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死生有命,富貴在天。


    相信不少人都看過《一千種死法》吧,雖然那是策劃拍出來的電視節目,但其中的巧合、寸勁兒,都能置我們於死地。


    但你想過沒有,有時候巧合也是製造出來的,寸勁兒也誕生於蓄意的陰謀?


    4 _


    結了陳三貴的案子,我在三隊算是稍稍進入了點兒狀態。刑偵支隊的模式和便衣支隊大不一樣。以前抓賊的時候,隻要自己的組有計劃、有方向,那麽隻要每月完成任務,工作時間就自由掌握;而刑偵支隊是盯班製,總共四個中隊,每天一個分隊值班,其餘的工作日都要審理各自的案件,所以很拴人。一禮拜之後,我隻是剛剛適應了晚上值班不哈欠連天罷了。


    直到有一天我在食堂看見了謝隊,我才想起自己身上還有一個“無間道”的任務呢。那次我溜之大吉。因為我知道,越是謝隊這種平常看上去大大咧咧、平易近人的領導,越是大智若愚、心思縝密。真要是被他捉住,知道我還沒聯係過李出陽,他一定會把我往死裏整的。


    晚上我趕緊給李出陽打電話,不想竟是停機。這再正常不過了,他和我曾經師出同門,又在一個分局共事四年,現如今不明不白地辭了職,當然也會在同學圈子裏銷聲匿跡。記得剛畢業一年,我們班的一個同學因為心存貪念被一個歌廳的老板拉下水,收了幾個月的“保護費”之後被市局清理出門戶,還判了刑,到現在都杳無音信。誰願意成為別人恥笑的靶子啊。


    不過這樣也能看出,李出陽的辭職的確另有隱情。


    我給班裏其他同學打電話,仍舊打探不到他的任何消息。上qq,他的頭像永遠是灰的,留言也如石沉大海。我不知道除此之外他的別的聯係方式了。看來,趙書記和謝隊交代我的驚天大任務,在還沒運作之前,就胎死腹中了。


    這可怎麽辦是好?直接去找趙書記或者謝隊說?恐怕他們得臭罵我:早幹什麽去了?一個多禮拜了,現在才來這套,不是裝孫子嗎?再說了,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好歹也是四年大學同學,怎麽可能就無跡可尋了呢?如果真是這樣把他們惹急了,把我退回便衣支隊,再跟我們隊長添油加醋地一說,那我以後在分局也別混了。


    這叫什麽事兒!李出陽,你辭職就辭職,幹嗎拉我當墊背的?


    那幾天我像耗子躲貓一樣四處亂竄,一是躲謝隊,二是找李出陽。謝隊是好躲,他最近去市局培訓,得一禮拜呢,李出陽那兒依舊是沒進展。嚐試著問了蘇玉甫和王姐,兩個人都是諱莫如深,表示並沒太深接觸過,不知道家住哪兒、家裏電話是什麽。我心想,好歹也是三年的同事,誰信?可又不能深問,防止露餡兒。刑偵支隊的人個頂個精得都跟猴似的,誰睡著了都比我醒著明白。唉,我看我也沒必要再問宋琦和廖潔了。


    不過話說回來,整個三隊我和宋琦還算是最搭調的。宋琦是我的校友,雖然有些人五人六,但跟我也算臭味相投。值班時我們沒事兒就談天說地,天南海北。有時候下班,他還請我去健身房健身。他那一身腱子肉就是成天在健身房裏泡出來的。


    這天下午,他叫我來健身房一起練練,晚上再一起回單位。他的那家健身房離我們分局不遠,叫“超能訓練營”,和一般的小作坊還不一樣,器械、泳池、溫泉、桑拿、美容……一應俱全,足足占了三層樓,據說是古城裏頭一號。宋琦說,他這健身卡就比市麵上的貴好多,要是辦個全套的vip,半年的工資都不見得夠。那都是上流社會的消費,咱們小警察連個熱鬧都看不來。


    什麽是上流社會的人?宋琦給我指了指他身邊跑步機上的一個中年人。那人看上去50歲上下,有些禿頂,腆著肚子,穿著塑身衣,正揮汗如雨地狂奔。“你看那個,挺普通一人吧?好像是什麽公司的副總,姓戴,幹什麽都一擲千金,在這兒是超級vip,每次來都是健身房老板親自迎接,然後派好幾個人前呼後擁,有專門的訓練器械。好像在這兒還有股份呢。”


    “你看看他胖成那樣,練得出來嗎?”我說。


    “這你就不懂了,像這種大boss,成天應酬,大魚大肉吃著,燈紅酒綠過著,能沒個高血糖脂肪肝?沒事到這兒練練,就算沒什麽效果,也算心理安慰了。總比天天吃補品強。尤其最近,他天天過來,凡人不理,肯定又是應酬多了,身體盯不上了。”


    “也是,”我在一邊玩兒著杠鈴,“像他這號的,能多活一天,就多享一天的福。可惜命呢。”


    “可不,你瞧他那速度調得多快,要擱我,長時間都不見得能堅持。真夠玩兒命的。”


    我一看,可不,那家夥累得腦袋上直冒蒸汽。那跑步機不僅速度快,坡度也調得高,他那倆腿跟風扇似的狂轉,真不敢想象一個腆著大肚子的人能跑得這麽歡。我爸跟他差不多歲數,要是讓他老人家也上去跑幾步,恐怕不出一分鍾就得從上頭摔下來。看來這有錢人花錢的理念也跟咱平頭老百姓不一樣。花錢買罪受不是?


    宋琦朝我聳聳肩膀,戴上耳機調好速度開始了他的萬裏長征。我雖沒怎麽練,但碰碰這個玩玩那個也弄了個滿身大汗,想著去更衣室找東西洗洗澡。正準備動身,忽聽見不遠處一聲巨響,扭頭一看,剛才在宋琦身邊健身的那位戴老板已經從跑步機上摔了下來!


    因為此刻是午時,人不多,健身房裏又放著搖滾樂,所以就我倆發現了這情況。我們趕緊上去準備把他扶起來。但到他麵前才發現情況似乎沒我們想得那麽簡單:因為他的機器速度調得太快,所以他摔倒時因為巨大的慣性,腦部撞到了跑步機的控製台,又在倒下之後被傳送帶甩出了跑步機。這一撞一摔之間,血流滿麵。再加上這個人的身體本就虛弱,所以看上去臉色慘白,渾身是汗,怎麽叫都沒反應。


    越來越多人發現了異常,都過來圍觀。健身房的經理跑過來,心驚肉跳地給急救中心打了電話,然後反複在患者身邊喊著“戴先生”,嗓子都喊啞了對方也沒個動靜。經理手忙腳亂地找來了毛巾,一邊給他擦汗一邊詢問著有沒有人懂急救,先給弄個人工呼吸或者心跳複蘇什麽的。沒人應聲,這年頭,這情況,出個主意都擔著莫大的風險呢,誰敢往火坑裏跳?


    經理讓人找來戴先生的手機,往他們公司撥了個電話。我才知道這個戴老板的全名叫戴鑫,所在公司就是古城赫赫有名的“聖奇國際”。這個“聖奇國際”總部就在古城市區,所以很快有人趕到了現場。過來的兩個人一個叫楊子漢,據說是戴鑫的私人醫生;另外一位叫劉意涵,是秘書。他們進來時急救中心的大夫也趕到了現場,先觀看了戴鑫的生命體征,又是翻眼皮又是摸脈搏測心跳的,然後就開始讓無關人員散開,又把窗戶什麽的全打開,給戴鑫做心肺複蘇。


    我們一幹人等被疏散到門口,大家都在議論紛紛。說什麽再有錢管什麽用?不是該歇菜照樣歇菜?看這陣勢,人八成是懸了。正在說著,我見門外有個人腦袋探了一下。我下意識扭臉一看,覺得好像是李出陽的臉!還好我反應快,追出去時看見他身影還在下麵樓梯上,我三步並兩步跳下樓梯,跑著到了一樓。大廳裏除了前台有兩個接待,別的地方空空如也。再往外走,發現一輛黑色奧迪車已經絕塵而去。我的兩隻眼睛都是5.1的,瞪大了往駕駛室玻璃處一看,那張棱角分明的臉確定是我的校友李出陽無疑!


    這就太蹊蹺了。我邊抹著頭上的汗邊琢磨。我確信剛才沒出事時李出陽肯定沒在健身房裏,現在出了這檔子事兒,怎麽他倒出現了?難道說他跟這個戴鑫有什麽關係?如果真是親戚朋友,那他又為什麽不進來,僅僅是躲在外麵看一眼?


    橫不能是為了躲我和宋琦吧?


    我氣喘籲籲地回到健身房,宋琦告訴我戴鑫已經死了,猝死,體表來看是心肌梗死發作,很致命也很迅速,應該是過量運動導致的。我看見急救中心的人把屍體放在擔架上運了出去,一邊的跑步機也關上了。戴鑫的秘書劉意涵還在一邊哭哭啼啼。


    這起意外發生得很突然,但論起來似乎也順理成章。戴鑫已是中年,身寬體胖,應酬繁多,估計“三高”俱全,今天這麽猛一鍛煉,身體上肯定難以承受。戴鑫家屬那邊隻有妻子趕來,在急救車前號啕大哭,說自己簡直沒了活路了。


    “肯定是謀殺!有人要害我們全家!”她號叫著,然後拿出手機報警。


    “超能訓練營”樓前圍滿了人。戴鑫的妻子楊玥楓還在救護車前叫魂,工作人員拉的拉扯的扯,沒誰能把她和擔架分開,周圍還有不少路人拍照,場麵好不熱鬧。正亂著,我手機響了一聲,拿起一看,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上麵寫道:注意跑步機。


    我一激靈,來不及細想,趕緊把內容拿給宋琦看。宋琦問這號碼是誰,我說不知道。宋琦說:“趕緊上去看看,如果跑步機有問題,那說不定這是謀殺!”


    我們上樓的工夫,已經有110過來了。我給兩個出警民警看了工作證,說了一下當時發生的情況。我尤其提到懷疑那台跑步機有故障。他們讓工作人員把那台跑步機重新啟動,然後觀看端倪。


    “怎麽可能是這機器的問題呢?警察也太小題大做了。”人群裏有人先不屑起來。


    跑步機開始運行,民警讓工作人員把公裏數設成5、速度設成8,看上去運轉並無異樣。很快跑步機裏程結束,停止運行,一切沒什麽不對勁兒。健身房的經理在一邊說:“不可能是機器的問題,我們這兒的機器雖不敢說是最先進的,但絕對是保養得最好的。定期檢修設備、定期檢測控製電腦,不會出問題的。”


    我問那個經理:“剛才你說戴鑫每次來都用這台跑步機,對吧?”


    經理點點頭:“對,他說這個位置好,臨窗,他健身時從來不把手機帶在身上,所以公司如果有人來找他,都會在樓下跟他打招呼,他在窗口的位置就很容易看見。因為他是大客戶,所以我們也就對這台機器格外上心,維護得很好,連跑步機上的電視都是信號最好的。”


    “問題絕對不可能出在跑步機上。因為這台機器又不是戴專用的,隻有在他預約後我們才為他預留,其他時候別的會員也會用這台機器健身,別人也沒出現過這個問題啊。”


    “對,我就用過,沒什麽不對勁兒啊。鬧了半天你們健身房就為了應大老板的口兒,我說這機器上的電視怎麽是最清楚的呢!”人群裏有人抱怨。


    看起來倒真像起意外事件了。但我依然犯嘀咕——那條提示跑步機的短信實在太詭異了。關鍵是經過核對,跑步機並沒有問題。


    我給那個陌生的號碼打過去,竟然提示我對方不在服務區。不在服務區有很多的可能性。要麽就是真的不在,要麽有可能是手機在開機狀態時直接被摳了電池,要麽有的用戶把關機設置成了這種提示。總之,不能一概而論。


    難道說是有人發錯信息了?這種巧合太不可思議。是有人惡作劇?這種動機很匪夷所思。那麽隻剩一種可能:有人在借我之手,擾亂視聽。這種人,必須符合兩種情況:一是到過現場,知道戴鑫斃命一事;二是了解我的身份,有我的手機號。


    那麽隻有一個人具備這些條件——李出陽!


    我倒吸一口涼氣。感覺自己明白了什麽,又瞬間糊塗得暈頭轉向。他跟戴鑫會是什麽關係?


    宋琦覺得我不太對勁兒,也問:“你琢磨那條短信的事呢吧?真是邪了門兒了,能是誰發的呢?”


    “不知道。打不通。有可能哪個目擊者認識我,瞎懷疑來著,又不想露麵,就來了這麽一手。”我順嘴編了個違背常理卻邏輯通順的猜測。宋琦罵了句:“那更是搗亂!那兩個派出所民警估計得笑話死咱們——刑偵支隊的就這智商?跑步機殺人?”


    人有旦夕禍福,甭管多有錢,該玩兒完時也得玩兒完。我和宋琦互相感慨著回了單位。沒想到到了晚上,薛隊忽然過來找我們,問我們下午健身房遇見的事兒。我們才知道,原來戴鑫的妻子楊玥楓堅稱丈夫是被人害死的,所以必須讓公安機關立案,同時要求法醫對屍體進行鑒定。屬地派出所沒有能力接這起案子,隻能轉給刑偵支隊。本來今天不是我們隊值班,但謝隊一聽當時我和宋琦在現場,再加上今天值班的二隊傾巢出動搞一起盜竊案了,這個案子便轉到我們隊了。


    “唉,上健身房練個身體,倒把自己個兒練加班了。”宋琦無可奈何地叼上了煙。


    “走吧,還是先做筆錄吧。你別說,下午練這麽一會兒,我這精神頭還挺足,讓我睡我都睡不著。”我抬起胳膊做伸展運動。


    “你等著吧,明天就該渾身疼了。”


    戴太太在詢問室裏哭哭啼啼。我和宋琦在她對麵坐了20分鍾,問了無數個問題,得到的都是她的哭聲。後來宋琦煩了,一拍桌子:“你哭他就能活過來啊?”


    “有人要害他。就是那個趙威,肯定是他!”


    “趙威是誰?”


    楊玥楓邊擦鼻子邊說:“是他的一個員工,上個月被他解雇了。跟了他好多年,後來因為工作上的一點兒事兒兩人起了爭執,趙威發狠話說要報複他。肯定是他!”


    我說:“你要搞搞清楚,你老公是在健身時猝死的,現在沒有線索顯示他是被人謀害的啊。”


    楊玥楓瞪著我說:“你也說了是‘現在’,誰能保證以後會不會有線索?再說了,屍檢結果也沒出來,你怎麽知道他沒被人下毒?”


    我和宋琦對視一眼,問她:“那你說說,你為什麽懷疑那個叫趙威的人?”


    楊玥楓說,趙威原來是戴鑫的司機,跟了戴鑫好多年。戴鑫平時脾氣不好,對趙威比較苛刻,總因為一些小事兒斥責趙威。本來這麽多年趙威也忍過來了,但最近趙威的妻子生病了,趙威總因為照顧妻子耽誤工作,而戴鑫另外的司機又恰巧被調走了,所以戴鑫總不給趙威批假。上個月趙威的妻子發病,正趕上戴鑫去機場,所以趙威接戴鑫時遲到了,被戴鑫大罵了一頓,而此時趙威的妻子的病情又突然惡化,被醫院發了病危通知。後來戴鑫再次數落趙威時兩人發生了爭吵,趙威的積怨爆發,激怒了戴鑫,直接把他解雇了。


    “趙威家的經濟狀況不好,他妻子又有重病,戴鑫這麽一來,等於斷了趙威的活路,再加上他的妻子隨時有可能沒命,我猜趙威肯定是恨透了戴鑫,才想方設法加害戴鑫。”楊玥楓說。


    我跟宋琦向薛隊匯報了情況,薛隊靠在椅子上想了想,說:“她說的有一定參考價值。尤其是如果這時候這個叫趙威的妻子死了,他萬念俱灰,很可能會對戴鑫采取報複行動的。而且他跟隨戴多年,熟悉他的各種習慣、生活方式,包括他經常來健身房健身、健身前後的飲食、行走路線等等。如果他想要下手,也不是什麽太難的事兒。”


    “那現在怎麽辦?傳喚趙威?”


    “那不行。”薛隊彈了彈煙灰,“你們先去調查走訪一下,別針對趙威,誰都問問,順便問一下趙威家裏的情況。就作案動機來說,肯定先要把他設成重點。”


    5 _


    第二天上午我們就去了聖奇國際。那是幢金碧輝煌的大樓,裏麵的工作人員絡繹不絕,電話聲此起彼伏。據說這家公司主營進出口貿易,老總叫戴垚,是戴鑫的叔伯兄弟,做期貨和股票發家的。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短短十幾年間,聖奇國際已經從最初一個小小的組裝公司發展成了集進出口、地產、電器於一身的大型家族企業。我和宋琦也有幸在這座泰坦尼克式的堡壘的中心,見到了他們唯一的真正巨頭——戴垚。


    這次會麵也是戴垚的初衷。堂弟因故身亡,作為並肩戰鬥多年的戰友,他當然要把緝拿真凶的願望向警方表達出來。但除此之外,這位其貌不揚的老總並沒提供什麽有價值的線索。他給我們沏了一壺上好的猴魁,衝我們感慨了幾句,甚至掉了幾滴眼淚。宋琦說:“您也別太傷心,重要的是,現在您有沒有懷疑的人,能給我們提供一下偵查方向。”


    戴垚想了想,說:“大鑫工作特別認真,當然就對手下人比較苛求,但都是僅限於工作方麵。除去工作,他還是很關心下屬的生活的。當然這也是因人而異,比如他之前那個司機趙威,家裏困難,妻子重病,他隔三岔五就接濟,後來趙威因為實在不能再擔任工作,他就想先給他調離崗位讓他休整一段時間,但趙威不同意。後來據說趙威還管戴鑫借過錢,但戴鑫沒借,兩人還起了爭執。最後戴鑫就把他辭了。”


    戴垚很懂得領導藝術。態度全在話裏,立場卻是絕對客觀的。我和宋琦都笑笑,問:“那您聽說過這個叫趙威的司機在事發前有沒有什麽異常嗎?”


    “那我就不知道了。畢竟隻是個司機而已,還是被辭退的。具體情況你們可以去戴鑫的部門了解了解。”說著,他打電話叫了戴鑫生前的秘書劉意涵。


    我和宋琦之前在現場見過劉意涵,是個30多歲隻會哭哭啼啼的女性。這次見到我們,她很是義憤填膺,沒等我們開腔就一直向我們描述趙威的為人:“簡直就是一隻喂不熟的狼。按說他也是公司的老人了,但最近才露出真麵目。你說他家裏有困難,讓他休假他又不休,嫌錢少;戴經理要經常出車,碰巧他另外一個司機又被調走了,所以趙威又嫌活兒多。一來二去,兩個人就有了很大的矛盾。其實我早應該看出這個人來,本來嘛,一個司機,平常比我們秘書還趾高氣揚,經常在大場合裏對我們吆五喝六!有一次戴經理在省裏出席會議,讓他臨時回來接我給他送材料,你們猜怎麽著,他愣是讓我自己連夜坐動車去的省裏,完事還不讓我告訴戴經理。我可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你們經理?”


    “怎麽告訴?”劉意涵翻著眼睛,“趙威從十幾年前就跟著經理,兩個人一起喝的酒比我給他寫的稿子還多呢。你知道人家具體什麽關係?我要是給他點了,還能吃這碗飯嗎?”


    “不過我聽說,後來他們兩人關係惡化了,這些你知道嗎?”


    “知道,”劉意涵帶著一絲漫不經心的冷笑,“趙威的媳婦有病,管戴經理借過錢,當時我就在辦公室裏,後來戴經理讓我出去了。不過後來我聽見兩人在辦公室裏吵了半天,最後趙威臉紅脖子粗地出來了。”


    在戴鑫的辦公室裏,我們又見到了戴鑫生前的醫生楊子漢。楊子漢說,他自己原先供職於市裏一所知名的保健醫院,有一次戴鑫代表公司去那裏給醫院捐助電器設備,兩個人便成了朋友。後來楊子漢搬了一次家,嫌單位離家太遠,便離職了,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新單位。而戴鑫那會兒正好因為一次飲酒過量導致酒精中毒,恢複過來後需要做一段時間的康複,便請楊子漢過來當自己的私人醫生。楊子漢這一幹就是兩年。


    “你這兩年一直都是給他當私人醫生?”


    “是啊,雖然掙的沒有醫院多,但還是比較輕省的。”楊子漢低頭笑笑。他歲數雖然不小了,但看上去還挺靦腆的。


    “你們戴經理在事發前身體狀況還穩定嗎?”


    “挺穩定的。雖然他有高血脂、脂肪肝的問題,但基本不妨礙他鍛煉。我每個禮拜都定期給他開一些保健藥,清單在這裏。”


    他遞給我們一張剛剛打印出來的表格,上麵列著一些藥品名稱。“我知道,如果他是醫學上的猝死,我也有責任,因為在他進行劇烈運動前我沒有履行告知的義務……”楊子漢的頭埋得更低了。


    “現在先不要說那些,”宋琦擺擺手,“法醫的鑒定結果現在還沒有出來,如果真是運動導致猝死,那更大的責任還是在他自身。”


    “不可能是猝死,一定是趙威!”劉意涵大聲搶斷,“戴經理的身體一直很好,除了酒喝得多點兒,去過醫院,沒得過別的什麽大毛病!而且這兩年他很控製飲食,身體比往年強多了。”


    我平常最煩這種紅口白牙瞎分析的人,看著她說:“你要搞清楚,你們經理是死在健身房的跑步機上的。現在沒有證據證明趙威在那家健身房裏出現過,也沒有人看見趙威去過那裏。”


    劉意涵冷笑起來:“你見過趙威?你說他沒去過健身房,那你們調取超能訓練營的監控錄像了嗎?你們調取超能訓練營附近路上的監控錄像了嗎?有工夫在我們這兒扯閑篇,不如去幹正事兒!”


    我的暴脾氣騰地上來,剛要指著鼻子訓她,被宋琦一把拉住:“你現在把趙威的聯係方式和家庭住址告訴我吧。”


    回到隊裏沒多久,負責聯係趙威的蘇玉甫和廖潔就打回了電話,宋琦接了電話後向薛隊匯報:“聯係不上趙威。剛才去了他家小區,他的鄰居說,上個禮拜他妻子去世了!”


    薛隊一拍桌子:“務必把這個趙威給我找到!”


    我們分兩隊行動,蘇玉甫和廖潔去健身房調取當日的監控錄像,我和宋琦則去了趙威妻子生前進行治療的醫院。大夫說,他妻子患的是尿毒症,兩年裏一直進行透析治療,但最近半年因為經濟原因,透析的頻率降低了,所以最近兩個月病情急劇惡化,體內的器官都衰竭了,趙威一直陪伴左右。一個禮拜前醫院再次下了病危通知,隔天便回魂無術。但趙威陪妻子走完最後一程之後就再沒露過麵,現在屍體還在太平間放著呢。


    “警察同誌,你趕緊幫我們找到這個家屬。遺體一直放在太平間也不是個事兒啊!我們也不知道他家裏的聯係方式,還得靠你們了。”大夫一臉無奈。


    “您好好想想,在妻子過世後趙威有沒有什麽異常表現?”


    “異常表現……”大夫昂著頭,“這個家屬平時雖然脾氣急點兒,但照顧妻子一直很任勞任怨。據說他家孩子在外地上大學,我也沒接觸過。不過那天剛宣布他妻子死亡後,他進重症監護室見妻子最後一麵後,確實有點兒反常。”


    “怎麽回事兒?”


    “當時他拿著一隻很大的黑色行李袋,我們問是什麽,他說是一些洗漱用品,想給妻子理理發、梳梳頭、擦擦臉。護士說那些東西不能帶進重症監護室,要梳洗也得等屍體拉出來再說。他不同意,就跟我們護士吵起來了。”


    “然後呢?”


    “醫院的規定當然不能違反,我們當然不能讓他把那些東西帶進去。但是這個家屬當時很有情緒,所以拉拉扯扯了好一陣,最後還是我出麵,幫他提著東西,才算讓他進去了。他那包很沉的,不知道裏麵放著什麽。不過我覺得,如果僅僅是一些梳洗用具,應該不是那個重量吧。”


    我和宋琦給醫生做完筆錄,在車裏聊著趙威這個人。宋琦認為,趙威肯定是恨透了戴鑫的,多半會把妻子不治身亡的大部分責任算在戴鑫頭上,起殺心也不是不可能。而且醫生提到的趙威那日拿著的沉重行李,很可能就是準備作案用的凶器一類的東西。


    “可問題在於,戴鑫根本不是被故意傷害而死的啊!”我在他長篇大論之後說。


    “你想,你要是蓄意殺人,肯定也會多管齊下,對不對?何況是追隨戴鑫多年的司機,他肯定有很多種方案。”宋琦不屑一顧。


    回到隊裏,廖潔正在跟薛隊分析從健身房拷回來的監控錄像。他們說,從我們目前掌握的趙威的信息來看,沒有疑似趙威的人出現在健身房裏麵。甚至說,戴鑫從進入健身房到斃命,幾乎都沒跟什麽人接觸過。這就沒道理了,難道說趙威會意念殺人?


    薛隊吩咐蘇玉甫:“你這樣,先把趙威的個人情況做成協查通報給指揮中心發過去,讓他們給各個派出所傳一下。一會兒咱們再去走訪走訪趙威的街坊四鄰。”


    蘇玉甫剛走出門,沒兩步又折了回來:“孫小聖,值班室裏有個男的找你!”


    我過去一看,正是上午剛見過麵的戴鑫的私家醫生楊子漢。楊子漢是個很靦腆的人,見到我有點兒局促,哈著腰說:“對不起,孫警官,我自己在辦公室琢磨了一中午,覺得有些情況還是有必要過來跟您說明一下。”


    他看上去至少比我大20歲,這麽客氣我反倒不自在起來。我把他帶到一間沒人的屋子,給他遞了支煙。我很少見醫生抽煙,但他接過來大口大口地吸著,手還顫著,倒有點兒像抽大麻。


    我說:“您講吧。”


    他見我打開了記錄儀,做了個暫停的手勢:“孫警官,我是來提供情況的,這個……就先不必要了吧。”


    我想了想,把記錄儀關上,笑笑:“看來是很重要的情況。沒關係,那咱們就當閑聊,我知道醫生都比較謹慎,所以說出來的話一定都是有憑有據的。”


    楊子漢又把頭低下了:“是這樣的……上午,我不方便說,其實戴經理還有別的疾病……”


    “什麽病?”我一探頭。


    “他一直以來就患有慢性心力衰竭,確切地說是左心有些衰竭。但是並不算嚴重,一直靠藥物控製治療,不過控製好了、運動得當,一般是不會出現什麽意外的。隻要沒有外界刺激,他和平常人沒什麽區別。”楊子漢猛吐幾口煙,緩緩說道。


    “您的意思是……他可能受到過什麽刺激,造成心髒病突發?”我問。


    “我沒這麽猜過。”楊子漢躲著我的眼睛,“我隻是把我知道的情況都說出來了。”


    “可是你上午為什麽不說?”


    “我是怕……”他給自己續上一根,緩了半天神才說,“我是怕劉意涵聽了,告訴戴經理的家屬。那他們肯定以為我沒盡到醫生的責任,在明知道他有這種慢性心髒病的情況下還放任他去劇烈運動。其實我一直建議他不要運動過量,可我畢竟不能時刻在他左右……”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又問:“楊先生,今天上午一直是劉秘書在跟我談論趙威這個人,你對他怎麽看?你覺得他有可能是凶手嗎?”


    這下楊子漢撥浪鼓似的搖頭:“人命關天的事兒,這個可不好瞎猜。我又不是警察。我從來都是眼不見不為實的!”


    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想了半天,最後隻能說:“你把聯係方式給我留一下吧。”


    送走了楊子漢,我把了解到的情況跟一屋子人說了,宋琦先皺起眉頭來:“我怎麽老覺得這個楊子漢沒頭沒尾的這些話,是在暗示什麽。”


    薛隊點點頭,說:“有人就是這樣。越是想跟你說什麽,越是要讓你自己把他的初衷琢磨出來。”


    正說著,廖潔接了一個電話,竟大喊了起來:“嘿,有個派出所查出了趙威的蹤跡!”


    那個派出所就在超能訓練營附近,我們一夥人趕過去,是副所長接待了我們。副所長讓我們在他狹小的辦公室坐下,介紹著他們民警曾經碰到趙威的過程:“是這樣,昨天下午我們有民警在附近的地鐵站巡邏,碰到了一個攜帶刀具的人準備進站乘車,安檢員就把這人檢舉到了民警那裏。後來從這個人留的身份證複印件上來看,正是你們要找的趙威。”


    說著,這位副所長讓人拿進來一個塑料袋,裏麵放著一把大概30厘米長的西瓜刀,刀刃在白熾燈的照耀下,閃閃發光,有些刺眼。


    “這就是當時趙威攜帶的刀?”


    “對。”然後副所長又把電腦打開,調出一段昨天地鐵裏的視頻監控,果然看見安檢機旁出現了趙威的身影。當時趙威穿著一件很普通的t恤,戴著一頂棒球帽,提著一隻應該就是上午醫生提到的很大的行李袋。


    “是他是他。查出刀後,就讓他走了?”宋琦一臉急切。


    “是啊。”副所長愛莫能助地說,“你們刑偵支隊天天辦刑事案件,可能有所不知,首先是他帶的這把刀不屬於匕首、彈簧自鎖刀、三棱刮刀那種管製刀具;再者他在過安檢機時就被工作人員攔下了,並沒有帶著這把刀進站乘車;所以根據咱們的《治安管理處罰法》,他並不屬於攜帶管製器具進入公共場所或乘坐交通工具,所以說我們的民警當時對他短暫留置之後,核查了他的身份,讓他寫了個檢查,留了身份證複印件,就讓他走了。”


    “這個人的態度當時怎麽樣?情緒如何?”


    “情緒……我不知道,據說態度很好,自願把這個刀上交了。因為西瓜刀在街麵上也很普遍,現在又是夏天,哪兒哪兒都能買得到,所以我們批評教育了他一番之後就放行了。總不能因為一把西瓜刀就把他拘了啊,何況他也沒有任何前科。”副所長聳聳肩膀,“我看你們還是先在網上給他掛個一級臨控吧,這個人很可能再次乘坐地鐵,那麽到時不管他帶不帶刀,都有可能被查獲了。”


    人家說得有憑有據、合乎情理,雖然此人有作案嫌疑,但當時沒有任何犯罪跡象可循。何況還是一個根本沒定性,甚至不知最後能否定性的所謂殺人案!一級臨控基本就是逃犯的意思。所以就現在這個案子而言,把趙威算作逃犯,很牽強。畢竟沒有直接證據證明他有重大嫌疑,一切都隻是懷疑和排查。


    我和宋琦一遍一遍看著監控錄像幹著急,薛隊則陷在沙發裏皺著眉頭抽煙。


    副所長看我們一籌莫展的樣子,又說:“不過話說回來,一把西瓜刀,殺傷力是有,但很多時候並沒有一刀斃命那種威力。很多人雷聲大雨點小,拿這種家夥複仇的,多半也都是做做樣子、嚇唬人。你們也不要被誤導。”


    嚇唬人……心髒病……健身房……我在腦海裏把這些詞一個一個地接起來,忽然好像形成了什麽。我騰地站起來,大叫宋琦:“上回健身房的經理是怎麽跟咱們說的?為什麽戴鑫會一直選擇那台跑步機?”


    “因為那台機器設備好,離窗戶近啊……”宋琦還沒說完,也跳起來,“戴鑫是什麽時候死的?”


    “昨天咱們去健身,進門前我看了一眼表,是下午3點半!”


    我們又從頭看了一遍地鐵監控錄像,趙威出現時,畫麵清楚地顯示時間是16:46。這個地鐵站離超能訓練營步行不過十分鍾的路程,也就是說,昨天事發時,趙威還是很可能去過超能訓練營的。


    “可是不應該啊,那座健身中心的監控錄像我們都看了啊,沒見到類似趙威的人啊。難道說我們眼花了?”蘇玉甫一臉無辜地看著廖潔,廖潔卻白他一眼:“你眼花了,我可沒花!我能保證趙威肯定沒出現在健身房裏,至少是沒出現在健身房的監控範圍內!”


    “走,跟我去趟健身房!”薛隊大步流星地叫我們。


    到了健身房,一切如故,很多健身發燒友還在器械上揮汗如雨,完全沒了昨天的緊張氣氛。隻不過那台跑步機被套上了罩子,暫停使用。估計是有人嫌晦氣。我們在經理的陪同下,又仔細觀看了那台跑步機所在位置的地形。跑步機臨著一麵巨大的落地窗,視野開闊,能把超能訓練營的大門和院子盡收眼底。薛隊問:“院子裏有監控嗎?”經理說:“沒有。”


    到目前為止事情已經基本清楚了:因為妻子生病的緣故,趙威和老東家戴鑫的關係變得緊張起來。尤其是趙威屢次向戴鑫借錢,戴鑫已經不願再伸援手,而且趙威的妻子病情惡化,最終不幸病故。而趙威因此情緒崩潰,並對老板懷恨在心,一直伺機報複。但因為自己已經離職,沒有了正常接觸戴鑫的渠道,所以盡管熟知戴鑫的生活工作規律,卻無從下手。再加上他本身並無太深城府,所以對複仇之事並無周密策劃,看到路邊有賣西瓜刀的,就買了來,想著哪天砍戴鑫一下;就是砍不到,也要嚇嚇他。於是他就拎著刀,來到了戴鑫鍛煉的健身房;並且準確地找到了戴鑫所在的窗口位置。


    戴鑫那邊,也對趙威的妻子的病故異常震驚,甚至有些歉疚;從而也有一些恐懼,擔心趙威狗急跳牆報複,心理上一直有些負擔。同時他心髒又不好,再加上當時正在劇烈運動,所以看到趙威殺氣騰騰地出現在了窗外,甚至還可能看到趙威亮出了明晃晃的西瓜刀,於是突然心肌梗死,一命嗚呼了!


    趙威看到戴鑫一頭撞倒在跑步機上,知道自己把他嚇壞了,甚至有可能猜到出了人命,便急匆匆離開,乘地鐵時又被民警查出了包裏的刀具。他佯裝無事,但心裏知道自己已經露了馬腳,便趕緊出走,逃離警方視線。


    聽了我和宋琦七拚八湊的分析,薛隊良久不語。他在車裏抽了半天煙,才說:“照這樣說,咱們繞了半天,還是回到了原點:戴鑫意外猝死。頂多給趙威定個蓄意殺人,還要看到時候趙威本人認不認、有沒有別的證據佐證。”


    “關鍵還是要找到趙威,咱們想到的這些,也許隻是一個框架,還要靠他自己一點點地把內容填進去。”我說。


    “你小子,現在還一套一套的。”薛隊笑笑。


    6 _


    我們開始尋找趙威的蹤跡。在他家周圍部署了警力,並且走訪周圍群眾,查找趙威的蹤跡。蘇玉甫負責醫院那邊的布控,告知大夫和護士一旦發現趙威立即與公安聯係。廖潔還聯係了趙威在蘇州上大學的兒子,他兒子卻表示最近也跟父親失去了聯係。具體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按薛隊的分析,趙威應該還沒離開古城。第一,今天剛剛事發第二天,加上他本身應該沒什麽計劃,應該不會這麽快逃跑;第二,他妻子的遺體還在醫院太平間,他不太可能就此逃之夭夭。


    果然,就在我們進行嚴密布控的第三天晚上,趙威借著月色鬼鬼祟祟地回到了他住的小區。我們在小區監控室進行仔細比對,確認是他本人之後,馬上實施了抓捕,趙威就在推開家門的一刹那落了網。抓他時他還大聲喊冤,說自己沒殺人,隻是想嚇嚇戴鑫而已,他的死和自己沒關係。


    我們連夜對趙威進行了突審,他對我們交代的情況和我們之前分析的基本一致:因為對老板戴鑫懷恨在心,所以一直想方設法報複,但始終沒有章程。這種意念在他妻子去世後更加膨脹,於是鬼使神差地買了一把刀,準備在戴鑫上下班或者應酬的路上下手。可由於戴鑫新換了司機,而且有了防範意識,他一直沒有機會。終於那天他跟蹤戴鑫發現他仍按照老習慣在下午去了健身房,又是自己一人開車前往,便想在健身房外藏匿,等他出來時跟他理論,或者是脅迫和報複。沒想到他剛一進超能訓練營的大門便發現戴鑫在窗口看到了他,他便改變了主意,幹脆先亮家夥嚇唬嚇唬,然後再做下一步打算,沒想到卻看見戴鑫忽然摔倒,自知情況不妙,於是溜之大吉。


    “我不知道他怎麽就發生了意外,我什麽都沒做,我連健身房的大門都沒進!”他在訊問室裏大喊,吵得我們全捂住了耳朵。


    薛隊一拍桌子:“你給我小聲點兒!”然後掏出一隻塑料袋,“這裏麵的東西你認識嗎?”


    他看了看,是他之前買的那把西瓜刀,便臊眉耷眼地點點頭。


    “這把刀是你準備做凶器來進行打擊報複的,對不對?說明你有主觀上的故意!而且幾乎所有證人都指認你和戴鑫生前有矛盾,你的動機很明顯!何況你不嚇唬他,他又怎麽會突發心髒病死在跑步機上?”薛隊說。


    “刀是我的,但我沒衝他砍過一下。照你這麽說,滿大街都有拿這種刀的,那豈不是誰都是殺人犯了?”他還振振有詞。


    薛隊點上一支煙,不緊不慢:“趙威,你跟著戴鑫多少年了?”


    “大概十五六年吧!從公司還是個草台班子起就跟著他幹,沒日沒夜,隨叫隨到,簡直跟狗一樣!沒想到那個王八蛋最後這麽對我!”趙威咬牙切齒地說。


    “對,十五六年。戴鑫的工作、起居幾乎都離不開你。你也肯定帶他去過醫院進行過慢性心力衰竭的治療。尤其是在楊子漢給他當私人醫生前。這本早年的戴鑫的病曆本就是我們在你家找到的,上麵清楚地寫有心外科醫生的診斷記錄。”


    趙威死死地盯著薛隊手裏晃動的塑料袋,不發一言。


    “這就說明,你知道戴鑫心髒不好,受不得刺激,所以你就更要嚇他。尤其在他身體不勝負荷或者是很虛弱的時候。你想把他嚇壞甚至嚇死,對不對?”


    “一派胡言,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給我看證據!”


    “證據,還不夠多嗎?你蓄意殺人未遂,就等著坐牢吧!”薛隊站起身來,又叫我們:“跟我出來一下。”


    回到辦公室,薛隊問蘇玉甫:“法醫那邊有結論了沒?”


    蘇玉甫說:“因為是猝死,所以化驗比較複雜,我下午聯係了法醫中心,他們說最早也得明天下午出結果,而且還是臨時的。正式的還要等四五天呢。”


    薛隊對我們說:“那你們就做案卷吧。估計得忙活一晚上,等明天鑒定結果出來,直接附卷,然後送法製處審核。”


    我們做了一宿的筆錄和案卷,第二天早上眼圈都腫了。沒想到等到中午法醫中心的鑒定結果還沒出來,蘇玉甫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個結果。薛隊急得在辦公室裏團團轉,宋琦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廖潔則對著電腦皺眉頭。一會兒等薛隊出去了,我問廖潔:“你怎麽了?”


    廖潔說:“我怎麽覺著有點兒不對啊?”


    “怎麽不對?不是很順理成章嗎?”


    廖潔搖搖頭,小大人似的說:“就是因為太順理成章了,所以讓我感覺有點兒假——或者說,是有點兒太巧了。照這麽說,這個趙威殺戴鑫,脈把得也太準了。要不是他之前和戴鑫的矛盾太公開,或者案發時你們不在場,那他豈不成了殺人於無形了?快能當殺手了。”


    我笑笑:“你哪兒來那麽多假如?事實就是,他現在被抓了,他馬上也要被拘留了,然後就是進看守所、進監獄。你真以為他策劃得天衣無縫啊?”


    廖潔說:“當然不可能天衣無縫。我隻是說這個案子的巧合太多。你不覺得?你有沒有一種趙威想讓戴鑫死戴鑫就死的感覺?你們還分析說趙威沒有充分的殺人準備,我看,世界上沒有比趙威殺人更利索的了吧!”


    我表麵上不露聲色,心裏把整個案子又重新理了一遍,果然發現一些問題。首先,趙威自己說,買刀隻是為了威脅和嚇唬戴鑫。那他威脅和嚇唬的目的是什麽?道歉或者要錢?或是恢複工作?好像都沒必要。再者,如果趙威持刀是為了殺害戴鑫的話,他的整個行動又顯得過於愚蠢,逃跑也顯得很業餘。於是矛盾就出來了:在他的所有不必要的目的和低劣的作案手段之後,戴鑫如他所願地死了。他沒出手,甚至也沒有聲色俱厲地恐嚇過。他的敵人就自己消亡了!盡管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可他不會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殺人犯。


    “是有點兒……邪乎。”我自言自語地說。


    忽然有好幾個人進來了,薛隊也跟著回來了,好像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向我們介紹:“這位是咱們分局法製處的同事,來先期介入這個案子的。”


    大家互相致了意。我見過為首的那個中年人,好像是法製處的副處長,叫陳天晨,姑且先叫他陳處。陳處說:“我們看過了你們網上報過來的案子,我想說一下我們處裏的意見。”


    我們一屋子人屏住呼吸。尤其是我,感覺不太妙。再看薛隊和廖潔,也是一臉緊張。


    陳處說:“首先,趙威的筆錄不瓷實。你們呈報的案由是故意殺人,這就需要體現趙威本人的主觀意識;而目前來看,趙威說買刀隻是為了恐嚇戴鑫,並未實施行為,那把刀也並沒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凶器’。其次,戴鑫本身的身體疾病也是死亡的一大誘因。即使趙威知道戴鑫有病一事,我們也覺得給他安一個故意殺人罪不太妥當。太大了,不服眾。何況他現在還不承認!”


    “那按什麽來定?過失致人死亡?”薛隊一臉認真。我和宋琦等人則拉著臉,不發一言。昨晚累了一宿,說推翻就被推翻了。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啊。


    “過失致人死亡?太輕了吧?何況他本身就是衝著嚇唬戴鑫去的。怎麽能叫過失呢?”蘇玉甫說。


    “當然還是這個案由,”陳處看了看蔫頭巴腦的我們,笑笑,“但是證據一定要足。尤其是趙威本人的筆錄,一定要明確地找出他的動機,模棱兩可不行,簡單暗示也不行。還有那幾個證人的筆錄,比如戴鑫的秘書、醫生,也要再梳理一遍,不要全是主觀推斷,一定要有親眼所見的過往細節。最後就是法醫的鑒定結果。這起案件比較特殊,必須要有鑒定結果,臨時的也行,但一定要向法醫谘詢清楚。沒有鑒定結果,我們可是不敢收人的。”


    廖潔拿個小本子都記不過來了。薛隊聽完陳處的長篇大論後,又把他帶到辦公室裏去商討,並吩咐我們按照陳處的意見重新做筆錄。宋琦說:“這工作量可大了去了,還是先給那家夥辦延長傳喚吧。”


    這時蘇玉甫接了一個電話,捂著聽筒跟我們說:“好像法醫那邊出現點兒問題。我得過去一趟。”說完,他就風風火火地出門了,留下我們三個麵麵相覷。


    宋琦也收拾東西,叫我:“走,咱倆先去趟健身房吧。我估計趙威那裏一時半會兒還問不出什麽,再去案發現場看看還有什麽線索沒有。然後再去聖奇國際給楊子漢他們做第二次筆錄。”


    我們很快到了健身房。這是案發後我們第二次來到這裏,健身房經理已經有些見怪不怪,直接問我們還需要什麽幫助。我們轉悠了兩圈,問了他幾個不痛不癢的問題,剛要坐下來細聊,我就接到了薛隊的電話,問我們在哪兒。掛掉通話,我下意識打開短信頁麵,又發現了之前那條匿名的短信:注意跑步機。


    我抬眼往那個熟悉的角落裏一看,那台跑步機竟然沒有了!


    “戴鑫常用的那台跑步機呢?”我問。


    “哦,被收起來了。因為一直蓋著也沒人用,占地方,我們就把它拉進庫房了。”經理眨巴著眼睛說。


    我和宋琦對視一眼,又問:“就因為出了上次那件事兒,那台機器就被你們廢了?那不是你們這兒最好的機器嗎?”


    經理隻是說:“是啊,但是誰還敢用啊。擱在那裏隻能礙眼。”


    我說:“能再把它拉出來,讓我們看一眼嗎?”


    經理想了想:“沒必要了吧。昨天剛拖進去,今天拖出來,還得再收個二回。還是……”


    宋琦打斷他:“還是拉出來看看吧。今天來這兒我們也是想再排查排查有什麽可疑的線索。如果你們這裏沒什麽異常,那這件案子你們不就徹底沒責任了嗎?你說是不是?”


    那經理說:“好吧,你等等。”


    20分鍾後,那台機器又出現在我們麵前。看起來跟上次無異,隻是落了些許灰塵。通上電源,按下啟動按鈕,傳送帶就轟鳴起來。好像確實沒什麽讓人起疑的地方。


    我反複看著手機中那條短信,短短幾個字,總想從中間分解出什麽其他意思。“注意跑步機”,指的是這台機器嗎?怎麽個注意法?我按下通話鍵,朝這個陌生號碼撥過去,是關機。


    宋琦觀察半天,又朝遠處望去,看見有幾個人在跑步機上跑得正歡。他忽然說:“把這台機器搬過去。”


    “搬到哪兒去?”


    “和其他機器放在一起。我想和那些跑步機對比一下。”


    “有什麽可對比的?都是一樣的機器。”經理攤開雙手。


    “當然有必要。如果真是一樣的,那比一下又有什麽關係?”宋琦反問,一臉的咄咄逼人。


    “我看,還是不用了吧。”那經理冷笑著,“我不知道民警同誌這是什麽意思,難道說是對我們這裏的管理工作有什麽意見?如果是這樣的話,也應該由我們這裏的管片派出所來處理吧?沒聽說刑警隊的同誌還要檢查我們的安全隱患啊。”他這麽說著,身邊已經圍了好幾個人,有保安、服務員,甚至還有幾個五大三粗的教練。


    我看這陣勢是要跟我們幹仗,幹脆掏出工作證:“嘿嘿嘿,你看清楚,正常執行公務,怎麽著,你想抗拒執法?”


    但工作證畢竟不是尚方寶劍,那經理也明顯經驗豐富,是根老油條,比畫著衝我們說:“好啊,你正常執行公務,那最起碼要有什麽檢查證、搜查證吧?總要有個憑據吧?或者說最起碼要有工商部門在場監督吧?不能光憑你亮個證,我們就唯命是從吧?照你這麽說,我們開張關張還不都你說了算?”


    幾句話把我說得火直往腦門兒上躥:“我還就說了算了,你現在就給我停業!現在公安機關要進行取證!”


    那經理馬上笑著衝周圍人拍手,大叫:“好啊好啊,大家看看,警察越權執法,要咱們停業整頓呢。大家都別練了別練了,今天各位的時間到此為止,如果有覺得虧的,找這二位警官進行補償!”


    他這麽一說,那些會員也稀稀拉拉地過來了,三三兩兩地議論著,質問聲罵聲不絕於耳。有的說:“這兩個二百五想要幹什麽?三天兩頭地來,還讓不讓人消停了?”這還算好聽的,有的竟然說:“警察有什麽可牛x的?該上哪兒上哪兒去!”給我氣得肺都快炸了!


    那經理又肆無忌憚地笑笑,說:“兩位小兄弟,我是無所謂,話已經撂這兒了,我可以隨時關門。但我們這裏的會員很多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們可得跟他們解釋清楚。”


    我剛要衝他嚷嚷,宋琦一把拉住我,又跟經理說:“行,你營你的業,我們不看了。”說著,就拉著我往門口走。


    一群人罵罵咧咧地散開,我到門口再也繃不住了,氣得衝宋琦大叫:“你沒看他囂張成那樣!破健身房經理就了不起了?還不是仗著人多狐假虎威?咱就應該死扛!”


    宋琦卻不露聲色,觀察了一下地形,問我:“這個健身房就這一個門吧?”


    我沒好氣地說:“這得問你啊,我又不經常來!”


    宋琦拍著我:“你在這兒把好門,別讓他們把那台跑步機運出去,我現在給薛隊打電話!”


    沒想到不過一刻鍾薛隊和廖潔他們就到了,他們身後竟然還跟著大批身穿製服的人馬。我的底氣一下足了,趕緊上前跟他形容那經理無法無天的行為,薛隊聽了沒什麽反應,反倒一臉嚴肅地問我們兩個:“你們真認為那台跑步機有問題?”


    “肯定有問題!沒問題我磕死!”我脫口而出。


    “你行了,就知道賭氣。我問你你是怎麽看出有問題的?”宋琦問我。


    “沒問題那經理為什麽死乞白賴地攔著我?”我振振有詞。


    宋琦撇嘴說:“我都不敢保證有問題,我隻是懷疑。但那經理阻攔咱們也不是沒他的道理。可是咱一旦發現疑點,不排除是萬萬不行的。所以薛隊,查不查就看您了!”


    薛隊想了想,又往裏瞄了一眼,最後說:“查!沒問題怎麽了?沒問題是應該的!”


    我和宋琦帶著一夥人浩浩蕩蕩地殺了回去,經理也帶著一群小弟過來短兵相接。薛隊給他亮明了身份,說:“派出所的同誌我給你帶來了,你是想以安全檢查的名義開箱驗貨呢,還是想以配合調查的名義給我們提供線索呢?”然後又扭頭衝我們說:“孫小聖、宋琦,把執法記錄儀打開,我倒要看看今天有沒有阻礙執行任務的!”


    那經理瞪著我們一大夥人,良久才說:“好,你們就仔細查查,我可先說好了,有問題咱再單說;要是沒問題,別怪我告你們!”


    我們這下人手足了,七手八腳地把跑步機搬到了一台模樣相同的機器旁邊。我問宋琦:“怎麽個查法?”


    宋琦站在兩台機器前仔細端詳了一下,說:“全都運行起來。把速度、坡度、圈數都調成一樣!”


    我們把兩台機器都調成了每小時8公裏、坡度0.5。兩台機器頃刻間轟鳴起來。


    坡度看上去並無異樣。薛隊讓一個偵察員上去試速度,偵查員每台機器上去試了一下,下來說:“感覺都一樣,沒啥區別啊。”


    “不可能!”宋琦說,“我試試!”


    他上去皺著眉頭跑了兩圈,然後換另一台。等他下來,大家都問:“怎麽樣,有什麽反應沒有?”


    宋琦瞪著眼睛不語。旁邊又有人起哄了:“瞧瞧瞧瞧,我就說過,警察除了瞎猜就是瞎猜,抓不到人,來這兒抓跑步機了!”


    “不可能啊!速度和坡度都沒問題,可為什麽就……”宋琦一臉納悶兒地看著我。


    我說:“要不定時試試?”說著,我上前把每台機器定時五分鍾。大家站在一邊靜觀其變。


    同樣的坡度、同樣的速度,兩台機器像一對孿生兄弟一樣在我們麵前重複完全相同的運動。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抻著脖子注視著它們。那樣子,好像真等著什麽凶手現形一樣。


    五分鍾就要到了,我扭臉看看大家,薛隊、宋琦、廖潔,包括健身房經理都是一臉汗水。整個房間裏除了兩台機器的轟鳴沒有任何雜音。假如兩台機器同時停止,那麽幾乎可以說明,我們這次的推測又錯了。我們費勁兒地繞了一大圈,又回到了一個恥辱的原點。我攥著手機,仿佛能感受到那條神秘短信正一個字一個字地敲在我心頭:注意跑步機!我心裏也應和著:一定有問題!


    忽然,那台普通的機器停了下來。我抬表一看,正好5分鍾——而那台戴鑫用的跑步機依然在轟鳴!


    1秒、2秒、3秒……半分鍾過去了,戴鑫的跑步機還在照常運轉!這個時間,應該已經超出了誤差的範疇!我興奮得幾乎跳了起來,再看薛隊和宋琦,也瞪大了雙眼、合不攏嘴。那經理更是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滾了一腦門兒!


    戴鑫用的那台機器幾乎超時運轉了大約一分半鍾。這時我們已經完全控製住了局勢,薛隊讓偵查員把守住健身房的出口,健身房的工作人員一概不準離開。那經理更是被我們牢牢地控製住。實際上他已經癱在一台半圓儀上,兩條腿軟成了麵條。


    我們這次又換了一台對比的機器,把兩台的運行時間都設成20分鍾。廖潔打開了記錄儀,啟動之後還不到十分鍾時,忽然有人說:“聽!是什麽聲音?”


    宋琦過去一看,是戴鑫用的那台機器的電視屏幕下噴出了冷氣。宋琦扭頭問我:“你開冷氣開關了?”


    “沒有啊!我沒事開它幹嗎!”我說。


    宋琦一拍巴掌:“冷氣也有問題!”


    這次戴鑫用的跑步機運行時間比正常的機器足足多出五分鍾。一切落定後,我們幾個站在那個經理的麵前,問:“怎麽樣?你有沒有什麽話跟我們說?”


    那經理嚇得臉蛋子直抖:“是機器的問題,為什麽來問我?你們去找廠家好了!”


    我笑道:“你早知道有問題,作為這裏的負責人,為什麽不找廠家解決?”


    他說:“我不知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那你那麽著急把這機器收起來做什麽?”


    他一時無話。薛隊一揮胳膊:“行了行了,孫小聖,瞧你嘚瑟的。趕緊把人給我帶走!”然後又叫宋琦:“聯係這台跑步機的廠家,找個技術人員到隊裏,跟他們說,想要不擔責任的話,就趕快來!”


    7 _


    回到隊裏,跑步機廠家的技術人員很快給戴鑫用的跑步機做了鑒定,結論是計時器被人調過,冷氣係統也有問題。薛隊問:“怎麽調的?”


    工作人員說:“係統電腦裏的時間默認一分鍾肯定是60秒。但是目前來看,這60秒的時間被人重新定義過,肯定不止60秒。我剛才測試了一下,係統裏的一分鍾,大概合我們準確時間的75秒左右。這肯定是被人刷過係統後,改動了裏麵的原始設置。”


    蘇玉甫在一邊推算著:“如果一分鍾合75秒,那麽5分鍾的時間,就要6分25秒,如果是20分鍾就需要25分鍾,如果是一個小時,就需要……一小時零一刻鍾!要是兩小時,就會多出整整半個鍾點!怪不得戴鑫要犯心髒病猝死呢!”


    工作人員還說:“冷氣也有問題。不過目測來看,我隻能說是自動開關被人動過,或者最起碼是有故障的。這個還要我們把它返廠後再檢測。”


    薛隊把頭靠在轉椅背上,皺著眉頭念叨:“這個凶手,真是夠有心的。這種殺人手法我倒是頭一次見。”


    “我也是頭一回見!”我和廖潔異口同聲。


    “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薛隊叼上煙,“你們說這個戴鑫也不是傻子,健身時也不見得就光認跑步機上的時間。他怎麽就沒發覺這跑步機被人動過手腳了呢?像蘇玉甫說的,兩個小時就多出半小時,他自己就不看手表嗎?”


    宋琦想了想,說:“這就是凶手的高明之處。他不改速度、不改坡度,偏偏改時間。為什麽呢?因為速度、坡度,都太過明顯,即使他自己太投入沒察覺,那周圍人肯定也能看出來。你調個每小時8公裏,實際上是10公裏,那周圍很可能就會有教練、朋友什麽的問他為什麽跑那麽快。但如果改時間,就不會這麽容易被人發現。因為健身者跑步時一般會聽著歌、看著電視來分散注意力,被動地等著機器停止。”


    “對!那經理自己都說,那台機器是所有機器裏電視信號最好的!”我一拍桌麵。


    薛隊好像明白了什麽,跟我和宋琦說:“你們兩個現在就去訊問那個經理,我覺得他很有問題!”


    那名經理真名叫李國新,雖然之前慌了一陣,但此時明顯有充足的心理準備,問什麽都是一副無辜的樣子。他說他隻負責店裏平時員工的管理,機器的來源和維護都由廠家負責。我們訊問了三個小時,煙抽了好幾盒,那家夥還是鐵嘴鋼牙。最後宋琦冷笑著問:“李經理,你可以什麽都不認。但你別忘了,你的健身房有兩個斜對角攝像頭,基本能覆蓋所有角落。你在健身房裏幹過什麽、見過什麽人,我想隻要我們稍微下功夫調查一下,很快就能一覽無餘了。所以現在是給你一個親口供認的機會。”


    宋琦剛說完沒幾分鍾,王姐來到訊問室,衝我們耳語說:“廠家那邊來信兒了:那邊領導一開會,嚇唬了幾句,馬上有個叫何越的技術員就認了,說是一個月前李國新給他塞了錢,讓他改係統設置。其餘的他就什麽都不知道。”


    “人帶回來了嗎?”


    “廠家已經把人送過來了,薛隊和廖潔正問著呢。”


    我們的底氣馬上足了,衝李國新笑道:“你認識何越嗎?他可是你的合作夥伴啊!”


    李國新最後承認是他做的手腳。但依然存在問題:他隻是說想在跑步機上做一個試驗,看看這樣是否有助於會員克服心理障礙,迅速增強體質,激發他們的運動潛能。


    “放屁!”宋琦氣得口不擇言了,“你能再找個靠譜點兒的理由嗎?還激發運動潛能,怎麽不找那些體質強、沒疾病的激發?怎麽就偏偏激發個有心髒病的?”


    “真是這樣,警官,”李國新說得不緊不慢,好像有一肚子的借口。“我隻是隨機找了一台機器測試,然後自己回去做記錄,看看用這台機器的會員都會有什麽樣的變化,然後準備在所有健身器上推廣;這樣有助於我們的會員更有效率地運動、更快地見到鍛煉成效。這也是一種營銷策略嘛。”李國新嘴邊漫起一絲苦笑,“況且,我根本不知道戴總心髒有問題啊。他天天來我們這兒運動,一會兒杠鈴、一會兒拉力、一會兒遊泳的,要是你,你能以為他是個隨時會猝死的人嗎?”


    他這一席話說得我們啞口無言。然後他又把之前的理直氣壯收回去,主動放低態度:“我知道我錯了,我這樣做是對顧客的欺詐,所以我願意承擔責任。但是我真不是故意要傷害戴總!他是我們的大顧客,大vip,和我無冤無仇,我怎麽能害他呢!”


    回到辦公室,薛隊問我們情況。我們簡單一說,薛隊也是一籌莫展:“剛才給那個叫何越的技術員做筆錄,他跟我說,李國新確實是以這個理由讓他私自篡改係統的。他們這樣做,聽上去有門有道,但實際上還是牽強。”


    “要麽就是李國新與何越結夥作案;要麽是李國新謀劃,何越隻是收錢幹活兒的,不知情。我更偏向於後者。”薛隊自己分析。


    “嗯,何越是廠家的人,按理說跟戴鑫沒有任何交集,不太會有主動害戴鑫的意識。而李國新這麽老謀深算,即使有殺人目的,也不可能告訴何越。”


    “我看倒可以先給何越定個破壞生產經營罪。”宋琦笑笑。


    “先不說那個,”一邊的陳處擺擺手,“現在的關鍵是要把李國新的犯罪動機找出來。我認為你們薛隊分析得很對,這個健身房經理既然這麽做,一定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不然他不可能鋌而走險。而且就結果來看,他的針對性非常強——就是這個戴鑫。”


    可是他的犯罪動機是什麽呢?或許這就是李國新的高明之處。既殺人於無形,自己又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果結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充其量隻能給他定個過失致人死亡了。那麽這在量刑上有可能還沒有趙威重呢。真是狡猾透頂!


    忽然薛隊一拍大腿:“我知道了。如果要找到李國新的犯罪動機,那麽他肯定要知道一件事!”


    我轉著眼珠想了兩秒,馬上跟上:“戴鑫的病情!”


    宋琦馬上站起來:“我去給那個私人醫生楊子漢打電話!我怎麽把這家夥忘了?”


    薛隊把宋琦按住:“先不要急。咱們好好計劃一下!”


    薛隊吩咐宋琦先不要聯係楊子漢,以防膽小怕事的楊子漢開溜。他讓宋琦直接到聖奇國際去找他,然後把他帶回隊裏來做筆錄。宋琦拿上車鑰匙就匆匆忙忙地趕了出去。


    宋琦剛走,蘇玉甫就風塵仆仆地回來了:“這一天在法醫中心蹲得我快累死了,不過有重大發現啊!”


    “什麽重大發現?”


    “經法醫中心鑒定,戴鑫的死亡並不是我們一直認為的心髒病突發,而很可能是因為一種叫作‘低鈉血症’的病發,從而導致的猝死。”


    薛隊上前一把搶過他手中的鑒定意見書,眯著眼睛讀著:“肺部嚴重腫脹……細胞外液容量過多……血清鈉水平低於110 mmol/l……這也看不懂啊!”


    蘇玉甫把雙臂撐在辦公桌上,一副學者的樣子:“我聽法醫給我解釋了半天,大概明白是這麽回事兒:低鈉血症是一種血液中鈉成分流失的疾病,中老年人很容易得,如果嚴重的話,就會危及生命,比如猝死。而戴鑫心髒不好,又患有這個病,再加上他的劇烈運動,可能就是導致他猝死的原因。當然,這是臨時鑒定意見,但法醫中心目前一致認為是這樣。”


    “怎麽樣會得這個病?”


    “很多種原因,比如蛛網膜下出血、甲狀腺功能減低等。但是有兩點我覺得最值得咱們關注,法醫說大量利尿藥的使用和一些精神類藥物也會誘發這種疾病。”蘇玉甫認真匯報。


    大家麵麵相覷,都沒聽明白。誰也不是醫學專家,聽他這些術語如聽天書。


    “利尿藥,就是治療慢性心力衰竭的藥物之一!”


    薛隊眼睛一亮,馬上站起來:“我知道了,楊子漢是戴鑫的醫生,那麽戴鑫的心髒病肯定也是一直由楊子漢治療。所以他很有可能讓戴鑫服用了大量利尿的藥物,導致他患上低鈉血症。那麽不管是不是故意,楊子漢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孫小聖,趕緊給宋琦打電話,讓他把楊子漢給我帶回來!”


    楊子漢很快被帶了回來,與此同時,還有在他辦公室找到的一些購買藥品的發票和單據,包括他上次拿給我們看的給戴鑫服藥的清單。蘇玉甫找到法醫進行核對,發現其中有大量的布美他尼、托拉塞米等高效利尿藥,也有百憂解一類的抗精神類藥物。法醫當時就斬釘截鐵地說了:“是這些沒跑了,我們今晚就盡快化驗,相信過兩天就能得出更精確的結論。”


    楊子漢剛開始和李國新一樣,坐在椅子上悶頭不語,我們問急了,他才說都是正常用藥,不信可以去查閱有關資料。但當我們把法醫的鑒定意見告訴他,並且跟他說法醫還會進一步對他所用藥物及劑量進行核查時,他有點兒坐不住了。


    “你也知道,如果是我們這裏化驗出來、得出結論,那麽你就被動了,再承認,性質也不一樣了。當然,如果你能揭發檢舉,那就是立功情節了,我們也會讓法院酌情給你量刑。”


    楊子漢的心理素質顯然和李國新不在一個檔次上,他很快就淚流滿麵了。他咬著牙說:“這個戴鑫,就是個十足的渾蛋!”


    “為什麽?你是他的醫生,他都聽你的,為什麽你們之間還有恩怨?”


    “他知道我在心力衰竭這類疾病上算是專家,脾氣又好,所以一直脅迫我、恐嚇我,讓我從醫院辭職,專職給他做醫生,讓我隨時隨地在他需要時出現,像狗一樣!”楊子漢一臉的鼻涕眼淚。


    “你是正規的醫生,為什麽怕他?他脅迫你,你可以報警,難道說你有什麽短處攥在他手裏?”


    “當然不是。可是他財大氣粗,手下有很多馬仔,趙威就是其中一個。剛開始我不同意,他就成天誘惑我,帶我上夜總會,找小姐,還趁我睡熟之後讓小姐給我拍豔照,放出話來如果我不同意他的要求,就把照片發到網上,讓我身敗名裂,沒有一家醫院敢用我!你們說,這樣的人該不該死!他不是讓我給他治病嗎?不是讓我幫他康複嗎?他太小看我了,我就活活把他治死!”


    宋琦一拍桌子:“你好歹是個醫生!醫者父母心,你知道不知道!你當時為什麽不報警?恐嚇、威脅都是犯法的,你完全可以采取法律手段,完全可以不被他控製,你卻反而采取了這麽極端的方法。你太小看警察了吧!”


    “我沒辦法啊!”楊子漢在屋子裏號啕大哭起來。


    我最受不了大老爺們兒掉眼淚,簡直如坐針氈,趕緊問他:“對了,那你認不認識李國新?”


    “誰?”


    “李國新!就是那家健身房的經理!”


    楊子漢木然地搖搖頭:“我不認識。”


    “你再想想!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你再隱瞞,隻能讓你的坦白半途而廢了!”


    他在椅子上掙紮起來:“我真不知道啊!你們想,我已經交代了我自己的問題,何必再隱瞞其他細節?你們該知道的都能知道,我又何必自欺欺人?”


    我和宋琦對視,都沒法再從楊子漢的話中找到破綻。從訊問室出來,薛隊正在簽楊子漢的呈請拘留報告書,然後問我:“怎麽樣,能查出楊子漢和別人合謀嗎?尤其是那個叫李國新的經理。”


    我和宋琦搖頭。確實,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楊子漢仇視戴鑫的心態是獨立的、手法也是自我的。而且沒有線索顯示戴鑫和健身房經理李國新認識或熟識,甚至兩個人連最起碼的交集都少得可憐。如果僅僅憑借一台跑步機就給李國新定殺人罪,恐怕在法製處那裏就要被打回來,別提檢察院和法院了。


    薛隊在椅子上掐著腦門,想了半天,最後說:“等法醫最後的結論出來,如果戴鑫完全死於低鈉血症引起的猝死,那麽對李國新來講,咱們隻能放人。”


    “可是他的那些理由也太說不過去了啊!怎麽聽怎麽像編的。”


    “那你就找出他殺戴鑫的動機!一次沒有動機的作案,對於正常人來講,可能嗎?”薛隊對我們兩個橫眉立目。


    晚上吃飯時我下樓,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叫我,回頭一看,琢磨半天,才想起是我在警校時的校友吳良睿。這家夥原先和我不同班,但因為一次期末考試時鋼筆沒水,我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所以每次碰見我都特熱情。


    我也很吃驚:“哎喲,你怎麽在這兒!”


    他也一臉納悶兒:“這話應該我問你啊。我一直在刑偵支隊啊。你怎麽跑這兒來啦?怎麽著,現在刑偵的案子也需要你們便衣支隊介入啦?”


    “我是借調過來的。”我謹記謝隊說的話,要模糊自己的來頭,趕緊轉移話題,“你呢?你在幾隊?”


    “我在技術隊。前幾天一直休年假呢。走吧,老同學,一起喝點兒去吧?”


    “我值班呢。哪有你們搞技術的那麽閑。”我朝他擺擺手,準備離開。


    他也跟我道別,然後抱怨道:“誰閑啊,現在幫一隊上個專案,天天搞監聽,我耳朵都木了。”


    我忽然止住腳步,折回來,問他:“對了,你能幫我查個手機號嗎?就是查查這個號碼的主人。”


    吳良睿上下打量著我:“你們案子裏的?那你可得先問問領導去。我可不接私活兒啊。”


    我笑道:“哪兒能是我們隊裏的事啊,我們隊裏的可不用我操心。”我表麵鎮定,心裏頭劈裏啪啦地編瞎話:“是一個騷擾電話,成天給我打,我都快煩死了,你就幫我行個方便唄。”


    吳良睿說:“行,你把號碼告訴我吧。能查到我就幫你查查。不過先說好,你可得替我保密。”


    我趕緊掏出手機讓他記了那條匿名短信的號碼,然後千恩萬謝,心裏祈禱著能有一些意外收獲。我總感覺,要想破解李國新是否存心殺害戴鑫,這條短信是獨一無二的突破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隻有警察知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馬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馬拓並收藏隻有警察知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