去。


    "小陌。"


    "小陌。"


    他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空蕩破落的倉庫,刺鼻的化學品味道陣陣襲來昏黃黯淡的燈光蕩在半空,其中一隻忽亮忽暗。


    "小陌,我是少辰,你在哪兒?"


    找到她,哪怕是被她再罵上千回,說自己是個騙子,他都願意。可是,她卻沒有應聲。刺激的化學品氣味侵入他的喉嚨,他喊"小陌"的聲音變得愈加沙啞。


    隻是,他明知是傷,卻仍在繼續喊她。每一分,每一秒,他的心思都隻在她的身上。


    不久,他找到一處隱藏了兩道門的房間,他有種感覺,白小陌一定在裏麵。


    "小陌。"


    他想也沒想,撿起外麵的一根鐵棍撬開了門鎖,門開的瞬間,他的眼中出現了她的身影。


    二十多年的熟悉,盡在這一刻化作了所有的疼惜。


    "小陌!"


    "轟--"


    一聲巨響,火光瞬間染紅了臨潮倉庫頂上的天穹,就似浦東香格裏拉外的煙火奪走了銀月與星辰的光芒。


    淒淒,冷如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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