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


    我當警察剛滿四年,抓了三年半賊,今天還是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坐在便衣支隊領導的辦公室裏。那辦公室真亮堂,大玻璃大瓷磚,總是陽光普照。我陷在沁涼的皮沙發裏,惴惴不安地等著領導發落。


    但我還真不知道自己什麽事惹著他了。我這個人總是大錯不犯小錯不斷,從不風平浪靜。尤其是昨天,我和同事兩人貿然行動,導致兩個扒竊嫌疑人逃脫,至今還沒有抓到。領導一定是要借這個機會治我,他專治各種不服。


    “我錯了,領導,我知道,民警在執法過程中必須二對一,這樣既能保證安全,也能控製局麵。昨天是我們不好,我們沒有履行好職責,導致了這種後果!”我發現人要是不按自己的風格說話,吐字比咽牙還難。就這麽兩句話,說得我腮幫子直疼。


    “什麽?還有這回事!真是蠢材!”


    我一看,完了,自取其辱了。


    “你怎麽就不能轉轉你那腦袋!”


    我被他吼蒙了,趕緊一百八十度地轉脖子搖腦袋。他更起急了:“我不是讓你轉腦袋,是讓你把腦袋轉起來!唉,不是不是,你都把我氣糊塗了……”


    我說:“我也糊塗了。”


    但領導就是領導,變臉堪比翻書。他瞬間就和顏悅色起來:“其實今天我找你來,是有這麽回事。從明天起,你要到咱們分局的刑警隊上班了。你被他們借調走了!喏,這是文件。”


    “什麽?”我蹦過去把文件搶過來,上麵寫得清清楚楚:“因工作需要,孫小聖同誌借調我分局刑偵支隊,時限待定。”


    後麵就是報到日期和需要帶的東西什麽的。我比剛才還蒙。刑偵支隊是我們分局的尖兵團,當初畢業時無數同學神往,但被選拔進去的寥寥無幾。那個地方能滿足所有公安學子的成就感;建功立業,流芳百世,沒誰聽見了不流口水的。我能被那兒選中?那不就好比燙山芋變成香餑餑嘛,誰信啊!


    “領導,你可別逗我,今兒又不是4月1日,你要是把我這根兒筋挑起來,我可收不回去。”我把文件扔到沙發上,做出一臉困惑狀。


    “嘿!”領導牛眼一瞪,“你小子,我吃頂了跟你逗著玩兒?有那工夫我回家逗逗我們家那兩隻八哥好不好?逗你你能放什麽好屁啊,還不如聽幾聲鳥叫呢!你不好好想著怎麽在那兒表現,爭取留在那裏,反倒來質問我?”


    “所以我才納悶兒啊!您不想想,我才工作四年,沒現職也沒功獎,昨天甚至還犯了錯誤,怎麽人家那兒就突然要我了?”


    “這要問你啦。”他點起一根煙,隔著煙霧看我。


    我登時明白了,跟轟蒼蠅似的揮揮手:“我可沒有親戚朋友在那兒啊。有這條件我也是不會去的。我這人有自知之明,抓賊還抓不利落呢,要是幹刑警搞案子,局長說不定都會被我拉下馬!”


    “行了,你下午就給我老老實實報到去!成天就知道練貧!”


    弄得跟真事兒似的。我一邊撇嘴一邊出來,按照文件上的聯係方式給刑警隊打了電話。聯係人叫趙青宇,聽聲音夠當我叔叔的了。他卻說他不是刑警隊的,是紀委的,然後問了我一些簡單的情況,約我到分局見麵。掛了電話我還仔細翻了翻文件,上麵清清楚楚地寫著“刑偵支隊”,怎麽又冒出個紀委領導?看來神秘單位果然都是野路子。


    下午我按時到了分局,找到了趙青宇。他大概40歲出頭,方頭大耳,倆眼賊亮,一看就是老謀深算的主兒。他讓我管他叫趙書記,估計在紀委也算個中層。他還給我介紹了一個人,那人我認識,是我們分局刑偵支隊的謝峰謝支隊長。謝隊長一見我就笑了:“孫小聖,還真是你!我就說嘛,不會錯。咱一年到頭雖見不著幾回,但每次開會都能聽你們隊長提起你!”


    八成都不是什麽好話。我訕笑著,心裏有成千上萬個詛咒。


    他們找了間屋子,進去坐下就開始聊天、抽煙。最開始好像是一些業務方麵的話題,然後是幾個所謂可圈可點的案子,我也聽不懂,就坐在一旁犯愣。神遊了半天,再聽,發現他們竟然拉起家常來了。什麽房子裝修的事兒、孩子上學的事兒,簡直不亦樂乎了。他們好像故意揀了我聽不懂的話題在聊。


    我看著牆上的鍾,說:“開飯了!”


    “哎喲!”謝隊率先站起來,“老趙中午就在我們這兒吃吧。”


    “不了不了。”趙青宇也站起來,指著我衝謝隊說,“那小聖同誌就交給你啦。有什麽事兒,你隨時給我打電話!”說著又扭臉看我,“你可一定要守規矩。好好聽謝隊的話,我會不定期與你聯係的。”


    他就要走,我追著屁股出去:“趙書記,你這就走了?你還沒說為啥要把我調過來呢!”


    趙青宇腳步沒停,扭臉衝我笑笑,又衝我後麵的謝隊做了一個手勢,我就一把被謝隊長拎回了屋子裏。


    “你在樓道裏大呼小叫什麽?”他擠眉弄眼地看我,跟剛才儼然兩副嘴臉。


    “我沒弄明白怎麽回事兒,當然要問了!”


    “怎麽沒明白?你在我這裏工作,也要受趙書記的領導。同時你依舊是便衣支隊的人,因為你的人事關係還在那裏。你要是跟以前似的吊兒郎當,我就給你踹回去,讓你繼續去抓賊!”說完,他拿手指頭點了點我的腦門兒。


    “那你倒是說說,你們這是什麽陰謀?總得跟我講清楚啊!不講出來,我怎麽完成任務?怎麽知道自己有沒有能力完成?搞得這麽神秘,不會是讓我當臥底去勾引哪個失足犯罪的富婆吧?”


    謝隊一口水噴出來:“你也不找個鏡子照照你自己!你不是問任務嗎?現階段你的任務就是:趕緊融入刑警隊這個集體來,全麵接觸業務,熟悉一切偵查辦案流程。等到水到渠成的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你的任務!我把你安排在三隊,那裏有你認識的人嗎?”


    我想了想:“以前有一個同學。不過前一陣聽說他走了。”


    謝隊頓了兩秒,扔下水杯:“行,我知道。下午我帶你過去認門兒。現在,吃飯!”


    我想了,既來之則安之,何況不管怎麽說,刑警隊也比便衣隊強。和平年代,沒有什麽比當刑警抓壞蛋更正能量的了。我覺得自己一下子光輝了起來。在刑偵支隊三中隊的這段時間,我不僅開了眼界,也長了智慧;更難能可貴的是,在我們一起和壞蛋斡旋戰鬥、苦中作樂的這些過程中,我也看到了人間冷暖、旦夕禍福。大家都講“好死不如賴活著”,人生在世,有什麽能比安然終老更珍貴的?作為警察,這已是必備的感悟了。所以我願意把我經曆的一些案件講給大家聽,把我們的激動、恐懼、振奮、無助和經驗與你們分享。


    但是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在我跨入刑偵三隊的那一刻起,我已經無路可退地上了趙書記和謝隊的“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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