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像長蛇似的蜿蜒向前,明知道他們看不見,諸航還是拚命地揮著手。不管距離長與短,世界上好像沒有一根軌道是筆直的,如同人生,哪能處處順利?不過,隻要終點確定,就把曲折當成好事多磨吧!


    剛出車站,寧檬發來了一條短信:我沒有出軌!!


    諸航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還是把情況向成功匯報了下。“行,接下來的事交給我。”


    “你準備怎麽做?”諸航怕事態擴大影響到寧檬。


    成功過河拆橋道:“不告訴你。”


    反常即妖,真是真理,天氣異常地曖了幾天,天就變了,雨一場接一場地下,雨疏風驟,綠肥紅瘦,寧城像是跑步進入了冬天。


    天一冷,唐嫂就念叨著吃頓黑菜餃子。所謂黑菜,其實就是晾幹的菠菜。夏秋時節買回整捆整捆的鮮嫩的菠菜清洗幹淨,用水焯下,仔細晾曬風幹了以後儲藏在盆裏或是口袋裏封好了,等到寒風凜冽時拿出來泡發、剁碎,放在煮肘子或燉肉的肉湯裏用文火慢慢地燉,直到快要燉幹了鍋,黑菜吸飽了湯汁變成了菜泥,再和稍微肥些的豬肉餡兒和在一起,加上蔥、薑、料酒、醬油等調料,包成一個個元寶似的小餃子。老北京講究吃點喝點的旗人特別喜歡吃這個,隻是吃一口,要花費個小半年的功夫。


    帆帆吃了很多,諸航感到自己也吃撐了,唐嫂有點不滿意:“不知是不是這寧城的水不對,這黑菜吃著不如北京那邊夠味。”


    “唐嬸,你想北京了?”帆帆今天不上學,和諸航一塊去寧大。


    唐嫂期盼地看向諸航:“好幾個晚上都做夢了,夢裏咱們還住原先的四合院。帆帆媽媽,你說首長會不會什麽時候調回北京啊?”


    “不知道,就是首長現在調回,咱們一時半會兒的也過不去,我有工作呢。帆帆,書拿了嗎?”


    帆帆點點頭,背上自己的小背包。


    收拾碗筷的唐嫂頭低到了胸口,心已經飛到了千裏外的北京。思念,是不由自主的。


    一夜風雨,校園裏天上飛的、地上掉的,都是落葉。思影博士就在這寒雨冷風中回來了,她染了頭發,換了美瞳。帆帆歪著頭看她,小臉上寫著納悶。


    “你是混血兒嗎?”帆帆接過思影博士送的巧克力,很有禮貌地道謝。


    思影博士謙虛道:“阿姨哪有混血兒那麽漂亮?”她以為帆帆接下來會強調阿姨很漂亮,小孩子是不會撒謊的。帆帆眨巴眨巴眼睛,什麽也沒說,蹦蹦跳跳出去了。待會兒有媽媽的課,他要過去占位子。


    真是個不討喜的孩子,思影博士有些小小的失落,問諸航:“怎麽沒見到欒老師?”


    諸航在整理教案,都快大考了,學生們竟然要求她講述近五年來每一年最具代表性的十大黑客事件,這要了她命,昨晚查資料都查到深夜。她這個老師是不是太好說話,年終評選會不會榜上有名?“去上課了吧?”


    “我走的兩個月,有沒有人打他的主意?”思影博士挺不放心。


    諸航笑了:“這個你親自去問他。”


    思影博士突然憂傷起來:“我在國外給他發了好多郵件,開頭他還回一下,後來就無聲無息了。我不想再和他玩‘你猜猜猜’,就直接表白了,他回了我,說他太注重我和他這份素淨的友誼,不希望有別的東西來加深它的色彩。”


    欒逍典型的語風,很是彬彬有禮,卻果斷利落,不留一絲遐想。


    “其實我也不明白我為什麽非要個男朋友,我可以給自己買房、買車、買各種保險,我能賺錢讓自己後麵的幾十年過得衣食無憂,我還會做藥膳,懂得養生。要是想要孩子,可以做試管嬰兒。長夜太寂寞,我聽音樂,看書。你看,一個人也挺好的。”思影博士攤開雙手,自言自語道。


    諸航豎起大拇指:“思影博士你太能幹了,害得男朋友都沒用武之地。結婚的都是沒出息的。”


    “沒出息的”顛顛地跑去報告廳,九十分鍾的大課講下來,差不多要去半條命。呃,今天的課堂怎麽有點亂,馮堅呢?帆帆呢?


    “你已經帶我出來二十分鍾了,卻沒有告訴我媽媽,如果你再不送我回去,就屬於拐賣兒童。”帆帆挺嚴肅地繃起小臉,他和馮堅站在圖書館前,一人手裏拿了根熱狗。


    馮堅樂得眼睛成了一條線,小孩人小鬼大,給他扣這麽頂大帽子,真敢編。“快吃,不然冷了就不好吃了。卓逸帆,你想不想去哥哥家裏玩,哥哥家裏也有很多書。”報告廳的第一排坐了個小孩,誰見了心都軟成了一汪柔波,更何況這汪柔波還是諸航家的。一開始,他怎麽逗,小孩都不說話,手裏的書抓得緊緊的,臉上寫著警戒。他靈機一動,說上課還有好一會兒,先帶他去趟圖書館,小孩才由他牽了手。


    “有書又不代表有學問,就像有人廚房裏有鍋,並不能說明他會做飯。”什麽熱狗,還沒有唐嬸做的香腸好吃。


    咦,這小鬼還挺跩,馮堅有點憤憤:“哥哥家裏還有飛機呢!”是真有,不過是他老爸公司的。


    “我妹妹兩歲時就能自己安裝遙控飛機。”有飛機有什麽了不起,幼稚!


    這家都什麽人,小孩鬼精鬼精,媽媽在網絡裏翻江倒海。“你爸爸是幹什麽的?”馮堅是真的好奇了。


    “爸爸……”媽媽說過爸爸的工作不能隨便講,不然人家會說他以勢壓人。做人要低調。“你先說?”


    “我爸爸……”馮堅自豪地抬起頭,那可是上過世界福克斯名人榜的人物,目光一掃,看到台階上下來一人,這位也是讓他折服的,僅次於諸航,連忙恭敬道:“欒老師好!”


    “你現在不是有課嗎?”諸航的課表,欒逍倒背如流,馮堅這位學生就像諸航的影子,影子旁的小孩被冷雨冷風凍得小臉通紅,無措地看著手裏隻咬了一口的熱狗。


    “諸老師讓我帶她孩子來還書。”看到小孩要反駁,馮堅連忙捂住小孩的嘴。


    欒逍微微一笑:“我陪他去還書,你快回去上課,今天大概是諸老師這學期的最後一次大課,後麵就開始複習了。”


    馮堅有些為難,小孩推開他的手,嫩聲道:“逃課的學生不是好學生,沒擔當,沒原則。”


    “我去,我去。”馮堅哭笑不得,這小孩比訓導主任還厲害。怕小孩不肯和陌生人走,特地說明:“這是欒老師,是……”


    小孩打斷了他:“我知道,我爸爸說過欒叔叔學識豐富,為人隨和,風度溫雅。”


    馮堅擺擺手,怕了,他滾,能滾多遠就滾多遠。欒逍無法描述心裏的感受,驚愕有點,震撼有點,還有點道不清說不明的困惑,他沒有急於去分析,選擇了像神父一樣摸了摸小孩的頭,然後牽住小孩的手。


    小孩被教得特好,把熱狗扔進了垃圾箱,自己從隨身背的小包裏掏出塊小手帕擦了擦手,然後才把書拿出來遞給管理員。他用的是諸航的借書卡,管理員記得他,問他喜歡莊子嗎?小孩認真想了想,搖搖頭。比較而言,他還是喜歡孔子。管理員又問他今天想借什麽書,他抬頭看看欒逍:“欒叔叔,你能幫我拿下《範曾畫冊》嗎,那書太重了。”


    “當然!”看著這張小臉,有些求而不得好像沒那麽令人心酸了。也許不能太過苛求,可以遇見並相識總好過擦肩而過的陌生,至少知道,有那麽一個人的存在,她不見得最好,可是能令他笑,令他心動,做過夢。


    欒逍領著小孩在桌邊坐下,給他拿來《範曾畫冊》,這書太過名貴,不能帶出去,隻可以在閱覽室閱讀。“爸爸還說過什麽?”


    小孩兩隻眼睛漆黑澄淨得像品相極佳的黑寶石,專注地看著他:“爸爸說,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四海之中,豈無奇秀。”


    欒逍仰起頭望著雕刻著素雅花紋的天花板,啞然失笑。李南的話裏話外,對卓紹華有些不屑,論武值,卓紹華可能不在他之上,可是這智謀,這心胸,欒逍想李南再有十年都不一定趕得上。蜻蜓點水的暗示,不動聲色的靠近,春風化雨的迎擊,最後是海闊天空的尊重……高手呀,高手,欒逍想自己輸得一點都不悲壯,反而感到與有榮焉。隻是有一點他不太明白,這份隱秘的心思,他自認為藏得很好,首長是怎麽察覺的呢?


    不知誰八卦兮兮地把諸航孩子來寧大的消息告訴了當時身在國外的思影博士,她當晚給他寫了封郵件,說諸航是真的結婚了,我是真的單身中,你現在可以考慮我了嗎?


    思影博士的郵件他向來是看個開頭和日期,這封他愣愣地看了半個鍾頭,不是斟酌如何委婉地拒絕思影博士,而是他心裏的那點隱秘她是如何看出來的?他的大學老師曾經講過,不管人如何隱藏,每個人的臉上都有條國境線,不由自主地就流露出心裏麵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情緒。


    欒逍自我安慰:看穿又如何,實際上他什麽也沒做,什麽也沒說。還是有一點點的悵然若失的。


    雨停了,空氣濕漉漉的,呼吸的都像是水。足球場上,踢球的男生們,被雨淋濕的身子,有種青春無敵的感覺。學生們看到他,招手邀請他加入,他擺擺手,牽著小孩向報告廳走去。


    “想踢球嗎?”小孩不住地在回望:“我現在還有點小,隻會幫哥哥們的倒忙。”這麽懂事的小孩,怎麽會不喜歡呢?“嗯,不同的年齡做不同的事,不貪心,不吹噓。”


    小孩腿短,盡力邁大步伐跟上他。一大一小,一高一矮,背後是雨後灰色的天空,前麵是向上的階梯,畫麵竟然一點也不違和。


    思影博士捧著幾本書,怔怔地站在一棵挺拔的水杉樹下。她想她知道自己為什麽非要一個男朋友了,她是可以給自己買房買車、可以做試管嬰兒,可以看書、聽音樂度過漫漫長夜,實在寂寞,她還可以養條狗,可是,這一切,她都是一個人,快樂或者憂傷,甜蜜或是苦澀,沒有人陪伴,沒有人分享。幸福的生活應該是彩色的,充滿了意外和驚喜,而不是像計劃書裏的條條目目,黑白的、冷硬的、單薄的。


    人對幸福的渴望是永不饜足的,人們總是渴望幸福之外的幸福。欒逍的到來,讓她覺得他在幸福之外又給她打開了一扇通往更大幸福的門,門開著,可是裏麵沒有她的位置。思影博士實在是太討厭寧城這陰濕的冬季了。


    “這個一會兒給媽媽,不要讓別人看到。”欒逍小心地把紙張夾進書裏。小孩點點頭:“叔叔再見!”


    還有十分鍾就下課了,沒有人看表,沒有人玩手機,一雙雙眼睛目光灼灼地看著媽媽,大黑板上寫滿了字。字寫得很草,小孩不認識多少字。他不能影響媽媽上課,在角落裏安靜地坐著。坐了一會兒,不放心地打開包,看看夾在書裏的紙,還在,他放心了。那紙上的字是打印的,很端正,但題目前麵是字母和數字,他不明白是什麽意思,後麵寫著化驗報告,這個他懂的,去醫院看病,醫生伯伯們都要看這個。誰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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