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逢站在數丈高的哨塔頂端,從此可以俯瞰遠處的灘頭的戰鬥。


    心中越發安定,一開始自己的水軍被周軍追著打時他還捏了把汗,軍中士氣確實受到打擊。


    周軍數百艘小船鋪天蓋地開始渡江,他就知道周軍要動真格發起總攻。


    之後他也狠下心來,把大將楊師璠派到東麵主持大軍,自己親自主持西段防禦。


    很快,西麵陣線在經過鏖戰後穩住陣腳。


    東麵楊師璠也不負厚望,很快重新組織人手列陣,抵禦住周軍的猛烈進攻。


    他這邊依靠事先修好的壕溝,拒馬,哨塔也抵禦住了周軍的攻勢,把周軍完全抵擋在淺灘那一帶,無論如何也越不過來。


    戰打到這一步,周行逢自己也冷汗直冒。


    他算是見識了周軍的悍勇,果然北軍善戰,這幾年來接連打敗北漢、蜀國、唐國不是吹牛吹出來的。


    且不說水軍不要命的打發,光是東麵衝上來的幾十人精銳就讓他的百餘人铩羽而歸,不得不重新組織陣型。


    一開始東麵灘頭的人是想趁著周軍上岸人少,顧不上陣型,一窩蜂衝上去直接把他們趕下水,沒想到那幾十披甲精銳居然把他們殺得丟盔棄甲。


    而且打到現在周行逢心裏有數,取勝是沒有希望,頂多打個平手。


    因為周軍已經完全控製江麵,打不過他們可以撤走。


    而自己這邊必須固守,不能讓他們突破江邊的防線,不然後方嶽州無險可守,周軍進入洞庭湖水域就能直達武陵,他一退就要退回更南邊去了!


    這時候周行逢也顧不了那麽多了,對身邊的傳令兵道:“把預備隊給老子全調上來,頂住,不能讓周軍上大路去!”


    傳令兵得令,開始去後方調兵,而遠處周軍,也正源源不斷不斷的往岸邊增兵過來。


    前方的戰鬥越來越激烈,周軍一度衝上斜坡,好在都被殺退,他親眼見到有個身披重甲的周軍漢子身上插著三根長矛還在沙堆殺殺了他們一名弓弩手才栽倒下去。


    東麵,楊師璠組織人手重新列陣,以前前後後六排的密集陣列,用大盾長矛,加上哨塔上的弓弩手,將周軍逼迫著退回到灘頭僵持。


    此時距離周軍登岸已經過去半個時辰,兩裏左右的漫長陣線上廝殺聲此起彼伏,經久不絕,長久的交鋒使得江邊浪花被染成血色,屍體遍地堆積,到處都是濃鬱血腥味。


    就在這最緊張的時刻,西線的周軍突然不再強攻斜坡,而是緩緩的後退十來步列陣。


    西線的戰場上一時間有些寂靜下來,眾多武平將士不解,有人一個不小心衝的太前滑下斜坡,很快被周軍弓弩手射成刺蝟,這邊也不敢越過沙堆去追擊。


    周行逢站在哨塔上,看著前方的情況,心裏一時疑惑,這是幹嘛?


    隨即想到,周軍要撤軍了嗎?


    他這個哨塔,距離前方陣地隻有數十步,那裏的情況能看得一清二楚。


    久攻不下就撤軍,倒也是明智的選擇,再打下去士兵疲憊,無力斷後才撤退那就是找死了。


    周行逢看了一眼東麵,東麵的局勢還在對峙狀態,周軍似乎有撤退的打算........


    後方的預備隊正往漫長的江邊防線支援上來,密密麻麻的武平士兵優勢越來越大。


    周行逢更加肯定這種想法,隨即心中激動,連道:“下去告訴各指揮使,給老子看好了,周軍要撤兵,等他們上船上到一半,立即開始進攻!”


    他話剛說完,遠處江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如晴天炸雷一般,把他嚇了一跳!


    周行逢一愣,還來不及反應,回頭就看到遠處接二連三的火光閃爍,青色煙霧升上天空,沙灘上的砂石到處飛濺,大片的士兵紛紛倒地.......


    他看到有人的腳在天上飛,有人捂著臉哀嚎,鮮血在雙手間捂也不捂不住的往外冒......


    接著最前方的著甲精銳接二連三倒地,在地上鬼哭狼嚎,陣地上到處都是彌漫的煙霧,劈裏啪啦的聲響像是周邊的草木被什麽東西迅速折斷。


    短短一會兒,他的大腦當機了......


    因為周行逢一時間根本無法理解眼前發生了什麽。


    待他回神,遠處到處是哀嚎,有不少士兵斷腿腳,在地上哭喊著往前爬,原本嚴整的陣型變成一堆炸斷手腳哭喊的人和死屍。


    晴天霹靂一般的聲響還在繼續,每次一響起伴著火光和濃煙都是摧枯拉朽,周邊大量士兵被放倒,遠處的士兵莫名其妙受傷或致死。


    地上的屍體變得粉碎,受驚的士兵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麽,原本沒死很多人,但都在驚雷聲中驚恐的往後退,像是見鬼了一般。


    炸響和火光煙塵持續了好一會兒,沙堆被染紅,殘肢斷臂到處都是,武平士兵嚇得往後退,讓開一個數十步的大缺口。


    周軍趁著這個空擋衝上他們血戰許久未能攻克的坡頭,隨後大量周軍士兵湧上來,失去居高臨下的地利,加上之前的驚嚇,西段當麵武平軍很快被擊敗,崩潰。


    江邊整體防線空出一個四五十步長的巨大口子。


    .......


    何止是士兵,連周行逢自己也如同見鬼一般,向來口吐芬芳的他此時連要罵什麽都不知道了,隻覺得心頭在哆嗦,腦子一時間轉不過來。


    見情況不對的部下已經反應過來,連忙把呆滯的周行逢扶下哨塔,上了馬護送他往南跑。


    武平軍原本就不是周軍對手,如今這條二裏長的整體陣線上一旦裂開個缺口,那就再無挽回餘地了。


    西麵被周軍衝開一個缺口,周軍開始大量湧入,衝上江邊大道。


    這條大道原本在江岸後方,是整個江邊防線運輸補給和補充兵員的大動脈,正是因為它的存在,南麵大營的大軍可以源源不斷補充到江邊,傷員可以往後送,補給可以送到江邊的防線上去。


    如今這條大動脈湧入大量周軍,並且周軍順著這條好走的大道,很快從側後穿插包圍敵人。


    很多江邊防線上的武平士兵正在與周軍對峙交鋒,突然發現自己側後有敵軍冒出來,那還得來,瞬間士氣瓦解,紛紛逃命。


    沒有跑的就被前後夾擊,全軍覆沒。


    戰鬥持續到下午,越來越多周軍從西麵缺口順著江邊大陸迂回,而兩裏長的江岸上,越往東麵的士兵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過隨著時間推移,戰爭勝負的天平逐漸傾斜,總體局勢也越來越明顯。


    正如史從雲一開始預料的,幾百個火雷在數萬大軍麵前什麽都不算,這幾百個火雷隻在關鍵點上炸開一個缺口,影響整條漫長防線上局部一點的勝負。


    隨後這一點的勝負帶來到底影響開始不斷擴大,最終影響了全局,決定了這場艱難的江邊大戰。


    到夕陽西下,西側的武平軍防線全麵崩潰,登上南岸的周軍向著東麵包圍敵人,側後被包圍的武平軍開始逐漸崩潰,並且越來越快。


    兩裏長的戰線上大量武平軍隨著時間推移,開始向著南麵逃竄,周軍則從正麵和西麵兩側包圍過來,一路追殺,俘獲和殺死大量武平士兵。


    剛好這時候,周朝大將王環也領兵從東麵殺來,更是讓武平軍士氣土崩瓦解。


    戰從正午不到一直打到夕陽西下,局勢越發明朗起來,這場雙方投入數萬人的正麵跨江角逐,終於逐漸落下帷幕,分出勝負來。


    慢慢的,武平士兵也發現他們主帥已經早就逃跑了,大江南岸,漫山遍野都是螞蟻一般逃竄的武平士兵,許多人順著大道小道往西麵的嶽州逃竄。


    其實還夾雜不少大周的士兵,因為情況是在太亂太複雜,已經分不清彼此敵我了。


    ........


    江北,隨著太陽即將落山,山頂變冷,江風也越來越烈,史從雲隔著老遠也聞到對岸的血腥味。


    開戰之後,江邊的浪花已經完全被染成紅色,大量的屍體和殘肢斷臂漂浮在江中,但廝殺至黃昏,一切都沒那麽顯眼了。


    火紅的夕陽將江水染成血色,再難分辨哪些是血,那些是水,似乎一切都沒那麽重要了。


    史從雲看得清清楚楚,這場大戰的傷亡很大,周軍灘頭部隊打得很艱難,如果不是火雷的奇襲讓西麵陣線被突然被突破,勝負還未可知。


    這說明周行逢這個人確實有點東西。


    黃昏,眾多小船來來往往,在江麵上帶來各種南麵的消息,多數都是好消息,比如周軍突破,側麵包圍南平軍,南平軍開始潰敗,王環率奇兵從東麵夾擊敵人等等。


    從最開始的僵持焦灼之後,好消息一個接一個不斷傳來。


    到天色逐漸變暗時,史從雲留控鶴第四廂第一軍都指揮使孫煜帶兵留下守備北岸渡口,自己乘船帶領親筆渡過長江。


    橫跨長江時,白天留下的眾多船隻殘骸已經衝到下遊或者岸邊,時不時還能見到江麵漂浮的浮屍。


    等靠岸之後,江邊的水還是紅色的,不少船工正在架著小船幫忙打撈士兵的屍體。


    撈上來的屍體被扒得白花花的,在江邊已經堆起好幾座小山,這時候分不清是周軍還是武平軍了。


    史從雲下船後天色已經完全黯淡下來,天邊月光皎潔,星辰明亮,江風中夾雜濃鬱的血腥味,他吩咐主持打撈屍體的官員道:“這些屍體無論是我軍還是南平軍,都好好安葬吧。”


    官員點頭答應,史從雲隨後在眾多親兵護衛,官員擁護中踏上江北的土地。


    這邊的戰事已經平息,等他從灘頭登上江邊的大道之後,消息很快傳開了,不一會兒王環和王全斌兩個前線指揮就來見他了。


    “說一下總體情況。”史從雲道。


    李王全斌拱手,隨後開口:“回稟大帥,賊軍主力已經潰敗,正往南逃竄。


    隻有東麵有一股敵人退到小山頭頑抗,聽說是武平大將楊師璠。


    我們喊話讓他投降他也不理會,看來是準備死守了,冥頑不靈。”


    “李處耘呢?”


    “李都使率軍往南追去了,他說裹挾敗兵,說不定能進入嶽州城。”王環回答。


    史從雲心想,李處耘其人確實是個有想法的人。


    “把火器營的人叫回來,讓他們不要追擊,統計一下還剩餘多少火雷,上報到我這來。”


    當晚,周軍源源不斷渡過長江,到達嶽州以北,隨後便開始追擊潰軍。


    史從雲三令五申,不得以追繳潰兵為由,殘害當地百姓,如有發現,嚴懲不貸。


    當晚,史從雲在大江南岸紮營留宿,等第二天一早,各種消息紛至遝來。


    首先是南麵的大好消息,李處耘裹挾敗軍,果然順利的見入嶽州城,已經完全控製城防,隻不過沒有抓到周行逢,按照李處耘的推測,周行逢可能沒有進嶽州,直接向南往朗州方向退卻了。


    過了長江,嶽州也就無險可守了,周行逢不敢進嶽州也屬正常。


    接下來是各軍追擊的情況,追擊到嶽州附近後,各軍開始撤回,俘獲武平士兵五千七百多人。


    西麵,司超水軍已經將武平水軍殘餘多數趕入洞庭湖東水域,並且封鎖了洞庭湖和長江交匯處。


    不過在周軍整體戰線推進到嶽州的情況下,北麵還有一支武平的部隊據守江邊一個小山頭,大約二三百人,誓死不降,是武平大將楊師璠率領的精銳。


    勸降說不動,強攻這夥人打仗還很頑強,一時半會拿不下。


    隨後,火器營的指揮來向他匯報,火雷剩餘五百零六顆。


    用掉的多數是昨天在西線用的,之後軍隊衝上去,他們也不敢繼續用了,所以丟出去的並不多,但因為武平軍根本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毫無心理準備,發揮了奇效。


    史從雲聽完再次把火器營調到後方來,並讓他們妥善保管好火雷。


    接下來各軍傷亡報告也陸續送過來,經過身邊從事官的整理和匯總,最終放在他案頭。


    此戰周軍各累計戰死一千二百五十八人,斬殺敵軍兩千餘人,受傷的有三千多人。


    周軍總傷亡大約四千多。


    短短一下午打出四千多的傷亡,足見此戰慘烈,如果沒有火雷充當奇兵的作用,隻怕傷亡還要更大。


    三江口的大戰,和淮南那種拉鋸兩年,僵持良久的戰局不同。


    這是地理環境導致的,三江口之戰注定是一戰定乾坤,而不會像淮南那樣拉鋸數年。


    因為一旦讓周軍渡過長江,那麽武平完全喪失了與他們作戰的可能,往南再無險要可以繼續堅守了。


    七月十七日,史從雲把圍困楊師璠,看守戰俘的任務交給王全斌後,自己親率兩萬大軍南下,在嶽州城外紮營,自己進入嶽州城,李處耘親自帶人來迎接。


    街道兩邊都是眼神中滿是不安和恐懼的嶽州百姓。


    等入城之後,李處耘才告訴他,他們在嶽州俘獲了周行逢的發妻嚴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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