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果真如她所料:“豬肉。”打盹的人緩緩睜開眼睛,瞅著諸航兩隻紅通通的耳朵,又修飾了下:“紅燒豬肉。”


    這下,諸航連腳趾都紅透了,黃昏的風柔柔地從身邊流動而過,然後眼眶莫名地濕了。有一種無與倫比的悸動流竄在空氣中,久違了,卻又是令她如此膽怯!有時候,她覺得自己是被首長深愛的,有時候,她覺得自己愛首長比首長愛她多得多,更多的時候,她覺得平等的相愛才是真的幸福。到哪裏去找把尺子來丈量呢?


    六月末,裝修工程全部結束。


    七月初,搬家工程正式啟動,花了兩周的時間,廚房裏終於傳出了食物的香氣,菜園裏種上了大白菜和蘿卜的種子,帆帆和戀兒熟悉了附近的環境,餐廳裏第一次舉辦了家宴,出席者:諸盈一家、晏南飛還有卓明和歐燦。第二天,成功便帶著曄曄來了,曄曄和戀兒把菜園裏剛出的蘿卜苗拔了個精光,唐嫂老公不得不第二次下種。


    七月底,諸航接到學校打來的電話,帆帆的轉學手續辦好了,讓諸航過去取。兩人最後給帆帆選擇的學校在gah和家之間,那所學校是雙語教學,教學方式靈活,特別是對學生的特長非常重視。校長聽說過卓逸帆在畫畫上的天賦,得知他要轉過來,連忙承諾在安全上學校會特別安排,如果諸航願意,還可以讓戀兒就讀學校的附屬幼兒園。


    同一方向,卓紹華便讓吳佐歇著,他順車帶上諸航,諸航辦完事自己打車回家。帝都堵車已司空見慣,可是一早晨堵得水泄不通似的,就有點讓人受不了。秦一銘看看手表,想把警鈴放上車頂,隻要車稍微挪動下,就可以拉響警鈴,從特別通道過去。


    “今天早晨沒有什麽緊急的事需要處理,別搞特殊化。你看人家能等著,我們也能等。”卓紹華溫和地對秦一銘說道。


    “您是首長,不是人家。”秦一銘還想堅持,人太多,首長的安全無法保障。


    “錯了,我先是人家,才是首長。”卓紹華的聲音裏帶著笑,卻有一種驚人的深意。諸航聽著,凝視著首長坐得筆直的側麵,突然間,感到身體內流竄的那股氣流變成了湧動的江水,波浪越掀越高,砰,江水決堤而下。


    一直以來,首長都是那種咽下去遠遠比吐出來的多得多的人,那四封信,好像是首長第一次對她說那麽多的話。那四封信,還有帆帆……她懂了,什麽都懂了,她去港城,會發生什麽事,以她的性格,會怎樣猜疑,會怎麽糾結……首長都能預知。即便如此,他同樣無力阻止,這是命運的安排,隻能承受。信是他的心聲,帆帆是他們愛的結晶,他要她看到、聽到,他的愛一直都在她的身邊,從未離開過。


    那個晚上,首長從北京趕回寧城,在樓下抽著煙,他是不是在積蓄勇氣,他擔心她的疏離,擔心他們之間的裂痕……她心裏麵是有道坎,被最愛的人欺騙、利用,她很傷心,可是和首長心底說不出的無奈與痛楚相比,都微不足道了。她是經曆過生死的人,不該這麽斤斤計較,也不舍得去計較。


    周師兄已經回家了,如果他地下有知,也不會怪罪她走漏了消息。許茹芸有一首歌叫《突然想愛你》,歌裏麵唱道:我的生命裏,一直有座電影院,放映著我的心情,我的夢,我的渴望,擁有入場券的人,有的是我的親人,我的朋友或者陌生人,隻是沒想到第一個入場的愛人是你……是的,電影院,那麽黑,人那麽多,首長站在最醒目的位置,隻要她抬頭,就可以看到他。


    真不知還要埋怨什麽了,她要感謝上蒼的仁慈,感謝此刻她一抬臂,就可以握住首長的手。


    “首長……”諸航的眼睛如新月,“我想和你說兩件事。”


    卓紹華轉過臉,看著諸航臉上的笑容,在早晨的陽光下,如此耀眼。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麽元氣滿滿的諸航,這讓他的心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下。


    前座的秦一銘下意識地看向司機,如果諸老師要和首長談私事,他們是不是該下車?司機朝外麵排得整整齊齊的車陣一努嘴,死心吧,把自己當空氣好了。


    “我不想再藏著、掖著、隱著,我準備重出江湖,但是我無意爭什麽武林盟主、霸主。我想請調去國防大執教,我要開班收徒,我將傾囊相授,這樣,江湖日後再有什麽糾紛,就由他們出馬解決。”


    卓紹華眉梢微微一抬,一層柔光從眼底泛上來。以前讓她隱形在536顯然是錯誤的,該來的還是沒有躲得掉。那就走出去,坦蕩地走在陽光下。無論是在寧大,還是在k大,她都不算是個很優秀的老師,卻是一個很敬業的老師。有了學生,聚焦在她身上的光線會被分散,她不必刻意遠離網絡戰爭,但是會得到真正屬於她的安寧。


    “好!”他連呼吸都放慢了。


    “另外一件事……”諸航的手在膝蓋上搓來搓去,臉轉向車窗外,卓紹華看到她的胸膛起伏得厲害。


    “我在聽著。”似乎怕嚇跑了她,他刻意把聲音壓了壓。


    她還是把臉朝向了他這邊,目光定在他胸前的第二粒紐扣上。“我和首長都是軍人,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上之所命,下必從之,無條件,無借口,無情緒。大部分時候,我們都是服從命令,沒有選擇。但是首長,和你在一起是我的選擇,不是命令。”


    她勇敢地看向他的雙眼,他懂她的意思嗎?和首長結婚,不是因為懷著小帆帆,不得不嫁;這些年在一起,不是因為首長的地位還是習慣;她從港城回家,答應首長一起來北京,不是為了給帆帆和戀兒一個完整的家庭,她有過其他的選擇,她矛盾過、質疑過,但沒有動搖過,這是她唯一的選擇,因為她愛他呀!


    卓紹華感慨而又動容地握住諸航的雙手,那一瞬,他竟然鼻酸了。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於君指上聽?他知道生活不會這般高深的,它應是自自然然,這不,他終於等到了那首從她心中流淌出來的弦歌。“我一直在等著你的選擇。”他溫柔地說道。


    諸航眼眨都不眨,迷失在他琥珀色的瞳孔裏。


    車陣終於鬆動了,秦一銘和司機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不約而同地長舒一口氣,假裝剛才什麽都沒聽到、都沒看到。


    與卓紹華的心花怒放一比,李南那兒簡直是晴天霹靂。“欒逍,你是和我開玩笑吧,咱們夜劍又拿了次集體一等功,多高的榮譽啊,明天都如花似錦了,你怎麽可以在這時候說去教什麽鬼書呢?”


    欒逍依然不急不躁地笑著:“不是什麽鬼書,是去教戰爭心理學,還有射擊。”


    李南一甩手:“別給我說這些個名詞。你別忘了,你是高嶺。”


    “南哥,我做不了高嶺了。我……拿起槍的時候,手會抖。我現在隻有理論,沒辦法實戰。”情緒早已平靜,但要自己親口承認,滋味並不好受。


    “怎麽會這樣,你受什麽刺激了?”李南眉頭輕輕一皺,“你不是懂心理學的嗎,自我調節下就好了!”


    欒逍失笑:“我是學心理學的,可以自我剖析,但不是什麽心病都能治愈的。”


    李南眼裏突然多了一抹殺氣:“是那個諸航和你說什麽了?”


    “和諸中校無關,是我自己心理不夠堅強。”他一直無法忘記諸航說起保羅時悲傷的眼神,他不是感到內疚,就是無法自然地麵對。也許他的狙擊技能很高,但他的心理並沒有想象中那麽成熟。從前不過是他沒有遇到她罷了。


    李南越發篤定心中的猜測,他咬牙切齒地發誓:“你若被她毀了,我絕對絕對把她趕盡殺絕。”


    欒逍哭笑不得:“我比她高比她壯,誰毀誰呀!我現在也不算毀啊,英雄仍有用武之地,我還在軍區。狙擊手也不可能幹一輩子的,我隻不過是退得早一點。”


    李南背著手咚咚地在屋內繞了兩個圈,衝到欒逍麵前,手指著他:“你給我老實承認,你……你是不是對她有點意思?”


    欒逍笑笑,沒承認也沒否認。李南仰天怒吼:“你白癡了嗎,她是有夫之婦!”


    “她是有夫之婦怎麽了,我又沒想和她終成眷屬,我甚至都不會讓她知道。你別妒忌我哦,雖然我是暗戀,可是你能說她不漂亮、不聰慧、不大氣、不義氣嗎?如果有一天我在遠方迷了路,她若知道,一定會不遠萬裏過來帶我回去。我很驕傲我暗戀的人是她。南哥也暗戀過吧,什麽樣的,小蠻腰、翹臀、錐子臉,像牛奶一樣絲滑的肌膚,哭起來和笑起來一樣可愛,帶出去特別有麵子,可是南哥要是出任務回來,就那麽往她麵前一站,她會怎樣?弱弱地叫一聲,暈了!”


    李南想死,他怎麽會帶出這樣的一個兵呢,這是從哪個瘋人院跑出來的。“你在嘲笑我嗎?”


    “絕對沒有,我是在陳述事實。南哥,我不是說嫂子不好,假若嫂子有諸中校一半的膽識、堅強,你是否會考慮生一個像你一樣的孩子呢?”


    到底是學心理的,一針就見血。李南沉默了,也許會吧,有時候真有點羨慕叫卓紹華的那個人,一兒一女,粉嫩粉嫩的,聽說兒子畫畫很有天賦,女兒喜歡飛機。他要是生個兒子,一定要教他打槍,讓他成為最棒的特種兵。李南咧開嘴笑了:“欒逍,你去教書就去教書吧!”人各有誌,他不攔了。


    “謝謝南哥,謝謝李大校。”欒逍真誠道。


    “不必謝我,這是你的決定。你不覺得遺憾,我也就不遺憾了。”


    成書記覺得很遺憾,他對卓紹華說道:“你怎麽不勸勸她呢,我又不是不同意把她調到北京,為什麽非要走這個曲線?”


    “家裏麵的事,我能說個三言兩語。工作上,她是您手下的兵,我不能越級。”


    成書記板起臉:“壞小子,你是記恨我當初不顧你的意願,硬把她派去港城?”


    卓紹華謙虛道:“我哪是那樣會記仇的人,我隻是善於學習。”


    “別裝善良,我知道你腹黑著呢!”成書記還是在諸航的調令上簽下了“同意”兩個字,“讓她教書用心點,我等著她的學生來充實網絡奇兵。對了,諸航真沒見過保羅的那個u盤?”


    卓紹華接過調令,看了看:“她如果見過,肯定會說的。”


    成書記咂咂嘴,歎道:“有點可惜。”


    卓紹華一本正經道:“未曾擁有過,也就不曾失去。”


    九月的早晨,諸航一身嶄新挺括的中校製服站在國防大學的門口。陽光像金粒子,歡快地跳蕩著。梧桐寬大的葉子,經了日光的照射,變成耀眼的金紅。


    “首長,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是在那裏。我和小艾來這兒看老鄉,你從車裏出來。”她指向大門。


    卓紹華從沒聽她說過這些,不禁好奇起來。“然後呢?”


    “然後我拍著小艾的肩膀對她說,快看,那是我老公。”她一臉認真道。


    在車裏等著的秦一銘連忙低下頭,這麽晃眼的花癡,他不忍直視。


    卓紹華笑著替她按了按被風吹亂的頭發:“諸老師,你的眼光真好,進去吧!”


    她拎著包朝他擺擺手,要不是站崗的士兵看著,她真想蹦著進去。


    “諸老師?”欒逍不可置信地看著朝他走來的身影。


    “欒老師!”諸航同樣吃了一驚,但隨即歡喜地跑了過去,“這真是山水有相逢呀!”


    “我們是同事?”他專注地看著她的眼睛,清澈如水,那層陰霾已經散盡了,他的心陡地濕潤了。他善意的欺騙,她釋懷了,真好!


    “好像是!”


    他想:終於又可以常常看到她了。


    她想:我在這兒也有一個死黨了。


    “首長,那是欒中校!”秦一銘很難相信世界上竟然有這麽巧的事。


    卓紹華點點頭,兩個都是優秀的人才,自然都進軍中最優秀的學院,這和巧不巧沒關係。他看到秦一銘複雜的神色,安然地拉開車門上車。即使場景相似又如何,欒逍不是周文瑾,也不會讓自己成為周文瑾,所以故事就是另一個結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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