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日上午，將悟打扮整齊地穿上和服，隨著母親鹿野子搭乘出租禮車前往相親的地點。目的地是位於都心的某間老字號料亭旅館。
——我必須拒絕。
將悟坐在後車座一邊隨車身搖晃，一邊不斷在心中自言自語。
這場談親根本是趕鴨子上架。不過相親畢竟隻是相親，出席不代表就一定會結婚。
當然，將悟並不討厭凜香。她是典型才色兼備的女孩子，能和這樣的她結婚，不知是何等幸福的一件事。
可是將悟已經有心儀的對象了，卻要跟凜香訂婚，這樣隻會同時傷害兩個女孩子而已。所以……
一定要斬釘截鐵地拒絕。
將悟握緊拳頭，再一次提醒自己。
不久，一棟蓋在大樓之間的古典日式建築物出現在前車窗玻璃的前方。可以看見那是一幢二層樓木造房屋，四周被有著瓦礫遮雨簷的外牆包圍。
門柱上懸掛著大大的燈籠，上頭用毛筆字寫著『料亭旅館 舞嫁』。
「我聽說這間店是非常昂貴的料亭耶……」
「沒錯。有眾多財金界人士在此相親並結下良緣，是間深具曆史的料亭。國立家乃傳統舊貴族的後代，當然要選擇不至於失禮的地點來相親了。」
坐在將悟旁邊的鹿野子身穿豪華大衣，耳朵戴著看似價格驚人的寶石耳環。這身比平時更為華麗講究的裝扮，在在顯示了她參加談親的氣魄。
出租禮車駛至料亭門前停下後，司機便下車替他們開啟車門。
「帝野夫人。歡迎您大駕光臨。」
下車後，身穿和服的※女將和數名※仲居排成一列，一同彎腰鞠躬。（譯注：女將是傳統料亭的女老板，仲居則是傳統料亭的女服務生。）
鹿野子瞅了將悟一眼。
「如何，將悟。你要不要來這麽高級的店打工呢？一定可以學到無論身在何種場合都不會丟人現眼的禮數的。」
將悟聽了不禁心頭一驚，因為他現在可是在妹妹咖啡廳打工。
……是說如果來這種地方工作，感覺會先被迫修行個十年左右。
在女將的帶領下，將悟和母親穿過了料亭的門。隻見有條鋪設了一塊塊石板的碎石子路一路延續到玄關。
進入料亭，通過日式廳房的走廊，鹿野子和將悟被帶進位在最深處的大房間。
打開拉門，裏頭是間寬敞的日式客房。房間的中央擺了張黑檀木矮桌，牆上則掛著山水畫的掛軸。
外廊的格子紙門是打開的，坐在房裏的人也能一覽庭園美景。
園子裏有一座小小的水池，不知是否池子裏有鯉魚的關係，常常可以聽到水花濺起的聲音。
「咦？原本池畔邊的鬆樹怎麽不見了？」
鹿野子好奇地問道。
「那棵鬆樹因數年前的一場台風折斷了。雖然令人感傷不舍，不過這也是一種歲月的痕跡。」
初老的女將眯著眼睛，露出遙想當年的表情感慨地說道。
「來，請夫人與少爺入座稍候片刻。」
在女將的殷勤招呼下，鹿野子和將悟在坐墊坐了下來。
「國立小姐馬上就到，請兩位先放鬆休憩片刻。」
女將雙手貼地彎腰行禮後，從拉門退出房間。
被關在房間和母親兩人獨處，將悟不禁輕聲歎了口氣。
——這樣教我怎麽放鬆得了啊……
將悟偷偷瞥了旁邊的鹿野子一眼，她正在喝料亭奉上的茶水。把茶杯放回茶墊上後，鹿野子默默地眺望著庭院。
那個視線依稀流露出了幾分懷念之情……同時又看得出帶有些許落寞。
「那個，媽。你以前也有來過這間料亭嗎？」
「以前曾來過一次。我想應該有二十幾年那麽久了吧。」
既然是二十幾年前，照理說那時將悟應該還沒出生。算起來鹿野子當時也隻有二十幾歲。
「這裏是我跟熊五郎相親的地方。」
鹿野子輕描淡寫似地一語帶過。
——咦？原來媽是相親結婚的啊……
仔細想想，以前從沒聽過爸媽相識相戀的羅曼史。將悟隻是漠然地以為雙親是在某地偶然相識進而戀愛結婚的，看來事實並非如此。
這時，女將再次打開拉門現身。
「國立先生與千金小姐抵達了。」
將悟和鹿野子起身迎接。
首先是一名年約四十五歲上下的男子，在女將的引領下進入客房。
房內的氣氛在瞬間變得緊張。
男子蓄著一頭短發，嘴巴牢牢地抿成一直線，身著深藍色和服的體格健壯，那模樣就好似明治時代的武人。踩在榻榻米上的步伐，每一步都宛如用紙鎮壓住紙般沉重。
——嗚哇，她爸看起來感覺就很可怕……
將悟有點膽戰心驚地看著男子。他似乎就是凜香的父親。
一名身穿紅色花朵圖案和服的少女緊接在男子之後進入了房內。在男子魄力的映襯下，少女如蝴蝶般顯得嬌小而美麗，給人一種嬌嫩柔弱的感覺。
凜香低著頭姿態嫻淑，用仿佛在水麵滑行般的步伐移動到將悟的麵前。
一頭長發盤在後腦勺，上頭插了根竹製的發簪。可能是上了一層淡妝的緣故，她的臉顯得比平時白皙，桃色的嘴唇看起來莫名濃豔。
——國立副會長好美啊……
將悟情不白禁地被眼前的美色吸引得魂不守舍。
凜香這時終於抬起臉，用細長的眼眸從正麵直視將悟。
被這麽一看，將悟差點露出狼狽的模樣。凜香所投出的視線隱藏著對這門親事的強烈企圖。
將悟的胸口仿佛被一股力量壓住般，感覺都快窒息了。
凜香很快地又垂下眼簾表示恭敬。
「兩位今天在百忙之中撥冗前來，實在不勝感激。」
鹿野子朝國立父女深深地一鞠躬。將悟也有樣學樣地彎腰鞠躬。
凜香和父親也以絲毫不輸給鹿野子的誠懇深深地低頭回禮。
「您為了小女特地準備如此隆重的宴席，我們才倍感光榮呢。」
男子盡管語氣謙恭，卻充滿了不動如山的威嚴。背後甚至依稀散發出傳統名門的光輝。
「很久以前我就聽說凜香小姐跟將悟感情不錯。相信他們兩人一定可以建立充滿愛情的家庭。」
四人入座之後，仲居們進入房內，把前菜用的醬菜和涼拌小菜一一擺上桌。
「那麽，請雙方先自我介紹吧。」
這一刻終於到了嗎——將悟進入備戰的狀態。這場相親正式揭開序幕了。
將悟必須在這場相親中明白透露自己沒有跟凜香結婚的打算。
「將悟。快打招呼。」
將悟神情嚴肅，雙手握拳置於膝上，定睛直視國立父女。
「幸會，我是帝野將悟。今年十七歲，目前是深流院學園的二年級學生。平日在學校廣受凜香小姐的關照。」
凜香的父親抄起手臂，閉著眼睛麵露嚴肅表情聆聽。將悟每說一句話他就重重地點頭，仿佛在細細咀嚼話中的真意似的。
大致做過平凡無奇的自我介紹後，將悟打算向對方攤牌了。
「有件事我必須向您賠罪。其實我……」
這時，凜香的父親忽然張開眼睛直瞪將悟。
將悟的背部頓時打了個冷戰。
那冷酷的目光絲毫不輸給一般的黑道老大。那眼神之凶狠，連小嘍嘍看了都會光著腳丫連滾帶爬逃走。感覺光憑視線就能殺死蟲子似的。
「呃、呃，其實我應該換一套更
好一點的和服來的……」
將悟一邊傻笑，一邊為無關緊要的事情道歉。
「請別放在心上。」
凜香的父親不改嚴肅的聲音說道後，又閉上了眼睛。
——國、國立副會長的爸爸比她還可怕一百倍啊……
心髒到現在還狂跳不已。背部因為滿身的冷汗而變成了黏答答的一片。
萬萬不能惹他們生氣。惹火國立副會長和她的家人等於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凜香，你也打聲招呼。」
在父親的示意下，凜香向鹿野子做起了自我介紹。包括她是深流院學園一年級學生且擔任學生會副會長的事，還有在學校和將悟是好同學的事……
鹿野子的眼神就好似在關愛可愛的女兒一樣，笑咪咪地聽她說話。
「今天承蒙您的好意能和帝野學長相親，我由衷感到欣喜雀躍。」
在自我介紹的最後，凜香轉頭看了將悟的臉。
「但願今天我們能順利締結良緣。」
將悟納悶了。
這、這話的意思是，國立副會長想要跟我結婚嗎……？
凜香應該明知將悟跟心乃枝告白的事。可是為什麽……？
凜香注視將悟的視線，在在說明她那一番話絕非隻是客套用的場麵話。
§
同一時間，心乃枝、雅以及愛菜三人正站在料亭旅館『舞嫁』的前麵。
「將悟他真的在這麽高級的地方相親嗎？」
雅抬頭仰望著被四堵牆壁環繞的日式宅邸問道。
「嗯，不會有錯。這是愛菜悄悄跟凜香打聽到的機密情報！」
愛菜啪啪啪地按下手機的按鈕，打開了料亭的網頁。
「你看！『舞嫁』特製的超綿密雪酪大福！全世界隻有在這間店才吃得到耶！聽說一顆要價三千日圓呢？在死之前一定要吃到一次！」
「啊、啊～看起來很像很好吃呢。」
雅用意興闌珊的語氣隨口敷衍。
一旁的心乃枝提心吊膽地注視著料亭的大門。
「將悟同學他不要緊吧……」
「就是說啊……他該不會就這樣跟國立副會長被送作堆了吧……」
雅此話一出，心乃枝的身體打了個哆嗦。
「不會吧……可是國立副會長不僅人長得美……連成績都很優秀呢……」
心乃枝信心盡失，淚珠在眼眶中打轉，仿佛稍受刺激就要哭出來了。
「沒、沒問題的啦。將悟保證過他會拒絕這門婚事的。總之瞎猜也不是辦法，我們去偷看情況吧。」
雅跑到外門的旁邊偷窺裏麵。
門內有一條鋪了一塊塊石板的碎石子路，一路直達玄關的格子門。古典莊嚴的日式建築醞釀出一股尋常老百姓難以接近的氣氛。
「唔～不知道我們能不能冒充客人進去……」
愛菜拉住雅的衣服拚了命地阻止。
「不行啦～！這間店的收費可是天價耶。一份全餐至少要三萬日圓左右。要是在這裏吃了壽司，這輩子注定要借錢過活啦～！」
「那該怎麽辦……有沒有辦法可以看見裏麵的情況啊……」
正當三人擠在門旁絞盡腦汁時，隱隱約約聽見有個聲音乘風而來。
「說真的，我過去從來沒見過有哪個女孩子像凜香小姐這麽冰雪聰明又彬彬有禮呢。嗬嗬嗬。」
聲音是從庭院裏麵的外廊附近傳出來的。
三人豎起了耳朵，可以斷斷續續地聽見成人男女的對話聲。似乎正在說說笑笑。
「這女人的聲音是鹿野子伯母吧。所以說，他們應該是在那裏相親囉。」
雅從門後伸長脖子凝視外廊的方向。可是礙於角度不良，看不見室內的情況。在這距離下，對話的內容也不是聽得很清楚。
「他們在談什麽啊？」
「我也聽不到。除非再更接近一點。」
雅移動到相親房間的正麵。隻要能跨過眼前這道外牆，就能看見在牆壁內側相親的將悟跟凜香才是。
「鶴真同學，扛我！」
「什、什麽？扛你嗎？」
「對！我要從牆上窺看。」
「不可以偷看啦。」
「那你要算了嗎？就算將悟跟國立副會長就這麽結婚了，你也無所謂？」
心乃枝就像快被嚇哭似地發出一聲抽噎，站到牆邊蹲了下來。
雅按著裙子跨坐上心乃枝的肩膀。
「ok！鶴真同學，你可以站起來了！」
「好、好的。」
心乃枝搖搖晃晃，手扶著牆壁站了起來。
「心乃枝加油～！fight！」
一旁的愛菜一臉認真地握拳為她打氣。
雅把臉探到牆壁的上頭，偷看院子裏麵。
然後，她看到了將悟和凜香在寬敞的客房隔桌麵對麵而坐。他們手拿料理的碗，正在動筷進食。
「神風同學，結果呢？有看到將悟同學嗎？」
「噓！安靜！」
雅伸出食指放在嘴巴前麵，集中精神想聽清楚室內的對話。
雖然可以聽到鹿野子的聲音，可是卻幾乎聽不見將悟和凜香的聲音。從雅的位置看不到他們倆是說話壓低音量、還是根本就沒講話。
「雅……」
站在旁邊的愛菜用聽似困擾的聲音呼喚。
「天導會長你也安靜一點啦！」
「啊，那邊那個小妹妹。」
「是聽不懂我說的話喔！」
「你在那裏做什麽？」
「哎唷！真的很吵……耶……」
雅一邊抱怨一邊垂下視線看了愛菜。
「咿……」
隻見有個警察站在泫然欲泣的愛菜身旁，用狐疑的視線直盯著雅看。
將悟和凜香的相親進行得相當平順。日本料理的套餐陸陸續續上桌，席間將悟和凜香幾乎沒什麽對話，隻是默默地吃菜。
鹿野子和凜香的父親則從彼此的工作、最近的新聞和經濟大事、一直到兒女的教育，天南地北無所不聊。將悟和凜香就算被父母問及意見，也隻會回答平凡無奇的答案。
用餐完畢後，凜香的父親貌似不滿地開口說話了：
「凜香你是怎麽了。為什麽不講話？這樣怎麽讓對方更了解你？」
但凜香隻是低著頭不肯說話。
「應該是覺得不好意思吧。我們兩個大人話說得太多了——不如讓他們兩個年輕人獨處好了，在父母麵前也很難聊得熱絡吧。」
鹿野子提議後，兩人的父母都起身離席。
「將悟。你要負起領導凜香小姐的責任喔。」
留下叮嚀後，鹿野子和凜香的父親退出了客房。等拉門闔上，寬敞的房間便隻剩將悟和凜香兩人獨處。
好不容易從父母施加的壓力重獲自由，將悟大大地鬆了口氣。
「我媽做事真的是太武斷了……好痛，我的腳都麻啦。」
將悟放鬆跪坐的姿勢，看了正麵的凜香。
明明已經超過一個小時的時間，凜香卻仍麵不改色，若無其事地持續跪坐。而且全程都不見她放鬆坐姿或改變兩腳的位置。
「你的腳不會麻嗎？」
「……不會。」
「國立副會長，你爸看起來還滿凶的呢。」
「是啊。他今天那樣已經算心情不錯的了。」
「那樣叫心情不錯嗎……」
要是惹他發脾氣天曉得會多恐怖，將悟的背部不禁冷汗直流。
「我爸他很期待今天這場相親。他
還說帝野集團社長的公子絕對是正確的選擇。」
「剛才你說……但願今天我們能順利締結良緣？」
「這是我的真心話。希望親事能這下美滿的句點——有那麽奇怪嗎？」
凜香捧起茶杯啜飲了一口。
「那句話……是願意和我結婚的意思嗎……？」
「帝野學長，之前多虧你的幫忙，我才能逃過非自願的婚約。所以我願意把我的命運交付出去。如果這場婚事能談成的話，我想那也是命中注定……」
「國立副會長……我並不討厭你。說像你這樣的女孩配我根本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也不為過——可是，我已經有心儀的對象……」
「我……知道。」
凜香把茶杯放下，手微微地發抖著。隻見她垂低了頭，板著麵孔不讓心情顯露在臉上。
「你說的我都知道啊！」
凜香的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手撐桌麵向前挺出身子。
她睜大眼睛瞪著將悟。那眼神仿佛在責怪，又好似在苦苦哀求一樣。
「既然如此，為什麽帝野學長不跟鶴真學姊交往呢？」
「那、那是因為……有很多原因……」
「……我想問的是學長你們的心情。我也知道你們有苦衷。問題是，既然實際上帝野學長還是單身，那……我就沒有拒絕跟你結婚的理由。」
凜香的聲音失去生氣漸趨微弱，就好似枯萎的花朵般又垂低了麵孔。
「學長……請你也明白我的心情……」
凜香一如咬牙忍耐般陷入了沉默。或許是在哭泣也說不定。
——國立副會長對我懷抱的感情有這麽強烈嗎……
凜香的心意此時此刻深深地打動了將悟的內心。
「……對不起。」
但將悟盡再大的努力，也隻能擠出這麽一句話來。
凜香的心情固然令人高興，但將悟早就心意已決。
「不會……是我不好……完全沒顧慮到學長的心情……」
凜香用手背抹去了眼角的淚水。
「帝野學長，可以容我失陪一下嗎？」
「你還好吧？」
「不用擔心。隻是妝花了而已。」
凜香揚起麵孔露出了開朗的微笑。
由心理壓力而引發的顫抖也停了下來。聽到凜香恢複了平常充滿精神的聲音，將悟在鬆了口氣的同時，也默默地向表現堅強的她心懷感激。
「嗯，那你去補妝吧。我在這裏等你。」
「好的，那恕我暫時…………啊！」
凜香起身準備站起來的瞬間身體忽然一陣搖晃。隻見她腳步不穩，踉踉蹌蹌貌似快要跌倒。
「我、我的腳……麻掉了……」
身體往前傾倒的凜香把手撐在桌上。
即便如此凜香還是未能撐住身子，直朝將悟倒下。
「學、學長……！」
凜香一頭撞上了將悟的胸膛，使得他以仰躺的姿勢倒地。
「好……好痛……國、國立副會長，你有沒受傷……？」
「抱抱、抱歉……因為太緊張的關係，所以腳麻掉了的樣子……」
倒在桌上的凜香和服衣擺淩亂不堪地敞開著。而且兩人的服裝都被不小心打翻的熱水茶壺給潑濕了。
「請問發生了什麽事？」
疑似是聽到房內傳出巨響的女將打開拉門衝進了房內。
將悟和凜香隨著女將來到了料亭旅館的浴場。走廊的盡頭高掛著兩道門簾，分別是男生浴場和女生浴場的入口。
「我馬上為兩位準備更換的衣服，請先泡湯熱熱身子。」
女將邊說邊把浴巾組遞給將悟兩人。
「隻是稍微弄髒而已，沒什麽大礙啦。請不用這麽費心……」
「那怎麽行呢，難得參加這麽隆重的場合，穿髒兮兮的和服未免太可惜了。反正還不到入浴時間，現在洗澡可以獨占整間浴場喔。」
女將跑去準備更替用的衣服後，將悟困惑地看了凜香的臉。
「……國立副會長，你覺得該怎麽辦？」
「反正機會難得，體驗一下這裏的浴場也未嚐不可。剛好我想順便洗把臉。」
「你說過你想補妝嘛……那我也泡個澡好了。我的肩膀好僵硬啊。」
「學長你一直嚇得要死呢。」
凜香咯咯輕笑。
「有、有嗎？」
「有啊。一看就知道學長很怕我爸爸。」
將悟無言以對，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凜香搶先一步鑽進女生浴場的門簾，朝裏麵的脫衣場走去。
將悟在男生的脫衣場脫光光後，帶著浴巾打開了浴場的木門。
浴場空間不大，四麵被木造的隔板包圍。地上鋪了兼具排水機能的木板，彌漫著一股木頭的清香。戶外的空氣從天花板的隙縫灌入浴場，夾帶了涼意的空氣中充滿著白色的水蒸氣。
「呀！這熱水泡起來真是舒服啊～」
將悟用水衝過身子後，馬上坐進澡盆裏麵。女將曾說現在還不到入浴時間，或許自己就這麽誤打誤撞地搶到了頭香也說不定呢。將悟把腳完全舒展開來，讓肩膀以下的身子都沉入水中後，熱水隨著嘩啦啦聽起來很痛快的聲響溢出了澡盆。
這時，木門喀拉一聲發出了打開的聲響。雖然好像有人進來，可是礙於水蒸氣的影響，將悟看不清楚對方的身影。
——奇怪，這個時間不是沒人會來嗎？
排水木頭地板嘎吱嘎吱作響的同時，腳步聲慢慢接近澡盆。
隻見一個人影從水蒸氣中浮現而出。
站在將悟眼前的人，正是凜香。
以全身上下隻圍著一條浴巾的姿態。
「國、國、國立副會長？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凜香雙手按著浴巾，一臉紅通通地定睛注視將悟。
「那……那個，因、因為女生浴場的水現在還是冷的……」
「總之我先出去就是了！」
將悟連忙從凜香身上別開視線，打算爬出澡盆。
「等、等一下！」
凜香發出苦苦哀求般的聲音，伸出雙手攬住了將悟的胳臂。
「拜托你留下來別走……」
將悟心驚膽跳地轉頭望向她。
隻見凜香那瑟縮成一團的肩膀惶恐不安似地顫抖著。
「沒關係的……」
凝望著將悟的那雙眼眸，在堅毅的決心和怯弱畏縮之間來回擺蕩。一如盡管靜靜地猛烈燃燒，但又禁不起風吹的燭火般。
「因為……這很有可能是我的最後一次機會了……」
§
在派出所接受警察狠狠訓誡了一番的雅、心乃枝、和愛菜三人跑步重回料亭的前麵。
「咿～～被警察叔叔罵得好慘喔～」
「什麽東西嘛！把人家當作小偷看待！明明世界上一堆該抓的惡棍不抓，隻會欺善怕惡！」
氣得火冒三丈的雅把背靠在料亭的外牆上。
「可是爬牆偷看這種行為，會被懷疑鬼鬼祟祟也是理所當然……」
聽了心乃枝的話，雅氣呼呼地噘起嘴巴，朝牆壁內頭的料亭望去。
「不知道相親進行的怎樣。」
後來相親活動的發展情況實在叫人在意不已。
雅揚起脖子仰望外牆的瓦片屋簷，一邊在原地跳啊跳的，一邊伸長手想攀上牆去。
「神風同學，還是放棄吧。」
「為什麽啊。鶴真同學你應該也很好奇將悟到底會不會結婚吧？」
「我
當然好奇了。可是將悟同學要跟誰結婚都是他的自由，不是嗎？」
「哦……」
雅雙手扠腰，向心乃枝投以有些冷漠的視線。
「資優生果然不一樣。好成熟懂事喔。」
「不是那樣的。我純粹隻是希望尊重將悟同學的想法……」
「將悟的想法還不夠清楚明確嗎？他在文化祭的告白，難道你都沒聽見？」
「我……」
心乃枝噤聲不語。
「……我啊，很慶幸我是將悟的妹妹。」
雅忽然話鋒一轉，語氣溫柔地說道。
「很慶幸自己是他的妹妹？」
「還記得我本來很喜歡將悟吧？後來在深流院學園重逢後，我也一直懷抱著想跟將悟交往的念頭——可是，我發現了一件事。」
雅仿佛在回憶過往般仰望天空，露出有些落寞的笑容。
「將悟從來不會把我當女人看。在他的眼中，我隻是個囂張跋扈的妹妹。那也是沒辦法的嘛，因為我沒什麽女人味，胸部又小。」
「怎麽會……」
「不過這結果也是理所當然的啦。兄妹終究是兄妹。本來就不可能成為男女朋友的。所以我才有辦法——割舍希望和將悟成為男女朋友的心情。這樣才是我們正常的關係。」
語畢，雅直勾勾地正視心乃枝。
「可是鶴真同學你跟我不一樣。將悟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鶴真同學，我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所以看得很清楚。後來，將悟也跟你告白了……他一直都喜歡你，把你當作異性來喜歡。我……打從一開始不是鶴真同學的對手。」
「…………」
「所以請你相信將悟吧。他現在還在等你呢。」
「將悟同學說，希望我跟他一起從車禍發生那天重新來過，再一次舉步向前……」
「沒錯，你要前進，跟上將悟的腳步啊！」
「跟上……將悟同學的腳步……」
聽著心乃枝喃喃複誦的同時，雅心裏頭想著一件事。
——我……還是放心不下將悟呢。
自己果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妹妹啊，雅深深地如此覺得。
從澡盆溢出的熱水發出嘩啦啦的聲響流落到了地上。背後的凜香好像稍稍移動了身子的樣子。
將悟泡在澡盆裏動彈不得，怔怔地抱著膝蓋呆坐。
凜香則和他貼著背坐在澡盆裏麵。
兩人自始至終不發一語。不曉得到底該說什麽才好。
「帝野……學長……」
見將悟一直悶不吭聲，凜香開口說道。
「什麽事……？」
「我那麽缺乏魅力嗎？」
「沒、沒那種事……你很有魅力啊……」
「那你為什麽不肯轉身麵對我，也不肯跟我說話呢？」
「就、就說我不方便看……」
凜香盡管身上包著浴巾，可是裏麵什麽也沒穿，跟全裸是一樣的意思。
但這種事將悟是打死也說不出口。將悟把半張臉埋在熱水裏，嘰哩咕嚕地張動著嘴巴。冒出水麵的氣泡在鼻頭前麵綻裂開來。
聞言，凜香轉身移動到將悟的麵前。
「讓你看……我又不介意……」
凜香在水中跪立，從水麵露出了上半身。被浴巾裹住的胸部赫然出現在將悟的眼前。濕淋淋的浴巾完整包覆住了飽滿的乳房。
將悟慌忙別開視線，打算把頭扭到另一邊。
然而凜香的右手卻按住了將悟的肩膀。隻見滴滴水珠從她那濕潤滑溜的肌膚滾落，一束束的發絲服貼在圓潤的肩膀和背上。
「……我知道我這麽做很卑鄙下流。」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
「可是學長你也有不對的地方……明明有喜歡的對象，卻又不跟對方交往……就是不肯給我徹底死心的機會……我這個人很容易戀棧。隻要有一絲的機會存在，我就沒辦法教自己放棄盡力實現希望的念頭……」
「國立副會長你好堅強呢。」
凜香抓緊了胸前的浴巾。
隻見那隻緊張到僵硬的手就這麽抓著浴巾慢慢往下拉。
眼看胸部即將曝光，將悟伸出雙手包住了她那抓著浴巾往下滑的手掌。
「……我完全沒有機會嗎……？」
凜香垂低脖子癟起了嘴巴。
「我曾經拋下過心乃枝一次。失去記憶的我，把她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所以這次我一定要陪伴在她的身旁。就隻是這樣而已。」
「如果我橫刀奪愛搶走了學長，你這輩子會永遠活在後悔之中嗎？」
「我有預感自己將永遠失去這世上無可取代的東西。」
就像在深思將悟的話語般，凜香陷入了緘默。她默默地努力試著想理解這番話的真意。
片刻，凜香放鬆僵硬無比的手，臉上浮現了一抹淺笑。
那笑容看似落寞，又像有些心灰意冷。
「學長，我們兩個一起去推辭這門親事吧。」
「國立副會長……對不起……」
「請不要跟我道歉。我沒有受傷，純粹是不想粉碎學長的心願，如此罷了。」
「說得也是——謝謝你。」
「坦白說，這門婚事來得突然，我也很迷惘——其實我一點也不堅強。因為我被相親蠱惑了內心，賭上萬分之一的希望，千方百計想逼迫學長就範。」
「原來如此……我媽真的很會製造麻煩哪。完全沒顧慮到我們雙方的心情，逕自辦什麽相親。」
「不。我倒是很感謝鹿野子伯母。」
「感謝？」
「我不是我爸的親生女兒——從以前曾有這樣的流言在外界散播。那隻不過是懷疑我血統的人所散播的缺德謠言而已，可是我卻受到謠言影響而心生動搖……但鹿野子伯母調查我的出身，證明我是國立家的女兒，然後向我家提出了這門親事。我因為太高興了，即便知道學長另有心上人，還是拒絕不了相親的要求。」
聽完凜香的說明，將悟忽然覺得有個地方相當令人費解。
總覺得鹿野子似乎是因為以家世為第一優先，所以才選擇凜香的樣子。
問題是，這麽做的話豈不是違反了熊五郎的「找出心愛女性」的遺言嗎？當然，事先針對相親對象做一番調查並沒有什麽好奇怪的，隻不過……
「話說回來，學長……請問，你的手要握到什麽時候呢……」
臉上泛起紅暈的凜香垂低了頭。
經她這麽一說，將悟看了她的胸前。原來自己從剛才就一直握著凜香抓住浴巾的手不放。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將悟連忙放開雙手。
可能是動作太過慌張的關係，小指不小心勾到了浴巾。然而本人絲毫沒有發現，還一心急著想把手縮回來……浴巾就這麽被勾開……
「咦……？」
偏偏凜香也鬆手沒有抓穩，於是浴巾便掉了下來。
隻見浴巾就像花朵綻放般散開，浮在水麵上。
一絲不掛的凜香，就這麽赤裸裸地在將悟麵前坦露出酥胸。那美麗的胴體一點都不輸給藝術雕像。
「咿……」
凜香就像體內的血管沸騰了一樣，全身在瞬間染成紅色。
「咿啊啊！」
她邊慘叫邊用雙手遮住胸部，嘩啦一聲整個人沉浸水中，隻露出一顆頭。
「抱抱抱、抱歉！」
將悟慌忙轉過身子，背對凜香。
但凜香無聲無息地慢慢往將悟的身後靠近。
「學長……你都看到
了吧……」
「我、我、我沒……呃，我是看到了……應該說……」
「被你占便宜了呢……」
將悟的背隱約可以感受到慢慢迎上前來的凜香的體溫。她的手從將悟身後搭在他的肩上。
「……好吧。這回我就破例借給你。」
「謝、謝謝……等一下，借……？」
「總有一天我會跟你討回來的。連本帶利。」
「利、利息？什麽利息？」
我到底得還她什麽東西才行啊——想著想著，將悟感覺腦袋仿佛快要缺氧了。
「學長，有件事我必須跟你聲明清楚以免誤會，我還沒有死心放棄。」
凜香在將悟耳邊挑釁似地呢喃細語道。
「我推辭的隻是這次的親事而已。」
「慢慢、慢著！這是什麽意……」
「在看到學長的反應後，我忽然萌生了自信。憑學長的定力，隻要我使出渾身解數，輕輕鬆鬆就能勾走學長的魂。」
「別鬧了別鬧了，我才不想被勾走魂好嗎！」
就在將悟忍不住想回頭看凜香的瞬間……
軟綿綿。
某種柔軟的物體直接觸碰到了他的背部。
「不、不好意思……」
將悟就像要躲起來一樣在熱水中抱膝而坐。
於是，凜香的兩條纖細胳臂從身後環抱住了他的脖子。
「你怎麽了，帝野學長？」
「沒、沒怎樣啊……國、國立副會長，拜托稍微離我遠一點……」
「哎呀？帝野學長還真是專情呢。」
凜香摟得更緊了，使身體和將悟的背部貼靠在一起。
兩團彈性十足的物體柔軟地和皮膚密合。
「你應該不會因為這點誘惑就心生動搖吧？」
「國國國、國立副會長！碰到了、碰到了啦！」
「不˙會˙動˙搖吧～」
凜香每扭一次身子，柔嫩有彈性的胸部就在將悟的背上畫圓。
一股舒服到骨子裏的感覺在背後流竄。
「咿……咿……」
——這、這是在挑逗嗎？她在挑逗我？
將悟拚了命地忍耐這股幾乎教他繳械投降的快感。
不、不可以招惹國立副會長。唯獨國立副會長是萬萬招惹不得的啊……
籠罩在浴場的白色水蒸氣之下，將悟一直不停發出不成聲音的悲鳴。
§
黃昏後，相親活動終於畫下了句點。
將悟和凜香在女將和仲居的歡送下，隨著自己的父母離開了料亭。
走出戶外一瞧，庭園已被夕陽的餘暉籠罩。原本被水潑濕的衣服也恢複了幹燥，將悟和凜香都重新穿回原先的衣服。走到外門之後，已經有兩輛出租禮車停在門口待命。
「今天非常感謝國立先生與貴千金。希望這門親事能有圓滿的結果。」
鹿野子在料亭的大門前向凜香的父親深深一鞠躬。
「那個，鹿野子伯母。」
凜香站到了鹿野子的麵前。
「請問今天這門婚事可以當作從來沒談過嗎？」
鹿野子用困惑的眼神注視著凜香。
「欸……你不滿意我們家的將悟嗎？如果有任何冒犯之處，請大方給予指教無須客氣。我回去會交代他務必改正缺失……」
「不，帝野學長是一個非常值得尊敬的對象。正因為如此，目前我希望可以以同學的身分，而非夫妻的立場與他相處，並將他視為自我成長的目標。」
將悟也接著開口向凜香的父親坦白：
「我也覺得現在談跟凜香小姐的婚事太早了。凜香小姐她每天都為了課業和學生會活動焦頭爛額。與其跟我談親，我更期盼能看到她在學校拿出更耀眼的表現。我想其他學生一定也都這麽認為的。」
將悟和凜香悄悄互使眼色。
兩人依照事前的約定向對方的父母開誠布公了。隻要兩人異口同聲地推辭，這場相親騷動就能在風平浪靜的情況下宣告落幕。畢竟雙方的父母並沒有理由硬逼自己的子女跟對方結婚不可。
不料……
「凜香。你明白自己的立場嗎？」
凜香的父親用聽似苦澀的聲音說道。
「父親大人？您所謂的立場是指……？」
「你是國立家的女兒。你以為我會允許條件這麽好的一門親事，因你的自私想法付諸流水嗎？」
「怎、怎麽會是自私想法……！」
凜香的父親無視女兒的反應，轉身麵對鹿野子。
「不好意思。小女似乎尚未能下定決心的樣子。我會好好跟她溝通的，方便給我一些時日再回覆答案嗎？」
「父親大人！拜托不要這樣！」
凜香一邊哀號，一邊拉著父親的和服衣袖。
將悟也向自己的母親喊話聲援凜香。
「媽！我已經有心儀的對象了！」
「心儀的對象？」
「我另有心上人了。所以……我沒辦法跟國立小姐結婚。」
「你跟那位心儀的小姐有在交往嗎？」
「不……因為某些緣故，我們現在還不是男女朋友。不過近期之內一定會……」
「你就是因為老是在單戀人家，才會遲遲找不到對象。」
「我沒有單戀！」
但鹿野子對他的話充耳不聞，望向了凜香的父親。
「俗話說得好，子女總是不明白父母的用心良苦。小犬盡是說些任性不成熟的話。回家後我也會好好勸說我們家將悟的。凜香小姐跟將悟可說是天作之合。這門親事對於我們兩家的未來絕對會帶來非常正麵的提升。」
鹿野子把手放在嘴邊嗬嗬嗬地客套陪笑。
「請……請等一下！」
在場所有人無不轉頭朝突然響起的聲音源頭望去。
隻見有個少女披頭散發地從料亭的外牆跑了過來。
「心乃枝？你怎麽會跑來這裏……！」
心乃枝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將悟等人的旁邊。從她現身的方向，可以看見偷偷探出臉來的雅和愛菜。
「請等……一下……」
心乃枝一邊把雙手撐在膝蓋上，一邊開口陳情。
「拜托……請不要帶走將悟同學……我……我喜歡他……我喜歡……將悟同學。」
將悟趕到心乃枝麵前，隻見她的身體仿佛虛脫似的，有氣無力地倒下。
將悟立刻伸長手臂把眼看就要倒在地上的心乃枝給扶穩。
「我想重新來過……從那一天……快樂的遊樂園回憶……重新來過……」
心乃枝貌似呼吸困難一樣，肩膀大幅度地上下起伏。
看得出她努力試著從胸口深處擠出聲音。
然後，她終於走出車禍那天，向前邁出了一步。
「將悟同學……請你和我……交往……」
心乃枝的表情宛如欲哭似地皺成一團。她含著淚水，將臉埋入將悟的胸膛。
「……我希望跟心乃枝成為戀人。」
在將悟懷裏的心乃枝低聲嚶嚶啜泣。
「我們交往吧，心乃枝。」
「好……」
心乃枝的聲音洋溢著小小的幸福。
將悟和心乃枝在這一刻正式成了男女朋友——
雅從外牆的角落站出來，看著互相擁抱的將悟和心乃枝。
「真是的，很會讓人操心耶。」
她聳聳肩膀搖頭歎氣。
……這樣的結果是最好的，雅心想。
將悟和心乃枝一
定從一開始就注定會在一起了。
命運是改變不了的。
就像改變不了她是將悟妹妹的事實一樣。她跟將悟是注定無法成為一對的。
所以眼前的將悟和心乃枝會成為情侶，本來就天經地義。
就在雅默默注視著兩人時，有一股暖流從旁注入。
「天導會長……？」
愛菜就像要跟雅緊緊依偎在一起似的，摟抱著她那嬌小的身軀。她闔上眼，輕輕地跟雅頭靠著頭。愛菜柔順的頭發拂過雅的臉頰，搔得她感覺好癢。
「雅，你的表情看起來好寂寞……」
聽到愛菜那充滿憐惜之情的聲音……忽然，一股哽咽的衝動湧上雅的心頭。
「我、我才不寂寞呢！」
雅慌慌張張搖頭否定。
但……愛菜說的沒錯，自己確實是覺得寂寞。
明明跟將悟成了兄妹，可是卻還是有種好像又要眼睜睜看著他離去的感覺。
即便如此，也正因為是家人……所以雅趕走了心中的寂寞。
「我必須在不成材的老哥背後支持他。」
「支持？」
「兄妹不就是要這樣嗎？就算他哪天跟鶴真同學吵架，或者交往得並不順利，我也得陪在他的身旁予以關心。能為他做到這麽多的，也隻有家人了呀。」
做好妹妹的本分。那就是……雅的願望。
麵對終成眷屬的將悟和心乃枝，凜香抬頭看了自己的父親。
「父親大人，您也看見了。帝野學長似乎已經有女朋友。如果這樣還要硬逼我們結婚，恐怕隻會讓國立家臉上無光而已。」
凜香的父親苦著臉注視著摟抱在一起將悟和心乃枝。
「照這情況看來，就算把凜香嫁過去，恐怕也無法擁有幸福的家庭生活。」
「不、不，這是……那個……」
鹿野子狼狽不堪。最後，或許是認清事實了，她的頭垂得比腰還低。
「對不起！我沒了解小犬的交友狀況就提出相親的要求……對凜香小姐，我真的是感到萬分愧歉！」
「請伯母不要覺得歉疚。帝野學長的心情我早就心裏有數了——今天承蒙伯母的招待讓我大飽口福，我覺得十分開心。」
於是國立父女向鹿野子告辭，搭進了出租禮車。
上車前，凜香向將悟輕輕揮手告別。
——謝謝你，國立副會長。
出租禮車從默默道謝的將悟麵前駛離，消失在暮色蒼茫的市街中。
現場剩下將悟和心乃枝還有鹿野子。
鹿野子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呆若木雞地杵在原地。
「媽，我為你介紹——她叫鶴真心乃枝。爸跟她的父親是好朋友，小時候心乃枝跟我曾一起去遊樂園玩過。」
鹿野子不發一語，目不轉睛地看著心乃枝。
心乃枝帶著緊張的表情彎腰一鞠躬。
「伯、伯母您好。」
「心乃枝就是我喜歡的女生——她是我的女朋友。當初若能早點跟媽介紹就好了……」
將悟貌似有些靦腆般說道。心乃枝大概也是覺得不好意思吧，她紅著臉站在將悟身旁，扭扭怩怩地低頭看著地麵。
「不可以。」
忽然，一個如針般尖銳的聲音刺進了兩人之間。
「咦……？為什麽？」
「我不會承認你們兩人的交往。」
「你、你在說什麽啊，媽？因為相親泡湯所以惱羞成怒嗎？如果是這樣我道歉……」
然而鹿野子卻無視將悟，逕自轉身麵向心乃枝。
她臉上掛起看似假惺惺的溫柔笑容，就像要向她闡明什麽大道理般開口說道：
「你就是心乃枝小姐嗎？將悟在學校受你照顧了。」
「是、是的……」
「在此要跟你說聲抱歉。我沒辦法答應你跟將悟交往。能請你跟將悟維持好朋友的關係就好嗎？」
「請、請問……我是不是犯了什麽錯呢？」
鹿野子搖搖頭。
「事情我都聽說了……你好像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對吧？」
心乃枝倒抽一口氣，渾圓的雙眼睜得老大。
半張的嘴巴頻頻發抖。她啞然失色地往後倒退了一步、兩步。
「錯不在你。可是，我不能答應將悟跟一個連親生父母是誰都不清不楚的女生交往。可以請你諒解嗎……」
將悟也啞口無言，完全說不出話來。
心乃枝的確是孤兒沒錯。她從小就被親生父母拋棄，後來是被好心的鶴真夫妻收留並扶養長大……將悟之前確實也是這麽聽說的。
「我跟將悟果然不夠門當戶對嗎……」
心乃枝此話一出，鹿野子看似歉疚地別開了視線。
「我沒辦法答應你們兩個交往。」
她的語氣盡管平靜，一字一句卻都冷酷毫不留情。
「嗚……」
心乃枝無言以對，強忍嚎啕痛哭的衝動。
「對不起……我往後不會再靠近將悟同學了……」
一如自己被判罪了似的，心乃枝顫抖著聲音說道。
「打從一開始……我和將悟同學的相遇就是一場錯誤……」
將悟的拳頭微微發抖。以憤怒的眼神瞪視自己的母親。
他再也克製不住滿腔燃燒的怒火。
「媽！為什麽我們不能在一起！家世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很遺憾今天的親事沒談成。我會另尋下一個好對象，你做好隨時要再相親的準備。」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心乃枝和國立小姐都被你的所作所為傷害了！」
鹿野子沒理會將悟，逕自向出租禮車邁步走去。
「回答我啊！」
將悟朝著鹿野子的背部伸出了手。
我絕不允許……就這樣放你回去！除非你向心乃枝道歉！
正當將悟的手快碰到鹿野子的胳臂時，忽然有個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飛快闖入兩人之間。此人似乎早已在附近埋伏許久。
「將悟同學，你先冷靜。」
身穿黑衣，戴了副巨大墨鏡遮住麵孔，如少年般的外型打扮。
出手阻攔將悟的人，正是衣楠。
「讓開！我有話要跟我媽說！」
「沒聽到我叫你冷靜嗎！聽好……鹿野子夫人會做出這樣的判斷，自有她的考量。」
「衣楠……你果然是站在我媽那邊的嗎……」
「我不會隻挺特定的對象，不管對方是什麽身分都一樣。守護帝野集團才是我的職責所在。」
「我媽那種態度對帝野集團有什麽幫助可言？」
「將悟同學，你真的誤會了。鹿野子夫人是為了你好。」
「是怎樣為我好啊！」
衣楠湊到將悟的耳邊低聲竊竊私語。
「你為什麽要尋找妹妹？不就是因為害怕跟自己的妹妹結婚嗎？既然如此，隻要跟家世清白的女孩結婚，就不需要勞費心力尋找妹妹了。不是嗎？」
「又想阻擾我尋找妹妹……？」
將悟朝坐進出租禮車後座的鹿野子大聲吼叫：
「媽！點頭承認難道真的有那麽困難嗎！」
「。別管他了。」
在鹿野子的命令下，衣楠放開將悟搭進了副駕駛席。那感覺就好像鹿野子的護衛一樣。
出租禮車發動引擎，從將悟麵前駛離。車子拐進街角後，一下子便消失不見。
將悟回頭注視心乃枝。
隻見心乃枝孤憐憐地背對夕陽站著。
「嗚……嗚嗚……嗚……」
淚水如泉湧般，從她低垂的眼簾滾滾落下。
將悟站到她的麵前找不到話可以安慰她。他曲膝跪在地上，彎腰低頭。
「是我對不起你……心乃枝……」
將悟窮盡最大的努力，也隻擠得出這麽一句話來了。
——我必須拒絕。
將悟坐在後車座一邊隨車身搖晃，一邊不斷在心中自言自語。
這場談親根本是趕鴨子上架。不過相親畢竟隻是相親，出席不代表就一定會結婚。
當然，將悟並不討厭凜香。她是典型才色兼備的女孩子，能和這樣的她結婚，不知是何等幸福的一件事。
可是將悟已經有心儀的對象了，卻要跟凜香訂婚，這樣隻會同時傷害兩個女孩子而已。所以……
一定要斬釘截鐵地拒絕。
將悟握緊拳頭，再一次提醒自己。
不久，一棟蓋在大樓之間的古典日式建築物出現在前車窗玻璃的前方。可以看見那是一幢二層樓木造房屋，四周被有著瓦礫遮雨簷的外牆包圍。
門柱上懸掛著大大的燈籠，上頭用毛筆字寫著『料亭旅館 舞嫁』。
「我聽說這間店是非常昂貴的料亭耶……」
「沒錯。有眾多財金界人士在此相親並結下良緣，是間深具曆史的料亭。國立家乃傳統舊貴族的後代，當然要選擇不至於失禮的地點來相親了。」
坐在將悟旁邊的鹿野子身穿豪華大衣，耳朵戴著看似價格驚人的寶石耳環。這身比平時更為華麗講究的裝扮，在在顯示了她參加談親的氣魄。
出租禮車駛至料亭門前停下後，司機便下車替他們開啟車門。
「帝野夫人。歡迎您大駕光臨。」
下車後，身穿和服的※女將和數名※仲居排成一列，一同彎腰鞠躬。（譯注：女將是傳統料亭的女老板，仲居則是傳統料亭的女服務生。）
鹿野子瞅了將悟一眼。
「如何，將悟。你要不要來這麽高級的店打工呢？一定可以學到無論身在何種場合都不會丟人現眼的禮數的。」
將悟聽了不禁心頭一驚，因為他現在可是在妹妹咖啡廳打工。
……是說如果來這種地方工作，感覺會先被迫修行個十年左右。
在女將的帶領下，將悟和母親穿過了料亭的門。隻見有條鋪設了一塊塊石板的碎石子路一路延續到玄關。
進入料亭，通過日式廳房的走廊，鹿野子和將悟被帶進位在最深處的大房間。
打開拉門，裏頭是間寬敞的日式客房。房間的中央擺了張黑檀木矮桌，牆上則掛著山水畫的掛軸。
外廊的格子紙門是打開的，坐在房裏的人也能一覽庭園美景。
園子裏有一座小小的水池，不知是否池子裏有鯉魚的關係，常常可以聽到水花濺起的聲音。
「咦？原本池畔邊的鬆樹怎麽不見了？」
鹿野子好奇地問道。
「那棵鬆樹因數年前的一場台風折斷了。雖然令人感傷不舍，不過這也是一種歲月的痕跡。」
初老的女將眯著眼睛，露出遙想當年的表情感慨地說道。
「來，請夫人與少爺入座稍候片刻。」
在女將的殷勤招呼下，鹿野子和將悟在坐墊坐了下來。
「國立小姐馬上就到，請兩位先放鬆休憩片刻。」
女將雙手貼地彎腰行禮後，從拉門退出房間。
被關在房間和母親兩人獨處，將悟不禁輕聲歎了口氣。
——這樣教我怎麽放鬆得了啊……
將悟偷偷瞥了旁邊的鹿野子一眼，她正在喝料亭奉上的茶水。把茶杯放回茶墊上後，鹿野子默默地眺望著庭院。
那個視線依稀流露出了幾分懷念之情……同時又看得出帶有些許落寞。
「那個，媽。你以前也有來過這間料亭嗎？」
「以前曾來過一次。我想應該有二十幾年那麽久了吧。」
既然是二十幾年前，照理說那時將悟應該還沒出生。算起來鹿野子當時也隻有二十幾歲。
「這裏是我跟熊五郎相親的地方。」
鹿野子輕描淡寫似地一語帶過。
——咦？原來媽是相親結婚的啊……
仔細想想，以前從沒聽過爸媽相識相戀的羅曼史。將悟隻是漠然地以為雙親是在某地偶然相識進而戀愛結婚的，看來事實並非如此。
這時，女將再次打開拉門現身。
「國立先生與千金小姐抵達了。」
將悟和鹿野子起身迎接。
首先是一名年約四十五歲上下的男子，在女將的引領下進入客房。
房內的氣氛在瞬間變得緊張。
男子蓄著一頭短發，嘴巴牢牢地抿成一直線，身著深藍色和服的體格健壯，那模樣就好似明治時代的武人。踩在榻榻米上的步伐，每一步都宛如用紙鎮壓住紙般沉重。
——嗚哇，她爸看起來感覺就很可怕……
將悟有點膽戰心驚地看著男子。他似乎就是凜香的父親。
一名身穿紅色花朵圖案和服的少女緊接在男子之後進入了房內。在男子魄力的映襯下，少女如蝴蝶般顯得嬌小而美麗，給人一種嬌嫩柔弱的感覺。
凜香低著頭姿態嫻淑，用仿佛在水麵滑行般的步伐移動到將悟的麵前。
一頭長發盤在後腦勺，上頭插了根竹製的發簪。可能是上了一層淡妝的緣故，她的臉顯得比平時白皙，桃色的嘴唇看起來莫名濃豔。
——國立副會長好美啊……
將悟情不白禁地被眼前的美色吸引得魂不守舍。
凜香這時終於抬起臉，用細長的眼眸從正麵直視將悟。
被這麽一看，將悟差點露出狼狽的模樣。凜香所投出的視線隱藏著對這門親事的強烈企圖。
將悟的胸口仿佛被一股力量壓住般，感覺都快窒息了。
凜香很快地又垂下眼簾表示恭敬。
「兩位今天在百忙之中撥冗前來，實在不勝感激。」
鹿野子朝國立父女深深地一鞠躬。將悟也有樣學樣地彎腰鞠躬。
凜香和父親也以絲毫不輸給鹿野子的誠懇深深地低頭回禮。
「您為了小女特地準備如此隆重的宴席，我們才倍感光榮呢。」
男子盡管語氣謙恭，卻充滿了不動如山的威嚴。背後甚至依稀散發出傳統名門的光輝。
「很久以前我就聽說凜香小姐跟將悟感情不錯。相信他們兩人一定可以建立充滿愛情的家庭。」
四人入座之後，仲居們進入房內，把前菜用的醬菜和涼拌小菜一一擺上桌。
「那麽，請雙方先自我介紹吧。」
這一刻終於到了嗎——將悟進入備戰的狀態。這場相親正式揭開序幕了。
將悟必須在這場相親中明白透露自己沒有跟凜香結婚的打算。
「將悟。快打招呼。」
將悟神情嚴肅，雙手握拳置於膝上，定睛直視國立父女。
「幸會，我是帝野將悟。今年十七歲，目前是深流院學園的二年級學生。平日在學校廣受凜香小姐的關照。」
凜香的父親抄起手臂，閉著眼睛麵露嚴肅表情聆聽。將悟每說一句話他就重重地點頭，仿佛在細細咀嚼話中的真意似的。
大致做過平凡無奇的自我介紹後，將悟打算向對方攤牌了。
「有件事我必須向您賠罪。其實我……」
這時，凜香的父親忽然張開眼睛直瞪將悟。
將悟的背部頓時打了個冷戰。
那冷酷的目光絲毫不輸給一般的黑道老大。那眼神之凶狠，連小嘍嘍看了都會光著腳丫連滾帶爬逃走。感覺光憑視線就能殺死蟲子似的。
「呃、呃，其實我應該換一套更
好一點的和服來的……」
將悟一邊傻笑，一邊為無關緊要的事情道歉。
「請別放在心上。」
凜香的父親不改嚴肅的聲音說道後，又閉上了眼睛。
——國、國立副會長的爸爸比她還可怕一百倍啊……
心髒到現在還狂跳不已。背部因為滿身的冷汗而變成了黏答答的一片。
萬萬不能惹他們生氣。惹火國立副會長和她的家人等於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凜香，你也打聲招呼。」
在父親的示意下，凜香向鹿野子做起了自我介紹。包括她是深流院學園一年級學生且擔任學生會副會長的事，還有在學校和將悟是好同學的事……
鹿野子的眼神就好似在關愛可愛的女兒一樣，笑咪咪地聽她說話。
「今天承蒙您的好意能和帝野學長相親，我由衷感到欣喜雀躍。」
在自我介紹的最後，凜香轉頭看了將悟的臉。
「但願今天我們能順利締結良緣。」
將悟納悶了。
這、這話的意思是，國立副會長想要跟我結婚嗎……？
凜香應該明知將悟跟心乃枝告白的事。可是為什麽……？
凜香注視將悟的視線，在在說明她那一番話絕非隻是客套用的場麵話。
§
同一時間，心乃枝、雅以及愛菜三人正站在料亭旅館『舞嫁』的前麵。
「將悟他真的在這麽高級的地方相親嗎？」
雅抬頭仰望著被四堵牆壁環繞的日式宅邸問道。
「嗯，不會有錯。這是愛菜悄悄跟凜香打聽到的機密情報！」
愛菜啪啪啪地按下手機的按鈕，打開了料亭的網頁。
「你看！『舞嫁』特製的超綿密雪酪大福！全世界隻有在這間店才吃得到耶！聽說一顆要價三千日圓呢？在死之前一定要吃到一次！」
「啊、啊～看起來很像很好吃呢。」
雅用意興闌珊的語氣隨口敷衍。
一旁的心乃枝提心吊膽地注視著料亭的大門。
「將悟同學他不要緊吧……」
「就是說啊……他該不會就這樣跟國立副會長被送作堆了吧……」
雅此話一出，心乃枝的身體打了個哆嗦。
「不會吧……可是國立副會長不僅人長得美……連成績都很優秀呢……」
心乃枝信心盡失，淚珠在眼眶中打轉，仿佛稍受刺激就要哭出來了。
「沒、沒問題的啦。將悟保證過他會拒絕這門婚事的。總之瞎猜也不是辦法，我們去偷看情況吧。」
雅跑到外門的旁邊偷窺裏麵。
門內有一條鋪了一塊塊石板的碎石子路，一路直達玄關的格子門。古典莊嚴的日式建築醞釀出一股尋常老百姓難以接近的氣氛。
「唔～不知道我們能不能冒充客人進去……」
愛菜拉住雅的衣服拚了命地阻止。
「不行啦～！這間店的收費可是天價耶。一份全餐至少要三萬日圓左右。要是在這裏吃了壽司，這輩子注定要借錢過活啦～！」
「那該怎麽辦……有沒有辦法可以看見裏麵的情況啊……」
正當三人擠在門旁絞盡腦汁時，隱隱約約聽見有個聲音乘風而來。
「說真的，我過去從來沒見過有哪個女孩子像凜香小姐這麽冰雪聰明又彬彬有禮呢。嗬嗬嗬。」
聲音是從庭院裏麵的外廊附近傳出來的。
三人豎起了耳朵，可以斷斷續續地聽見成人男女的對話聲。似乎正在說說笑笑。
「這女人的聲音是鹿野子伯母吧。所以說，他們應該是在那裏相親囉。」
雅從門後伸長脖子凝視外廊的方向。可是礙於角度不良，看不見室內的情況。在這距離下，對話的內容也不是聽得很清楚。
「他們在談什麽啊？」
「我也聽不到。除非再更接近一點。」
雅移動到相親房間的正麵。隻要能跨過眼前這道外牆，就能看見在牆壁內側相親的將悟跟凜香才是。
「鶴真同學，扛我！」
「什、什麽？扛你嗎？」
「對！我要從牆上窺看。」
「不可以偷看啦。」
「那你要算了嗎？就算將悟跟國立副會長就這麽結婚了，你也無所謂？」
心乃枝就像快被嚇哭似地發出一聲抽噎，站到牆邊蹲了下來。
雅按著裙子跨坐上心乃枝的肩膀。
「ok！鶴真同學，你可以站起來了！」
「好、好的。」
心乃枝搖搖晃晃，手扶著牆壁站了起來。
「心乃枝加油～！fight！」
一旁的愛菜一臉認真地握拳為她打氣。
雅把臉探到牆壁的上頭，偷看院子裏麵。
然後，她看到了將悟和凜香在寬敞的客房隔桌麵對麵而坐。他們手拿料理的碗，正在動筷進食。
「神風同學，結果呢？有看到將悟同學嗎？」
「噓！安靜！」
雅伸出食指放在嘴巴前麵，集中精神想聽清楚室內的對話。
雖然可以聽到鹿野子的聲音，可是卻幾乎聽不見將悟和凜香的聲音。從雅的位置看不到他們倆是說話壓低音量、還是根本就沒講話。
「雅……」
站在旁邊的愛菜用聽似困擾的聲音呼喚。
「天導會長你也安靜一點啦！」
「啊，那邊那個小妹妹。」
「是聽不懂我說的話喔！」
「你在那裏做什麽？」
「哎唷！真的很吵……耶……」
雅一邊抱怨一邊垂下視線看了愛菜。
「咿……」
隻見有個警察站在泫然欲泣的愛菜身旁，用狐疑的視線直盯著雅看。
將悟和凜香的相親進行得相當平順。日本料理的套餐陸陸續續上桌，席間將悟和凜香幾乎沒什麽對話，隻是默默地吃菜。
鹿野子和凜香的父親則從彼此的工作、最近的新聞和經濟大事、一直到兒女的教育，天南地北無所不聊。將悟和凜香就算被父母問及意見，也隻會回答平凡無奇的答案。
用餐完畢後，凜香的父親貌似不滿地開口說話了：
「凜香你是怎麽了。為什麽不講話？這樣怎麽讓對方更了解你？」
但凜香隻是低著頭不肯說話。
「應該是覺得不好意思吧。我們兩個大人話說得太多了——不如讓他們兩個年輕人獨處好了，在父母麵前也很難聊得熱絡吧。」
鹿野子提議後，兩人的父母都起身離席。
「將悟。你要負起領導凜香小姐的責任喔。」
留下叮嚀後，鹿野子和凜香的父親退出了客房。等拉門闔上，寬敞的房間便隻剩將悟和凜香兩人獨處。
好不容易從父母施加的壓力重獲自由，將悟大大地鬆了口氣。
「我媽做事真的是太武斷了……好痛，我的腳都麻啦。」
將悟放鬆跪坐的姿勢，看了正麵的凜香。
明明已經超過一個小時的時間，凜香卻仍麵不改色，若無其事地持續跪坐。而且全程都不見她放鬆坐姿或改變兩腳的位置。
「你的腳不會麻嗎？」
「……不會。」
「國立副會長，你爸看起來還滿凶的呢。」
「是啊。他今天那樣已經算心情不錯的了。」
「那樣叫心情不錯嗎……」
要是惹他發脾氣天曉得會多恐怖，將悟的背部不禁冷汗直流。
「我爸他很期待今天這場相親。他
還說帝野集團社長的公子絕對是正確的選擇。」
「剛才你說……但願今天我們能順利締結良緣？」
「這是我的真心話。希望親事能這下美滿的句點——有那麽奇怪嗎？」
凜香捧起茶杯啜飲了一口。
「那句話……是願意和我結婚的意思嗎……？」
「帝野學長，之前多虧你的幫忙，我才能逃過非自願的婚約。所以我願意把我的命運交付出去。如果這場婚事能談成的話，我想那也是命中注定……」
「國立副會長……我並不討厭你。說像你這樣的女孩配我根本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也不為過——可是，我已經有心儀的對象……」
「我……知道。」
凜香把茶杯放下，手微微地發抖著。隻見她垂低了頭，板著麵孔不讓心情顯露在臉上。
「你說的我都知道啊！」
凜香的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手撐桌麵向前挺出身子。
她睜大眼睛瞪著將悟。那眼神仿佛在責怪，又好似在苦苦哀求一樣。
「既然如此，為什麽帝野學長不跟鶴真學姊交往呢？」
「那、那是因為……有很多原因……」
「……我想問的是學長你們的心情。我也知道你們有苦衷。問題是，既然實際上帝野學長還是單身，那……我就沒有拒絕跟你結婚的理由。」
凜香的聲音失去生氣漸趨微弱，就好似枯萎的花朵般又垂低了麵孔。
「學長……請你也明白我的心情……」
凜香一如咬牙忍耐般陷入了沉默。或許是在哭泣也說不定。
——國立副會長對我懷抱的感情有這麽強烈嗎……
凜香的心意此時此刻深深地打動了將悟的內心。
「……對不起。」
但將悟盡再大的努力，也隻能擠出這麽一句話來。
凜香的心情固然令人高興，但將悟早就心意已決。
「不會……是我不好……完全沒顧慮到學長的心情……」
凜香用手背抹去了眼角的淚水。
「帝野學長，可以容我失陪一下嗎？」
「你還好吧？」
「不用擔心。隻是妝花了而已。」
凜香揚起麵孔露出了開朗的微笑。
由心理壓力而引發的顫抖也停了下來。聽到凜香恢複了平常充滿精神的聲音，將悟在鬆了口氣的同時，也默默地向表現堅強的她心懷感激。
「嗯，那你去補妝吧。我在這裏等你。」
「好的，那恕我暫時…………啊！」
凜香起身準備站起來的瞬間身體忽然一陣搖晃。隻見她腳步不穩，踉踉蹌蹌貌似快要跌倒。
「我、我的腳……麻掉了……」
身體往前傾倒的凜香把手撐在桌上。
即便如此凜香還是未能撐住身子，直朝將悟倒下。
「學、學長……！」
凜香一頭撞上了將悟的胸膛，使得他以仰躺的姿勢倒地。
「好……好痛……國、國立副會長，你有沒受傷……？」
「抱抱、抱歉……因為太緊張的關係，所以腳麻掉了的樣子……」
倒在桌上的凜香和服衣擺淩亂不堪地敞開著。而且兩人的服裝都被不小心打翻的熱水茶壺給潑濕了。
「請問發生了什麽事？」
疑似是聽到房內傳出巨響的女將打開拉門衝進了房內。
將悟和凜香隨著女將來到了料亭旅館的浴場。走廊的盡頭高掛著兩道門簾，分別是男生浴場和女生浴場的入口。
「我馬上為兩位準備更換的衣服，請先泡湯熱熱身子。」
女將邊說邊把浴巾組遞給將悟兩人。
「隻是稍微弄髒而已，沒什麽大礙啦。請不用這麽費心……」
「那怎麽行呢，難得參加這麽隆重的場合，穿髒兮兮的和服未免太可惜了。反正還不到入浴時間，現在洗澡可以獨占整間浴場喔。」
女將跑去準備更替用的衣服後，將悟困惑地看了凜香的臉。
「……國立副會長，你覺得該怎麽辦？」
「反正機會難得，體驗一下這裏的浴場也未嚐不可。剛好我想順便洗把臉。」
「你說過你想補妝嘛……那我也泡個澡好了。我的肩膀好僵硬啊。」
「學長你一直嚇得要死呢。」
凜香咯咯輕笑。
「有、有嗎？」
「有啊。一看就知道學長很怕我爸爸。」
將悟無言以對，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凜香搶先一步鑽進女生浴場的門簾，朝裏麵的脫衣場走去。
將悟在男生的脫衣場脫光光後，帶著浴巾打開了浴場的木門。
浴場空間不大，四麵被木造的隔板包圍。地上鋪了兼具排水機能的木板，彌漫著一股木頭的清香。戶外的空氣從天花板的隙縫灌入浴場，夾帶了涼意的空氣中充滿著白色的水蒸氣。
「呀！這熱水泡起來真是舒服啊～」
將悟用水衝過身子後，馬上坐進澡盆裏麵。女將曾說現在還不到入浴時間，或許自己就這麽誤打誤撞地搶到了頭香也說不定呢。將悟把腳完全舒展開來，讓肩膀以下的身子都沉入水中後，熱水隨著嘩啦啦聽起來很痛快的聲響溢出了澡盆。
這時，木門喀拉一聲發出了打開的聲響。雖然好像有人進來，可是礙於水蒸氣的影響，將悟看不清楚對方的身影。
——奇怪，這個時間不是沒人會來嗎？
排水木頭地板嘎吱嘎吱作響的同時，腳步聲慢慢接近澡盆。
隻見一個人影從水蒸氣中浮現而出。
站在將悟眼前的人，正是凜香。
以全身上下隻圍著一條浴巾的姿態。
「國、國、國立副會長？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凜香雙手按著浴巾，一臉紅通通地定睛注視將悟。
「那……那個，因、因為女生浴場的水現在還是冷的……」
「總之我先出去就是了！」
將悟連忙從凜香身上別開視線，打算爬出澡盆。
「等、等一下！」
凜香發出苦苦哀求般的聲音，伸出雙手攬住了將悟的胳臂。
「拜托你留下來別走……」
將悟心驚膽跳地轉頭望向她。
隻見凜香那瑟縮成一團的肩膀惶恐不安似地顫抖著。
「沒關係的……」
凝望著將悟的那雙眼眸，在堅毅的決心和怯弱畏縮之間來回擺蕩。一如盡管靜靜地猛烈燃燒，但又禁不起風吹的燭火般。
「因為……這很有可能是我的最後一次機會了……」
§
在派出所接受警察狠狠訓誡了一番的雅、心乃枝、和愛菜三人跑步重回料亭的前麵。
「咿～～被警察叔叔罵得好慘喔～」
「什麽東西嘛！把人家當作小偷看待！明明世界上一堆該抓的惡棍不抓，隻會欺善怕惡！」
氣得火冒三丈的雅把背靠在料亭的外牆上。
「可是爬牆偷看這種行為，會被懷疑鬼鬼祟祟也是理所當然……」
聽了心乃枝的話，雅氣呼呼地噘起嘴巴，朝牆壁內頭的料亭望去。
「不知道相親進行的怎樣。」
後來相親活動的發展情況實在叫人在意不已。
雅揚起脖子仰望外牆的瓦片屋簷，一邊在原地跳啊跳的，一邊伸長手想攀上牆去。
「神風同學，還是放棄吧。」
「為什麽啊。鶴真同學你應該也很好奇將悟到底會不會結婚吧？」
「我
當然好奇了。可是將悟同學要跟誰結婚都是他的自由，不是嗎？」
「哦……」
雅雙手扠腰，向心乃枝投以有些冷漠的視線。
「資優生果然不一樣。好成熟懂事喔。」
「不是那樣的。我純粹隻是希望尊重將悟同學的想法……」
「將悟的想法還不夠清楚明確嗎？他在文化祭的告白，難道你都沒聽見？」
「我……」
心乃枝噤聲不語。
「……我啊，很慶幸我是將悟的妹妹。」
雅忽然話鋒一轉，語氣溫柔地說道。
「很慶幸自己是他的妹妹？」
「還記得我本來很喜歡將悟吧？後來在深流院學園重逢後，我也一直懷抱著想跟將悟交往的念頭——可是，我發現了一件事。」
雅仿佛在回憶過往般仰望天空，露出有些落寞的笑容。
「將悟從來不會把我當女人看。在他的眼中，我隻是個囂張跋扈的妹妹。那也是沒辦法的嘛，因為我沒什麽女人味，胸部又小。」
「怎麽會……」
「不過這結果也是理所當然的啦。兄妹終究是兄妹。本來就不可能成為男女朋友的。所以我才有辦法——割舍希望和將悟成為男女朋友的心情。這樣才是我們正常的關係。」
語畢，雅直勾勾地正視心乃枝。
「可是鶴真同學你跟我不一樣。將悟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鶴真同學，我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所以看得很清楚。後來，將悟也跟你告白了……他一直都喜歡你，把你當作異性來喜歡。我……打從一開始不是鶴真同學的對手。」
「…………」
「所以請你相信將悟吧。他現在還在等你呢。」
「將悟同學說，希望我跟他一起從車禍發生那天重新來過，再一次舉步向前……」
「沒錯，你要前進，跟上將悟的腳步啊！」
「跟上……將悟同學的腳步……」
聽著心乃枝喃喃複誦的同時，雅心裏頭想著一件事。
——我……還是放心不下將悟呢。
自己果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妹妹啊，雅深深地如此覺得。
從澡盆溢出的熱水發出嘩啦啦的聲響流落到了地上。背後的凜香好像稍稍移動了身子的樣子。
將悟泡在澡盆裏動彈不得，怔怔地抱著膝蓋呆坐。
凜香則和他貼著背坐在澡盆裏麵。
兩人自始至終不發一語。不曉得到底該說什麽才好。
「帝野……學長……」
見將悟一直悶不吭聲，凜香開口說道。
「什麽事……？」
「我那麽缺乏魅力嗎？」
「沒、沒那種事……你很有魅力啊……」
「那你為什麽不肯轉身麵對我，也不肯跟我說話呢？」
「就、就說我不方便看……」
凜香盡管身上包著浴巾，可是裏麵什麽也沒穿，跟全裸是一樣的意思。
但這種事將悟是打死也說不出口。將悟把半張臉埋在熱水裏，嘰哩咕嚕地張動著嘴巴。冒出水麵的氣泡在鼻頭前麵綻裂開來。
聞言，凜香轉身移動到將悟的麵前。
「讓你看……我又不介意……」
凜香在水中跪立，從水麵露出了上半身。被浴巾裹住的胸部赫然出現在將悟的眼前。濕淋淋的浴巾完整包覆住了飽滿的乳房。
將悟慌忙別開視線，打算把頭扭到另一邊。
然而凜香的右手卻按住了將悟的肩膀。隻見滴滴水珠從她那濕潤滑溜的肌膚滾落，一束束的發絲服貼在圓潤的肩膀和背上。
「……我知道我這麽做很卑鄙下流。」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
「可是學長你也有不對的地方……明明有喜歡的對象，卻又不跟對方交往……就是不肯給我徹底死心的機會……我這個人很容易戀棧。隻要有一絲的機會存在，我就沒辦法教自己放棄盡力實現希望的念頭……」
「國立副會長你好堅強呢。」
凜香抓緊了胸前的浴巾。
隻見那隻緊張到僵硬的手就這麽抓著浴巾慢慢往下拉。
眼看胸部即將曝光，將悟伸出雙手包住了她那抓著浴巾往下滑的手掌。
「……我完全沒有機會嗎……？」
凜香垂低脖子癟起了嘴巴。
「我曾經拋下過心乃枝一次。失去記憶的我，把她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所以這次我一定要陪伴在她的身旁。就隻是這樣而已。」
「如果我橫刀奪愛搶走了學長，你這輩子會永遠活在後悔之中嗎？」
「我有預感自己將永遠失去這世上無可取代的東西。」
就像在深思將悟的話語般，凜香陷入了緘默。她默默地努力試著想理解這番話的真意。
片刻，凜香放鬆僵硬無比的手，臉上浮現了一抹淺笑。
那笑容看似落寞，又像有些心灰意冷。
「學長，我們兩個一起去推辭這門親事吧。」
「國立副會長……對不起……」
「請不要跟我道歉。我沒有受傷，純粹是不想粉碎學長的心願，如此罷了。」
「說得也是——謝謝你。」
「坦白說，這門婚事來得突然，我也很迷惘——其實我一點也不堅強。因為我被相親蠱惑了內心，賭上萬分之一的希望，千方百計想逼迫學長就範。」
「原來如此……我媽真的很會製造麻煩哪。完全沒顧慮到我們雙方的心情，逕自辦什麽相親。」
「不。我倒是很感謝鹿野子伯母。」
「感謝？」
「我不是我爸的親生女兒——從以前曾有這樣的流言在外界散播。那隻不過是懷疑我血統的人所散播的缺德謠言而已，可是我卻受到謠言影響而心生動搖……但鹿野子伯母調查我的出身，證明我是國立家的女兒，然後向我家提出了這門親事。我因為太高興了，即便知道學長另有心上人，還是拒絕不了相親的要求。」
聽完凜香的說明，將悟忽然覺得有個地方相當令人費解。
總覺得鹿野子似乎是因為以家世為第一優先，所以才選擇凜香的樣子。
問題是，這麽做的話豈不是違反了熊五郎的「找出心愛女性」的遺言嗎？當然，事先針對相親對象做一番調查並沒有什麽好奇怪的，隻不過……
「話說回來，學長……請問，你的手要握到什麽時候呢……」
臉上泛起紅暈的凜香垂低了頭。
經她這麽一說，將悟看了她的胸前。原來自己從剛才就一直握著凜香抓住浴巾的手不放。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將悟連忙放開雙手。
可能是動作太過慌張的關係，小指不小心勾到了浴巾。然而本人絲毫沒有發現，還一心急著想把手縮回來……浴巾就這麽被勾開……
「咦……？」
偏偏凜香也鬆手沒有抓穩，於是浴巾便掉了下來。
隻見浴巾就像花朵綻放般散開，浮在水麵上。
一絲不掛的凜香，就這麽赤裸裸地在將悟麵前坦露出酥胸。那美麗的胴體一點都不輸給藝術雕像。
「咿……」
凜香就像體內的血管沸騰了一樣，全身在瞬間染成紅色。
「咿啊啊！」
她邊慘叫邊用雙手遮住胸部，嘩啦一聲整個人沉浸水中，隻露出一顆頭。
「抱抱抱、抱歉！」
將悟慌忙轉過身子，背對凜香。
但凜香無聲無息地慢慢往將悟的身後靠近。
「學長……你都看到
了吧……」
「我、我、我沒……呃，我是看到了……應該說……」
「被你占便宜了呢……」
將悟的背隱約可以感受到慢慢迎上前來的凜香的體溫。她的手從將悟身後搭在他的肩上。
「……好吧。這回我就破例借給你。」
「謝、謝謝……等一下，借……？」
「總有一天我會跟你討回來的。連本帶利。」
「利、利息？什麽利息？」
我到底得還她什麽東西才行啊——想著想著，將悟感覺腦袋仿佛快要缺氧了。
「學長，有件事我必須跟你聲明清楚以免誤會，我還沒有死心放棄。」
凜香在將悟耳邊挑釁似地呢喃細語道。
「我推辭的隻是這次的親事而已。」
「慢慢、慢著！這是什麽意……」
「在看到學長的反應後，我忽然萌生了自信。憑學長的定力，隻要我使出渾身解數，輕輕鬆鬆就能勾走學長的魂。」
「別鬧了別鬧了，我才不想被勾走魂好嗎！」
就在將悟忍不住想回頭看凜香的瞬間……
軟綿綿。
某種柔軟的物體直接觸碰到了他的背部。
「不、不好意思……」
將悟就像要躲起來一樣在熱水中抱膝而坐。
於是，凜香的兩條纖細胳臂從身後環抱住了他的脖子。
「你怎麽了，帝野學長？」
「沒、沒怎樣啊……國、國立副會長，拜托稍微離我遠一點……」
「哎呀？帝野學長還真是專情呢。」
凜香摟得更緊了，使身體和將悟的背部貼靠在一起。
兩團彈性十足的物體柔軟地和皮膚密合。
「你應該不會因為這點誘惑就心生動搖吧？」
「國國國、國立副會長！碰到了、碰到了啦！」
「不˙會˙動˙搖吧～」
凜香每扭一次身子，柔嫩有彈性的胸部就在將悟的背上畫圓。
一股舒服到骨子裏的感覺在背後流竄。
「咿……咿……」
——這、這是在挑逗嗎？她在挑逗我？
將悟拚了命地忍耐這股幾乎教他繳械投降的快感。
不、不可以招惹國立副會長。唯獨國立副會長是萬萬招惹不得的啊……
籠罩在浴場的白色水蒸氣之下，將悟一直不停發出不成聲音的悲鳴。
§
黃昏後，相親活動終於畫下了句點。
將悟和凜香在女將和仲居的歡送下，隨著自己的父母離開了料亭。
走出戶外一瞧，庭園已被夕陽的餘暉籠罩。原本被水潑濕的衣服也恢複了幹燥，將悟和凜香都重新穿回原先的衣服。走到外門之後，已經有兩輛出租禮車停在門口待命。
「今天非常感謝國立先生與貴千金。希望這門親事能有圓滿的結果。」
鹿野子在料亭的大門前向凜香的父親深深一鞠躬。
「那個，鹿野子伯母。」
凜香站到了鹿野子的麵前。
「請問今天這門婚事可以當作從來沒談過嗎？」
鹿野子用困惑的眼神注視著凜香。
「欸……你不滿意我們家的將悟嗎？如果有任何冒犯之處，請大方給予指教無須客氣。我回去會交代他務必改正缺失……」
「不，帝野學長是一個非常值得尊敬的對象。正因為如此，目前我希望可以以同學的身分，而非夫妻的立場與他相處，並將他視為自我成長的目標。」
將悟也接著開口向凜香的父親坦白：
「我也覺得現在談跟凜香小姐的婚事太早了。凜香小姐她每天都為了課業和學生會活動焦頭爛額。與其跟我談親，我更期盼能看到她在學校拿出更耀眼的表現。我想其他學生一定也都這麽認為的。」
將悟和凜香悄悄互使眼色。
兩人依照事前的約定向對方的父母開誠布公了。隻要兩人異口同聲地推辭，這場相親騷動就能在風平浪靜的情況下宣告落幕。畢竟雙方的父母並沒有理由硬逼自己的子女跟對方結婚不可。
不料……
「凜香。你明白自己的立場嗎？」
凜香的父親用聽似苦澀的聲音說道。
「父親大人？您所謂的立場是指……？」
「你是國立家的女兒。你以為我會允許條件這麽好的一門親事，因你的自私想法付諸流水嗎？」
「怎、怎麽會是自私想法……！」
凜香的父親無視女兒的反應，轉身麵對鹿野子。
「不好意思。小女似乎尚未能下定決心的樣子。我會好好跟她溝通的，方便給我一些時日再回覆答案嗎？」
「父親大人！拜托不要這樣！」
凜香一邊哀號，一邊拉著父親的和服衣袖。
將悟也向自己的母親喊話聲援凜香。
「媽！我已經有心儀的對象了！」
「心儀的對象？」
「我另有心上人了。所以……我沒辦法跟國立小姐結婚。」
「你跟那位心儀的小姐有在交往嗎？」
「不……因為某些緣故，我們現在還不是男女朋友。不過近期之內一定會……」
「你就是因為老是在單戀人家，才會遲遲找不到對象。」
「我沒有單戀！」
但鹿野子對他的話充耳不聞，望向了凜香的父親。
「俗話說得好，子女總是不明白父母的用心良苦。小犬盡是說些任性不成熟的話。回家後我也會好好勸說我們家將悟的。凜香小姐跟將悟可說是天作之合。這門親事對於我們兩家的未來絕對會帶來非常正麵的提升。」
鹿野子把手放在嘴邊嗬嗬嗬地客套陪笑。
「請……請等一下！」
在場所有人無不轉頭朝突然響起的聲音源頭望去。
隻見有個少女披頭散發地從料亭的外牆跑了過來。
「心乃枝？你怎麽會跑來這裏……！」
心乃枝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將悟等人的旁邊。從她現身的方向，可以看見偷偷探出臉來的雅和愛菜。
「請等……一下……」
心乃枝一邊把雙手撐在膝蓋上，一邊開口陳情。
「拜托……請不要帶走將悟同學……我……我喜歡他……我喜歡……將悟同學。」
將悟趕到心乃枝麵前，隻見她的身體仿佛虛脫似的，有氣無力地倒下。
將悟立刻伸長手臂把眼看就要倒在地上的心乃枝給扶穩。
「我想重新來過……從那一天……快樂的遊樂園回憶……重新來過……」
心乃枝貌似呼吸困難一樣，肩膀大幅度地上下起伏。
看得出她努力試著從胸口深處擠出聲音。
然後，她終於走出車禍那天，向前邁出了一步。
「將悟同學……請你和我……交往……」
心乃枝的表情宛如欲哭似地皺成一團。她含著淚水，將臉埋入將悟的胸膛。
「……我希望跟心乃枝成為戀人。」
在將悟懷裏的心乃枝低聲嚶嚶啜泣。
「我們交往吧，心乃枝。」
「好……」
心乃枝的聲音洋溢著小小的幸福。
將悟和心乃枝在這一刻正式成了男女朋友——
雅從外牆的角落站出來，看著互相擁抱的將悟和心乃枝。
「真是的，很會讓人操心耶。」
她聳聳肩膀搖頭歎氣。
……這樣的結果是最好的，雅心想。
將悟和心乃枝一
定從一開始就注定會在一起了。
命運是改變不了的。
就像改變不了她是將悟妹妹的事實一樣。她跟將悟是注定無法成為一對的。
所以眼前的將悟和心乃枝會成為情侶，本來就天經地義。
就在雅默默注視著兩人時，有一股暖流從旁注入。
「天導會長……？」
愛菜就像要跟雅緊緊依偎在一起似的，摟抱著她那嬌小的身軀。她闔上眼，輕輕地跟雅頭靠著頭。愛菜柔順的頭發拂過雅的臉頰，搔得她感覺好癢。
「雅，你的表情看起來好寂寞……」
聽到愛菜那充滿憐惜之情的聲音……忽然，一股哽咽的衝動湧上雅的心頭。
「我、我才不寂寞呢！」
雅慌慌張張搖頭否定。
但……愛菜說的沒錯，自己確實是覺得寂寞。
明明跟將悟成了兄妹，可是卻還是有種好像又要眼睜睜看著他離去的感覺。
即便如此，也正因為是家人……所以雅趕走了心中的寂寞。
「我必須在不成材的老哥背後支持他。」
「支持？」
「兄妹不就是要這樣嗎？就算他哪天跟鶴真同學吵架，或者交往得並不順利，我也得陪在他的身旁予以關心。能為他做到這麽多的，也隻有家人了呀。」
做好妹妹的本分。那就是……雅的願望。
麵對終成眷屬的將悟和心乃枝，凜香抬頭看了自己的父親。
「父親大人，您也看見了。帝野學長似乎已經有女朋友。如果這樣還要硬逼我們結婚，恐怕隻會讓國立家臉上無光而已。」
凜香的父親苦著臉注視著摟抱在一起將悟和心乃枝。
「照這情況看來，就算把凜香嫁過去，恐怕也無法擁有幸福的家庭生活。」
「不、不，這是……那個……」
鹿野子狼狽不堪。最後，或許是認清事實了，她的頭垂得比腰還低。
「對不起！我沒了解小犬的交友狀況就提出相親的要求……對凜香小姐，我真的是感到萬分愧歉！」
「請伯母不要覺得歉疚。帝野學長的心情我早就心裏有數了——今天承蒙伯母的招待讓我大飽口福，我覺得十分開心。」
於是國立父女向鹿野子告辭，搭進了出租禮車。
上車前，凜香向將悟輕輕揮手告別。
——謝謝你，國立副會長。
出租禮車從默默道謝的將悟麵前駛離，消失在暮色蒼茫的市街中。
現場剩下將悟和心乃枝還有鹿野子。
鹿野子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呆若木雞地杵在原地。
「媽，我為你介紹——她叫鶴真心乃枝。爸跟她的父親是好朋友，小時候心乃枝跟我曾一起去遊樂園玩過。」
鹿野子不發一語，目不轉睛地看著心乃枝。
心乃枝帶著緊張的表情彎腰一鞠躬。
「伯、伯母您好。」
「心乃枝就是我喜歡的女生——她是我的女朋友。當初若能早點跟媽介紹就好了……」
將悟貌似有些靦腆般說道。心乃枝大概也是覺得不好意思吧，她紅著臉站在將悟身旁，扭扭怩怩地低頭看著地麵。
「不可以。」
忽然，一個如針般尖銳的聲音刺進了兩人之間。
「咦……？為什麽？」
「我不會承認你們兩人的交往。」
「你、你在說什麽啊，媽？因為相親泡湯所以惱羞成怒嗎？如果是這樣我道歉……」
然而鹿野子卻無視將悟，逕自轉身麵向心乃枝。
她臉上掛起看似假惺惺的溫柔笑容，就像要向她闡明什麽大道理般開口說道：
「你就是心乃枝小姐嗎？將悟在學校受你照顧了。」
「是、是的……」
「在此要跟你說聲抱歉。我沒辦法答應你跟將悟交往。能請你跟將悟維持好朋友的關係就好嗎？」
「請、請問……我是不是犯了什麽錯呢？」
鹿野子搖搖頭。
「事情我都聽說了……你好像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對吧？」
心乃枝倒抽一口氣，渾圓的雙眼睜得老大。
半張的嘴巴頻頻發抖。她啞然失色地往後倒退了一步、兩步。
「錯不在你。可是，我不能答應將悟跟一個連親生父母是誰都不清不楚的女生交往。可以請你諒解嗎……」
將悟也啞口無言，完全說不出話來。
心乃枝的確是孤兒沒錯。她從小就被親生父母拋棄，後來是被好心的鶴真夫妻收留並扶養長大……將悟之前確實也是這麽聽說的。
「我跟將悟果然不夠門當戶對嗎……」
心乃枝此話一出，鹿野子看似歉疚地別開了視線。
「我沒辦法答應你們兩個交往。」
她的語氣盡管平靜，一字一句卻都冷酷毫不留情。
「嗚……」
心乃枝無言以對，強忍嚎啕痛哭的衝動。
「對不起……我往後不會再靠近將悟同學了……」
一如自己被判罪了似的，心乃枝顫抖著聲音說道。
「打從一開始……我和將悟同學的相遇就是一場錯誤……」
將悟的拳頭微微發抖。以憤怒的眼神瞪視自己的母親。
他再也克製不住滿腔燃燒的怒火。
「媽！為什麽我們不能在一起！家世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很遺憾今天的親事沒談成。我會另尋下一個好對象，你做好隨時要再相親的準備。」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心乃枝和國立小姐都被你的所作所為傷害了！」
鹿野子沒理會將悟，逕自向出租禮車邁步走去。
「回答我啊！」
將悟朝著鹿野子的背部伸出了手。
我絕不允許……就這樣放你回去！除非你向心乃枝道歉！
正當將悟的手快碰到鹿野子的胳臂時，忽然有個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飛快闖入兩人之間。此人似乎早已在附近埋伏許久。
「將悟同學，你先冷靜。」
身穿黑衣，戴了副巨大墨鏡遮住麵孔，如少年般的外型打扮。
出手阻攔將悟的人，正是衣楠。
「讓開！我有話要跟我媽說！」
「沒聽到我叫你冷靜嗎！聽好……鹿野子夫人會做出這樣的判斷，自有她的考量。」
「衣楠……你果然是站在我媽那邊的嗎……」
「我不會隻挺特定的對象，不管對方是什麽身分都一樣。守護帝野集團才是我的職責所在。」
「我媽那種態度對帝野集團有什麽幫助可言？」
「將悟同學，你真的誤會了。鹿野子夫人是為了你好。」
「是怎樣為我好啊！」
衣楠湊到將悟的耳邊低聲竊竊私語。
「你為什麽要尋找妹妹？不就是因為害怕跟自己的妹妹結婚嗎？既然如此，隻要跟家世清白的女孩結婚，就不需要勞費心力尋找妹妹了。不是嗎？」
「又想阻擾我尋找妹妹……？」
將悟朝坐進出租禮車後座的鹿野子大聲吼叫：
「媽！點頭承認難道真的有那麽困難嗎！」
「。別管他了。」
在鹿野子的命令下，衣楠放開將悟搭進了副駕駛席。那感覺就好像鹿野子的護衛一樣。
出租禮車發動引擎，從將悟麵前駛離。車子拐進街角後，一下子便消失不見。
將悟回頭注視心乃枝。
隻見心乃枝孤憐憐地背對夕陽站著。
「嗚……嗚嗚……嗚……」
淚水如泉湧般，從她低垂的眼簾滾滾落下。
將悟站到她的麵前找不到話可以安慰她。他曲膝跪在地上，彎腰低頭。
「是我對不起你……心乃枝……」
將悟窮盡最大的努力，也隻擠得出這麽一句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