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裏妮的家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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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父大人、斐迪南大人，我可以去救菲裏妮了嗎？」
「……經你這麽一說，你確實有名近侍沒有出現。但是，救她又是怎麽回事？」
齊爾維斯特皺起了眉。但是，就算他問我怎麽回事，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因為我唯一的線索，就隻有今早收到的奧多南茲。
「我也不清楚。今天早上我收到了一封奧多南茲。有名女性表示菲裏妮今天身體不適，可是我在這道話聲後麵，聽見了菲裏妮在一段距離外喊著把錢還給她。」
斐迪南一邊聽著一邊輕敲太陽穴，但他緊接著拿開指尖，眨了眨眼後定睛打量我。
「聽到這個消息，你竟然沒有衝過去。莫非多少有些長進了嗎？」
「因為所有近侍異口同聲阻止我……隔了一段時間，我現在也比較冷靜了。」
正確地說，是看到外曾祖父在眼前昏倒後，注意力全被他拉走了。
「如果要顧及菲裏妮的處境，在不令她感到困擾的前提下幫助她，我該怎麽做才好呢？那筆錢是菲裏妮要繳交的魔力壓縮法費用。她說過因為父母不可能幫忙出，必須自己賺錢，在貴族院搜集了情報、抄寫書籍、搜集各地的故事，好不容易才存下來的。她本來還那麽高興，終於可以學習魔力壓縮法了……」
我作夢也沒想過，本該希望子女成長的父母竟然會加以阻撓。因為家境不富裕，又無法向父母央求，菲裏妮才靠著自己努力賺錢。
「父母會搶走孩子的錢嗎？」
「對下級貴族來說，把賺來的錢交給家裏並不少見。尤其是尚未成年，還住在家裏的孩子更是如此。」
與菲裏妮同為下級貴族的達穆爾回道，齊爾維斯特輕聲歎息。
「早知道你該幫她保管。」
「也許吧。可是，明明她沒有拜托我，我說不出口由我來幫你保管這種話。這隻會變成命令吧？」
其實我也曾經考慮過，直接先從報酬中扣除掉魔力壓縮法的費用。齊爾維斯特也建議過，這樣一來就不用準備太多錢，會比較輕鬆。可是，這是大家第一次自己努力賺錢，借由真正拿在手上，這對產生成就感來說是有必要的。然後用這筆錢來支付費用，投資自己，遠比他們隻靠父母的金援，會更加認真學習。為了建立他們的金錢觀，我才刻意給予現金當作報酬，想不到現在似乎造成了反效果。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你不應該介入別人家庭內的問題。」
「菲裏妮是我的近侍，我必須保護她，不讓她蒙受任何損失。這不是主人的職責嗎？在貴族院得到艾格蘭緹娜大人的保護時，這是我領悟到的事情。」
「嗯，你的想法並沒有錯。雖然成天淨是惹麻煩，看來多少也有成長。」
斐迪南再次敲起太陽穴，思索起來。我開口問他：
「我雖然學到了主人的職責，但該怎麽保護才是正確的呢？我不想傷害到菲裏妮，希望事情可以和平落幕。」
「你一旦插手幹預別人的家務事，隻會讓事態變得更嚴重。如果你想讓事情和平落幕，便讓你的近侍重新賺錢，下次再由你替她保管就好了吧？」
斐迪南說得淡然幹脆。意思是若想和平解決，就不要出手幹涉。但我就是辦不到，才會找他商量啊。我用力咬住嘴唇。就在這時候，哈特姆特仿佛是演技拙劣的演員在念台詞般，突然間抬高音量說話。
「哎呀，真糟糕。都怪我粗心大意，居然拿錯錢給菲裏妮了。」
他用一點也不著急的口吻說完，環顧眾人。
「菲裏妮帶回去的那筆錢，是要付給他領學生的，本來要付給菲裏妮的那筆錢，我不小心寄放在羅潔梅茵大人那裏了。」
這不可能。我早就付完了所有的報酬，要支付給他領學生的酬勞也已經保管起來了。不明白哈特姆特為何突然這麽說，我納悶地偏過臉龐時，斐迪南輕笑一聲。
「這可糟了。羅潔梅茵，該支付給他領學生的錢，似乎被你的近侍帶回去了，萬一已經用掉那筆錢，可會演變成領地間的問題。快把本該支付的報酬帶過去，然後把那筆錢拿回來。這次別忘了先扣掉魔力壓縮法的費用。」
聽到這裏，我總算意會過來，大力點頭。
「要是發展成領地間的問題就不好了。必須馬上去菲裏妮家，為我們給錯錢這件事道歉才行。」
「你若是突然造訪，隻怕會造成恐慌。我會向菲裏妮的父親卡席克說明原由，命他一同回去。等你準備好了酬勞再回來這裏。」
「是！」
得到了可以趕往菲裏妮家的正當理由後，我立刻跳上騎獸，衝回自己房間。並未報名學習魔力壓縮法的黎希達與奧黛麗，都瞠大了雙眼出來迎接我。
「黎希達，請把保管好要給他領學生的報酬拿出來。」
我向兩人說明了現在的情況，請她們拿來報酬。我照著先前給菲裏妮的報酬，從中取出了一樣的金額，再拿走學習魔力壓縮法的費用與一枚小銀幣。我認為不必把賺來的所有錢都送回家，應該可以留下一點錢，讓菲裏妮自由運用。
「大小姐，是否該在城堡為菲裏妮準備一間房間呢？竟然謊稱她身體不適，不讓她出門工作，待在這樣的家庭，即便本人沒有過錯，終有天也會成為她的過失。」
黎希達神色憂心地如此提議。的確，若隻顧慮到菲裏妮，這麽做是最好的。但是，她說過自己有弟弟。我不認為她會拋下他，自己住進城堡。
「……隻要菲裏妮願意，我會為她準備。可是，她也許不願意住進城堡。」
我把要給菲裏妮家人的酬勞交由哈特姆特保管，變出騎獸。
「走吧。」
拜訪下級貴族時，總不能帶著所有近侍前往。但因為會離開城堡，所以必須帶著所有護衛騎士，至於同行的文官與侍從，我選了反應敏捷又機靈的莉瑟蕾塔與哈特姆特。
「我們還是會準備好菲裏妮的房間，等著您回來。總不能真有需要的時候，卻完全沒作好準備。」
「那就拜托你了，布倫希爾德。」
在貴族院一直以近侍的身份同進同出，布倫希爾德即便是上級貴族，也十分疼愛菲裏妮。蜜糖色的雙眸明顯盈滿擔憂，在她的目送下，我們返回斐迪南正等著的房間。
「斐迪南大人，讓您久等了。」
「我這邊也已說明完原委。卡席克，都怪羅潔梅茵給錯了報酬，給你造成麻煩了。」
斐迪南對著一名突然被叫來，顯得戒慎惶恐的下級文官說。菲裏妮的父親血色盡失，一派聽話順從便是自己該盡的本分般。我也為給錯報酬一事向他道歉。
「實在是非常抱歉。倘若沒有拿回原原本本的金額，會演變成領地間的問題呢。」
「竟、竟然有這種事……」
卡席克因為忙著搜集有關魔力壓縮的情報，據說冬季期間都是為了睡覺才回家，完全不曉得現在家裏頭發生了什麽事。一聽到自己的家庭牽扯進了有可能演變成領地間問題的大事，他臉色蒼白得有如白紙。
交由卡席克帶路，我們各自乘坐著騎獸，趕往菲裏妮家。為了為我的失誤道歉，也為了監督我的行動，監護人斐迪南也一同前往。
「請進。」
菲裏妮家就在下級貴族宅邸林立的貴族區南邊。與遼闊的城堡相比，自然是無法相提並論，但仍然遠比平民的住家要寬廣又潔淨。單看麵積，應該比渥
多摩爾商會還大吧。
「哎呀，歡迎各位大駕光臨。」
早已聽說是再娶的妻子，菲裏妮的繼母看來確實相當年輕。她麵帶倦容，多半是因為在夏天剛生了一個小寶寶吧。
「約娜莎拉，我們回來是有急事。聽說菲裏妮帶了一筆巨款回來，你知道嗎？」
「……那孩子做了什麽嗎？昨天她還撒下大謊，聲稱自己是領主一族的近侍，還帶了一大筆錢回來，我正覺得奇怪呢。下級貴族怎麽可能成為羅潔梅茵大人的近侍。一定是在兒童室起誓後遭到拒絕，不敢麵對現實，才這樣胡言亂語吧。」
約娜莎拉十分憎惡地這樣說完後，對於為我造成困擾，恭恭敬敬地道歉。
「你似乎有所誤解，所以容我更正，菲裏妮是我的近侍沒錯喔。我已在貴族院正式任命她為近侍。」
約娜莎拉雙眼圓睜不敢置信，我注視著她，不疾不徐地再重複一次。
「菲裏妮並沒有說謊，她確實是我的近侍。」
「這……這怎麽可能……」
看著左右微微搖頭的約娜莎拉，我嫣然一笑。
「聽說菲裏妮身體不舒服吧？請讓我探視她。此外，我也必須向菲裏妮說明，這件事並不是她的責任，然後請她歸還昨天那筆錢。」
「這、這怎麽行……那孩子還臥病在床，豈能讓身體虛弱的羅潔梅茵大人去探望她。既然事態如此緊急，我立即去把那筆錢拿來。」
眼看對方慌得明顯非常可疑，我看向斐迪南。斐迪南再看向哈特姆特，下巴微微一揚。明白了他要我派哈特姆特前往，我輕輕點頭，加深臉上的笑意。
「很感謝你擔心我的身體。哈特姆特，麻煩你與約娜莎拉一同前往，確認金額是否無誤。莉瑟蕾塔，請你代替我探視臥病在床的菲裏妮，並轉告她不用擔心。我會待在這裏等著，各位無須擔心。」
自己不能去，那派近侍前往就好了。都已經看見約娜莎拉對菲裏妮釋出了這麽明顯的惡意，除非確認菲裏妮平安無事，否則我完全沒有回去的打算。我再吩咐達穆爾與優蒂特跟上，擔任哈特姆特與莉瑟蕾塔兩人的護衛。既然要檢查金額是否正確，有越多雙眼睛見證越好吧。
看著一行人魚貫走出會客室後，沒過多久，遠處傳來了偌大的聲響與尖叫聲。我不由自主想站起來，斐迪南立即在桌子底下伸手製止。與此同時，安潔莉卡與艾克哈特都拿出武器采取警戒。
然而，隨後便安靜下來，一點聲音也沒聽見。沒有任何人前來通報，也沒人捎來消息，讓人心裏發毛。
「非常抱歉，我馬上去確認。」
卡席克說完，走出了會議室。幾乎是同一時間，我聽見達穆爾厲聲說道：「請讓開。」
「菲裏妮！」
達穆爾抱著菲裏妮走進會客室。她身上裹著達穆爾的披風，臉上有被掌摑過的痕跡，含淚的嫩草色雙眸裏滿是絕望。莉瑟蕾塔在後頭帶著一名一看就知道沒有得到充分照顧，年紀大約四、五歲的男孩子走進來。
插圖p008
「菲裏妮，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我開口詢問後，菲裏妮緩慢地看向我，回神似的張大眼睛。
「羅潔梅茵大人，拜托您，請救救我的弟弟康拉德。」
菲裏妮淚如雨下，開始訴說他們遭受到約娜莎拉的虐待。聽說康拉德重要的魔導具被搶走了。那個魔導具是貴族的孩子在出生時會得到的禮物，可以用來吸取孩子的魔力，並在就讀貴族院之前把魔力都存進魔石裏，具有非常重要的功用。然而，約娜莎拉把魔導具與魔石裏的魔力悉數取出，消除了康拉德原先登記在裏頭的魔力，使其回到最一開始的狀態。不僅如此，聽說她已經把這個魔導具給了自己剛出生的孩子。由於冬季期間卡席克忙著參加社交活動，經常不在家，菲裏妮又因為在貴族院讀書不會回來，她才這般為所欲為。
「再這樣下去康拉德會沒命的！他的魔力已經快到達極限……」
「但是，這是你們的家務事。羅潔梅茵是領主的女兒，這不在她的管轄範圍內。」
我還來不及開口，斐迪南搶先說道。聽得出來他是同時在提醒我與菲裏妮，說話前要先仔細想清楚。我在大腿上緊緊握拳。
「是呀，斐迪南大人說得沒錯，這是我們的家務事。原本根本不該傳進羅潔梅茵大人耳裏。菲裏妮，就算是被選為近侍，你也不該得意忘形。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抱著自己孩子的約娜莎拉這麽說道，卻又不敢走進會客室，停在門口附近。她慎重地抱著自己的孩子與魔導具，臉上流露出明顯的警戒，環顧我們一行人。
但是，我無法坐視不管。貴族也好身蝕也罷，如果沒有魔導具，就會因為魔力滿溢而死。那種仿佛要被熱意吞噬至死的感覺，我非常了解。
「斐迪南大人，我不想眼睜睜看著康拉德喪命。」
「尚未受洗的孩子不算是獨立的個體。」
以前也聽過好幾次的回答，讓我一度用力閉上眼睛。我說什麽也無法理解這種想法。明明就在眼前而且活生生的生命，我實在無法相信這居然不算是獨立的個體。我看向能夠解決家務事的一家之主卡席克。
「既然是家務事，我不應該過問吧。但是，我還是無法坐視不管有個孩子可能就此喪命。卡席克，你對此事有什麽看法？」
「雖然曾聽內人提起過這個要求，但我沒想到她已經強行采取行動。」
然而，就算妻子找了他商量想這麽做，他也沒有買新的魔導具給她。感覺他已經得出了結論。孩子中有一個人，將不會以貴族的身份撫養長大。
「那麽，你打算怎麽做？購買新的魔導具嗎？」
「我們家沒有多餘的財力這麽做，將優先考慮魔力更高的孩子。」
「父親大人！？」
菲裏妮發出悲痛的呐喊，但如今卡席克在我們麵前這麽宣告後，似乎代表一切已成定局。隻要是貴族，都會以魔力高的孩子為優先吧。我的近侍們隻是難受地垂下雙眼，誰也沒有說話。
聽見卡席克這麽說，約娜莎拉慎重地護著自己的孩子，以及從康拉德那裏搶來後已重新登記過魔力的魔導具，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她的表情就隻是個無論如何都要保護自己寶貝孩子的母親，我的內心五味雜陳。
對於貴族孩子來說等同生命的魔導具被搶走後，如今又被父親舍棄，康拉德隻是茫然杵立。菲裏妮掉著鬥大的淚珠，靜靜凝視弟弟。
「怎麽這樣……那，康拉德他……」
「康拉德就由我帶走。既然今後將在最高神祇的引導下，讓他登上通往遙遠高處的階梯，便與住在神的居所裏無異吧。」
我說完，卡席克與約娜莎拉都垮下了臉，表情非常為難。
「實在非常抱歉，羅潔梅茵大人。我們家並沒有餘力能安排青衣神官的生活起居。今後開銷會越來越大，康拉德變作下人後，我們家也仍舊需要他的魔力。此外……盡管成為羅潔梅茵大人的近侍是非常光榮的事情，但若要準備各種用品以符合身份，對我們來說也不是易事。還請允許菲裏妮向您請辭。」
聽了約娜莎拉這些話，菲裏妮難過地垂下目光。和她那年冬天在兒童室，放棄購買繪本時的表情一模一樣。她一直像這樣因為家庭的關係，所有事情隻能忍讓吧。
「我有義務保護自己的近侍。我會在城堡給予菲裏妮一間房
間，也會借給她必要的工作用具，所以不用擔心。菲裏妮，為免給家人造成負擔，從今以後你就住在城堡。我沒有打算讓你離開我的身邊。和莉瑟蕾塔一起去收拾你的行李吧。」
菲裏妮刹那間高興得小臉發亮，但看向康拉德後，又愧疚地低下頭。
「菲裏妮，我會讓神殿收留康拉德。不會讓他就此喪命。」
「羅潔梅茵大人都這麽說了，走吧。」
莉瑟蕾塔催促了好幾次，菲裏妮才擔心地頻頻回頭看向康拉德，踩著沉重的步伐回房收拾行李。
「康拉德，我可以為你施展治愈魔法嗎？」
「羅潔梅茵大人，豈能讓您平白消耗魔……」
「卡席克，我沒有問你。」
我蹲下來，與康拉德對視。眼前是個並未得到妥善照顧，身上還有多處被毆打過的痕跡，比我還小的男孩子。
「疼痛的地方很不舒服吧？」
說完我變出思達普。瞬間，康拉德的小臉變得非常僵硬，掙紮著想要逃跑。顯然是曾經有人拿著思達普，用魔力攻擊過他。我立刻消除思達普，看向約娜莎拉。
「這是我們的家務事，我隻是在管教小孩。」
約娜莎拉淡淡微笑。看得出來她一點也不覺得這是壞事。我放棄用思達普施展治愈魔法，緩緩往戒指注入魔力。
「水之女神芙琉朵蕾妮的眷屬，治愈女神洛古蘇梅爾啊，請聆聽吾的請求，賜予吾聖潔之力，使吾得以治愈受傷之幼子。神聖的樂音奉獻予你，請為吾等布下至高無上的波紋，賜予你清澄明淨的守護。」
從戒指飛出的綠光包覆住康拉德，治愈了他身上的傷。康拉德瞪大眼睛，注視著自己的身體小聲低喃：「不痛了。」
「康拉德，我是羅潔梅茵，是你姐姐的主人喔。現在能夠幫你吸取魔力的魔導具已經沒有了。你想留在這個家裏，就這麽被魔力的熱意吞噬掉嗎？還是以下人的身份在這裏生活？或是前往神殿的孤兒院，在那裏生活呢？」
「羅潔梅茵大人，我們家沒有能力應付青衣神官……」
約娜莎拉才剛抬高音量，康拉德整個人便嚇得一抖。我輕輕揮手要她住口。
「我從沒說過要讓康拉德以青衣神官的身份進入神殿。沒有父母的孩子，都是視為灰衣神官收留，也將與這個家再也沒有關係。請當作他真的已經死了吧。」
「少了一名下人固然可惜，但若與我們家再也沒有關係，我倒是不介意。」
看著心情突然變好的約娜莎拉，康拉德十分吃驚，然後不解地看向我。
「進入孤兒院以後，我們會提供三餐、幹淨的床鋪，也會讓你接受教育。至少不會讓你像現在這樣遭受到暴力的對待。但是，如果你想繼續留在這個家裏，我也會尊重你的選擇。你想不想吃到美味的飯菜呢？」
康拉德遲疑了一會兒，眼神左右飄移後，最後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開口：
「……我肚子餓了。」
「是嘛。那麽等菲裏妮作好準備，我們就出發吧。」
菲裏妮與莉瑟蕾塔一起收拾完了行李後，走進會客室。看見我站在可以保護康拉德、讓約娜莎拉無法傷害他的位置上，她露出了既安心又心死的複雜表情。
「菲裏妮，康拉德決定與我一同前往神殿了。」
菲裏妮難過得雙眉顫抖，接著她抬起頭，用滿是怒火與不滿的雙眼看向父親。
「父親大人，康拉德的魔導具是我們母親大人的東西。您怎麽能允許約娜莎拉大人做出這麽蠻橫的事情？」
搶走後給繼子使用的魔導具，原先似乎屬於菲裏妮的親生母親所有。竟然從康拉德手中搶走了也是母親遺物的魔導具，還抹除掉原本登記在裏頭的魔力，菲裏妮顫抖著嘴唇，說她無法原諒這種事情，並且極盡所能地狠狠瞪著作出決定的父親，與搶走了魔導具的繼母。
「如今都已經重新登記了魔力，我也無可奈何……再說了，優先選擇魔力較高的孩子，也是理所當然。」
即便聽了女兒含淚的控訴，卡席克的態度依然不變。深深明白到了卡席克不會聽進自己的抗議與想法後，失望在菲裏妮的雙眼裏蔓延，眼淚也掉了下來。緊接著菲裏妮用力閉上眼睛，低下了頭。
……被搶走的魔導具，居然是已經過世的母親的遺物。
雖然不願明白，但我也知道貴族都想讓魔力更高的孩子成為繼承人。但是，竟然隻因為這樣就從孩子身邊搶走母親的遺物，我實在無法理解。
「斐迪南大人，給小嬰兒的魔導具大概要多少錢呢？」
「若想買新的魔導具，恐怕要五枚小金幣吧？因為材料不僅昂貴，也需要有大量的魔力才能製作出來。」
我沒買過，所以不清楚，斐迪南嘀咕說。斐迪南還沒結婚，當然不可能知道嬰兒用魔導具的確切價格。
「菲裏妮，我把錢借你吧。但是，就隻是借而已。用這筆錢把母親的魔導具買下來吧。畢竟那可是重要的遺物。」
「那般老舊，又強行覆蓋掉了原先魔力的魔導具，價格不值三枚小金幣吧。」
斐迪南一邊說著，一邊拿出與公會證十分相似、閃爍著虹彩的卡片，舉向卡席克。
「卡席克，我出三枚小金幣買下那個魔導具。你應該沒有任何不滿吧？」
不敢違抗氣勢懾人的斐迪南，卡席克倒吸口氣，拿出了同樣的卡片來。「鏘」的一聲卡片互碰後，卡席克朝嬰兒的魔導具伸出手。
「住手，這是這孩子的魔導具！」
「再買別的就好。」
「我不要！根本不曉得什麽時候才會有新的呀！」
約娜莎拉拚命抵抗，但卡席克還是靠著蠻力搶走了魔導具，呈交給斐迪南。斐迪南接下後，放到我的麵前。我把母親的遺物遞給菲裏妮。
「斐迪南大人、羅潔梅茵大人，非常謝謝兩位。」
菲裏妮緊緊抱住魔導具，流下眼淚。但這一次臉上帶著喜悅的微笑。看見笑容又回到她臉上，我鬆了口氣。菲裏妮先是低下頭，擦了擦眼角後，接著毅然抬頭，目光堅決地仰頭看向父親與繼母。
「父親大人、約娜莎拉大人，我今後將以羅潔梅茵大人的近侍這個身份，留在城堡裏生活。不會再回到沒有康拉德的這個家。」
卡席克聽了臉色丕變，約娜莎拉卻是安心地吐了口氣，兩人的表情正好呈現對比。菲裏妮嫩草色的雙眼中浮現訣別的光彩。
「盡管時之女神德蕾梵庫亞所交織的絲線多半再無交會的一日，但願諸神的庇佑與兩位同在，一切平安康泰。」
菲裏妮如此告別完，牽起康拉德的手，踏出自己的家。
「……經你這麽一說，你確實有名近侍沒有出現。但是，救她又是怎麽回事？」
齊爾維斯特皺起了眉。但是，就算他問我怎麽回事，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因為我唯一的線索，就隻有今早收到的奧多南茲。
「我也不清楚。今天早上我收到了一封奧多南茲。有名女性表示菲裏妮今天身體不適，可是我在這道話聲後麵，聽見了菲裏妮在一段距離外喊著把錢還給她。」
斐迪南一邊聽著一邊輕敲太陽穴，但他緊接著拿開指尖，眨了眨眼後定睛打量我。
「聽到這個消息，你竟然沒有衝過去。莫非多少有些長進了嗎？」
「因為所有近侍異口同聲阻止我……隔了一段時間，我現在也比較冷靜了。」
正確地說，是看到外曾祖父在眼前昏倒後，注意力全被他拉走了。
「如果要顧及菲裏妮的處境，在不令她感到困擾的前提下幫助她，我該怎麽做才好呢？那筆錢是菲裏妮要繳交的魔力壓縮法費用。她說過因為父母不可能幫忙出，必須自己賺錢，在貴族院搜集了情報、抄寫書籍、搜集各地的故事，好不容易才存下來的。她本來還那麽高興，終於可以學習魔力壓縮法了……」
我作夢也沒想過，本該希望子女成長的父母竟然會加以阻撓。因為家境不富裕，又無法向父母央求，菲裏妮才靠著自己努力賺錢。
「父母會搶走孩子的錢嗎？」
「對下級貴族來說，把賺來的錢交給家裏並不少見。尤其是尚未成年，還住在家裏的孩子更是如此。」
與菲裏妮同為下級貴族的達穆爾回道，齊爾維斯特輕聲歎息。
「早知道你該幫她保管。」
「也許吧。可是，明明她沒有拜托我，我說不出口由我來幫你保管這種話。這隻會變成命令吧？」
其實我也曾經考慮過，直接先從報酬中扣除掉魔力壓縮法的費用。齊爾維斯特也建議過，這樣一來就不用準備太多錢，會比較輕鬆。可是，這是大家第一次自己努力賺錢，借由真正拿在手上，這對產生成就感來說是有必要的。然後用這筆錢來支付費用，投資自己，遠比他們隻靠父母的金援，會更加認真學習。為了建立他們的金錢觀，我才刻意給予現金當作報酬，想不到現在似乎造成了反效果。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你不應該介入別人家庭內的問題。」
「菲裏妮是我的近侍，我必須保護她，不讓她蒙受任何損失。這不是主人的職責嗎？在貴族院得到艾格蘭緹娜大人的保護時，這是我領悟到的事情。」
「嗯，你的想法並沒有錯。雖然成天淨是惹麻煩，看來多少也有成長。」
斐迪南再次敲起太陽穴，思索起來。我開口問他：
「我雖然學到了主人的職責，但該怎麽保護才是正確的呢？我不想傷害到菲裏妮，希望事情可以和平落幕。」
「你一旦插手幹預別人的家務事，隻會讓事態變得更嚴重。如果你想讓事情和平落幕，便讓你的近侍重新賺錢，下次再由你替她保管就好了吧？」
斐迪南說得淡然幹脆。意思是若想和平解決，就不要出手幹涉。但我就是辦不到，才會找他商量啊。我用力咬住嘴唇。就在這時候，哈特姆特仿佛是演技拙劣的演員在念台詞般，突然間抬高音量說話。
「哎呀，真糟糕。都怪我粗心大意，居然拿錯錢給菲裏妮了。」
他用一點也不著急的口吻說完，環顧眾人。
「菲裏妮帶回去的那筆錢，是要付給他領學生的，本來要付給菲裏妮的那筆錢，我不小心寄放在羅潔梅茵大人那裏了。」
這不可能。我早就付完了所有的報酬，要支付給他領學生的酬勞也已經保管起來了。不明白哈特姆特為何突然這麽說，我納悶地偏過臉龐時，斐迪南輕笑一聲。
「這可糟了。羅潔梅茵，該支付給他領學生的錢，似乎被你的近侍帶回去了，萬一已經用掉那筆錢，可會演變成領地間的問題。快把本該支付的報酬帶過去，然後把那筆錢拿回來。這次別忘了先扣掉魔力壓縮法的費用。」
聽到這裏，我總算意會過來，大力點頭。
「要是發展成領地間的問題就不好了。必須馬上去菲裏妮家，為我們給錯錢這件事道歉才行。」
「你若是突然造訪，隻怕會造成恐慌。我會向菲裏妮的父親卡席克說明原由，命他一同回去。等你準備好了酬勞再回來這裏。」
「是！」
得到了可以趕往菲裏妮家的正當理由後，我立刻跳上騎獸，衝回自己房間。並未報名學習魔力壓縮法的黎希達與奧黛麗，都瞠大了雙眼出來迎接我。
「黎希達，請把保管好要給他領學生的報酬拿出來。」
我向兩人說明了現在的情況，請她們拿來報酬。我照著先前給菲裏妮的報酬，從中取出了一樣的金額，再拿走學習魔力壓縮法的費用與一枚小銀幣。我認為不必把賺來的所有錢都送回家，應該可以留下一點錢，讓菲裏妮自由運用。
「大小姐，是否該在城堡為菲裏妮準備一間房間呢？竟然謊稱她身體不適，不讓她出門工作，待在這樣的家庭，即便本人沒有過錯，終有天也會成為她的過失。」
黎希達神色憂心地如此提議。的確，若隻顧慮到菲裏妮，這麽做是最好的。但是，她說過自己有弟弟。我不認為她會拋下他，自己住進城堡。
「……隻要菲裏妮願意，我會為她準備。可是，她也許不願意住進城堡。」
我把要給菲裏妮家人的酬勞交由哈特姆特保管，變出騎獸。
「走吧。」
拜訪下級貴族時，總不能帶著所有近侍前往。但因為會離開城堡，所以必須帶著所有護衛騎士，至於同行的文官與侍從，我選了反應敏捷又機靈的莉瑟蕾塔與哈特姆特。
「我們還是會準備好菲裏妮的房間，等著您回來。總不能真有需要的時候，卻完全沒作好準備。」
「那就拜托你了，布倫希爾德。」
在貴族院一直以近侍的身份同進同出，布倫希爾德即便是上級貴族，也十分疼愛菲裏妮。蜜糖色的雙眸明顯盈滿擔憂，在她的目送下，我們返回斐迪南正等著的房間。
「斐迪南大人，讓您久等了。」
「我這邊也已說明完原委。卡席克，都怪羅潔梅茵給錯了報酬，給你造成麻煩了。」
斐迪南對著一名突然被叫來，顯得戒慎惶恐的下級文官說。菲裏妮的父親血色盡失，一派聽話順從便是自己該盡的本分般。我也為給錯報酬一事向他道歉。
「實在是非常抱歉。倘若沒有拿回原原本本的金額，會演變成領地間的問題呢。」
「竟、竟然有這種事……」
卡席克因為忙著搜集有關魔力壓縮的情報，據說冬季期間都是為了睡覺才回家，完全不曉得現在家裏頭發生了什麽事。一聽到自己的家庭牽扯進了有可能演變成領地間問題的大事，他臉色蒼白得有如白紙。
交由卡席克帶路，我們各自乘坐著騎獸，趕往菲裏妮家。為了為我的失誤道歉，也為了監督我的行動，監護人斐迪南也一同前往。
「請進。」
菲裏妮家就在下級貴族宅邸林立的貴族區南邊。與遼闊的城堡相比，自然是無法相提並論，但仍然遠比平民的住家要寬廣又潔淨。單看麵積，應該比渥
多摩爾商會還大吧。
「哎呀，歡迎各位大駕光臨。」
早已聽說是再娶的妻子，菲裏妮的繼母看來確實相當年輕。她麵帶倦容，多半是因為在夏天剛生了一個小寶寶吧。
「約娜莎拉，我們回來是有急事。聽說菲裏妮帶了一筆巨款回來，你知道嗎？」
「……那孩子做了什麽嗎？昨天她還撒下大謊，聲稱自己是領主一族的近侍，還帶了一大筆錢回來，我正覺得奇怪呢。下級貴族怎麽可能成為羅潔梅茵大人的近侍。一定是在兒童室起誓後遭到拒絕，不敢麵對現實，才這樣胡言亂語吧。」
約娜莎拉十分憎惡地這樣說完後，對於為我造成困擾，恭恭敬敬地道歉。
「你似乎有所誤解，所以容我更正，菲裏妮是我的近侍沒錯喔。我已在貴族院正式任命她為近侍。」
約娜莎拉雙眼圓睜不敢置信，我注視著她，不疾不徐地再重複一次。
「菲裏妮並沒有說謊，她確實是我的近侍。」
「這……這怎麽可能……」
看著左右微微搖頭的約娜莎拉，我嫣然一笑。
「聽說菲裏妮身體不舒服吧？請讓我探視她。此外，我也必須向菲裏妮說明，這件事並不是她的責任，然後請她歸還昨天那筆錢。」
「這、這怎麽行……那孩子還臥病在床，豈能讓身體虛弱的羅潔梅茵大人去探望她。既然事態如此緊急，我立即去把那筆錢拿來。」
眼看對方慌得明顯非常可疑，我看向斐迪南。斐迪南再看向哈特姆特，下巴微微一揚。明白了他要我派哈特姆特前往，我輕輕點頭，加深臉上的笑意。
「很感謝你擔心我的身體。哈特姆特，麻煩你與約娜莎拉一同前往，確認金額是否無誤。莉瑟蕾塔，請你代替我探視臥病在床的菲裏妮，並轉告她不用擔心。我會待在這裏等著，各位無須擔心。」
自己不能去，那派近侍前往就好了。都已經看見約娜莎拉對菲裏妮釋出了這麽明顯的惡意，除非確認菲裏妮平安無事，否則我完全沒有回去的打算。我再吩咐達穆爾與優蒂特跟上，擔任哈特姆特與莉瑟蕾塔兩人的護衛。既然要檢查金額是否正確，有越多雙眼睛見證越好吧。
看著一行人魚貫走出會客室後，沒過多久，遠處傳來了偌大的聲響與尖叫聲。我不由自主想站起來，斐迪南立即在桌子底下伸手製止。與此同時，安潔莉卡與艾克哈特都拿出武器采取警戒。
然而，隨後便安靜下來，一點聲音也沒聽見。沒有任何人前來通報，也沒人捎來消息，讓人心裏發毛。
「非常抱歉，我馬上去確認。」
卡席克說完，走出了會議室。幾乎是同一時間，我聽見達穆爾厲聲說道：「請讓開。」
「菲裏妮！」
達穆爾抱著菲裏妮走進會客室。她身上裹著達穆爾的披風，臉上有被掌摑過的痕跡，含淚的嫩草色雙眸裏滿是絕望。莉瑟蕾塔在後頭帶著一名一看就知道沒有得到充分照顧，年紀大約四、五歲的男孩子走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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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裏妮，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我開口詢問後，菲裏妮緩慢地看向我，回神似的張大眼睛。
「羅潔梅茵大人，拜托您，請救救我的弟弟康拉德。」
菲裏妮淚如雨下，開始訴說他們遭受到約娜莎拉的虐待。聽說康拉德重要的魔導具被搶走了。那個魔導具是貴族的孩子在出生時會得到的禮物，可以用來吸取孩子的魔力，並在就讀貴族院之前把魔力都存進魔石裏，具有非常重要的功用。然而，約娜莎拉把魔導具與魔石裏的魔力悉數取出，消除了康拉德原先登記在裏頭的魔力，使其回到最一開始的狀態。不僅如此，聽說她已經把這個魔導具給了自己剛出生的孩子。由於冬季期間卡席克忙著參加社交活動，經常不在家，菲裏妮又因為在貴族院讀書不會回來，她才這般為所欲為。
「再這樣下去康拉德會沒命的！他的魔力已經快到達極限……」
「但是，這是你們的家務事。羅潔梅茵是領主的女兒，這不在她的管轄範圍內。」
我還來不及開口，斐迪南搶先說道。聽得出來他是同時在提醒我與菲裏妮，說話前要先仔細想清楚。我在大腿上緊緊握拳。
「是呀，斐迪南大人說得沒錯，這是我們的家務事。原本根本不該傳進羅潔梅茵大人耳裏。菲裏妮，就算是被選為近侍，你也不該得意忘形。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抱著自己孩子的約娜莎拉這麽說道，卻又不敢走進會客室，停在門口附近。她慎重地抱著自己的孩子與魔導具，臉上流露出明顯的警戒，環顧我們一行人。
但是，我無法坐視不管。貴族也好身蝕也罷，如果沒有魔導具，就會因為魔力滿溢而死。那種仿佛要被熱意吞噬至死的感覺，我非常了解。
「斐迪南大人，我不想眼睜睜看著康拉德喪命。」
「尚未受洗的孩子不算是獨立的個體。」
以前也聽過好幾次的回答，讓我一度用力閉上眼睛。我說什麽也無法理解這種想法。明明就在眼前而且活生生的生命，我實在無法相信這居然不算是獨立的個體。我看向能夠解決家務事的一家之主卡席克。
「既然是家務事，我不應該過問吧。但是，我還是無法坐視不管有個孩子可能就此喪命。卡席克，你對此事有什麽看法？」
「雖然曾聽內人提起過這個要求，但我沒想到她已經強行采取行動。」
然而，就算妻子找了他商量想這麽做，他也沒有買新的魔導具給她。感覺他已經得出了結論。孩子中有一個人，將不會以貴族的身份撫養長大。
「那麽，你打算怎麽做？購買新的魔導具嗎？」
「我們家沒有多餘的財力這麽做，將優先考慮魔力更高的孩子。」
「父親大人！？」
菲裏妮發出悲痛的呐喊，但如今卡席克在我們麵前這麽宣告後，似乎代表一切已成定局。隻要是貴族，都會以魔力高的孩子為優先吧。我的近侍們隻是難受地垂下雙眼，誰也沒有說話。
聽見卡席克這麽說，約娜莎拉慎重地護著自己的孩子，以及從康拉德那裏搶來後已重新登記過魔力的魔導具，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她的表情就隻是個無論如何都要保護自己寶貝孩子的母親，我的內心五味雜陳。
對於貴族孩子來說等同生命的魔導具被搶走後，如今又被父親舍棄，康拉德隻是茫然杵立。菲裏妮掉著鬥大的淚珠，靜靜凝視弟弟。
「怎麽這樣……那，康拉德他……」
「康拉德就由我帶走。既然今後將在最高神祇的引導下，讓他登上通往遙遠高處的階梯，便與住在神的居所裏無異吧。」
我說完，卡席克與約娜莎拉都垮下了臉，表情非常為難。
「實在非常抱歉，羅潔梅茵大人。我們家並沒有餘力能安排青衣神官的生活起居。今後開銷會越來越大，康拉德變作下人後，我們家也仍舊需要他的魔力。此外……盡管成為羅潔梅茵大人的近侍是非常光榮的事情，但若要準備各種用品以符合身份，對我們來說也不是易事。還請允許菲裏妮向您請辭。」
聽了約娜莎拉這些話，菲裏妮難過地垂下目光。和她那年冬天在兒童室，放棄購買繪本時的表情一模一樣。她一直像這樣因為家庭的關係，所有事情隻能忍讓吧。
「我有義務保護自己的近侍。我會在城堡給予菲裏妮一間房
間，也會借給她必要的工作用具，所以不用擔心。菲裏妮，為免給家人造成負擔，從今以後你就住在城堡。我沒有打算讓你離開我的身邊。和莉瑟蕾塔一起去收拾你的行李吧。」
菲裏妮刹那間高興得小臉發亮，但看向康拉德後，又愧疚地低下頭。
「菲裏妮，我會讓神殿收留康拉德。不會讓他就此喪命。」
「羅潔梅茵大人都這麽說了，走吧。」
莉瑟蕾塔催促了好幾次，菲裏妮才擔心地頻頻回頭看向康拉德，踩著沉重的步伐回房收拾行李。
「康拉德，我可以為你施展治愈魔法嗎？」
「羅潔梅茵大人，豈能讓您平白消耗魔……」
「卡席克，我沒有問你。」
我蹲下來，與康拉德對視。眼前是個並未得到妥善照顧，身上還有多處被毆打過的痕跡，比我還小的男孩子。
「疼痛的地方很不舒服吧？」
說完我變出思達普。瞬間，康拉德的小臉變得非常僵硬，掙紮著想要逃跑。顯然是曾經有人拿著思達普，用魔力攻擊過他。我立刻消除思達普，看向約娜莎拉。
「這是我們的家務事，我隻是在管教小孩。」
約娜莎拉淡淡微笑。看得出來她一點也不覺得這是壞事。我放棄用思達普施展治愈魔法，緩緩往戒指注入魔力。
「水之女神芙琉朵蕾妮的眷屬，治愈女神洛古蘇梅爾啊，請聆聽吾的請求，賜予吾聖潔之力，使吾得以治愈受傷之幼子。神聖的樂音奉獻予你，請為吾等布下至高無上的波紋，賜予你清澄明淨的守護。」
從戒指飛出的綠光包覆住康拉德，治愈了他身上的傷。康拉德瞪大眼睛，注視著自己的身體小聲低喃：「不痛了。」
「康拉德，我是羅潔梅茵，是你姐姐的主人喔。現在能夠幫你吸取魔力的魔導具已經沒有了。你想留在這個家裏，就這麽被魔力的熱意吞噬掉嗎？還是以下人的身份在這裏生活？或是前往神殿的孤兒院，在那裏生活呢？」
「羅潔梅茵大人，我們家沒有能力應付青衣神官……」
約娜莎拉才剛抬高音量，康拉德整個人便嚇得一抖。我輕輕揮手要她住口。
「我從沒說過要讓康拉德以青衣神官的身份進入神殿。沒有父母的孩子，都是視為灰衣神官收留，也將與這個家再也沒有關係。請當作他真的已經死了吧。」
「少了一名下人固然可惜，但若與我們家再也沒有關係，我倒是不介意。」
看著心情突然變好的約娜莎拉，康拉德十分吃驚，然後不解地看向我。
「進入孤兒院以後，我們會提供三餐、幹淨的床鋪，也會讓你接受教育。至少不會讓你像現在這樣遭受到暴力的對待。但是，如果你想繼續留在這個家裏，我也會尊重你的選擇。你想不想吃到美味的飯菜呢？」
康拉德遲疑了一會兒，眼神左右飄移後，最後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開口：
「……我肚子餓了。」
「是嘛。那麽等菲裏妮作好準備，我們就出發吧。」
菲裏妮與莉瑟蕾塔一起收拾完了行李後，走進會客室。看見我站在可以保護康拉德、讓約娜莎拉無法傷害他的位置上，她露出了既安心又心死的複雜表情。
「菲裏妮，康拉德決定與我一同前往神殿了。」
菲裏妮難過得雙眉顫抖，接著她抬起頭，用滿是怒火與不滿的雙眼看向父親。
「父親大人，康拉德的魔導具是我們母親大人的東西。您怎麽能允許約娜莎拉大人做出這麽蠻橫的事情？」
搶走後給繼子使用的魔導具，原先似乎屬於菲裏妮的親生母親所有。竟然從康拉德手中搶走了也是母親遺物的魔導具，還抹除掉原本登記在裏頭的魔力，菲裏妮顫抖著嘴唇，說她無法原諒這種事情，並且極盡所能地狠狠瞪著作出決定的父親，與搶走了魔導具的繼母。
「如今都已經重新登記了魔力，我也無可奈何……再說了，優先選擇魔力較高的孩子，也是理所當然。」
即便聽了女兒含淚的控訴，卡席克的態度依然不變。深深明白到了卡席克不會聽進自己的抗議與想法後，失望在菲裏妮的雙眼裏蔓延，眼淚也掉了下來。緊接著菲裏妮用力閉上眼睛，低下了頭。
……被搶走的魔導具，居然是已經過世的母親的遺物。
雖然不願明白，但我也知道貴族都想讓魔力更高的孩子成為繼承人。但是，竟然隻因為這樣就從孩子身邊搶走母親的遺物，我實在無法理解。
「斐迪南大人，給小嬰兒的魔導具大概要多少錢呢？」
「若想買新的魔導具，恐怕要五枚小金幣吧？因為材料不僅昂貴，也需要有大量的魔力才能製作出來。」
我沒買過，所以不清楚，斐迪南嘀咕說。斐迪南還沒結婚，當然不可能知道嬰兒用魔導具的確切價格。
「菲裏妮，我把錢借你吧。但是，就隻是借而已。用這筆錢把母親的魔導具買下來吧。畢竟那可是重要的遺物。」
「那般老舊，又強行覆蓋掉了原先魔力的魔導具，價格不值三枚小金幣吧。」
斐迪南一邊說著，一邊拿出與公會證十分相似、閃爍著虹彩的卡片，舉向卡席克。
「卡席克，我出三枚小金幣買下那個魔導具。你應該沒有任何不滿吧？」
不敢違抗氣勢懾人的斐迪南，卡席克倒吸口氣，拿出了同樣的卡片來。「鏘」的一聲卡片互碰後，卡席克朝嬰兒的魔導具伸出手。
「住手，這是這孩子的魔導具！」
「再買別的就好。」
「我不要！根本不曉得什麽時候才會有新的呀！」
約娜莎拉拚命抵抗，但卡席克還是靠著蠻力搶走了魔導具，呈交給斐迪南。斐迪南接下後，放到我的麵前。我把母親的遺物遞給菲裏妮。
「斐迪南大人、羅潔梅茵大人，非常謝謝兩位。」
菲裏妮緊緊抱住魔導具，流下眼淚。但這一次臉上帶著喜悅的微笑。看見笑容又回到她臉上，我鬆了口氣。菲裏妮先是低下頭，擦了擦眼角後，接著毅然抬頭，目光堅決地仰頭看向父親與繼母。
「父親大人、約娜莎拉大人，我今後將以羅潔梅茵大人的近侍這個身份，留在城堡裏生活。不會再回到沒有康拉德的這個家。」
卡席克聽了臉色丕變，約娜莎拉卻是安心地吐了口氣，兩人的表情正好呈現對比。菲裏妮嫩草色的雙眼中浮現訣別的光彩。
「盡管時之女神德蕾梵庫亞所交織的絲線多半再無交會的一日，但願諸神的庇佑與兩位同在，一切平安康泰。」
菲裏妮如此告別完，牽起康拉德的手，踏出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