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譯版 翻譯 雲起、風綾@sosg論壇


    序


    窗框上薄薄的積了一層雪。


    傍晚的天空即將被夜幕籠罩。殘陽似火,從鉛灰色的斷雲間透過的夕照,灑落在了這間陰冷的書齋內。


    書齋裏有一位男子。年齡大概在二十五歲左右。是一位麵容細膩的年輕男子。然而,他端整的側臉上,卻顯露出無法掩蓋的疲勞和苦惱。


    「完成了……」


    他幹枯的喉嚨裏發出了一聲憔悴的聲音。男子將散落在書桌上的打字機用紙歸在一起,雙手抱著它們站了起來。書齋的入口出,一扇厚重的木門緊閉著。男子粗暴的敲打著大門,不久,就感覺到有人正在接近,隨後就是掛在門上的鏈鎖被打開的聲音。門把手開始轉動,但好像故意使人焦急一般,大門過了許久才完全打開。


    站在門前的是一位女子。一位容貌端麗的年輕女孩。


    她沉默的走進了書齋,手裏推著一輛用來運送食物的小手推車。


    被布覆蓋住的手推車裏,載著一本古老的書籍。


    「我已經完成約定了。那麽,請救救……請救救我們吧。」


    男子將抱著的那疊打字機用紙伸向了少女。


    少女像要搶奪一般從他的手中接過了那疊紙。嘩啦嘩啦的確認著紙張的數量,隨即失望的搖了搖頭。然後,


    「還不夠哦。」


    她用不帶絲毫感情冷峻的聲音說著。


    男子臉上浮現出了絕望的神情。


    少女隨意的掀起了蓋在手推車上的布。她將那疊打字機用紙小心的放在了最上麵的平台上,然後,很熟練的從平台的下麵抽出了什麽東西。


    那是一把刀。用來處理家畜的大型的屠刀。她將刀平舉到了自己眼睛一樣的高度上,然後毫不猶豫的,輕巧的橫向一揮。


    「隻有這些的話還不夠……但是,好吧。我遵守和你的約定。」


    「哦……哦哦……」


    男子喉嚨裏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他的脖子上浮現出了一條細線,然後下個瞬間,大量的鮮血就從那裏噴湧而出。少女的刀切開了他的脖子,傷口直達頸動脈。


    隨後,她麵無表情的調整了下那把沾滿了鮮血的刀,向著男子的腹部捅去。


    不停的,不停的,不停的,不停的——捅著。


    男子發出了痛苦的呻吟,他的身體倒在了地上不斷的抽搐著。


    不久,男子就沒有了動靜。少女俯視著她,靜靜的歎了口氣。


    「祝您晚安,我的愛人。」


    她低吟著,露出了無比滿足的微笑——


    第一節


    這座房屋,位於從王都乘火車和汽車需要半日才能抵達的郊外,是座石造的古老田舍。具體來說,是位沒落貴族的別墅。


    雖然占地寬廣,但是他的外貌卻建造的一點也不考究。甚至因為裝飾的太過簡陋,反而給人一種煞風景的感覺。被遺棄了很久的庭院早已是一片荒蕪,房屋本身也顯得殘破不堪。


    雜亂的中庭對麵的陽台上,一位年輕的男子正坐在一條顯得很髒的長椅上。


    是位年紀充其量不過二十歲左右,胡亂披著一件皮革製男式禮服的青年。


    他托著下巴的手中,捏著一封書信。


    攤開那張已滿是折痕的信箋紙,青年好像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


    他又讀了幾遍信上的文字,隨後將其塞回了信封裏。


    然後無奈的聳聳肩站了起來,仍是一臉困惑不已的他,向著起居室走去。


    昏暗的起居室內,靜靜的坐著一位少女。


    年齡大概在十二、三左右。是位有著如精致的陶瓷人偶般,令人難以置信的美貌的女孩。


    及腰的長發上裝飾著蕾絲的頭飾,襯得那黑發無比美麗。


    大大的眼瞳也是深夜一般的漆黑。


    也許因為有東洋人的血統。她的膚色很有特征,那肌膚就好像是溶入了蜂蜜的牛奶一般潤滑,又好像是經過精密打磨過的寶石一般。


    少女身上的衣服也是漆黑的。


    似乎是中世紀的騎士禮服,既不能說是裙子,也不能說是甲胄。


    幾重褶邊使裙子膨了起來,包著緞帶的細腰好像一碰就會碎掉。包裹著那輪廓的金屬手甲和腰鎧被蕾絲裝飾著,顯得有些不太相稱。而且她的胸前還搖晃著一個巨大的鎖具。


    那是一個被銀色鎖頭束縛住的,金屬製的古老鎖具——


    黑衣少女的膝蓋上擱著一本書。而她的手中還攤開著另一本書。那是本出版沒有多久的,厚重的硬皮精裝書。


    少女隻是沉默的讀著書。


    像人偶一樣麵無表情的她,將書翻倒了最後一頁。


    讀完了最後一行,黑衣少女突然變得一動也不動。隻有那纖細柔弱的肩膀在微微的顫抖。


    「妲麗安?」


    注意到了少女怪異的反應,青年納悶的揚起了眉毛。


    正低著頭微微顫抖的她,看起來就像是在啜泣一般。


    但,並不是這樣。


    那位被稱作妲麗安的少女,將那本讀完的書「啪」的一聲關上,隨後,


    「哼啊!」


    好像身體內積攢已久怒火即將爆發出來,她憤怒的將書舉過了頭頂。


    然後像個鬧別扭的小孩子一樣,用力的跺著腳,甚至還跳到沙發上滾來滾去。青年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


    「……你怎麽了,妲麗安?」


    好像終於做好了覺悟一般,他戰戰兢兢的問道。


    黑衣少女抬起了頭,死死的盯著青年不放,


    「沒有怎麽樣。修伊,我問你,這本書是怎麽回事?」


    「書?」


    被稱作修伊的青年顯得莫名其妙。


    妲麗安剛讀完的書的封麵上,有用精美的藝術字印刷出的書名。那是本最新的暢銷書,作者是位曾獲得過大獎的流行作家。她手上拿著的,是全三冊係列中的第一冊和第二冊。


    「〝群狼的王都〞嗎……是我不久前訂購的一本書,原來已經送來了啊。」


    妲麗安哼的一聲,翹起了她那小巧的下巴。


    「交出來。」


    那隻穿著手甲的右手,向修伊伸了過去。修伊不知所措的歪著脖子,


    「誒?」


    「快點將這個係列的續篇給我交出來,你這個混蛋!」


    妲麗安用她那如鳥兒歌唱般美麗的聲音咒罵著。


    「偏偏將係列的最終卷落下不訂,你這是故意想讓我不爽嗎?或者說你已經蠢到了連這裏寫著的‘全三冊’這樣的詞都不認識了嗎?連從一數到三都數不清楚了,啊啊,多麽可憐的一個笨蛋啊。」


    「才不是數不清數呢。這本書本來就隻有兩冊啦。」


    修伊一臉無奈的搖了搖頭。


    黑衣少女不禁蹙眉。


    「什麽意思?」


    「第三冊根本就沒有出版。因為很久以前雷尼·倫茨就已經去世了啊。」


    少女瞪著圓圓的大眸,難以置信般緩緩的眨著眼。


    「雷尼·倫茨……這本書的作者嗎。那家夥……已經死了?」


    修伊點點頭。


    「大概是半年前吧。好像是在路上遭到了歹徒的襲擊。雖然也有最終卷的原稿已經完成了的傳言,但是既然至今都還沒有成書出版,可能終究也隻是猜測而已吧。」


    妲麗安聞言,好像受到了巨大的打擊般,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


    「怎麽會這樣。那伊格內修斯和戴爾該怎麽辦呢?」


    「……戴爾?是誰啊?」


    「在這本書中登場的人物。」


    黑衣少女斜眼瞪著修伊,帶著怒氣說道。


    「冷酷無情的青年實業家伊格內修斯,和本來發誓要進行複仇,卻漸漸的被他所吸引的,孤高的青年戴爾。現在正發展到,戴爾究竟能不能再見到,被背叛的部下槍擊擊中的伊格內修斯這樣最精彩的部分啊。這兩人的愛情究竟會發展到什麽地步呢?」


    修伊用茫然的語氣問道,


    「愛情的發展?這部作品才不是愛情小說吧。話說回來,那兩位不都是男性嗎?」


    「這個暫且放在一邊。話說,你為什麽要把這種無法看到結局的書放到我的麵前?害的我因為在意得不得了,現在心情異常煩躁啊。」


    「好痛啊,妲麗安……請你不要邊說邊踢我的腿啊。」


    修伊哎呀哎呀的歎了口氣,然後他的表情突然變得陰沉起來。


    「我訂購這部書的理由是因為這個哦,妲麗安。」


    「……信?」


    看著修伊取出的信封,妲麗安微微的歪著頭。


    「嗯。寄信人的名字,就是雷尼·倫茨。我看應該是本人親筆所寫的。」


    「於半年前去世的,這部書的作者嗎……」


    妲麗安低語著,然後將信的署名與書上印刷著的倫茨的簽名進行比較。兩份筆跡確實十分相近。


    「看起來,倫茨和我的爺爺應該曾經認識過。但是,這封信是前天才送到我這的。而寄出的時間,則是在那之前一天。」


    「這又怎麽了,修伊?」


    妲麗安依舊是不高興的撅著嘴。修伊則是無所謂的搖了搖頭,


    「誰知道呢。雖然惡作劇的可能性也不小……但妲麗安,你怎麽看?」


    妲麗安一把將信從修伊手裏奪了過來,無言的快速掃視起來。


    代替了信紙的辦公用紙上,連象征性的寒暄都沒有,僅僅記載了寄件人和事件這樣最基本的信息。


    〝請您來救救被奇怪的書籍所囚禁住的我們吧。能理解我現在的處境的人,恐怕隻有您了,威利斯·迪斯佤子爵殿下!隻有曾經告訴過我幻書的存在的您——〞


    讓人完全不得要領的文章,隻傳達出了寄信人迫切的心情。


    讀完了信的妲麗安,隨著身上的盔甲發出的嘩啦嘩啦的碰撞聲,站了起來。


    「從收到這封信到現在,你到底在做些什麽?」


    「誒?」


    「不要總是一臉的傻相,快點出發了。你難道還沒有準備妥當嗎,真是遲鈍的無可救藥。」


    「你是說要去幫助倫茨嗎?」


    修伊略顯驚訝的揚起了眉毛。妲麗安神氣的挺起了胸,白了他一眼。


    「救他隻是順道而已。重點是讓他快點把續篇給我寫出來,好讓我知道戴爾他們愛情的結局啊。」


    修伊一臉無語的看向了窗外。


    陰沉的天空下,簌簌的飄揚起了雪花。


    第二節


    雷尼·倫茨的來信,寄出於他位於高原上的一幢別墅裏。


    雖然是在夏季裏人氣興旺的一處避暑勝地,然而一旦到了這個寒風凜冽的時節,連大街上都變的了無人煙般寂靜。一條由泥土修築成的鄉間小路,穿梭於冬季幹枯的樹幹間,倫茨的宅邸就位於這條路盡頭的高地上。


    「還……還沒有到嗎,修伊?」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妲麗安,發出了機械般的聲音。


    少女的臉頰僵硬的扭曲著,做出了很像微笑的怪異表情,大大的黑瞳發出呆滯的目光。她的嘴唇變得毫無血色,牙齒也磨得吱嘎作響。


    修伊雙手抓著方向盤,瞟了一眼她的側臉,


    「你怎麽啦,妲麗安?做出這麽滑稽的表情。」


    「我可不想被你這樣的家夥對我的表情指手畫腳的。冷死了,你這個白癡!」


    黑衣少女用刺耳的聲音說道。


    「這輛破車,為什麽連座頂棚都沒有呢。真是和所有者一樣遲鈍的車啊。順帶說句,我的肚子也餓了。〝群狼的王都〞的作者真的住在這種地方嗎?」


    「應該是吧。倫茨先生在寫原稿的時候,好像是有跑到這樣的鄉間別墅來住的習慣呢。」


    一邊擦拭著防風鏡上的積雪,修伊用歎息般的聲音低語著。


    妲麗安則是一副憤慨的表情。


    「到底是有何種的惡趣味居然會喜歡跑到這種冷得要死的深山老林裏閉關那個白癡!反正肯定是那種像海豹一樣皮下脂肪多的用不完的中年男人吧。也有可能是像海獅也說不定。」


    「不過根據傳聞,他可是與多位女性都有過緋聞的,相貌俊秀的美男子哦……啊,就是那個了吧。」


    修伊委婉的修正了妲麗安的話,然後緩緩鬆開踏在油門上的腳。慢慢停下來的汽車前方,一幢別墅漸漸的顯露出來。


    這是一幢有著寬闊庭院的,十分氣派的別墅。在中庭,還建有許多像馬廄,倉庫這樣的獨立建築物。屋頂上積滿了厚厚的一層雪,突出的煙囪正向外吐著白煙。


    「看來暖爐點著在呢。」


    妲麗安發出了有些羨慕的聲音。


    「嗯。看來有人正住在裏麵呢。」


    看著殘留在雪上的足跡,修伊確認般點了點頭。將防風鏡推上了額頭的他,露出來像經過訓練的士兵般,冷靜而毫無破綻的表情。


    宅邸的大門敞開著。


    修伊將車停在了那扇門前。那是輛在戰爭結束後,被便宜的賣到民間,十分常見的軍用車。金屬製的車身上,到處都粘附著雪花。妲麗安戀戀不舍的從裹在身上毛毯中爬出來,磨磨蹭蹭的下了車。


    正準備向玄關走去的修伊,突然在中途停下了腳步。在中庭的一角,能看到一位女性的身影。


    那是一位十分漂亮,但化妝的太過精致反而給人種不自然感的女性。栗色的長發在背後整齊的綁在一起,纖細的身體上,穿著就便服來說有點過於豪華的服裝。


    它正彎腰站在井口旁,清洗著整理庭院用的工具。一把用來修理樹枝的,大型的柴刀。裝滿了井水的桶上升起了陣陣白氣,在這樣的寒冷中,她仍舊專心的洗著柴刀。她的表情中透著令人難以捉摸的快樂,好像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寒冷了一般。


    「您好。」


    修伊從她的背後打了聲招呼。


    清洗著柴刀的手停住了,這位栗色頭發的女性緩緩的轉過頭來。精心化妝過的臉上,浮現出了似乎有點害怕的警戒的表情。為了打消她的戒心,修伊露出了一副親切的微笑。


    「請問這裏是雷尼·倫茨先生的別墅嗎?」如此問道,


    「您是哪位?」


    栗色頭發的女性壓抑住內心情緒的動搖,用平靜的聲音回應道。修伊脫下帽子,彬彬有禮的鞠了個躬。


    「失禮了。在下是修·安東尼·迪斯佤。這位是妲麗安。」


    「…………」


    黑衣少女躲在修伊的背後,偷偷的觀察著那位女性。雖然是像與人並不親近的小動物那樣,十分可疑的行為,但女子對此好像並不太在意。


    「迪斯佤……先生嗎?」


    玻璃珠般的眼睛閃動著,女子靜靜凝視著修伊。


    「叫我修伊就可以了。實際上,不久前過世的我的祖父,和倫茨先生是故交,所以我為了代表我的祖父看望一下倫茨先生,才前來拜訪的。」


    好像背著早已準備好的台詞一般,修伊流利的說明了來意。但因為女子的身份還不清楚,所以就並沒有提及信件的事情。


    但是她好像對修伊的解釋充滿懷疑。


    「這樣啊……但是,您為什麽會知道雷尼在這裏?」


    她的聲音裏透露出強烈的質疑。好像是認為修伊他們絕不應該知道倫茨現在正住在這裏的樣子。


    修伊故意露出一副嚴肅的表情。


    「那是因為……最近,聽到一些不好的傳聞。」


    「傳聞?」


    女子的臉微微抽搐了下。修伊垂下雙眼點了點頭,


    「倫茨先生因為卷入了某個事件而導致身亡,這樣的傳言……但是,現在我安心了。他似乎還健在呢。」


    修伊看著宅邸中的一間房,微微一笑。那是間視野良好,好像就是書齋的房間。越過蕾絲邊的窗簾,在桌子的前麵能看到一位男性的身影。


    「嗯,那是當然的。」


    栗色頭發的女子,依然無表情的點了下頭。她的心上好像包裹著一層厚厚的冰一樣,讓人無法捉摸。但隻有一瞬,那塊冰層好像出現了條肉眼無法看見的裂縫,似乎有什麽很可怕的東西即將從裏麵噴湧而出的感覺。而修伊表麵上還是裝作什麽都沒有注意到。


    「請問我能上去和倫茨先生說幾句話嗎?」


    女子微微的搖了搖頭。


    「很遺憾,雷尼現在正在執筆創作一部新作。他直到作品創作完成為止,中間是不會見任何人的。包括出版社的人和經紀人。」


    「連經紀人也不見?」


    「是的。恐怕,這就是為什麽會流傳出他已經去世了,這樣的傳言吧。」


    女子用平淡如水的語調回答。


    「唔……原來如此。」


    修伊將手撐在下巴上思考起來。既然倫茨連與工作有關的人都拒之門外,那麽想要說服她放我們進去也就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一籌莫展的修伊陷入了沉默,反而是妲麗安突然插了進來,


    「倫茨正在執筆中的作品,是不是關於戴爾的新作?」


    一直都顯得毫無感情的少女,終於發出了略帶困惑的聲音。


    「誒?哦……是這樣的。的確應該是〝群狼的王都〞的最終卷……」


    女子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黑衣的少女。


    「難道說你也是戴爾他們的粉絲?也很在意那兩個人戀愛的發展方向嗎?」


    「yes!所以說才特地跑到這種冷得要死的深山老林裏來啊。」


    妲麗安高傲的替人下了結論。


    「對」


    至今都麵無表情的栗色頭發的女子,突然露出了滿麵的笑容。就好像自己很喜歡的裙子被別人誇獎了的小孩子一樣,令人陶醉的笑容。


    她好像見到了心靈相通的至交一樣,對妲麗安露出了十分溫柔的微笑。


    「對,就是因為這個。因為它是那麽完美的一本小說啊。作為雷尼的讀者,想見見他是理所當然的吧。沒問題,雷尼那邊就由我來試著和他說說看吧。明天,請一定要再來一趟。我會盡力爭取和他會麵的機會的。」


    她用十分親密的聲音說道。如此親切的態度,與不久之前的那種冷漠和疏遠之間形成的巨大落差,不禁讓人覺得有點毛骨悚然。


    「謝謝。真是非常感謝。那個……」


    女子冷眼看向說話吞吞吐吐的修伊,又恢複到了之前冷淡的口吻。


    「寶拉。我的名字是寶拉……雷尼·倫茨的妻子哦。」


    第三節


    時近黃昏,天氣也變得愈發的陰冷。雪勢越來越大,森林裏飄蕩起了一層薄薄的白霧。妲麗安坐在副駕駛座上,緊緊裹著一層毛毯,


    「為什麽就那麽老老實實的退下來了啊,你這個窩囊廢。」


    妲麗安一臉鄙視的看著修伊。


    「你真的打算明天再來一次嗎?和你這種以肉體上的痛苦作為快感的m體質不同,我是絕不會再走一次這個該死的山道的。」


    修伊一邊看著這濕滑的路麵咂咂嘴,搖了搖頭。


    「我也不願意做這麽麻煩的事啊,況且,我也不是那種體質。」


    「既然如此,你到底打算怎麽辦?」


    「這附近應該還有許多無人的別墅吧?今天晚上我們就隨便找一家,暫住一晚好了。」


    這麽說著的修伊,用手指指向道路前方一點一點排列著的屋頂。在這個季節,那些別墅裏基本上都沒有人,而且一段時間內也應該不會有人接近的樣子。


    「我早就說過我肚子餓了吧。」


    妲麗安生氣的鼓著臉。即使住到了無人的別墅裏,但恐怕還是連一口熱飯菜都吃不上,因此才顯得那麽不滿吧。但修伊看起來不為所動。


    「仔細找找的話,還是能找到罐頭或餅幹之類的吧。」


    「罐頭……餅幹……」


    妲麗安露出世界末日般的表情。


    不久,修伊就把車停在了一幢看起來還不錯的別墅前麵。雖然建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而且顯得有些老舊,但和其他的比起來算是保養的不錯的一間了。大門上不出意料的掛著一把大鎖,但是從旁邊木製柵欄的縫隙間能很輕易的進到宅院裏。內庭裏放著一把砍柴用的斧頭,用它不費太大力氣就破壞掉了便門上的鎖。


    「想在這種地方體驗下小偷的感覺嗎?」


    一邊向著凍僵了的手不停的哈氣,妲麗安發出了小孩子鬧別扭一樣的聲音。修伊則是一臉苦笑。


    「被破壞的門的修理費,還有住宿費之類的,我都會留在桌子上的啦。要是真的想裝小偷的話,明顯還是半夜時比較好吧。」


    「你是打算潛入倫茨的別墅吧?」


    妲麗安平靜的問道。修伊有些驚訝的回過頭。


    「你注意到了啊。」


    「你的大腦也就能想出這種計劃。如此卑劣的行為,真是和你太般配了。說你是天生幹這個的也不為過啊。」


    這根本就不是誇獎啊,修伊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


    「真的隻是想稍稍看下房子裏麵而已啊。要是倫茨是在好好的寫著原稿的話,那我們就沒有必要救他出來了啊。」


    「那信的事該怎麽解釋呢。」


    「這我清楚。那封信,不能簡簡單單的看成是惡作劇……而且,關於那點你也很在意吧,妲麗安。」


    「yes……雷尼·倫茨的妻子,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雷尼·倫茨,自從他的第一任妻子在五年前去世以來,一直都是獨身。這也被傳為了一段佳話。而〝群狼的王都〞就是獻給亡妻的一部作品。


    修伊回想起在中庭時碰到的寶拉的身影,長長的歎了口氣。


    「那樣的話……她到底是什麽人呢。假借著雷尼·倫茨的妻子之名,正清洗著沾滿動物的血的柴刀的那位女性……」


    「…………」


    妲麗安沒有作任何的回應。夜幕降臨,霧氣籠罩的景色漸漸被黑暗所吞沒。


    第四節


    午夜剛過。


    修伊和妲麗安偷偷溜出了非法侵入的別墅,向著雷尼·倫茨的宅邸進發。


    為了避免汽車行駛發出的噪音,他們選擇了徒步前進。在這個荒涼的時節,又是人跡罕至的鄉間別墅附近,汽車的聲音會比想象中傳的更遠。


    持續了整日的降雪終於停息了,銀色的月光淡淡的灑落到大地上。


    「真的沒問題嗎,妲麗安。你沒有必要非跟過來不可啊。」


    修伊回頭看著正小心翼翼的向前挪動的黑衣少女,問道。


    「為什麽我非要一個人留在那種連屬於誰的都不知道的房子裏不可呢。不要嘮嘮叨叨說個沒完,快點走啦。」


    黑衣少女氣呼呼的回答道。


    「反正肚子空空的也睡不著覺。倫茨的宅邸裏,肯定多少有些像樣的食物吧。我從那個叫寶拉的女人的表情上就能看出來了。


    」


    那是種什麽表情啊,修伊一臉無語的歪著頭。


    「難道你是為了從那裏偷點什麽吃的才跟過來的嗎,妲麗安?」


    「稍微吃一點的話是算不上犯罪的。況且是因為他們才讓我餓肚子的啊。」


    「那隨你便吧,小心不要被發現了。」


    修伊無可奈何的同意了,然後關上了代替火把用的軍用打火機。前麵就是倫茨宅邸的地界了。


    他們依靠著微弱的月光慢慢接近著那幢建築物,這時,修伊突然停住了腳步。


    「修伊?」


    「噓。」


    修伊猛的按下了妲麗安的頭,然後將她一把拖到了樹木的陰影裏。宅院的內側,中庭的一角裏有一座石造的巨大倉庫。而倉庫的門正敞開著。


    一位年輕的女子手持著油燈從倉庫裏走了出來。就是白天那位,自稱是寶拉的,栗色頭發的女子。


    修伊目送著她回到房子裏的背影,表情嚴肅了起來。


    「都這個時候了,她在倉庫裏幹什麽?」


    疑惑著的修伊旁邊,妲麗安好像發現了什麽。


    「看那邊,修伊。」


    黑衣少女手指的方向上,能看到一件有點潮濕,發出著耀眼金屬光芒的工具。那是把用來掏出暖爐爐灰的,很結實的火鉤子。


    「這次是火鉤子嗎……這個氣味……」


    向著立在倉庫外牆邊的火鉤子走去的修伊,很不舒服的皺起了眉。那把火鉤子的尖端,還粘附著某種尚未幹透的液體。而滴下來的一部分,將旁邊的雪地染成了深紅色。


    注視著倉庫的入口,妲麗安問道。


    「鎖著在嗎?」


    「好像沒有。」


    修伊停在了門前。那扇看起來很堅固的木門上,並沒有掛著鎖。隻是在外側有一個門閂栓著而已。


    「這樣根本起不了防止別人進入的作用呢。」


    「嗯,是啊……這與其說是不讓別人進來,更像是為了阻止被關在裏麵的什麽人逃出去呢。」


    修伊說著,帶著些許迷惑取下了門閂。木門打開的瞬間,一陣暖風從倉庫中撲麵而來。修伊不由得倒吸一口氣,


    「這是……血的氣味?」


    「拜他所賜,我瞬間就沒胃口了。」


    妲麗安極其不爽的說道。修伊撇撇嘴,點頭表示同意。


    「說實話我也不想和這裏麵的什麽扯上關係啊……但現在隻能進去看看了。」


    說著,就踏入了這間黑暗的倉庫。


    這間倉庫似乎是為了儲藏家畜的飼料而建造的,裏麵的地麵向地下挖掘了不少。而裏麵的空間也比想象中大了許多。修伊再次點燃了打火機,火光映照之處,呈現出了一種從未見過的奇妙景象。


    「這間倉庫是怎麽回事?」


    修伊不禁感歎了一聲。


    「真是讓人有點懷念的景象呢。」


    妲麗安麵無表情的說道。倉庫中,存放著從農具和家具中改造而成的各種器具。用來固定住手腳的皮帶。原木木樁和針。鐮刀和斧頭。盡是些用來束縛人和折磨人的道具。讓人仿佛又回到了盛行獵殺巫女的中世紀。


    「簡直就是間拷問室啊。」


    修伊用厭惡的語氣說道。


    而在他的腳下就躺著一具餘溫尚存的屍體。是一具被活活打死的年輕男人的屍體。應該是被某種鐵棒一樣的東西反複的毆打過。他的雙腳已經被打的完全看不出原樣,而他破碎的頭部就像被扔到牆壁上的番茄,完全被壓扁了。


    妲麗安用毫無感情的聲音問道。


    「修伊……你見過這個男人的臉嗎?」


    「曾經在報紙上見過的。雖然因為麵部幾乎被毀容,不能完全的肯定,但恐怕,他,就是雷尼·倫茨。」


    修伊用僵硬的語氣回答著。妲麗安好像有點困惑的環視著倉庫,


    「就是說是被那個女人囚禁在這裏了吧……但是……」


    她突然定住了。黑衣少女的視線所及之處,有一個鐵格柵圍起來的小型牢房。是將本來用於隔離家畜的鐵欄給改造成這樣的吧。


    牢籠的內側,有一個正微微顫抖的女子的身影。


    那是一個麵容帶著稚氣,身材矮小的女性。她用明顯帶著膽怯的目光死死盯著擅自闖入倉庫的修伊他們。顫抖的雙唇間不時吐出一縷霧氣。看來她還活著,雖然生的氣息已經極其微弱了。


    「是誰?」


    牢籠中的女子發出了一聲細小的聲音。她的語氣令人意外的透露著堅強,難道是有著與外表不相稱的剛毅內心嗎。


    「你……你們也是寶拉的……同夥嗎」


    「我不記得曾經跟那個柴刀女成為過同伴。」


    妲麗安回應著她的提問。


    牢籠中的女子沉默的打量著妲麗安。已經哭腫了雙目中浮現出懷疑與害怕的神情。


    「我們是被自稱雷尼·倫茨的人叫過來的。因為他寄出了一張,求救的信。」


    因為在意身後的屍體的事,修伊故意這麽說道。驚訝立刻在她臉上蔓延開來。


    「那個人……寄了信……」


    嗯,修伊點頭確認者,然後走到她麵前彎下腰。


    「你呢?你為什麽會被關在這種地方?」


    「我……叫我拉提莎·瑟金斯……就可以了。」


    「拉提莎?你為什麽會到這裏來?」


    麵對修伊的問題,她顯得很遲疑的,小聲的回答道。


    「那是因為……雷尼·倫茨是……我的戀人。」


    「戀人?」


    拉提莎緩緩的點了點頭。


    「是……這樣的。所以說,他是為了幫我才留在這裏的,就是因為這個……」


    嗚嗚,拉提莎發出了悲痛的呻吟。然後,她用力抓住了麵前的鐵格柵,將臉靠近了修伊。


    「求求你。一定要……一定要救救雷尼啊。」


    她拚命的哭喊著。修伊一臉困惑的回頭看向那具屍體,


    「但是,拉提莎……他已經……」


    牢籠中的女子狠狠的搖了搖頭。


    「不。明天日落前,請再到這棟別墅裏來一次吧。然後請一定要把雷尼給帶出去。如果不這樣做,我也永遠不可能從這裏出去啊。」


    「為什麽會這樣,拉提莎?」


    修伊用強硬的語氣質問道。


    「你既然自稱是倫茨先生的戀人,那麽寶拉又是誰?如果找她交涉一下的話,應該可以放你從這裏出去的吧?」


    霎時,拉提莎的瞳孔迅速擴張,並且用牙齒緊緊咬著嘴唇。她的表情因懼怕而變得異常僵硬。


    但是,那與其說是對寶拉所產生的恐懼,更像是因為害怕失去戀人而表現出的怯懦。隨後拉提莎虛弱的搖了搖頭,


    「不能那樣做。現在絕對不能違抗寶拉。如果惹怒了拿著那·本·書的她的話,雷尼下次就會真的死掉的……」


    「……書?」


    修伊沉吟著,和黑衣少女對了下眼色。他無意識的握緊裝在大衣口袋裏的那封信,那封提到了幻書的信。那是記錄了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上的,禁斷的知識的書。


    而拉提莎依然以一副悲痛的表情哭喊著,


    「求求你了。請你忘記和我在這裏見麵的事,然後救救雷尼吧。求求你了。請一定要……救救他……」


    第五節


    第二天早晨,雖然空氣還是刺骨的寒冷,但雪總算沒有再下了。


    修伊把小貓般蜷縮在毛毯中的妲麗安留在了副駕駛座上,然後就走進了鄰近城鎮的一間電報分局。他向那位作為古書店店主的老人發了一通電文,然後設置了這


    裏做為接收回信的地點。當他回到車裏的時候,發現妲麗安扔保持的蜷縮在毛毯裏的姿勢,嘴裏卻在啃著做為幹糧的餅幹。


    「好難吃……」


    她有氣無力的說著,露出了極其悲壯的表情。


    「食物難吃的話,就好像心也要凍成冰一樣了。為什麽我要遭這種……」


    「不要一邊說著這話,一邊把我的那份也吃完了啊。」


    修伊從拚命抵抗著的妲麗安手中,搶過來了那盒幾乎被吃完了的餅幹。妲麗安好像瞬間就變得毫無幹勁一般,在座椅上蜷成了一團。


    「真的要再去一次那棟別墅嗎,妲麗安?」


    一邊啟動著已經完全冷卻了的引擎,修伊懶洋洋的問道。


    「如果昨天見到的屍體真的是雷尼·倫茨的話,那殺死他的多半就是寶拉了。我倒是想直接報官完事呢。」


    「你在說什麽呢蠢貨。」


    妲麗安誇張的抬起了頭。


    「你已經忘記了昨天,那個牢籠裏的女人說過的話嗎。如果寶拉所持的書就是幻書的話,我們就決不能放著不管。那個女人,總覺得……肯定不是普通人。有種危險的氣息。」


    「這點我同意……但是……」


    修伊盯著這位從未如此積極主動過的黑衣少女,懷疑的眯起了眼睛,


    「我說你,隻是想借機讀〝群狼的王都〞的後續而已吧?」


    「……受潮了的真難吃。」


    一邊躲閃著修伊追問的視線,妲麗安又啃起了剛剛從他那奪回來了的餅幹。


    「喂,為什麽一邊抱怨著一邊又若無其事的吃起了我那份啊!?」


    坐回了駕駛座的修伊,隻能無可奈何的看著依舊一臉怨氣的妲麗安。


    修伊他們再度造訪雷尼·倫茨的別墅,已經是午後的事了。因為剛下過雪,道路十分濕滑的原因,到達那裏比想象中花了更多的時間。途中,因為長時間的沒能好好吃餐飯,肚子空空的妲麗安臉色一直非常難看。


    而出來迎接修伊他們的寶拉,則是與妲麗安形成鮮明對照的滿臉笑容。


    「非常感謝您的再度光臨,修伊先生。還有妲麗安。」


    寶拉說著,就將修伊他們帶到了客廳裏。她的態度非常恭敬,嘴邊也一直掛著微笑。但是,光看她那玻璃珠般的眼睛的話,卻怎麽也看不出笑的感覺。因此,總覺得一旦發生什麽事情的話,她那親切的態度可能就會瞬間煙消雲散。


    倫茨偌大的宅邸裏,一個傭人的身影都看不到。


    恐怕這棟房子的保養不周就是因為這個吧。地毯上積著一層浮灰,窗戶也因為上麵的一層汙垢顯出了茶色。然而與之相對的,桌子上的銀餐具和金屬製的門把手之類的,卻十分異常的被擦得閃閃發亮。


    寶拉很快就端上來了一盤精美的茶點,然後優雅的為他們倒上了一杯清香怡人的紅茶。但是,修伊卻似乎根本就不打算碰那杯茶。一方麵是在警惕茶中可能被下了藥,另外,沒有誰能若無其事的在一間躺著屍體的房間旁邊悠閑的喝茶吧。


    妲麗安則是捂著那空空如也的肚子,像被主人命令不準先吃的小狗一樣,可憐巴巴的盯著桌上的那些點心。


    但寶拉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妲麗安的表情一樣。她隻是裝出一副熱情招待的樣子自顧自的說著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這些話題,大部分都是關於雷尼·倫茨作品的感想。而其中,她對〝群狼的王都〞這部作品的看法尤為異常。


    不僅一再強調著自己有多麽的愛戴爾他們,而且還宣稱自己對於激發雷尼·倫茨的才能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然而,她對於除此以外的其他話題,卻顯得極其冷淡。一旦修伊想試探性的問點什麽的時候,她就會馬上轉變成初次見麵時那種毫無感情的聲音,表情也變得像戴上了張假麵一樣冰冷疏遠。


    妲麗安老老實實的聽了一段對話之後,似乎終於耐不住性子了,


    「你的看法我已經很清楚了。但是,我們是為了要見雷尼·倫茨才來的。」


    寶拉好像十分讚同一般,誇張的點了點頭。


    「嗯。我已經和他說過你們來訪的事了。但是,妲麗安,〝群狼的王都〞的上卷,第十八章裏戴爾曾這麽說過,凡事都是要看時機的。很不巧,雷尼現在正在書齋中寫作呢。」


    妲麗安焦躁的蹙起了眉。然後,她好像想起什麽,露出一副刁難的表情,


    「這句台詞並不是在第十八章裏出現的,而是在二十一章的開頭。雖然兩處都是賭場裏的場景,但是實際狀況卻是完全不同的。你連這都沒有弄清楚嗎——哼。」


    「…………」


    刹那間,寶拉美麗的麵龐因為抽搐而劇烈的扭曲著。那表情,簡直就像冰川即將崩塌前,看見了巨大裂縫時的那種絕望的表情。修伊心裏暗叫不好,慌慌張張遮住了妲麗安的嘴。


    「你真笨啊,妲麗安。這種事情寶拉當然清楚啦。她可是雷尼·倫茨在這個世界上最忠實的讀者,他的妻子啊。剛才是為了考考你而已啦。呐,是這樣吧,寶拉?」


    「……誒,嗯。就是這樣。」


    在修伊竭盡全力的周旋下,寶拉好像總算冷靜了下來。她又恢複了那種隻在嘴角邊掛著的笑容。


    「幹得不錯喲,妲麗安。值得獎勵。差不多也到了雷尼要休息的時間了,我帶你們到他的書齋裏去吧。請往這邊。」


    被蓋住了嘴巴的妲麗安嗚嗚的掙紮著,並用憤怒眼神的盯著修伊。


    「笨蛋……居然敢叫我笨蛋,這個笨蛋。沒有比被一個笨蛋叫成笨蛋更不爽的啦,你這個超級笨蛋!」


    「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吧。」


    修伊無視了妲麗安的咒罵,登上了樓梯。在走廊裏,時常會傳來打字機般哢嗒哢嗒的聲音。越接近倫茨的書齋,打字的聲音就變得越大。


    書齋的門上,掛著一把碩大的荷包鎖。雖然這種配置明顯有些不自然,但寶拉好像早就習以為常了。她用鑰匙打開了鎖,然後也不敲門,就直接推開了門。在書齋內側的書桌前,坐著一位男性。他察覺到有人之後,停止了工作轉過頭來。


    看到他麵容的瞬間,修伊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坐在那裏的,是一位二十五歲左右的男人。他有著女人般細膩的麵龐,長長的頭發遮住了一部分臉頰。修伊曾經見過這張臉。就是和昨夜被殺害在倉庫的男子完全一樣的麵容。他就是暢銷小說作家,雷尼·倫茨。


    但,坐在那裏的並不是一個死人。雖然臉上帶著些許疲憊,但他還是對修伊他們露出了溫和的微笑。


    「比我想象的還要年輕呢。你就是迪斯佤子爵的孫子?」


    「是,初次見你。能見到您真是我的榮幸。」


    修伊麵帶著微笑,偷偷打量著倫茨。然後用有些調侃的語氣說道,


    「您看起來很精神呢。」


    「啊……外界好像流傳著我已經死了這樣的傳言呢。」


    倫茨一臉苦笑的說道。


    「大概半年前,我確實被歹徒襲擊過呢。在那之後沒多久,我就跑到這棟別墅裏開始閉關寫作了。也難怪會傳出那樣的留言啊。」


    原來如此,修伊微微點了點頭。昨天見到了你的屍體哦……這種話還是別說比較好。


    「給我的爺爺……威利斯·迪斯佤寄出了這封信的人,就是您嗎?」


    麵對修伊的問題,倫茨有點困惑的點了點頭。


    「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很久以前?」


    修伊疑惑的歪著頭。倫茨偷偷瞟了一眼寶拉。她簡直就像監視犯人的看守一般,直直的站立在書齋門口。


    倫茨好像有些焦慮般迅速的說道,


    「不好意思,剛剛正好產生了一點靈感。就讓我邊打字邊和你聊天吧,沒問題吧?」


    「哦,當然沒關係……是在寫〝群狼的王都〞的續篇嗎?」


    「啊……那部作品啊,對……雖然基本上已經寫完了,但是有人說對結局不太滿意。所以我就準備重寫結局呢。」


    邊說著,倫茨悄悄移動了下桌子上打字機的位置,正好放到了寶拉視線的死角裏。然後,倫茨開始熟練的打起了字。夾雜著複寫紙的打字機用紙,攜帶者文字緩緩的吐了出來。修伊眯著眼仔細盯著那些文字。


    〝……請你們救救那個被囚禁在倉庫裏,叫做拉提莎的女人。〞


    浮現在打印機用紙上的,並不是小說的後續,而是倫茨傳遞過來的信息。


    〝現在先不要管我的事。今晚,日落之後,請再一次到這間房子裏來把她帶出去。就算他拒絕也絕不要聽她的。〞


    「為什麽現在不行呢?」


    妲麗安突然問向倫茨。站在書齋門口的寶拉,肯定以為這是妲麗安想早點讀到小說的意思吧。


    倫茨再次打起了文章。


    〝因為寶拉在〞


    預想中的回答。


    〝現在還不能反抗她。如果願意完成我的請求的話,我願意把已完成的〝群狼的王都〞的最初原稿做為報酬送給你們。副本就存放在銀行內部的保險箱裏。號碼是——〞


    妲麗安沉默的望著倫茨傳來的信息。雖然她的表情上看不出一絲波瀾,但是她的內心想必已經被那個〝報酬〞所打動,看起來有些幹勁了,


    「我明白了。會按你所希望的去做的。」


    她的聲音中明顯透著興奮。修伊無奈的歎了口氣,


    「最後我還有一個請求……您能在這本書上簽個名嘛?」


    「啊……那當然。小事一樁。」


    看著遞過來書,倫茨很快就明白了這麽做的目的。他迅速的抽出打字機裏的紙,夾在了書中,以此來消滅談話的證據。然後取出鋼筆,流利的在扉頁上簽上了名。


    而寶拉隻是用她那雙玻璃珠般的眼睛靜靜的看著這一切。


    第六節


    禮貌的回絕了寶拉共進晚餐的邀請後,修伊他們離開了倫茨的宅邸。


    回到車中的修伊,立刻將倫茨的簽名與那封信上的署名進行了比較。倫茨的親筆簽名與印刷在書上的簽名幾乎一樣,而與信上的署名則完全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相同的筆跡……嗎。那麽那個男人就是雷尼·倫茨本人,而寄出這封信的也是同一個人。」


    「真希望能快點讀到〝群狼的王都〞的續篇啊~」


    與一臉嚴肅的修伊不同,妲麗安顯得興致高昂。修伊聞言皺起了眉頭,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就好了。你也注意到了吧。那個寶拉在我們的紅茶和茶點中……」


    「下毒的事情的話,現在已經無所謂了吧。那個柴刀女隻是一個殺人犯也好,或者是個會不小心把砂糖和砒霜弄混的人也好,如今都不重要了。快點去把倉庫裏的那個半裸女給帶出來,然後去取原稿吧。」


    「半裸女……是說拉提莎嗎。她也不是喜歡才穿的那麽破破爛爛的啊。」


    修伊不禁苦笑著。拉提莎身上穿的衣服,應該是被某種刀具反複的劃破,最後才變成這種衣不蔽體的狀態。在這樣寒冷的土地上,被迫穿著那樣的衣服,這本身就是一種酷刑了。


    「算了,走吧。」


    修伊隨即跳下了車。太陽早已下山,四周已經被黑暗所吞沒。現在正是解救拉提莎的最好的時候。


    他們從宅邸的背後偷偷繞到了中庭,接近著倉庫的入口。倉庫的外觀和昨夜幾無變化。隻是,本應立在牆角的那把火鉤子卻不知所蹤。然後,


    「……這個氣味。」


    倉庫裏充滿了鮮血的氣味,修伊不由得捂住了鼻子。


    妲麗安正沿著樓梯向倉庫的底層走去,突然,


    「修伊!」


    她猛的發出一聲尖叫。橫臥在倉庫中央的,並不是本應出現在那裏的於昨夜被殺的男人的屍體。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具剛死不久的屍體。


    那是一具年輕女性的屍體。是一個穿著破爛不堪的衣服,身材瘦小的女性。她的全身布滿了刀傷,血流滿地。


    「拉提莎……」


    修伊看起來十分的混亂。本應在昨晚死掉了的倫茨複活了,而拉提莎卻變成了屍體躺在這裏。死者和生者正好調換了位置啊。


    「這是怎麽回事,妲麗安。這就是寶拉所持幻書的力量嗎……?就算是那樣,有必要做這麽殘忍的事情嗎?」


    妲麗安麵無表情的看著躺在一片血泊之中的拉提莎。然後緩緩的說道,


    「換魂……之書……」


    「妲麗安!」


    隨著一聲呼喊,修伊飛撲向妲麗安,將她那小巧的身軀一把拉到了牆壁的陰影裏。鼻子和頭狠狠撞到牆上的妲麗安,正想大聲的抗議時,修伊的手已經嚴嚴實實的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


    「安靜點。」


    修伊壓低了聲音說道。從倉庫敞開的大門那裏,好像有誰進來了的感覺。一位打扮的極不自然的美麗女子,和一位長發飄飄的年輕男子。


    雷尼·倫茨,和自稱是他妻子的女人。


    倫茨左腳上的石膏已經脫落了,露出了隱藏在裏麵的東西。


    那是一幅金屬製的腳鐐。就是那種為了防止被發配到礦山做苦力的犯人逃跑,而設計的沉重的金屬塊。


    倫茨並不是主動的到這裏來閉關的。而是被帶上腳鐐囚禁在了這裏,並且被迫持續進行著寫作。


    而粗暴推搡著倫茨的寶拉,緊跟著進了倉庫。


    她胸前抱著一本古老的書。一本用異國語言寫成的書。那書好像對彌漫在倉庫中的鮮血味有了反應,在黑暗中發出了淡淡的光芒。


    「請出來吧,肮髒的小老鼠們。我知道你們在那裏哦。」


    寶拉一幅裝腔作勢的語氣,對著陰影中的修伊他們喊道。


    「雖然可以用煙把你們給熏出來,但我可不想做那麽麻煩的事情。不立刻出來的話,我就要給這個人再加上一些痛苦的回憶哦。」


    這是什麽意思,修伊疑惑的皺起了眉。


    下個瞬間,一聲槍聲響徹倉庫。


    被獵槍擊中了大腿的倫茨,從樓梯上滾落了下來。而寶拉還保持著托著搶的姿勢。槍口還冒著白色的硝煙,隨後傳來了倫茨痛苦的叫喊。


    緊接著,又是一發子彈,這次是擊中了小腿。倫茨又是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


    「唔啊啊啊……」


    「真是的,居然耍這種小聰明,真的以為能騙過我嗎?我對你的任何想法可都是了如指掌哦。因為,我是你的妻子啊。」


    寶拉輕描淡寫的低語著,隨後從胸口裏抽出了一張紙。


    那是一張打字機用的複寫紙。隻要調整好光線的角度,就能清晰的看到打在上一張紙上的字所留下的痕跡。寶拉通過這個,輕易的就知道了倫茨傳達給修伊他們的信息。接下來她隻需守株待兔,等著修伊他們現身就行了。


    寶拉獵槍的彈夾可以裝五發子彈。就是說現在裏麵還剩著三發。


    接著,她的槍口,毫不猶豫的指向了倫茨的胸口。


    「住手,寶拉!寶拉·迪金森!」


    修伊大叫著站了起來。冷不防被叫出全名的寶拉,就那麽端著槍呆住了。修伊取出了來這之前,從電報局裏收到的回電,


    「我已經仔細調查過你了,寶拉。你是雷尼·倫茨


    的作品的忠實讀者,並且還是一個一直頑固的纏著他的狂熱粉絲……因此你在出版界中甚至也小有名氣了。」


    「…………」


    寶拉隻是默默的聽著。


    「你曾多次非法侵入倫茨的住宅,並且持續的寄著對他,以及他的朋友和戀人的騷擾信。半年前那個襲擊了他的暴徒,聽說你可是作為重要的嫌疑人呢。」


    緊接著,修伊也從大衣內側取出了一把手槍。那把大型的軍用左輪手槍。但是,即使自己已被槍口對準,寶拉依然是麵不改色。


    「那種傳言太荒唐了。因為,我可是雷尼的妻子啊。」


    她用那雙玻璃珠般的眼睛,俯視著正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倫茨。


    「而且這個人也對我說過他愛我哦。不過這是當然的吧。因為我是那麽的愛雷尼。所以說,我也會容忍那個肮髒的小情人的存在呢。既然可憐的雷尼哭著喊著求我不要殺那個女人,那我就讓她活過來吧。像這樣。」


    一陣火光從獵槍中噴射而出。


    被直接擊中心髒的倫茨,身體誇張的跳了一下。然後是一陣弱似一陣的抽搐,直至完全沒了動靜。毫無疑問,他已經當場死亡了。


    「倫茨……!」


    修伊愕然的看著這一切發生。寶拉一邊訴說著愛意,一邊利落的將倫茨殘殺。連勸說的空隙都沒有。麵對她遠遠超乎常識的行動,修伊顯得無能為力。但此時,妲麗安帶著極其僵硬的表情說話了,


    「……修伊……這間房子其實是一個祭壇。」


    「祭壇?」


    「yes。用來進行複活儀式的祭壇。」


    黑衣少女手指之處,能看到倉庫的地麵上描繪著無數奇異的文字和花紋。而那些奇異的記號,現在好像正呼應著倫茨的死而發出了幽暗的光輝。那是與寶拉胸前的書一樣的光輝。


    「幻書嗎……!」


    「……記載著能夠複活死者的神秘儀式的幻書〝蛇夫的遺稿〞(rasalhague蛇夫座α)……相傳是神話中的醫神阿斯克勒庇俄斯所著,是絕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上的禁斷的書籍。」


    血泊之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動。發現了來源的修伊不禁目瞪口呆,


    「拉提莎……嗎……」


    滿身刀傷,應該早已斷氣了的拉提莎,她的手指突然動了一下。


    就像無聲電影在倒放一樣,滿地的鮮血就那麽被吸回了她的身體裏,傷口眨眼間就恢複了原狀。然後她緩緩的睜開了眼睛,雙手撐地站了起來。僅僅一瞬之間,拉提莎就複活了。


    「能夠複活死者的……幻書……?」


    「yes。但是,依據和冥王(哈迪斯)定下的契約,想要使用〝蛇夫的遺稿〞的力量來複活某人的話,就必須獻上另一個人生命作為代價……」


    「另一個人的性命作為……代價?」


    修伊突然明白了般,抬起頭注視著剛剛被殺的倫茨的屍體。


    「原來……昨晚見到的倫茨的屍體……就是為了複活拉提莎所獻上的祭品啊。」


    昨晚在這裏見到拉提莎的時候,倫茨已經死了。那個時候,他就是剛剛將自己作為祭品,來讓拉提莎複活的啊。


    然後,一旦拉提莎死去,那麽本應該已死的倫茨也就因此再次複活了。


    拉提莎和倫茨,他們共用著一個靈魂,重複著生與死的輪回。


    但是這樣的話,他們就永遠不可能同時以活著的狀態見到對方。並且,他們還將不得不,在複活的同時,看到自己的戀人死去的慘狀。


    「啊……啊啊……」


    終於恢複了意識的拉提莎,發出了悲痛欲絕的叫喊。


    她緊緊的抱住被槍殺的倫茨,並對修伊他們投去了責難的眼光,


    「為什麽……為什麽要讓我又活過來了……為什麽沒有帶著雷尼逃掉呢……!?」


    寶拉大聲的打斷了她的話,


    「真是隻不要臉的狐狸精呢。我怎麽會允許那種事情發生呢。」


    寶拉調轉槍口,對準了拉提莎。麵對著雷尼·倫茨真正的戀人,她的語氣突然變得興奮了起來,


    「如果自己逃跑的話,那就沒有了能讓你複活的祭品了。正是因為他很清楚這點,才沒有從我手中逃跑。你對我來說,隻是一個能讓雷尼乖乖聽我話的道具而已哦。但是,請放心。如果你給我內髒全部爆裂而死的話,雷尼就又能活過來了呢。就像這樣!」


    寶拉的獵槍再度噴出火舌。身材瘦小的拉提莎被那衝擊力直接擊飛。同樣,被擊中心髒的拉提莎很快就咽氣了,地上的花紋立刻又發出了光輝。


    接下來就輪到倫茨複活了吧。看著滿身是血倒在地上的拉提莎,修伊很快就明白了過來。他的口中發出了絕望的叫喊。


    「為什麽,寶拉!?」


    雖然此時寶拉渾身都是破綻,但是修伊卻無法扣下扳機。一旦將她殺死,失去了解讀幻書的人的話,不論是拉提莎還是倫茨,他們誰都不可能再活過來了。


    「為什麽要做這種事。你不是雷尼·倫茨忠實的仰慕者嗎?那為什麽,要做這種會讓他如此痛苦的事情——」


    「正因為仰慕者他,所以才更不能原諒!」


    寶拉用尖銳的聲音怒喝著。


    「你知道這些紙屑是什麽嘛?〝群狼的王都〞最終卷的原稿哦。」


    她所指的,就是散落在倉庫地麵上無數的紙屑。雖然已經沾上了許多汙垢,幾乎無法閱讀,但看起來確實是小說的原稿。


    「在這份原稿中……這個男人殺死了戴爾。殺死了我的戴爾!」


    寶拉發出了一聲悲鳴,然後抓住倫茨一頓痛打。用那獵槍堅硬的槍托,反複的粗暴的毆打者。


    「怎麽能允許發生這種事情!而且還不僅如此。明明戴爾死得那麽慘,奧古斯特居然若無其事的跑去和蘇珊這個醜女結婚,過起了幸福美滿的生活哦。」


    「……奧古斯特?」


    麵對這個初次聽到的名字,修伊一臉茫然。妲麗安在他耳邊小聲說道,


    「是戴爾的朋友。」


    「〝群狼的王都〞中的登場人物啊……難道,這就是殺死雷尼他們的理由嗎?」


    「嗯,對哦。這是天罰。這個女人……這個寡廉鮮恥的狐狸精,居然唆使雷尼寫出了那種爛作。所以說,我要來重新教育他們一次。這也做為正妻應盡的義務嘛。」


    說完這話,寶拉將獵槍扔到一旁,取下了掛在牆上的火鉤子。然後用它的尖端,向著地上已然斷氣的拉提莎狠狠的劈了下去。


    隨即響起了令人惡心的頭骨碎裂的聲音,鮮血四處飛濺。


    「我要將你一次一次再一次的殺掉。我要撕裂你的四肢,敲碎你的頭骨,把你的內髒挖出來喂豬。我要將你的皮扒下來,然後把你的肉一點點的從骨頭上割下來。我要把燒紅的烙鐵按在你的臉上,將你那隻漂亮的臉蛋燒成誰都不願多看一眼的醜陋模樣。隻是把你殺掉實在是太便宜你了……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寶拉用飽含怨恨的動作,殘酷的破壞著拉提莎的身體。無法忍受戀人慘狀的倫茨,一把拖住了寶拉的腳。


    「住……住手吧……拉提莎已經……」


    「你在說什麽哪,雷尼。這可都是為了你好啊!」


    寶拉尖叫著,隨手將火鉤子反身一揮。哢嚓一聲,倫茨的腦袋瞬間彎曲到了一個十分詭異的角度上。地麵上的花紋再次對倫茨的死起了反應,發出了微光。發現了這點的寶拉,又誇張的大笑起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哼哼!」


    修伊舉起了槍,一點點接近著寶拉。如果能從她


    手中奪過幻書,然後以她的靈魂作為祭品,不就能同時救活倫茨他們兩個人嗎。但寶拉很快就看穿了他的想法,


    「啊拉,不要動哦……我聽說過關於你們的事情,黑之讀姬,和鑰匙守護者。好像持有者相當數量的幻書呢。但是沒用的。這本〝蛇夫的遺稿〞被作為禁忌的書籍而封印起來的理由,你們知道嗎?」


    「yes……」


    妲麗安冷靜的低語著。


    「死者的複活,其實是一種詛咒。〝蛇夫的遺稿〞所帶來的並不是完全的複活……被重新賦予生命的肉體,僅僅隻能維持一個晝夜,然後就會迅速的腐壞,再次變成屍體……」


    寶拉微笑的點了點頭。


    「對。所以為了回避這件事,就隻有在一天之內將他們殺死,然後再度複活。所以說,如果不能永遠重複的殺死他們的話,他們就會真正的死去。這種事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能做嗎?就算是我也覺得很辛苦啊。但是因為我是那麽的愛雷尼,所以才能堅持下來哦。」


    她高聲狂笑著,又給了剛剛複活的拉提莎一拳。


    「這兩個家夥,輪流使用著一條生命。自己活著的時候,戀人就是死著的。他們永遠不可能看見對方活著的樣子了……哈哈,看看你們這幅德行!自作自受!」


    「真是個悲哀的女人。」


    妲麗安不經意的低語,此刻卻顯得異常的清晰。寶拉聽聞好像十分高興,兩眼放光的說,


    「對吧。你也是這麽想的吧?」


    但妲麗安搖了搖頭。


    「悲哀的人是你,寶拉……竟然為了奧古斯特這個無足輕重的配角而進行這樣毫無意義的複仇,搞笑也要有個限度啊。」


    「……奧古斯特是……無足輕重的配角?」


    寶拉的微笑僵硬的就像凍住了一般,臉色也眨眼間變得蒼白。而妲麗安依然是衣服輕蔑的眼光看著她,


    「就算是在配角中,也是一個被賦予名字都已經足夠令人驚訝的小角色而已。他隻是伊格內修斯的陪襯,換句話說隻是被用來讓伊格內修斯找自信的而已。他和戴爾的檔次差太多了。簡單來說就是個不知輕重的蠢貨而已。」


    「你說什麽……!?」


    寶拉的聲音顫抖著,


    「伊格內修斯不是那個俗不可耐的自戀狂嗎?居然會偏袒那種男人,看來讀姬的品味也不過如此嘛。」


    「少廢話,龍套迷。」


    妲麗安毫不客氣的說道。寶拉的臉因憤怒漲得通紅,


    「閉……閉嘴!!!!!!!!!」


    隨即轉向再度複活的倫茨,狂暴的將火鉤子向下劈去。


    但是寶拉的動作卻毫無征兆的停住了。那是倫茨用手臂擋住了寶拉揮來的鐵棒。看著倫茨出乎意料的抵抗,寶拉美麗的麵容醜陋的扭曲著,


    「居,居然反抗我,你這塊腐肉!」


    扔掉了火鉤子的寶拉,又重新抬起了獵槍。


    零距離發射的子彈,毫無疑問的貫穿了倫茨的頭部。但是,倫茨並沒有倒下。被壓在他身下的拉提莎的屍體,正支撐的他的身體。


    然後,破碎不堪的倫茨的頭部,緩緩的開始了再生,


    看著一臉驚愕的寶拉,妲麗安平靜的說道,


    「你知道耐藥性這個詞的意思嗎,寶拉?」


    「耐……耐藥性?」


    「yes。不論是多麽強力的藥物,如果持續使用的話,效果肯定會越來越差……就像如果不斷使用殺蟲劑的話,不久昆蟲的體質就會慢慢變的能耐受藥性。」


    修伊恍然大悟般看向寶拉胸前抱著的幻書。經過了數百次死於生的輪回的倫茨他們,不斷接受者幻書那強大魔力的洗禮。現在他們身體內的每個細胞,可以說都是充盈著魔力。


    妲麗安望著不斷再生的倫茨,繼續說到,


    「譬如說,實驗室裏果蠅隻需要十天的世代交換,就能發生猛烈的進化。而你在這半年間,將倫茨他們每隔一天輪流的殺死。如果考慮到人類壽命的話,這不就是經過了數百個世代……即相當於數千年的進化了嗎?」


    「沒想到……死……居然對死也會產生抗性嗎……?」


    寶拉不禁啞然。


    「但,但是……這兩個家夥不是共用著一份靈魂嗎……既然如此,為什麽!?」


    接著她熟練的給獵槍換上了新彈夾。而倫茨的再生還在繼續。現在,倫茨和拉提莎的身體已經漸漸融合在了一起,身高已近乎人類的兩倍。他們的模樣,已不能再稱之為人了。隻能說一個兼具著男女兩方麵的特征,並發出著詭異光輝的肉體。讓人不禁就聯想到神話中的巨人族。


    「一個肉體一份靈魂……這樣不就滿足要求了。」


    妲麗安淡淡的陳述著事實。


    「嗚,嗚啊啊啊啊啊啊」


    被本能的恐懼所驅使著的寶拉,不斷地扣動著扳機。但是,從幻書的魔力中誕生出來的光之怪物,瞬間就完成了再生,行動不受絲毫的影響。


    曾經被稱為倫茨的怪物的手臂,緩緩的向下劈去。


    寶拉好像要叫喊著什麽似的張著大口,但是在聲音出來之前,她就被怪物給砸成了肉醬。斷裂的肋骨刺破了她的心肺,鮮血從她的口中噴湧而出。無疑是當場斷氣了。


    失去了解讀者的幻書,沒有對她的死作出任何反應。因為並不存在需要以寶拉的生命作為祭品來複活的屍體。此刻,在倉庫中,隻剩下那個從幻書中誕生出來的怪物了。


    「修伊……我給予你打開門的權利。」


    妲麗安敞開胸口低吟著。修伊脫下了右手手套,緊緊攥著出現在他手中的那把金色的鑰匙。但是,


    「不,妲麗安……看起來沒有那個必要了。」


    他靜靜的搖了搖頭。隨著幻書魔力的消逝,那個曾經是倫茨的怪物,刷刷的像沙堆一樣崩潰,化作了一片塵土。


    無限重複著生與死的輪回,這個可悲的作家與他的戀人,終於可以安息了。


    「現在他們所需要的,不是用來毀滅的幻書……而是送葬的話語。」


    修伊將手貼在胸前,莊重的吟誦起了禱告詞。


    〝……主啊,請賜予他們永恒的安息吧,也讓永續的光芒照耀他們〞


    被光芒包圍著的巨人,就像從沒有出現過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倉庫裏重新被黑暗籠罩。


    全身黑衣的小巧少女,默默的吟誦出最後一個詞。


    「amen(阿門)」


    第七節


    修伊他們再度造訪這間宅邸,已經是十天之後的事了。


    從雷尼·倫茨的別墅中發現了一具女屍,這件事給外界造成了不小的震動。


    不僅查清了她是倫茨狂熱的粉絲,在過去留有許多的案底。而且,倫茨在監禁期間,被迫寫下了大量原稿的事也被公之於眾。


    另外,女子是被超乎常識的力量所殺害,倫茨和他的戀人也也行蹤不明。對這些事情所作出的猜測滿天飛,在報紙上好好的熱鬧了一番。


    但另一方麵,倫茨所留下的作品,卻並沒有引起人們太多的興趣。因為倫茨被那個女人強迫寫下的〝群狼的王都〞中的登場人物,僅僅是上演了一場男同誌之間的愛情故事而已,是部徹頭徹尾的爛作。


    然而對她而言,這就是不惜監禁雷尼·倫茨也要讀到的故事吧。某種意義上,她自身就是太過於沉迷於〝群狼的王都〞才會成為犧牲者的吧。


    「改變了寶拉的命運的,並不是〝蛇夫的遺稿〞,而是〝群狼的王都〞嗎……也許,根據讀書人的不同,任何一本書都有可能成為幻書呢。」


    修伊感慨了一番,隨手扔掉了已讀完的報紙


    。


    而在他的側麵,視線之外好像有什麽東西正以破空之勢飛來。


    「哼啊——!」


    肩膀不住的顫抖,大口喘著粗氣尖叫著的,是妲麗安。


    「什……」


    一塊海綿靠墊緩緩的從踉踉蹌蹌的修伊臉上掉了下來。那是妲麗安瞄準了修伊的臉用盡全力扔過來的。


    「很痛啊,妲麗安……突然發什麽神經啊。」


    修伊憤憤不平的看著他。妲麗安用鼻子哼了一聲,


    「剛才那份是戴爾的憤怒。」


    「誒?」


    「這是伊格內修斯那份。然後這是我的憤怒!」


    說著,妲麗安又扔了兩塊靠墊過來,接著就是修伊持續的悲鳴。


    「發什麽了啊,妲麗安。」


    「沒什麽。」


    妲麗安隨即將一疊很厚的打字機用紙摔在了修伊麵前。那是被裝訂成書之前的小說原稿。


    「這份原稿……就是〝群狼的王都〞的最終卷。」


    這就是倫茨存放在銀行金庫裏的,最初原稿的副本。取出之後,就應該作為倫茨的遺稿交給出版商的。然而,在無論如何都想搶先讀到的妲麗安的軟磨硬泡下,於是,


    「在這本書的開頭,伊格內修斯一下子就那麽死掉了。而且戴爾還和一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女人親親熱熱親親熱熱……何等的爛作。我在那種冷的要死的鬼地方忍饑挨餓就是為了這種東西嗎!」


    「但也請不要拿我出氣啊。」


    修伊無奈的嘟噥著。妲麗安不可思議的歪著頭,


    「你為什麽要說這種否定自己存在意義的話呢。除了當我的出氣筒之外,你還有什麽別的用處嗎?」


    「請能不能不要若無其事的說出這麽過分的話呢……這是什麽?」


    抱怨著的修伊,突然注意到了擺在桌上的一個機器。


    那是台老舊的打字機。是修伊的爺爺用過的老古董了。


    「既然如此,隻有我們來代寫〝群狼的王都〞的續篇了。」


    「我們?」


    修伊頓時目瞪口呆。


    「難道那個‘我們’中也包括我?」


    「那是當然的啦。準確來說是你來主筆。我從古書店的老爺爺那裏要來了其他粉絲所寫的同人本。我推薦這本,裏麵的戴爾很可愛哦。」


    妲麗安邊說,邊堆積起了一疊薄薄的簡裝書。


    雖然修伊皺著眉頭一臉的不願意,但是看著難得露出了笑容的妲麗安,最後隻能放棄了一般苦笑著。


    「嘛,偶爾這樣也不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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