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橫飛的驟雨拍打著窗扉。狂風呼嘯著穿過宅院周圍的針葉林,發出了野獸悲鳴似的刺耳聲音。


    殘酷的暴風雨之夜。


    持續不斷的落雷,震撼著這片大地。


    而黑雲密布的夜空,不時的被青白色的閃電所照亮。


    「嗚……嗚……」


    混雜在震天的雷鳴聲中,這間陰暗的臥室內發出了一陣陣細微的聲響。


    好像有誰,像一個戰戰兢兢的小孩子一樣,偷偷的低聲啜泣著。


    窗外電光一閃,映照出了房間中的人影。


    這是一個彌漫著香水氣味的臥室。昏暗的光線中,殘留在視覺殘像裏的身影有兩個——


    一個人蜷縮成一團,緊緊的抓著一張毛毯不斷顫抖著。


    而另一個人,俯視著顫抖著的對方,用溫柔的聲音說道。


    「沒關係,不用這麽害怕的。」


    發出聲音的是一個年輕的女性。雪白的肌膚。飄逸的長發。身著一件薄薄的睡衣,搭著一條毛織的披肩。而且,在胸前抱著一本書。那是一本厚厚的童話集。搖曳著的油燈,照亮了那古老的封麵。


    「呐。這真是一本絕妙的書啊。我正想著如果能有這麽一樣東西就好了呢。」


    聽著女子的低語,啜泣的聲音漸漸停止了。隻是他懷中抱著的毛毯,依然在微微顫抖著。暴風雨沒有絲毫停歇的意思,雷聲轟鳴不絕。


    她的嘴邊露出了很像笑容一樣的表情。


    「那麽,就讓我們繼續吧?」


    然後,未曾間斷的呼嘯風聲好像刹那間停歇,臥室內傳出了一聲淒厲的尖叫。


    這是在一個暴風雨之夜發生的事情。


    戴維·希倫布蘭德是一位出生在西北部的地方領主。雖然沒有爵位,但家境還不錯。在社交界也是小有名氣。另外他還經營著幾座農場,在郊外也有建有一座別墅。


    不過他相貌平平,身材也不高,但身體健壯,總的來說還是個很體麵的人。年齡大概在35到40歲之間。但因為臉上一半都被濃密的胡須所覆蓋,使得他給人一種超越年齡的威嚴感。


    那綹長長的能讓人聯想到獅子的鬃毛的胡須,就是他最大的特征。雖然那張麵容即使恭維著來說也算不上美男子,但無疑是具有相當的威懾力的。


    緊挨著他坐著的,是一位盛裝打扮的高挑女性。她的表情一臉正經,劉海在眉毛上方被整齊的切斷。


    希倫布蘭德家的客廳,裝飾的如古老的教堂一般莊嚴肅穆。


    地板上鋪滿了厚厚地毯,拱形的房梁支撐著高聳的天花板。大門上有一層壯麗的浮雕,皮革的座椅更帶來一種奢華的氣息。在這條客人用的長椅子上,坐著一男一女兩個人。


    其中一位,是穿著皮革製男子大禮服的年輕男子。年齡大約在二十歲左右。


    他形象清秀端正,一看就知道出身不凡,但總給人一種飄然世外的感覺。


    現在他看起來十分悠閑放鬆,不過因此就顯露出他像受過訓練的士兵一樣,即便如此全身依舊是毫無破綻。


    而另一位來客,是一位穿著奇妙的全黑色服裝的小巧少女。


    年齡最多隻有十二、三歲。是位有著令人驚豔的,若高檔陶瓷人偶一般美麗麵容的少女。


    她的胸前正抱著一本大書,那寬大的封麵幾乎遮住了她一般的麵龐。讓她看起來就像認生的小孩,又如害怕人類的小動物一樣。


    兩人麵前的桌子上,擺放著白瓷的茶杯,以及幾張照片。


    「好久不見了呢,修伊。什麽時候回王都來的?」


    戴維·希倫布蘭德手握著蒸餾酒的酒瓶,向青年問道。隨後,戴維又開始一個人美美的自斟自飲起來。


    「我是不久前才回國的。現在也不是住在王都,而是在大學城那邊。」


    被叫做修伊的青年,用十分得體的語氣回答著問題。雖然表麵上是一副笑容滿麵的樣子,但是他的目光卻是顯得無精打采。好像是在哀歎自己不斷被麻煩事所找上門的人生。


    「叔父,看您這麽精神真是太好了……最後一次見到您還是在家母的葬禮上吧,一晃已經六年了啊。」


    修伊平淡的說著寒暄話,戴維則是用力的點了點頭。


    黑衣少女向上瞟了一眼修伊的側臉,之後依然保持著沉默,麵無表情。


    「是啊。姐姐去世已經六年了啊……不過,我聽說過關於你的傳聞哦,修伊。」


    戴維隨手撫摸起自己的絡腮胡子。修伊訝異的眯起了眼睛,


    「傳聞?」


    「在空軍裏十分活躍的樣子啊,好像還成為了擊墜王?」


    就像說的是自己一樣,戴維的聲音顯的得意洋洋。


    笑容從修伊臉上消失了。他仿佛是在壓抑怒火一般,麵部微微的顫抖著。但那隻是一瞬之間事。輕歎了口氣之後,修伊又恢複成了那種皮笑肉不笑的狀態,


    「傳言什麽的,根本就不足為信嘛。」


    然後他故意的聳了聳肩。戴維顯得很失望的搖了搖頭,


    「不要這麽謙虛嘛。不過,真不愧是我的侄子啊。我雖然沒有上過戰場,但是我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可是常常在酒宴的會場,或是城裏的酒吧內展現著自己那令人敬畏的英勇啊。」


    一口氣喝下一滿杯威士忌,他豪爽的放聲大笑。


    「……那個,不就是喝醉了耍酒瘋而已嗎……」


    聽著叔父喋喋不休的自吹自擂,修伊有氣無力的吐著槽。這時,坐在他旁邊的黑衣少女,


    「真是個吵死人的中年胡子。」


    她依舊眼不離書,嘰嘰咕咕的自言自語道。


    「肯定是那把肮髒的胡子把營養都消耗了,導致腦機能的退化,才會變得那麽凶暴吧。可以說那把胡子才是這個中年男的本體吧,真是可悲。」


    「什……!」


    被喝到一半的蒸餾酒所嗆到,這棟房子的主人劇烈的咳嗽著。


    修伊無奈用手扶住額頭,白了黑衣少女一眼。


    「我們都聽到了哦,妲麗安。」


    咳咳,戴維依然皺著眉頭不停地咳嗽著,但那位被稱作妲麗安的少女完全無視了他。然後她將身體的一半躲在修伊的背後,一臉事不關己的表情又開始了讀書。


    「……話說回來修伊,剛才起我就很在意了,這位姑娘是什麽人?」


    表情明顯變得很不爽的戴維,壓低聲音問道。


    然後又向妲麗安投去了困惑的視線。也難怪他會產生疑問。因為這位被稱為妲麗安的少女的形象,已經足夠稱之為奇異了。


    纖細的身體,如白瓷般嫩滑的肌膚。


    漆黑的頭發下,是一雙漆黑的眼瞳。全身包裹著黑色的衣裝,讓人誤以為是工藝品般的精致美貌。


    少女的黑衣被好幾層蕾絲和花褶撐得膨起,將那輪廓包裹的,是金屬的手甲和粗獷的腰鎧。大概是中世紀騎士的典禮服裝,既不能說是禮服長裙也不能說是甲胄。而且她的胸前,還有一個代替蝴蝶結的巨大金屬塊。


    那是一個被銀色鎖頭束縛的巨大鎖具——


    這是足夠令人感到好奇的古怪服裝。但是,


    「啊,她是我爺爺的朋友,名叫妲麗安。」


    修伊並沒有顯出很為難的表情,隻是輕描淡寫的說道。


    「爺爺是指……迪斯佤子爵?」


    戴維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哦了一聲。


    「我聽傳聞說子爵有一個養女……現在是你在照料她嗎?」


    「誒,嘛。發生了很多事情。」


    修伊露出了曖昧的微笑。戴維好像心上一塊石頭落了地


    ,舒服的躺坐到了那張柔軟的椅子裏。然後一個人鄭重的點了點頭,


    「這樣啊,原來你有這種特殊的嗜好啊。」


    「特殊的嗜好?」


    「嘛,沒錯吧。其實還是成熟的女人才更有魅力……說是要抑揚結合也好,起伏有致也好,總之該挺起來的就應該挺起來……你說是吧,約蘭達?」


    戴維說著,就用淫蕩的眼神看向了那位陪侍在一邊的女子。這位被稱為約蘭達的身材修長的美女,露出了略顯困擾的微笑。


    「討厭啦,親愛的。別在這麽小的女孩子麵前說這種話啦。」


    「哦,說的也是呢。在這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麵前,那話好像確實太刺激了呢。」


    隨後就張開大嘴,粗魯的大笑了起來。


    妲麗安依舊是麵無表情的盯著那兩個人,然而


    「我現在不知為什麽感覺非常的不爽。特別想揍那兩個家夥一頓。」


    「我很了解你的心情,但現在請忍耐一下,妲麗安。」


    一邊安撫著渾身散發著殺氣的黑衣少女,修伊又是一聲歎息。然後,他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詫異的看著約蘭達,


    「對了叔父,這邊這位是?」


    「哦,你們兩個還是第一次見吧。」


    戴維得意的抿嘴一笑。然後他用手臂環抱住約蘭達的腰間,讓她親密的靠了過來。


    「嘛,如你所見。約蘭達是我的老婆。怎麽樣,很漂亮吧?」


    被叫做約蘭達的女子,好像十分害羞一樣滿臉通紅。


    黑衣少女用隻有修伊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輕的哼了一聲。她好像情緒很低落般半睜著眼睛,重新開始掃視著膝蓋上的書。


    「原來叔父您,已經結婚了啊?是什麽時候的事?」


    修伊驚訝的揚起了眉毛,戴維用裝模做樣的口氣答道,


    「唔,差不多快四年了吧。」


    「已經這麽久了啊?」


    「這事多少辦的有些倉促,另外恰好又爆發了戰爭。沒有能好好的招待你們一下,我一直覺得很遺憾啊。是吧。」


    他轉身向妻子尋求意見。約蘭達輕輕的點點頭,


    「確實很遺憾呢。」


    「嗯。修伊你肯定很想看看我們新婚時的模樣吧。」


    被擅自下了判斷的修伊,隻能哈哈的幹笑了兩聲。


    之後,令人感到壓抑的沉默開始在房間中蔓延。


    修伊默默的將手伸向桌上的茶杯,滿懷心事的喝起了茶。然後,終於無可奈何的下定了決心,將視線投向了茶托旁邊放著的照片。幾位身著豪華晚禮服的女子們,正從照片中微笑的看著他。


    「話說回來,叔父……這張照片是?」


    戴維好像在說,你終於問這個問題了般破顏一笑。


    「怎麽樣?中意嗎?」


    「不,什麽中不中意的……到底是誰啊、」


    「這是我的好朋友康沃爾家的長女。好像今年就要滿24歲了。如你所見,不僅身材豐滿,胸部也很大。」


    看著他手指著的那位女性,修伊沉默了。勉強綁到身上的那件緊身衣好像在下一秒就要裂開一樣,果然是位相當豐滿的女性。


    「哈,看起來這位的營養攝取能力很不錯呢。」


    修伊冷靜的說出了自己的感想。麵對侄子冷淡的反應,戴維顯得很沮喪,


    「看來你喜歡年輕一點的啊。那麽,這位如何?剛剛才滿17歲哦。她的父親經營這一家不動產公司,她的興趣好像是觀看戲劇、旅行、騎馬以及收集寶石。」


    修伊愕然的吐了口氣,


    「好像全部是與錢有關的興趣呢。」


    「不中意啊。口味還真刁……那麽這位如何。雖然比你大了差不多十歲,但是出身很不錯,應該能成為一個賢妻良母型的好妻子哦。」


    「妻子?您從剛才開始就在說些什麽呢,叔父?」


    修伊終於用忍無可忍的質問道。戴維卻是一臉的意外,


    「當然是在談你的結婚對象啊。」


    「結婚?」


    修伊啞然無語。戴維則是一副以恩人自居的笑容,


    「不錯。修伊,你想想你都多大了?你好歹是個有爵位繼承資格的人,都這個年齡了怎麽還能沒兩、三個婚約者呢。」


    「如果和那麽多人都訂婚的話,到頭來反而會變成詐騙的啊。再說了,為什麽叔父您要為我操這份心啊?」


    「還用說嗎,當然是為了你好啊。」


    戴維顯得很納悶。一副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麽問題的表情。


    「本來,男人就是要娶到老婆,建立一個美滿的家庭後才能算是成年了吧。而你,卻完全一點成家的意思都沒有,整天帶著這麽個小姑娘到處收集什麽書。我作為你的叔父,不,作為一個正在享受著幸福的婚姻生活的老前輩,怎麽能坐視不理呢。」


    「哈?」


    修伊一臉迷茫的看著叔父。戴維又裝模作樣的咳嗽了一聲,


    「當然,如果我幫你定下婚約的話,是能從女方的父親那裏得到一點點的謝禮,不過我可不是圖那個。像我這麽有名望的人,常常都會被人情所困啊。嘛,總是被拜托幫忙確實會讓人有點煩惱呢。」


    「哈……」


    修伊向叔父投去了毫不客氣的冷峻表情。約蘭達好像是有點看不下去了,對丈夫嗔怪的說道。


    「親愛的,也不要太為難他了。修伊君現在還太年輕了,還需要點時間才能了解婚姻生活的美好啊。」


    「這樣啊。唔,也有道理呢。我知道了。那修伊,你今天就不要客氣,在這住一晚吧。約蘭達,麻煩你安排下客房。」


    「什麽?」


    聽著叔父不假思索的安排,修伊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但戴維對此毫無察覺,


    「修伊啊。雖然我今天晚上有事情要出去,但是你要好好的從約蘭達那裏,聽聽飽含著愛的婚姻生活是多麽的美妙哦。你多少也要有點作為我的侄子的自覺啊。」


    「不……我早就認這個命了。真的。」


    修伊用誰都聽不到的聲音嘀咕著。


    隨後戴維就領著他妻子,高聲大笑著離開了房間。修伊看著他們的背影,一臉厭倦的托著下巴。


    「真煩人。」


    而黑衣少女依舊一臉不痛快的,默默的看著書。


    第二節


    一踏進安排好了的客房,妲麗安立刻就很不雅的躺到了床上。身上的盔甲隨之發出了嘩啦嘩啦的刺耳的噪音,長長的黑發也在床套上舒展開來。


    「真是的……你這是什麽意思,修伊?」


    黑衣少女說著,用她那雙長筒皮靴用力的踩在了開始整理行李的修伊背上。


    「為什麽連我,也非要被帶到這種中年胡子住著的房子裏不可呢,哦呀,這裏居然正好有塊擦鞋灰用的地毯啊。」


    「你生氣沒問題,但能不能不要拿我撒氣呢,妲麗安?」


    雖然修伊無精打采的抗議著,但妲麗安不為所動的嗬斥道,


    「閉嘴,廁所抹布。」


    「居然從地毯降格到抹布了……話說,妲麗安,你在生什麽氣呢?」


    妲麗安用帶刺兒的語氣回答道,


    「你一看見女孩子的照片就迷進去了,憑什麽管我生不生氣呢。你是個傻瓜嗎,蠢貨。你要是這麽喜歡女孩子的照片,那以後就不要吃麵包了,改吃照片好了。」


    「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啊,妲麗安。而且,我根本就沒有迷進去好不好。我隻是是被叔父的電報叫過來的而已……但是,我怎麽也沒有想到是來給我介紹相親的啊。」


    修伊很苦惱的辯解著,然後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張紙片。那是一張簡短的電文,僅僅寫了有要事相談,希望能見見你這樣的內容。所以,修伊才特意來拜訪這位已經漸漸疏遠了的叔父的。


    修伊生氣的將電文揉成一團,扔進了房間裏的廢紙簍。黑衣少女還是板著一張臉,


    「先不說這個,你不覺得奇怪嗎,修伊。」


    「奇怪……是指什麽?」


    「剛才那個叫什麽約蘭達的女人。」


    「誒?」


    「那樣一個年輕貌美的人,為什麽要嫁給那個中年胡子呢。你不覺得這很反常嗎。這是不應該發生在這個世上的可怕事態。我感覺到了幻書的氣息。」


    妲麗安一臉知道了內幕般的表情低語著,然後全身誇張的顫抖了一下。


    拜戴維不停地誇耀所賜,修伊他們也大概知道了約蘭達這個女人的來曆。她的父親經營著一家頗具規模農場,是一位大資本家。不論是出身還是姿容,都無可挑剔。雖然給人一種太過正經的印象,但性格實際上非常的謙恭,總的來說是一位非常完美的妻子,被戴維給占據了實在是有點浪費。


    「沒有異常到那種地步吧。雖然我也覺得是不太般配。」


    修伊不太在乎的聳聳肩。


    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了客氣的敲門聲。


    「請問……我可以進去嗎?」


    請進,修伊回應著,很快,門外就出現了一位身材修長的女性身影。那是剛剛才在客廳分開的約蘭達。好像是送走了外出的丈夫後,馬上就來見修伊他們了。


    修伊請她坐到客房的扶手椅上,但她先是很客氣的鞠了個躬。


    「剛才真是十分抱歉。我愛人實在是太失禮了。」


    看著一臉歉意的約蘭達,修伊露出了略顯疲憊的笑容搖搖頭。


    「不,沒事的。我已經習慣了。叔父一直就是那樣的。」


    然後,修伊轉變成了苦笑,


    「像約蘭達小姐這樣的人,居然和叔父……那個,這麽的親密才更令我吃驚呢。」


    「是說,我?」


    約蘭達不可思議的歪著頭。


    凝視著沉默不語的約蘭達,妲麗安很不禮貌的問道,


    「那個中年胡子到底哪裏好了。為什麽要做那種男人的老婆。難道隻是看中了他的財產嗎?那樣的話還是快點老實坦白的好,平劉海的家夥」


    「喂,妲麗安……」


    修伊小聲的製止著黑衣少女。但約蘭達卻撲哧一笑。


    「這樣啊。雖然被你這麽認真的問有點不好意思,但是那個人也是有優點的哦。總是自信滿滿,威風凜凜的。因為家父早逝,所以我可能對父性更加的憧憬吧。」


    「哈……父性啊。」


    修伊此刻的表情實在難以形容。那個人不論從哪個方麵來看都是小孩子吧,他在心中默默的吐著槽。


    「而且,隨著我們一起生活的越來越久,還能發現之前沒有注意到的優點哦。修伊君要是結婚了的話,肯定就能理解了。」


    「你這話,是認真的嗎?」


    他一臉厭倦的皺著眉。


    「嗯,當然……啊拉,出什麽事了嗎?」


    約蘭達驚訝的看著忽的站了起來的修伊。修伊隨後深深的歎了口氣,


    「沒什麽,隻是差不多該告辭了……我沒有想到叔父竟然是為了給我介紹相親對象才把我叫過來的。」


    「啊,抱歉。其實並不是這樣的。」


    約蘭達麵帶歉意的垂下眼。


    「誒?」


    「邀請二位過來的,其實是我。那個人其實是以為你們隻是普通的過來玩的而已。」


    「那麽,寄出那封電報的……」


    修伊訝異的看著約蘭達。她微微點了點頭,


    「以前從姑姐大人——就是修伊的姑母那裏聽說了一些事情。好像,修伊君對書籍方麵的事非常精通的樣子。」


    「書籍?」


    「是。好像知曉許多關於古代文獻的知識吧?」


    「不,就我來說,隻是住在爺爺家的時候學到了一點皮毛而已。真正精通的是這邊這位。」


    修伊說完,用手指了指橫臥在床上的黑衣少女。


    「這樣啊。那麽我這就是對兩位的請求了。」


    望著恭恭敬敬低著頭的約蘭達,妲麗安驀地坐起了身。順手甩開那頭柔順的長發,


    「嗯……你雖然嫁給了那個無禮的中年胡子,但自己還算是挺懂禮貌的。就讓我聽聽你要說些什麽吧。」


    「無禮……我覺得這更適合用來形容你。」


    看著妲麗安蠻橫的態度,修伊無奈的深深歎了口氣。然後代替那位旁若無人的少女,問向了態度恭敬的約蘭達。


    「是在為關於書的事情而煩惱嗎?」


    「其實也說不上是煩惱……」


    約蘭達好像有點害羞似的,聲音越說越小。


    「我在找一本書。」


    原來如此,修伊理解了般點了點頭,


    「那本書的名字是?」


    「我不知道。」


    「那,作者名呢?」


    「那個也不知道。」


    約蘭達無力的搖搖頭,修伊一臉的莫名。


    「那你為什麽要找那本書呢?」


    「其實,這點我也不太清楚。」


    「誒?」


    修伊徹底無語了。


    約蘭達用不知所措的呆滯眼神看著修伊。


    「書的內容雖然到中間為止還有點印象,但怎麽也想不起後麵寫了些什麽。所以,我心裏一直都很在意那個故事的結局……導致我晚上也睡不好覺,白天時就變得恍恍惚惚的,不小心就會惹我愛人生氣了。」


    說著,她又苦惱的低下了頭。修伊默默的注視著他。


    這時,妲麗安出人意料的說話了。


    「那是一個什麽故事?」


    黑衣少女的黑瞳中,發出了懾人的視線。約蘭達似乎被這個視線鎮住了。


    「好像是個古老的童話。講的是一個長著滿臉胡須容貌駭人的男人,對領地內的一個美麗姑娘一見鍾情,然後將她娶進門的故事。男人在外出的時候,會把房子的鑰匙交給他的妻子,而其中有一把鑰匙,對應著這個房子裏一間絕對不能打開的封閉密室。」


    妲麗安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然後像是催促約蘭達一樣眯起了盯著她眼睛,


    「然後呢……?」


    「我記得的部分就到這裏了……我為什麽會讀了這本書,就連這點我現在也想不起來了。」


    說完,約蘭達長長的歎了口氣。


    妲麗安一臉超不爽的表情,用牙齒用力的咬著嘴唇。修伊則是像在考慮著什麽似的,過了一會,用冷峻的聲音問道。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約蘭達點點頭。


    「什麽問題?」


    「你是真的,發自心底的想知道那個故事的結局嗎。不論結局如何?」


    在修伊的質問下,從約蘭達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明顯的動搖了。好像是在判斷這個問題的用意。隨後,她麵帶怯意,含含糊糊的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但是我總覺得,和那個故事的結局一起,我還忘了件什麽很重要的事情,我很擔心。所以,如果有了什麽頭緒的話請一定要告訴我。拜托你們了,請一定要幫幫我。」


    她就像在對神祈禱一般,哀求著修伊他們。


    第三節


    希倫布蘭德家的廚師做的晚飯相當的奢華。特別是那種類異常豐富的甜點。


    無數的烘焙點心和布丁,以及浸泡在香甜


    果子露中的水果。


    在約蘭達率先離席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後,妲麗安依舊在餐廳一臉幸福的大快朵頤著。


    「妲麗安……你怎麽看剛才約蘭達的話?」


    修伊啜飲著餐後的咖啡,問道。


    妲麗安滿嘴脆皮蛋糕的抬起了頭。


    「我已經猜到那個女人想知道的書名,以及那個故事的結局了。」


    「……『藍胡子』吧。是夏爾·佩羅寫的童話。」


    「yes。曾被改編成同名的戲劇和歌劇。那個故事裏沒有什麽值得她焦慮的東西,是個很有名的故事。」


    修伊不解的托著下巴。


    「那你為什麽不把這些告訴她呢?」


    這麽一說,妲麗安一臉鄙視的看著修伊,


    「連這都不明白嗎,汝這蠢物。」


    「你這說的是哪國話啊……?」


    「如果那個女人隻是忘性大而已的話,那就沒什麽好操心的。總有一天她會想起來的。總之,如果隻是忘記了而已的話,那應該根本不需要為想不起來而苦惱才對。」


    「唔。」


    「所以……如果她是因為某個原因才導致想不起來的話,那麽想起這個故事的結局,對她來說就不一定會是好事。」


    「她可能是在潛意識裏封印了自己的記憶,是這樣嗎?」


    修伊的表情稍微認真了一點。妲麗安伸出舌頭舔了舔粘在唇上砂糖,點點頭。


    「你知道『藍胡子』的結局嗎,修伊?」


    「啊」


    修伊輕輕歎了口氣。


    藍胡子,就是童話中一位領主的名字。這位生著一臉藍色胡須,麵容令人畏懼的領主,為了炫耀自己的財產,娶了一位十分美麗的妻子。藍胡子告訴妻子,自己不在的時候,她可以隨意支配這間房子中的所有東西,除了一個房間。這房子裏有間絕對不能進入的密室——


    但那位妻子終究還是敵不過自己的好奇心,偷偷窺視了下那間絕對不能看的密室。


    那間密室,藏著藍胡子所殺害的,曆任妻子的屍體。原來,藍胡子有著殺人的癖好。而知道了這個可怕秘密的妻子,也即將被他丈夫所殺死——這就是那個故事的結局。


    修伊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猛的抬起了頭。


    「難道說,你在懷疑我的叔父嗎,妲麗安?」


    妲麗安一臉正經,又稍帶刁難的哼了一聲。


    「就是這樣。這個果然是幻書幹的好事。」


    「幻書?」


    「yes。那個中年胡子肯定是利用了幻書的力量,強迫約蘭達嫁給他的。這樣一來所有的謎題就都解開了。」


    「無論怎麽想都不可能吧。」


    修伊苦笑的搖搖頭。


    「確實約蘭達小姐這樣的美人,嫁給叔父有點浪費了。但究竟她忘記的這個故事的結局,和幻書會有什麽關係嗎?」


    「恐怕約蘭達,是目擊了中年胡子使用幻書時的恐怖儀式。」


    「儀式?」


    「那肯定是令人汗毛倒豎的可怕儀式。然後,她由於太過驚恐,就將那個時候的狀況與情節酷似的『藍胡子』的結局聯係在了一起,封印在了自己的記憶中。」


    妲麗安好像對自己的推理十分滿意,得意洋洋的不停點著頭。


    「我早就覺得那個中年胡子有問題了。一副自命不凡的樣子,舉止很誇張,臉也很誇張,而且還強迫著要你相親。那個家夥要是像藍胡子一樣,在過去殺了五、六個女人的話也完全不會令人意外。」


    「竟然當著我的麵,對我的親戚說出了那麽惡毒的話。我叔父和你有仇嗎?」


    修伊無奈的嘀咕著。


    「不過,我也算明白你的意思了。約蘭達小姐,可能確實目擊了叔父的某個不詳的秘密,然後將這段記憶與『藍胡子』的結局一起封印起來了吧。」


    「yes——但是她,還是下意識的不敢違抗曾給她留下過恐怖記憶的主人。所以,為了取回她的記憶,我們就必須找出幻書並將其封印才行。」


    妲麗安自信滿滿的斷言。好好好,修伊一副敷衍了事的態度,


    「嗯。雖然你的想法完全不靠譜。但是作為玩笑話來說還挺有意思的。」


    「才不是開玩笑呢。」


    妲麗安好像瞬間消沉了般撅著嘴。修伊隻得苦笑道,


    「我叔父才沒有殺人的膽量呢。他也就是嘴上說說大話,實際上膽子可小了。家母還健在的時候,他可是經常被別人欺負的哭出來呢。」


    一瞬間,修伊臉上好像露出了懷念的表情。然後,


    「比起這個,還是調查一下約蘭達小姐的記憶被封印的原因比較好吧。發現記憶上有遺漏的話肯定會感到不安吧,如果就這麽放著不管的話,可能會對她的精神產生不好的影響呢。」


    「這樣啊……這就是中年胡子的目的啊。通過消除記憶,讓她的精神變得不安定,然後趁勢逼迫她嫁給自己。真是卑劣的手段。」


    「所以說,先給我忘掉叔父使用幻書迫使她結婚這件事。」


    「no。沒有第二種可能性了。不然的話那個中年胡子怎麽可能和那種美人結……咳咳……」


    妲麗安正在反駁的時候,忽然唐突的咳了兩聲。好像是塞得滿嘴的點心卡在喉嚨裏了吧。修伊一愣,隨即給妲麗安倒了杯水,這時,背後傳來了咯吱咯吱的笑聲。


    回頭一看,原來是一位正抱著件銀色托盤的年輕女仆。她好像一直在那偷聽著兩人的對話,剛才是實在忍不住了才笑了出來。


    她立刻收斂了笑容,用略顯慌亂的步伐走到了餐桌前,


    「打擾了。我重新拿了份的飲料過來,就放在這邊了。」


    然後,她轉身準備離去,


    「等等。那邊的黑白圍裙。」


    妲麗安一口灌下了那杯水,擦了擦著嘴邊的水漬,叫住了她。


    「誒?叫我嗎?」


    女仆一臉碰到了麻煩的主一樣不情願的表情,磨磨蹭蹭的轉過頭。


    「難道這裏還有人是這種黑白色的嗎。我問你,你在這裏幹的時間長不長?」


    「不。我接替前任客廳侍女的位置還不久。至今一年都不到吧。」


    從她的笑容中看不出她有絲毫隱瞞。妲麗安毫無表情的凝視著她,


    「嗯……是不是你來的時候,那對中年胡子夫婦就已經像現在這樣,不論對方是誰都勸人結婚,而且還豪不害臊的在別人麵前戚戚我我?」


    「呃……」


    年輕的女仆一時語塞。好歹是站在傭人的立場上,但麵對這種問題應該如何回答是好,她好像有些不知所措。


    「不用擔心。我不會把你說的話告訴叔父他們的。」


    修伊溫柔的微笑著。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了幾枚硬幣塞到了她手裏。雖然數額並不是很大,但是從年輕女仆的表情上來看,這些已經足夠收買她了。她的臉上隨即浮現出像看著共犯者一樣惡作劇般的表情,壓低了聲音說道,


    「嗯。那個……我來的時候,老爺和夫人就是現在那個樣子了。因為和傳言中的差距太大了,我還很是吃驚了一下呢。」


    「傳言?」


    修伊好奇的歪著頭。


    女仆好像在追溯模糊的記憶似的,抬頭看向天花板,


    「那是說……老爺和夫人的關係非常的惡劣,好像處在隨時都有可能分居的狀態。然後每天夜裏,從他們夫妻的臥室裏,都會傳出施暴和悲鳴的聲音……對了,好像還有傳言說,老爺會在三更半夜的時候,偷偷的把女人的屍體從房子裏給搬出去呢。」


    「你說什麽?」


    修伊震驚的張大了眼睛。妲麗安也是一臉驚訝,然後又不小心將點心卡在了喉嚨裏,咳嗽了起來。


    「會不會是哪裏弄錯了。是不是把別的地方的傳言和這裏弄混了?」


    「不,應該不會弄錯……因為我是從之前在這工作過的人那裏,直接聽來的。」


    然後,她的語氣突然變得輕佻了起來。


    「但是,真的很不可思議呢。在事業上失敗,並且還欠了一屁股債的老爺,還能住在這麽豪華的宅子裏,不都是靠著夫人娘家的富裕所賜。然而,老爺卻還是完全不工作,整天隻知道喝酒和賭博……夫人為什麽還這麽順從的跟著老爺呢。果然,還是因為那本書的原因吧。」


    「書?」


    妲麗安頓時定住了,用生硬的聲音問道。女仆好像很得意的樣子,


    「嗯。雖然這也是傳言就是了,夫人變得像現在這樣老老實實的,是從老爺帶回了一本奇怪的書那天開始。所以,傭人們間就流傳說,那本書上肯定記載著一些很管用的婚姻生活秘訣。」


    「叔父是什麽時候得到那本書的?」


    修伊不禁站了起來追問道。女仆看著他的反應,顯得很莫名,


    「誰知道呢。可能剛好是在我來之前吧。據說,老爺的親戚中正巧有位老人是收書狂,不知道這本書是求這位老人讓給了他,還是偷偷的借過來了——」


    「…………」


    修伊沉默了,然後和妲麗安對了下眼神。


    黑衣少女依舊保持著那副冷靜的令人恐怖的表情,默默的吃著脆皮蛋糕,不時的小聲咳嗽著。


    第四節


    離開了餐廳的修伊,徑直走向了房子主人的書房。因為戴維·希倫布蘭德外出未歸,修伊毫不客氣的一腳踹開了上鎖的房門。


    書房中粗俗的裝飾準確的反應了它的主人的性格。書桌上已經薄薄的積了一層灰,而桌上放著的日記本裏也隻是在開頭幾頁草草的寫了幾筆。


    雖然書架上為了撐門麵,擺放了一些當下流行的書籍,但很明顯,他們幾乎沒有被翻開過的痕跡。因此就更談不上保養了,大部分的封麵都都已經褪色了。


    而書的數量,也僅僅占據了那台並不算大的書架的一半而已。


    在空著的架子上,胡亂擺放著一些廉價的陶瓷器和雕刻品。


    「哎……叔父這家夥,老是給我找麻煩。」


    修伊將排列著的書一本本的抽出來,逐個確認著。而他旁邊的黑衣少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也開始找起了書。


    「真是的。居然真的把我不知道的幻書給帶出來了吧……那個中年胡子,竟敢做出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


    妲麗安以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生氣的說道。


    「叔父擅自帶走的爺爺的書,真的是幻書嗎,妲麗安?」


    「這話我一開始就說了。」


    妲麗安抬頭看著困惑不已的修伊,露出驕傲自滿的表情。隻是歪打正著而已吧,修伊不服氣的撇撇嘴,


    「但是,這本幻書到底有什麽意義呢。為什麽僅僅是把有關故事結局的記憶給奪走了呢。」


    「連這都不明白嗎,你這雜魚。」


    「雜魚……」


    「記憶這種東西,是和本人的人格緊密的聯係在一起的。如果奪走它的一部分,實際上也會改變一個人的人格本身。」


    「這樣啊……難怪那個女仆說,約蘭達小姐的性格和以前比變了許多。」


    「yes——盡管如此,要想將人類那龐大的記憶全部奪取,就算是依靠幻書的力量也很難辦到。估計約蘭達被奪走的記憶量,應該隻有一小部分而已。但,問題是……」


    「為什麽,她會忘掉『藍胡子』這個故事的結局——不會是,叔父真的在房子的某個角落藏著屍體吧。」


    修伊憂鬱的咬著嘴唇。


    約蘭達並不知道自己是被幻書的力量奪去了記憶。所以,她以為僅僅是忘掉了而已。僅僅是想不起來以前讀過的故事結局而已。但,


    「聽到她的描述後,我們一下子就想到了『藍胡子』這個童話。但那個女人,卻絕口不提藍胡子這個名字之類的信息。況且,誰也不能保證,她所想不起來的,隻是那個童話的結局而已吧?如果她,是連自己到底忘記了什麽都忘了的話——」


    「我們認為的童話,可能是她在這間房子裏目擊到的真實發生過的事也說不定。那樣的話,她究竟看到了什麽……?」


    修伊自言自語著,妲麗安則顯得有些疲憊。


    如果奪去了目擊者的記憶,那樣無論犯下什麽罪行,最後都不會暴露了。根據用法不同,那本幻書就有可能成為進行恐怖犯罪的道具。但是,


    「……世界上存在一些不應該知道的事情。」


    妲麗安冷冷的說道。


    「沉溺於幻書的魔力而超越了境界的使用者,必將走向滅亡。雖然不知道你的叔父是以何種目的將幻書帶走,但幻書上所記載的知識,並不是那種中年胡子所能駕馭的……因為那個胡子,胡子的身份所限……」


    「嘛,我能理解。雖然應該跟胡子沒什麽關係。」


    修伊的語氣中透著無奈。


    這時,兩人背後的空氣好像因為誰的到來而微微震動著。回頭一看,隻見約蘭達正佇立在書房門口。


    「那個……修伊君?你們這是在幹什麽?」


    約蘭達目瞪口呆的看著將書房弄得亂七八糟的修伊他們。然而妲麗安卻一副趾高氣昂的表情盯著她,


    「你來的正好,約蘭達。」


    「哈?」


    「你丈夫的藏書,全部都在這裏了嗎?」


    「嗯,應該都在這裏……」


    不明所以的約蘭達,老老實實回答著妲麗安的問題。


    「不可能。到底是怎麽回事,修伊?」


    妲麗安顯得焦躁不安。戴維·希倫布蘭德的書房裏,並沒有放著類似於幻書的物品。


    修伊忽然想到了什麽,


    「在這棟房子裏,叔父有沒有特意隱藏某個地方?例如,不論是您還是傭人,誰都不能靠近的神秘房間之類——」


    約蘭達似乎有些驚詫,眼神變得飄忽不定,


    「那個……如果說是絕對不能打開的房間的話,就在這條路的最裏端……」


    「就是那了,修伊!」


    妲麗安猛的一回頭,尖聲叫道。修伊確認了下這條陰暗走廊裏的道路狀況,然後,


    「約蘭達小姐,你有個房間的鑰匙嗎?」


    「那個……用這棟房子的萬能鑰匙應該能打開……」


    約蘭達猶豫的回答著,修伊隨即向她伸出了右手。


    「請借給我。」


    「但,但是。」


    她一時變得吞吞吐吐的。看來還是無法違抗丈夫的囑咐。


    然而,她雖然是一臉的躊躇,但眼睛不由得瞅了掛在書房牆上的鑰匙串一眼。好像還是被勾起了,對於丈夫百般掩蓋的神秘房間的好奇心。


    「你所尋找的書的結局,肯定也能在那裏找到答案。」


    美麗的黑衣少女,用誘惑的語氣勸說著那位年輕的妻子。


    她就像一條能蠱惑人心的狡猾的美女蛇。


    「……我知道了。」


    約蘭達就像著了魔一樣點點頭。


    第五節


    戴維·希倫布蘭德的神秘房間,散發著誘人的氣息。


    如熟透了的果實的甘甜香氣。又如女式香水的芳香。這間由臥室改裝而來的房間裏,放著古董般的小架子和衣服收納盒。架子上擺著漂亮的寶石箱做為裝飾品,而收納盒內則整整齊齊疊放著女式禮服。


    在房間的牆邊,站著一位衣著華麗的女性。一瞬間讓人以為會是屍體,但實際上隻是以真人做模特畫出來的同比例的肖像畫。在這樣一個昏暗的地方,如果不仔細看的話,很容易就會將這幅裸婦像與真人弄混淆。


    「這就是……叔父所刻意隱藏的秘密房間?」


    修伊一臉不解。這與其說是為了進行恐怖儀式而封印起來的房間,根本就是專為年輕女性所準備的臥室而已吧。


    妲麗安用她那深邃的眼神掃視著房間。然後在小架子的角落裏找到了一本書。那是本用一種稀有材質的紙與厚實的皮革封麵裝訂而成,顯得很有分量的書。褪色了的封麵上,好像綴著用古希臘文寫成的文字。


    「〝忘卻之書〞(byblosthesislethe)……」


    黑衣少女誦讀出了書名。


    「聽說過嗎,妲麗安?」


    「yes。這本書,是寫在用生長在冥界的忘卻之川中的蘆葦所製成的紙上的。它是會吸收使用者所持有的強烈情感,然後代替使用者進行記憶的幻書。」


    「抄錄著記憶的書嗎……」


    修伊點頭表示了解。lethe(忘川)是流淌於冥界中的一條大河。一旦飲用了那條河裏的水,到達冥界的死者就會失去生前的記憶,從過去人生的束縛中解脫出來。而用這條河畔生長著的蘆葦製成的這本幻書,也就自然擁有了吸取他人記憶的力量。


    妲麗安解開了綁在書外麵的細繩,將〝忘卻之書〞伸到了約蘭達麵前。她戰戰兢兢的伸出手,接了過來。


    「你不覺得很眼熟嗎?」


    「啊……」


    翻開了封麵的約蘭達,驚訝漸漸的在她的臉上擴散開來。意識的光芒正慢慢的回到她那曾經顯得有些空虛的眼瞳。不久,她的眼中就浮現出了一種強烈的情感,那就是難以抑製的怒火。


    當她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背後的走廊裏傳來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你們幾個,在這裏幹什麽——?」


    喘著粗氣跑過來的,是連外套都沒脫掉的戴維。他回來後立刻就發現了書房的異樣,好像一直在到處尋找著修伊他們的身影。


    他蒼白的臉上掛著豆大的汗珠,聲音也顯得有些顫抖。


    然後,他轉向了不知為何一臉憤怒的妻子,


    「約蘭達,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麽。我明明那樣的強調,這個房間是絕對不能進來的……」


    「對不起,叔父大人。我為擅自闖入這個房間而道歉。」


    代替約蘭達開口的,是修伊。他環視著這間堆滿女式服裝的房間,用略顯疲倦的口氣繼續道,


    「但是,還是先和她解釋下比較好吧?這間房間,是怎麽回事?」


    「這,這是……」


    約蘭達冷冷的盯著支支吾吾的戴維。


    「夠了。」


    她輕盈的向前走去。而在她的嘴邊,不知為何竟浮現出了滿足的微笑。與狼狽不堪的丈夫形成鮮明對照的,氣勢逼人的自信微笑。


    「可以了,修伊君……我已經,全部都想起來了。」


    「約,約蘭達……」


    「這裏所有的東西,都是屬於某個女人的。其實很久之前她就已經離開了,但即使如此,這些東西還是像她隨時都會回來一樣被極其重視的保存著。這個肖像畫也是,本來我已經扔掉了的,看來你在半夜又偷偷的搬回來了呢?」


    「某個女人……?」


    修伊微微挑起了眼眉。約蘭達用冷淡的視線對著丈夫,


    「這個人的情人……外遇對象哦。」


    「不是,你誤會了。我早就和她分開了,外遇什麽的根本就……」


    戴維拚命的辯解著。但約蘭達突然狠狠的踹了丈夫麵前的小架子一腳,打斷了他的話。架子上的支撐板好像發出了一聲哀鳴,應聲而斷,而寶石箱裏的東西也一下撒的滿地都是。


    「啊」


    戴維那雄偉的身軀頓時嚇得縮成一團。他口中呻吟著,臉上則是汗如雨下。癱坐在地上的戴維,簡直就像是個即將被斬首的犯人一樣。和白天那個威風凜凜的他,已是判若兩人。


    約蘭達不屑的瞥了他一眼,低身撿起了散落在地上的數封書信。那些還殘留著女人香水味的信上,蓋著僅僅是數日前的郵戳。


    約蘭達無言的將信撕得粉碎,戴維的表情愈發蒼白了。


    修伊看著眼前的這對夫妻,表情複雜。


    「叔父大人。您真的是為了掩蓋自己外遇的事情,而將約蘭達小姐的記憶消去的嗎?你怎麽能為了這種無聊的事情,就從爺爺那裏偷走幻書……」


    「不,不是這樣的,修伊!」


    戴維向修伊投去求助的目光。


    「我,我一直都愛著我的妻子。新婚伊始的約蘭達非常的溫柔,對我百依百順。但是,過了一段時間後,她就開始單方麵的對我施暴……噫!」


    他辯解到一半,突然又發出一聲悲鳴。因為約蘭達毫不留情的給了那幅肖像畫一腳。從牆上脫落的畫,伴著飛散的碎片,華麗的倒在了戴維麵前。


    「你花心了,沒錯吧?」


    約蘭達又露出了笑容。


    「是,是的。但,但是……」


    戴維看修伊的眼神就像一隻受到驚嚇的小動物。


    「相信我,修伊。我隻是為了回到從前而已。想恢複剛結婚時候溫馨和睦的狀態。所以……」


    「所以,就借助〝忘卻之書〞的力量消去了她的記憶嗎……我還在想會用幻書的力量做出怎樣的恐怖的犯罪……這種……」


    修伊深深歎了口氣。戴爾使勁咽了口口水。


    「我也是迫不得已啊。看看,這道傷口。」


    他說著,將自己的胡子向兩邊撥開,露出了臉上殘留的傷痕。


    臉上隱約能看到一塊方形的青斑。正好就像是用書脊毆打出來的傷痕。他留起了胡子,好像就是為了掩蓋這道傷痕。


    「我可是被毒打過啊!就是被這本厚重的書!要是不奪去她的記憶的話,我可能早就被殺了。」


    「大概,是因為這邊也曾經沾著外遇對象的口紅印吧。」


    妲麗安不經意的一句話好像正中靶心,戴維一下子張口結舌。


    黑衣少女表情冷峻的俯視著他。


    「不論是何等強烈的憤怒或悲傷,經過時間的沉澱,不久就會慢慢的忘卻了。如果利用幻書的力量硬生生的將其消去的話,總有一天,當時的感情就是會像這樣完完全全的被喚醒。真是個愚蠢的胡子啊。所謂書,說到底就是為了記錄事物而存在的啊。」


    「啊啊……原來如此。」


    凝視著因為怒氣被喚醒和渾身顫抖的約蘭達,修伊事不關己似的點點頭。


    「為了那些重要的記憶不至於漸漸遺逝,而將其抄錄於上的記錄媒介。這才是〝忘卻之書〞真正的用途。並不是奪人記憶,而是保存著記憶使其不被忘卻的幻書啊。」


    「yes……所以我早就說過了。幻書,並不是那個中年胡子所能夠駕馭的東西。」


    妲麗安語帶輕蔑的做出了宣告。戴維聽到後,一時有些發愣,


    「什麽幻書不幻書的,愚蠢之極!」


    他勃然大怒般呼喊著。


    「再說了,我打從一開始就不相信那本書的事。我從子爵那聽說過後,隻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才借過來的……什,什麽奪取記憶的書,這種東西根本不可能存在!」


    「這樣啊。」


    修伊好像鬆了一口氣。接著,他撿起了約蘭達扔在地上的蘆葦紙的古書,


    「那麽,這本書就由我放回到爺爺的書架


    上了。沒有意見吧。」


    戴維嘴巴無意義的一張一合著,說不出話來。


    這時,約蘭達開始緩緩的靠近他,戴維好像非常懼怕一樣踉蹌著退到了牆壁邊。她的指間令人恐怖的咯咯直響,但臉上卻是滿麵的笑容。


    「那麽,就讓我們繼續吧,親愛的?」


    中年男子的悲鳴聲,響徹這間宅邸中的秘密房間。


    聽著那段哀號,黑衣少女顯得無動於衷。修伊將積滿灰塵的〝忘卻之書〞遞給了她。接過書之後,她很不痛快的歎了口氣。


    修伊隻能對她無奈的聳聳肩,然後,


    「走吧,妲麗安。約蘭達小姐的委托看來已經完成了,而照這個樣子,叔父大概暫時也沒工夫逼著我去相親了吧。」


    妲麗安微微點了點頭,然後用戲謔的語氣問道。


    「這樣可以嗎。你不是已經充分了解到了他們婚姻生活的絕妙之處了嗎?」


    修伊用極其嚴肅的態度回答。


    「已經完全了解了。」


    漸漸遠去的二人身後,被妻子斥責著的男人,所發出的淒厲慘叫還在久久回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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