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野內琴與高野內雪是同卵雙胞胎。


    一般而言,即使是同卵雙胞胎,家人還是能靠痣的位置、嗓音或眼睛的微妙差異來分辨。但琴與雪的臉上一顆痣也沒有,嗓音與眼睛的形狀也完全一樣,尤其在嬰兒時期,連母親都無法立刻分辨出來。


    於是她們兩人的母親,采用了一個極為單純的解決方式。她拿紅色的嬰兒用神經連結裝置給了姊姊琴,給妹妹雪的則是白色的神經連結裝置,用裝置的顏色來分辨。


    神經連結裝置具有腦波認證功能,而腦波就和指紋一樣,即使是同卵雙胞胎,也不會完全一樣。事實上,她們最早佩戴的神經連結裝置,就確實分辨出兩人,問題看似得到了解決。


    但在她們兩人上幼稚園時買來換上的幼兒用神經連結裝置,則不知道是因為機械方麵的理由,還是兩人的腦波在成長過程中變得酷似,分辨不出琴與雪的差別。而且察覺這件事的隻有她們兩人,讓問題變得更加錯綜複雜。


    起初琴與雪隻是基於小小的惡作劇心態,互換了彼此紅色與白色的神經連結裝置。這一換之下,母親與父親都輕而易舉地被騙過,這讓她們覺得非常有趣,開始頻繁地互換神經連結裝置,戴上紅色的就以琴的身分,戴上白色的則以雪的身分,來度過一整天。畢竟她們兩人隨時都在一起,再加上神經連結裝置有著豐富的幼兒保護功能──舉例來說,被叫到名字時,視野當中就會出現警告標語,或是頭上會跑出寫著名字的投影標簽──讓她們互換身分變得更加容易。


    這個開心又危險的「遊戲」,不知不覺間成了她們的日常,直到幼稚園畢業,持續了三年之久。等她們兩人終於不再互換,已經是進國小就讀的前一天晚上。因為在國小她們分到不同班,讓她們覺得即使有神經連結裝置輔助,要再共有記憶也會有困難。


    當她們準備將紅與白的兩具神經連結裝置物歸原主時,卻發現了一個極其可怕的事實。


    自己本來到底是琴,還是雪?由於玩互換遊戲長達三年,兩人都已經無法斷定自己真正的名字是哪一個。對於隻有五歲的琴與雪而言,這種恐懼無異於自我消失。她們滿心想哭著向雙親求助,但怎麽想都不覺得沒能發現她們互換長達三年的父親與母親,會有辦法辨別她們。


    兩人隻好決定閉上眼睛,各自挑選一具神經連結裝置,拿到紅色的就當琴,拿到白色的則當雪,就這麽活下去。此外她們為了加上外表上的識別成分,決定琴把頭發綁成雙馬尾,雪則綁成單馬尾,絕不改變。


    從上了國小開始,表麵上並未發生任何問題,但兩人內心深處始終有著無以言喻的不安。一種覺得自己也許其實不是自己的意識與恐懼,始終沒有完全消失,不知不覺間更成了一堵又高又堅固的牆壁,讓她們不隻拒絕他人,更一點一滴地壓垮自己。就在這種日子裏的一天。


    與一款遊戲程式的相遇,讓她們的日常變得煥然一新。


    brain burst 2039。這款會讀出玩家的「精神創傷」,塑造出異形戰士「對戰虛擬角色」的程式,給了琴與雪決定性的自我識別手段。


    兩人的對戰虛擬角色也很相似,但作為頭飾的角與裝甲的色澤,以及最重要的名字都不一樣。琴的虛擬角色是cobalt de,雪的虛擬角色是mangan de。即使琴其實是雪,雪其實是琴,這兩個獨一無二的虛擬角色名稱都絕對不會互換。


    兩人這才總算獲得了「固定」自己的方法,作為藍之王的軍團「獅子座流星雨」麾下的超頻連線者,開始逐漸嶄露頭角。


    東京都港區白金台,也就是港區第三戰區的西端,有著一個名稱叫作國立科學博物館附屬自然教育園的寬廣公園,說是森林還比較貼切。


    這裏在江戶時代是高鬆藩的別宅,之後以白金禦料地的名義收為皇室財產,在一百年前的太平洋戰爭後,作為公園開放民眾參觀。名稱上雖說是附屬,但負責管轄的國立科學博館位於相距頗遠的台東區上野公園內,所以雖然不是說代為管轄,但園區用地的西南方,有著一座東京都庭園美術館。


    庭園美術館原稱朝香宮邸,是日本代表性的裝飾藝術風格宅邸,建築物本身被指定為國家重要文化財產。但既然是美術館,當然任誰都能進入(當然必須支付入場費),館內還設有咖啡廳。


    七月二十日,星期六,下午三點三十分。


    高野內琴與雪這對雙胞胎姊妹,在庭園美術館內的咖啡廳內,靠窗的一張桌旁麵對麵坐著,凝視剛端上桌的戚風蛋糕盤子。


    琴點的是「檸檬薄荷」,雪則點了「抹茶大理石」。兩者都顯得極為美味,但她們就是不想立刻用叉子切下去。畢竟一個蛋糕搭配飲料(琴點了綜合莓果汽水,雪點了冰奶茶)的套餐就要一千四百圓,乃是超特級的天價。再加上入館費,一人要花上一千九百五十圓。至少也要把蛋糕的外觀仔細鑒賞個夠,否則實在回不了本。


    「……我說小琴,這個,可以跟黑暗星雲報公帳嗎?」


    聽雪打這如意算盤,琴聳聳肩膀回答:


    「應該沒辦法吧。一開始明明是說好要在公園的長椅上待命,還不是雪說太熱,要去咖啡廳。」


    「可是人家就是怕熱嘛。而且,那裏根本不是公園,是森林啊,森林。一定會有像是蚊子或是蛇啦,還有熊之類的東西。」


    琴聽得苦笑,視線朝外一瞥。


    店內裝潢是以白色為基調的現代風格,但落地窗外是一整片綠草地,更過去則是鬱鬱蔥蔥的深邃森林。


    據說這片森林自從在江戶時代中葉的十八世紀種作防火林以來,長達三百年以上都是自然生長,所以在東京都心,相信是一片曆史悠久得足以媲美禁城,不,應該說足以媲美皇居吹上禦苑的森林。想來裏頭的確至少也會有個狸貓之類的動物棲息……


    「……如果有熊出沒,我倒想看看。不過也多虧了這個價錢,店裏沒有其他小孩,我們從明天起就省吃儉用吧。」


    「好~那,吃了一半就交換嘍。」


    琴和食欲指針似乎已經擺到紅色區域的雪同時拿起叉子,朝淡黃色戚風蛋糕的邊緣輕輕插了下去,結果就在這時……


    咖啡廳的自動門在視野角落打開,琴朝門口瞥了一眼。


    走進來的是個年紀看似比她們稍小的男生。他穿著深藍色西服外套與象牙色長褲,略長的頭發剪成整齊的妹妹頭,是個有著純和風感的每少年。他似乎是一路用跑的過來,隻見他一邊用手帕按向額頭汗水,一邊對女服務生說了幾句話,被帶到與琴她們略遠的一張桌。


    琴一邊把戚風蛋糕送進嘴裏,一邊持續頻頻窺看少年的情形。當然這並不是因為少年的外觀讓她看得順眼,而是考慮到他有可能是今天這場任務的妨礙者──也就是「敵方的超頻連線者」。


    現在東京都二十三區的超頻連線者人數,約有一千人,據說其中國中生占了七百人。相較之下,私立與公立學校合計,國中生的總數約有二十萬人。從存在比例概算,就是每兩百八十五人當中會有一人。所以,隻是來到同一間咖啡廳內的客人碰巧是超頻連線者這樣的可能性,平常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然而這名在雪的後方微微露出身影的妹妹頭少年,確實有著某種不尋常的存在感。盡管類型完全不一樣,但有種和三天前她們才在中野區家庭餐廳見過麵的ardor maiden真身,有著某種共通的氣息──


    「……還真是挺好吃的說。」


    琴一邊喃喃自語,一邊迅速操作已經關掉全球網路連線的虛擬桌麵,和雪的神經連結裝置進行無線連線。為了安全起見,其實她是想直連,但她非得避免會令


    人起疑心的舉動不可。琴一邊傳送自己神經連結裝置的攝影機拍到的畫麵,一邊用思考發聲對雪說:


    『雪,你不要回頭,看畫麵。你身後的男生,以前有見過嗎?』


    平常總是漫不經心的雪,也嶄露出有超頻連線者風格的反應,雖然嘴裏一邊咀嚼,但表情完全不變地回答:


    『沒有啊,這男生挺可愛的呢。可是……嗯,的確,看來不是等閑之輩。』


    『會是震蕩宇宙的人嗎?』


    『很難說吧……可是,如果他是,那就表示今天的作戰全都被看穿了。』


    聽雪指出這一點,琴用視線表示點頭。


    今天的主角不是她們兩人,而是黑之團。二十分鍾後開始的領土戰爭時間裏,黑暗星雲就要對他們認為是震蕩宇宙大本營的港區第三戰區展開奇襲。如果黑之團得勝,白之團就會失去對戰區的支配權,從對戰名單上隱身的特權也就會遭到剝奪。


    要進行到這一步,才終於輪到她們兩人出場。她們要在領土戰爭剛結束後,查看對戰名單,一旦在上麵看到已經確定是加速研究社成員的超頻連線者──現階段就是ck vice、rust jigsaw、sulfur pot這三個名字之中的任何一個,就可以確定震蕩宇宙就是加速研究社的母體。


    坦白說,琴(雪多半也是)仍然半信半疑,不,應該說是四成信,六成懷疑。對於不惜在現實中露相來委托她們擔任監察員工作的silver crow與ardor maiden,她是很想相信,但要說外號「剎那的永恒」的白之王white os,背地裏是加速研究社的頭目,帶來了無數的混亂與鬥爭,難免困惑會多於信服。


    因為她無法想像白之王打造出「災禍之鎧」或「iss套件」這些東西的動機與好處。至少,並沒有跡象顯示震蕩宇宙從鎧甲與套件引發的混亂中得到利益,反而是自己領土內的重要地標──東京中城大樓,遭到神獸級(legend)公敵「大天使梅丹佐」占據,理應受到了相當大的損失。


    白之王付出這樣的代價,得到了什麽呢?還是說,一切都是黑之團推論錯了?答案將在二十分鍾後揭曉……理應是這樣,但若坐在雪後方的妹妹頭少年是震蕩宇宙的密探,那麽就如雪所說,她們必須認為黑暗星雲的這項大作戰,從開始前就已經失敗。


    『……那,我們該怎麽做呢?』


    雪一邊把抹茶戚風蛋糕送進嘴裏,一邊回答琴的思念。


    『如果我身後的男生是來妨礙我們的,應該會在我們檢查對戰名單之前就跑來挑戰吧。我是不覺得我們連現實中的身分都被查出來了……』


    『如果我們的現實身分曝光,也就會有遭到pk的危險了嘛……可是,這可能性應該很低吧。畢竟對方也那樣露相了。』


    『雖然也有可能根本就是我們想太多了。』


    聽雪這麽說,琴再度用肉眼看了少年一眼。


    他纖細的脖子上,戴著比她們兩人顏色更濃一些的藍色神經連結裝置。超頻連線者有著「偏好選擇與對戰虛擬角色同色的神經連結裝置」這樣的習性,所以如果照這個方向來推論,他多半會是藍色係?當然就統計學而言,他是超頻連線者的機率隻有兩百八十五分之一,但琴從看他走進店裏時就產生的一種預感豈止並未淡去,反而逐漸轉變為確信。


    沒錯……這名少年,不止是和ardor maiden現實中的真身相似,和她們兩人的「上輩」也有幾分相似。同樣有著這種年齡不該有的鎮定,以及某種深不可測的感覺。


    一邊思考一邊動著叉子,很快的琴的檸檬蛋糕已經隻剩下剛好一半。她交換了雪身前同樣少去一半的抹茶蛋糕,切下淡綠色的一片,送進嘴裏。口感細致的蛋糕就像雪花般融化,濃厚的抹茶香與醇厚的滋味籠罩住舌頭,隨即隻留下清爽的苦味而消失。


    琴一邊認同地心想這個價錢真不是白貴的,一邊對雙胞胎妹妹的神經連結裝置送出思考。


    『也隻能放著他不管了吧。如果他是震蕩宇宙的人,現在應該沒出現在對戰名單上,所以我們也沒辦法主動找他挑戰……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們也不知道他的虛擬角色名稱。隻是,還有另一個問題……就是我們該不該警告黑暗星雲說,他們的情報有可能泄漏出去了。要是震蕩宇宙知道這項作戰,應該就會在這第三戰區布署最大規模的戰力,等黑暗星雲自投羅網。遇到這種情形,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勝利。』


    琴與雪終究是以中立監察員的立場來到這裏。就是因為她們是對白方與黑方都不偏袒的第三者,證詞才會有可信度,在這個時候把情報告訴黑暗星雲的行為,真的是正確的嗎──


    但雪卻很乾脆地斬斷了琴的這種遲疑。


    『咦,就跟他們說啊。我們跟震蕩宇宙的人,即使在加速世界都幾乎不曾講過話,可是跟黑暗星雲的烏鴉他們,在現實世界都見過了。』


    『…………你的想法太單純了。』


    兩人讀幼稚園時明明一模一樣,連爸媽都分不清她們誰是誰,不知不覺間,個性卻變得有著這麽大的差異。如果自己選擇當「雪」,不知道現在是否也已經變成這種個性了呢……琴一邊想著這樣的念頭,一邊輕輕點頭。


    『不過,也許你說得對……要是黑暗星雲打輸了,我們在這裏各付兩千圓的意義也會跟著消失。那麽,就由我寫郵件給silver crow……』


    琴一邊說著,一邊正要在虛擬桌麵上叫出郵件app,卻又讓動到一半的右手停住。


    因為坐在雪後方離了三張桌子處的妹妹頭少年,把喝著的紅茶或咖啡杯放回碟子上之後,就用右手碰了碰脖子上的神經連結裝置。


    需要用手指碰到神經連結裝置來進行的操作,就隻有開關電源或全球網路功能。以這個情形來說,多半是後者……而且很可能不是關掉,而是連上。


    琴停止用肉眼觀察,把同步傳給雪看的攝影機畫麵變焦,放大顯示少年的嘴。老經驗的超頻連線者,會練出用隻有自己聽得見的音量念出加速指令的技術,但總不能完全不動到嘴巴。因此也就可以從嘴唇的細微動作,推測出指令的種類────


    『……雪!』


    當琴發出犀利的思念時,雙胞胎妹妹已經伸手碰在自己的神經連結裝置上,按下了全球網路連線鈕。


    妹妹頭少年念出的,肯定是brain burst的加速指令。但並不是基本的「超頻連線」,而是必須升上4級才能使用的那句通往真正加速世界的咒語。


    要是就這麽跟去,琴與雪這次真的會暴露現實身分。但這方麵少年也有著一樣的風險。現在最重要的不是規避風險,而是查出少年到底是何方神聖。


    兩人瞬間做出這樣的判斷,以剎那間的眼神交換互相取得同意後,約晚少年一秒,輕聲念出了同樣的指令。


    「「──無限超頻!」」


    許久沒有來到的真正加速世界,也就是無限製中立空間,是有乾澀的風從紅褐色巨石間吹過的「荒野」屬性。


    琴以對戰虛擬角色「cobalt de」的模樣,下到混著沙粒的地麵後,手按左腰的刀柄,目光迅速往四周掃過一圈。


    荒野空間裏沒有人工建築物,但岩石的配置多少是以現實世界的建築物為準。兩人所在的庭園美術館,換成了像是細長柱子的奇石群,視野不是很開闊。而且在南方稍遠處,還有許多多半本來是自然教育園森林的大型仙人掌狀植物叢生。


    即使如此,還是能夠確定視野內並沒有其他超頻連線者存在,所以琴先輕輕呼出一口氣,然後說道:


    「看來是離開啦……」


    琴省略了現實世界中滿口敬語而說出這句話,身後就有人回答:


    「看來是呢。隻要慢了一秒,在這邊就會經過將近十七分鍾,說來也是理所當然啦。」


    「………………」


    琴默默轉身,朝雪的對戰虛擬角色「mangan de」看了一眼。


    琴自己在現實世界與在加速世界的口氣,也算是差異相當大,但雪的變化則已經接近雙重人格的程度,每次都讓她這個做姊姊的忍不住擔心。但話說回來,要是雪在這個世界也用平常那種軟綿綿的口氣說話,她們身為藍之王左右手「雙劍」的威嚴,就會像被熱水灑到的棉花糖一樣融化得蕩然無存。


    「……然而,既然是在這個屬性,也許腳印會留著。我們就來檢查他之前待的位置吧。」


    「也對。」


    雪甩動馬尾狀的飾角,轉身就低頭看著地麵開始行走。她馬上就用右手指向地麵的一處。


    「不愧是姊姊,判斷得真準。還留有淡淡的腳印。」


    「是朝哪裏去?」


    琴這麽一問,雪並不指向南方的仙人掌群,而是指向反方向的奇石群。就在琴默默把目光轉過去時……


    「兩位果然也是超頻連線者啊。」


    聽到有人從林立的岩石後說出這句話,琴與雪反射性地往後跳開,以完全同步的動作握住了刀柄。


    兩人共通的必殺技「無遠弗屆」有著強大的性能,維持這個態勢蓄力愈久,射程就會變得愈長。然而現在她們的必殺技計量表完全是空的,所以不會發動這種能力,隻靠普通攻擊,實在砍不到距離十公尺以上的岩柱後方。


    即使如此,若是說話的人動手,就要搶先斬了對方──琴全身充滿了這樣的氣概,大聲喝問:


    「什麽人!」


    雪也立刻跟著呼喝:


    「現身!」


    「我明白了。」


    說話的人很乾脆地這麽回答,然後用有點惶恐似的口氣說下去:


    「我馬上就出來,可是對不起,如果不介意,可以請兩位不要搶先攻擊嗎?我在這裏等人,所以現在不能死掉。」


    這個實在太直接的要求,不,應該說是請求,讓琴忍不住和妹妹對看了一眼。雪眨動鏡頭眼,毫不鬆懈地回答:


    「那你出來的時候就讓我們看見你的雙手。要是你做出任何一點可疑的舉動,我們瞬間就會斬了你。」


    「我明白了。」


    剛聽見這個又是十分老實的回答,緊接著紅褐色的岩柱後方,就出現了一種令人眼睛一亮的藍色,射在琴的眼睛裏。


    cobalt de與mangan de的裝甲顏色也相當藍,但這人在色相與彩度兩方麵,都比她們更高一階。如果要找東西比喻,就像是距離太空隻差一步的天空那種深邃而澄澈的藍。


    而且他對戰虛擬角色的造型,也是和琴與雪相似的日本武士類型。但他幾乎沒有厚重的裝甲,左腰的刀也屬於幾乎沒有弧度的直刀型。給人的印象像是隻穿著直衣的年輕武士,又或者是帶刀的平安時代貴族。


    「……報上名來。」


    琴喝問之下,年輕武士虛擬角色很有禮貌地先一鞠躬,然後回答:


    「在下名叫trilead tetraoide。」


    「trilead……?」


    琴對這個虛擬角色名稱很陌生。腦子裏一時間並未浮現英文單字的拚法,朝雪一瞥,看見妹妹也露出尷尬的表情。總不能問對方


    這是什麽意思,隻好在腦內備忘錄寫下晚點要用字典app查過,然後清了清嗓子,繼續查問。


    「你,方才說過你看穿我們是超頻連線者是吧?所以你是來妨礙我們執行任務的白之團奸細了?」


    如果這個名叫trilead的人是白之團的奸細,怎麽想都不覺得他會老實回答,但迂回刺探又不符合琴與雪的喜好。反正狀況已經演變得一觸即發。


    但trilead眨了眨他細長的鏡頭眼,立刻重重搖頭。


    「我是白之團的人……?不,這是天大的誤會!」


    「那,你為什麽待在港區第三戰區?」


    回答琴這個質問的不是trilead,而是身旁的雪。她輕輕頂了頂琴的手肘,在她耳邊說道:


    「姊姊,這他已經回答過啦。說是在這裏等人還是怎麽的。」


    「唔……這……這倒是。」


    琴以較大的音量再度清了清嗓子,換了個問題:


    「你方才說在等人是吧?那你等的人,不就是震蕩宇宙的團員嗎?」


    琴先這麽喊完,才發現不對。


    假設這個問題說對了,那麽這就是針對她們兩人的圈套。trilead多半是故意用會讓她們發現的方式連進無限製空間,讓她們兩人追上,然後就會有震蕩宇宙的攻擊部隊來襲。


    若是如此,震蕩宇宙想必會趕盡殺絕。最壞的情形下,在這個地方安排無限ek,又或者是試圖連續殺害她們到點數全失為止,都是有可能的。


    琴不等對方回答,右手再度按住刀柄。雪在身旁也做出完全一樣的動作。這次她們是打算拔刀的,然而──


    trilead對殺氣有了反應,左手按上刀柄的瞬間,她們兩人當場不能動彈。


    那把以劍型強化外裝而言造型頗為樸素的直刀,發出了彷佛神獸級公敵,又或者是王級超頻連線者才會有的強烈壓力,壓得她們喘不過氣來。


    「唔……!」


    「嗚……」


    兩人不約而同地咬緊牙關,勉力想在原地站住。她們身體前傾,握住愛刀刀柄的右手灌注力道。


    相較之下,trilead右手並不按上直刀刀柄,而是朝她們兩人伸出,張開五隻手指,顯得不解地說道:


    「還請兩位鎮定。我不知道兩位有什麽顧慮,但我不是震蕩宇宙旗下的人。」


    聽見年輕武士在這個狀況下仍不失清爽的聲音,讓琴勉強擺脫被定身的狀態,深深吸一口氣,然後喊了回去:


    「──那麽你說你在這裏等人,是等什麽人!」


    「這…………」


    trilead微微低下頭,吞吞吐吐。琴與雪不放過他撇開視線的機會,一口氣拔刀,舉到中段擺好架式。trilead立刻抬頭,右手終於按上直刀刀柄。


    接下來隻要任何一方有任何些微的動作,開戰就避無可避。荒野空間乾澀的風從雙方之間吹過又停住的剎那間────


    「sto──────p!」


    頭頂上傳來這麽一句大聲呼喊,琴與雪反射性地往後跳開一步,抬頭看向天空。


    略為朦朧的晴空背景下,一個猛禽般的輪廓俯衝而來。


    琴心想是奇襲,反射性地想擺出迎擊態勢,卻有一道強烈的銀光射進她眼裏。是襲擊者的翅膀反射了陽光。


    不是公敵。是飛行型虛擬角色──銀色的翅膀。


    「cobalt,那是!……」


    雪大聲呼喊。


    「mangan,不要動刀!」


    琴也喊出回應的下一瞬間。


    砰的一聲驚天巨響,銀色的虛擬角色在兩人與trilead的中間點著地,也不先站直身體就攤開雙手:


    「雙方,慢慢動手!」


    ──嗯嗯?


    琴還納悶不了多久,又有一個新的輪廓,發出嗤的一聲清響,在第一人身旁落地。


    這個漆黑的虛擬角色沒有翅膀。想來應該是由第一人帶到這個地點,然後在即將著地時分離,再先後落地。


    第二人拔出


    穿進地麵約有十公分左右的刀劍狀雙腳,輕飄飄地浮起,輕輕聳了聳肩膀說:


    「你剛剛喊的日語可不太對勁。」


    聽到這句話,第一人也解除了演戲般的姿勢,搔著頭起身。


    「咦……是嗎?」


    「講『慢慢』就會變成要他們慢慢砍了吧?這種時候不是該說『且慢動手』嗎?」


    「啊,原……原來如此。那,我再來一次……」


    「不用再來一次!」


    被他們來上一段這種不禁懷疑是事先排演過的微相聲,琴當場戰意煙消雲散,深深歎了一口氣,然後對銀色的飛行型虛擬角色說:


    「……你們為什麽會在這裏,silver crow……還有黑之王ck lotus?」


    琴與雪以五十公分為間距來斬斷較細的石柱當臨時的椅子,黑之王則把較粗的石柱切出一截來當臨時的桌子。眾人就在荒野的一角設置好這些桌椅,圍成一圈坐下。


    黑暗星雲的兩人從物品欄拖出用品準備茶水時,琴用指尖摸了摸眼前的石桌。


    石桌表麵像玻璃一樣反射陽光,摸起來光滑無比,完全沒有拖住手指的感覺。可見劍有多麽鋒銳,出手者的功力又是多麽駭人。相較之下,琴與雪斬出來的椅子則微微有些粗糙。


    琴等四個冒著熱氣的茶杯排到桌上,黑之王與silver crow在自己的座位坐下,開口問起:


    「在進入正題前,我有個問題想請教黑之王。」


    「嗯?無所謂……隻要是我能回答的內容。」


    漆黑的虛擬角色一邊說著,一邊靈活地用右手劍尖舉起茶杯,琴下定決心對她問起:


    「你,在現實世界練過什麽武術嗎?」


    這個問題有點抵觸到「不應問起超頻連線者現實中的個人資料」這個基本禮儀,但黑之王隻眨了一次藍紫色的鏡頭眼,立刻回答:


    「沒有,完全沒有。」


    盡管早已多少料到這個答案,但琴──還有坐在她右側的雪──仍不由得深深歎息。


    「……但你卻能斬出這樣的斷麵啊……」


    聽琴這麽說,先前一直保持沈默的trilead tetraoide也重重點頭。


    「我也有同樣的感受。真不愧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黑之王,功力超凡入聖。」


    他這麽一說,黑之王看了他一眼,露出淡淡的苦笑。


    「別這麽捧我。這是對戰虛擬角色被賦予的特殊能力性能,不是我的本事……倒是我還沒和你打過招呼啊。」


    黑之王正襟危坐,正視trilead,以不愧為王的威嚴聲調報上名號:


    「我是黑暗星雲的首領,ck lotus。由衷感謝你答應我們突然的邀請。」


    聽她這麽說,藍色的年輕武士也挺直腰杆一鞠躬。


    「在下trilead tetraoide。能見黑之王一麵,我才是榮幸之至。我聽師父說過很多你的事。」


    「想也知道不會是什麽好話。」


    琴聽不出個所以然,正歪了歪頭,坐在她左側的silver crow就把頭湊了過來。


    「鈷姊,lead的師父,以前參加過黑暗星雲。」


    琴聽了他小聲注解,輕聲反問:


    「哦?是誰?」


    「呃,是個叫作graphite edge的人……」


    「「什……什……什麽──────!」」


    結果不隻是琴,連雪也用破嗓的聲音叫了出來。


    往年的黑暗星雲「四大元素」之一,「矛盾存在」graphite edge的名號,在加速世界的高等級玩家之間可說是無人不曉。對她們姊妹倆而言,頭號仇敵固然是「鐵腕」sky raker,兩姊妹一起被她用繩索吊在東京都廳大樓屋頂的恥辱至今未能洗刷,但graphite edge也榮登第二名的寶座。別說打贏打輸,姊妹倆從不曾讓他認真打過。即使兩人一起揮刀斬去,也被他用那有著壓倒性防禦力的雙劍輕而易舉地擋開,還說些「小鈷小錳你們還差得遠了啦」之類的話,老是把她們當小孩子看待。


    到頭來姊妹倆從不曾讓他拿出真本事,就發生了三年前的「紅之王點數全失事件」,黑暗星雲瓦解,graphite edge也從對戰的台麵上消失。


    萬萬沒想到,這「矛盾存在」收了徒弟,還將徒弟鍛煉到了能以壓力壓得琴與雪動彈不得的地步──


    琴勉強從震撼中平複,坐回岩石高腳椅上,先深呼吸幾次,讓心情鎮定下來,然後對睜大眼睛的年輕武士虛擬角色一鞠躬:


    「trilead tetraoide,剛才很對不起。我們把你當成了白之團的奸細。但既然是『anomaly』的徒弟,就完全不存在這種可能。我鄭重為我們的失禮致歉。」


    「哪裏,是我不好,不應該貿然叫住兩位。兩位會起戒心也是當然的。」


    silver crow看著兩姊妹與年輕武士相互鞠躬,忽然一歪頭。


    「說到這個……為什麽鈷姊和錳姊會待在無限製空間?你們是在利用等待的時間獵公敵嗎?」


    聽他這麽問,雪噘起嘴回答:


    「哪有為什麽,指定自然教育園作為查看對戰名單地點的,明明就是你吧,silver crow。我們隻是因為在那裏遭遇trilead,以為他是奸細,所以才一路追來。」


    「咦……可是這裏不是自然教育園的森林,是隔壁的庭園美術館吧?」


    「森林又熱,又有蚊子啦、蜜蜂啦、熊啦好不好!我們好歹也有在咖啡廳乘涼的權利!」


    「啊~原來如此……我是跟lead說在庭園美術館碰頭,所以才會發生這次的驚險接近啊。」


    「…………這也就表示…………」


    琴與雪先蓄勢了一秒鍾左右,然後同時大喊:


    「「結果全都是你害的!為什麽指定同一個地方當待命地點!」」


    「才……才不是同一個地方,我不是分成教育園和美術館了嗎?而且這裏離目黑站的登出點有夠近的,卻又比較不會有國高中生來,所以我還想說這地方不錯……而且明明就是鈷姊錳姊兩位自己從森林跑來美術館……」


    「那,我們去美術館,trilead去森林不也可以嗎!」


    「可可可是,美術館得花入場費才進得來……而且一旦進了咖啡廳,還得花茶點的錢……不,可是,咦?」


    silver crow把頭歪向另外一邊,轉身麵向左側隔著黑之王再過去一個位子的年輕武士,問說:


    「等一下,lead,你,本尊該不會待在庭園美術館的咖啡廳……?」


    「啊,是,其實是這樣。」


    「為為為什麽?我不是說在無限製空間碰頭嗎!隻要找個地方連線進來,再移動到美術館不就好了。」


    「這…………」


    年輕武士一瞬間吞吞吐吐地視線低垂,但隨即又挺直腰杆,以聲調堅毅的嗓音說:


    「──我今天之所以來見crow兄你們,是為了請你們讓我加入軍團。可是……」


    他依序正視silver crow與黑之王,然後說下去:


    「……不是隻有這樣。我想到,希望能在今天的領土戰爭中盡我棉薄之力。為此,我就必須在現實世界的相關區域內待命才行,所以才會排出在這個時間參觀庭園美術館的行程,躲開護……我是說趁同伴不注意的時候溜到咖啡廳,連進這個世界。結果就和cobalt de小姐與mangan de


    小姐發生異常接近的狀況,所以讓她們兩位起了無謂的戒心,這件事的責任在我身上。」


    「………………」


    聽到trilead這番話,不隻是琴與雪,連黑之王與silver crow也都沉默良久。


    聽來trilead tetraoide之所以在黑之王等人在此會合,是為了加入軍團。這點琴可以理解。「四大元素」graphite edge的徒弟成為黑暗星雲的團員,是很自然的事。


    然而一加入就要參加領土戰爭……而且並非單純爭搶地盤,更是要參加與六大軍團之一的震蕩宇宙之間的全麵戰爭,這就非同小可了。


    如果黑之團所料不錯,證明白之團就是加速研究社用來掩人耳目的幌子,那也就罷了。萬一實情並非如此,黑之團在七王會議上將會大受抨擊,搞不好甚至有可能演變成黑之王與全體團員都被高額獎金懸賞的事態。trilead看來家教很好,不知道他能否承受這種困境?


    琴想著這樣的念頭,卻又想起先前被trilead按刀相視時的情形,不由得背上微微顫抖。


    那種壓力極為強烈,就彷佛在與王對峙。既然具備那種程度的資料壓(鬥氣),要擊敗那些被獎金衝昏了頭而群起來攻的中等級挑戰者,多半不成問題,但隻是接受graphite edge的指導,真的就能練出這樣的本事嗎……


    「這……這個,可是,lead,今天的領土戰爭不是普通的領土戰爭……」


    silver crow胡亂揮動雙手,正要說出像是順著琴幾秒鍾想過的念頭念出來的話。琴從旁用手肘往他肚子輕輕一頂,讓他閉嘴之後,將視線望向始終從容不迫的年輕武士虛擬角色。


    「trilead tetraoide。很抱歉要冒昧問你一個問題,可以告訴我你幾級了嗎?順便告訴你,我和mangan是7級。」


    這個問題稍稍違反禮儀,但trilead立刻點頭回答:


    「好的,我是6級。」


    「低1級啊?但你發出的劍氣卻足以讓我們卻步啊。」


    琴說完,雪也點點頭補充一句:


    「想必你是在『anomaly』的教導下,曆經了非比尋常的修練啊。」


    但年輕武士聽了獅子座流星雨「雙劍(dualis)」的讚美,卻過意不去似的縮起肩膀,輕輕搖頭。


    「哪裏……如果兩位在我身上感受到壓力之類的事物,那並不是來自我自己。」


    「這話怎麽說?」


    琴雨雪同時歪頭納悶,trilead手伸向左腰,解除了強化外裝的配掛狀態。


    直刀在咚的一聲沉重聲響中放到石桌上,琴一注視這把刀,就感到剛才的感覺又蘇醒了。


    以尺寸來說,跟藍之王所持有的大劍「the impulse」是不用比,連兩姊妹起始裝備的打刀都比較大。刀柄與刀鞘的結構單純,但一種像是徹底打磨過的鋼鐵似的稠密質感,在在述說著這並不是尋常的強化外裝。


    trilead以耳語般的聲音,對倒抽一口氣的兩姊妹補充說明:


    「這把劍,名叫『the infinity』。」


    「…………!」


    一聽見這句話,琴反射性地往後一仰,差點從這現成的椅子上跌落。雪也做出了完全一樣的反應,所以兩人同時胡亂舞動雙手,勉強找回平衡,先讓變得粗重的呼吸穩定下來,才對持有者問起:


    「專有名詞前麵加上定冠詞,也就表示……這是『七星外裝』了……?」


    回答她的不是trilead,而是身旁的silver crow。


    「是,就是所謂『七神器(seven arcs)』之中的一件。台座上刻著五號星(epsilon)的名字。」


    「等……等一下,crow,為什麽你會知道這種事…………不對,慢著。」


    琴腦中的一段記憶忽然蘇醒。


    記得是在上個月召開,為了檢查silver crow是否淨化完畢的七王會議。在等待負責檢查的「四眼分析者(quad eyes analyst)」argon array時,crow就看著兩姊妹的刀,說在無限製中立空間看過類似的刀。


    「我看你……在七王會議的時候,就已經知道這件神器了吧?」


    被她從旁一瞪,crow搔了搔頭盔,點頭回答:


    「是……是的,其實就是這樣。哎呀,鈷姊錳姊終於也親眼看到,真是太好了呢!」


    「問題不在這裏!你是在哪裏看到這玩意兒的!」


    「嘿……嘿嘿……這是秘密。」


    「你這個裝蒜烏鴉……」


    琴心想既然如此,不來上一記音速彈額頭實在吞不下這口氣,和拚命防禦的crow展開一場低水準的攻防,結果……


    「這……這個,請不要吵架!我來說明!」


    聽trilead探出上身勸架,琴隻好縮回左手。


    她大口喝完了茶泄憤,重重呼出一口氣,等年輕武士說下去。


    trilead一邊把視線落到桌上的「the infinity」,一邊以略帶緊張的聲音說:


    「……我得到這把劍……以及crow兄看見劍放置的台座所在的地點,是在『禁城』正殿最深處。」


    隔了幾秒鍾的延遲後……


    「禁…………」琴喘不過氣來。


    「禁城──?」雪大聲喊了出來。


    位於無限製中立空間的正中央,卻因為有著超級公敵「四神」把守,任誰都無法越雷池一步,乃是加速世界最大也是最終的謎。這就是禁城,也就是現實世界中的皇居。過往黑之團之所以瓦解,正是因為前往攻略四神,受到了莫大的損害。


    而trilead tetraoide與silver crow,成功闖進這絕對無法入侵的最終迷宮……?


    「難……難道說你們,打倒四神,打開了四方門……?」


    琴戰戰兢兢地一問,crow就先和trilead交換了視線,然後重重搖頭。


    「不,即使隻是四神之中的任何一隻,現在的我們也絕對打不倒。」


    他這句話裏深深沾染著不寒而栗的恐懼,彷佛先前裝傻的模樣都是假的,讓琴再度一口氣喘不過來。crow接著看向黑之王一眼,以交換眼神的方式得到許可之後,繼續解釋:


    「……我們上個月,前往禁城南門,挑戰搭救長年被封印……也就是陷入無限ek狀態的ardor maiden。我們的計畫是由學姊,不,我是說由黑之王幫忙吸引把守南門的四神朱雀注意力,我和師父,不,我是說和sky raker,用二段推進加速的方式衝進南門前的祭壇,抓住配合好時機出現的ardor maiden,把她救回來。可是我一抓住小梅的瞬間,朱雀就鎖定到我身上……我沒辦法回頭,隻好衝向南門。結果門開了一道縫,我就從這門縫衝了進去……」


    「門打開了……?你是說明明沒打倒四神卻打開了?」


    雪茫然若失地這麽一問,這次換trilead發言:


    「禁城的四方門,內側裝設了對應各門守護獸的『封印盤』。打倒守護獸,封印就會被破壞,城門也就會打開。但如果是從城門內部,封印是可以用物理攻擊破壞的。」


    「…………竟然…………」


    琴好不容易才說出這句話。


    她身為老資格的超頻連線者,自認對於禁城的存在及其重要性,都有著充分的理解。但聽了這一席話


    ,就讓她痛切感受到以往自己從來不曾把聳立在無限製中立空間正中央的那座城池,當成具體的攻略對象來看待。


    然而黑之團的團員們不一樣。當然了,相信幹部被封印在四方門,也是他們挺身去攻略的原因之一。然而他們並不會以「因為是禁城」這樣的理由而放棄,而是多方偵察、擬定作戰,最後終於穿過四神的把守,達成了六大軍團中無人能夠達成的「入侵禁城」這樣的偉業。


    …………真是的,這是什麽樣的一群人啊?


    琴不是用cobalt de的口吻,而是以現實世界中自己的口氣這麽思考,歎了一口氣之後,振作起來問出了新的疑點。


    「……可是,照這麽說來,是aiden接近南門的時候,就已經有人從內部破壞了封印盤……說來就是這麽回事吧?不然城門應該不會打開吧?」


    「是。」


    trilead再次說出了令兩姊妹驚愕的話。


    「斬斷封印盤的人是我。這並不是呼應crow兄他們的作戰,純粹是出於一種含糊期待的行為,期待會不會有一天,有人會從那座城門進來看我……」


    「你說……從城門,進來看你?」


    這個說法讓琴大惑不解。這豈不是說得好像trilead tetraoide從平常就能夠自由連進禁城內部……不對,根本就是被關在禁城內了吧?


    琴正要追問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但尚未開口,trilead就迅速搖了搖頭。


    「對不起,我現在還無法回答cobalt de小姐的疑問。我唯一能說的……就是我長年來,處在某種像是被軟禁在禁城內部的狀態,能夠像這樣外出,全是多虧了crow兄那天打開朱雀門,衝了進來。」


    「哪……哪兒的話……我才要說,如果不是lead破壞了朱雀的封印,門就不會打開,我應該也已經陷入無限ek狀態了……」


    「哪裏,突破朱雀本體的防守,比破壞封印要難上好幾倍。」


    「不會有好幾倍啦,禁城的衛兵公敵也有夠強的,而且還會無限冒出來。」


    黑之王聽著crow雨lead奇妙的對話,忽然間發出嘻嘻一聲輕笑。


    「你們這對搭檔的默契真是名不虛傳。」


    「咦?這……這是跟誰聽來的……」


    「當然是maiden跟raker了。trilead,以後還請你和crow當好朋友。」


    「哇啊,學……學姊你說這是什麽話啊!」


    琴心想你和他這對搭檔的默契可也相當好,但忍著不說出口,在腦子裏整理情報。


    關於trilead tetraoide的神秘之處,既然他本人都說不能透露,也就無法當場追究下去。但光是他所提供的幾項情報,也已經有著足以令她腦幹發麻的震撼力。


    「七神器」當中,現在已經揭曉所在的,隻有藍之王所持有的一號星(alpha)「the impulse」、紫之王的二號星(beta)「the tempest」、綠之王的三號星(gamma)「the strife」這三件。這些神器是在無限製空間中所謂四大迷宮的最深處被人發現,但四號星(delta)神器「the luminary」隻確定芝公園地下迷宮有著空的台座,被誰取走則並不清楚。另外六號星(zeta)神器全身鎧「the destiny」則留有傳說,說這件神器從加速世界的黎明期,就受到黑暗心念汙染,淪為了災禍之鎧e disaster。


    坐在琴身旁喝著茶的silver crow,正是第六代e disaster本人,但他解開了這種詛咒,將「鎧甲」封印在加速世界中一個不為人知的所在……他在上個月的七王會議上是這麽說的。也就是說,crow應該知道曾是第六神器的強化外裝下落,但這就和trilead的秘密一樣,即使現在問了,他也絕對不會回答。而且琴也不會特意想知道那件可怕的「鎧甲」沉睡在何處。


    說穿了,先前名稱和所在地都不詳的神器,就隻有五號星與七號星(eta),所有高等級玩家都長年追尋這些神器的下落──而今天終於揭曉了第五神器「the infinity」存在於禁城內部,由trilead tetraoide取得。


    這麽說來,接下來的類推也就會成立。


    既然五號星存在於禁城當中,相信六號星也是如此,而初代的e disaster多半就是用某種手段,並未打倒四神就闖進禁城,得到了這件神器。


    那麽,第七件──最終的神器所在地,也是在禁城內部。


    而且多半任何人都尚未碰過這件神器。


    「……silver crow……」


    琴為了弄清楚自己的推測是否正確,叫了坐在身旁的飛行型虛擬角色名字。


    但一看到他光滑的鏡麵護目鏡轉過來,立刻又說聲「沒事……」含糊帶過。白問第七神器這種加速世界最大規模的秘密,這樣的行為讓她覺得說不過去。


    她轉而對坐在crow對麵的ck lotus問起:


    「……黑之王,你們為什麽要把這麽重要的情報,告訴身為敵對軍團幹部的我們?像四方門的封印盤運作的機製,這明明是比四大迷宮各種機關攻略法更有價值的情報吧……」


    「敵對軍團的幹部,是吧……」


    黑之王複誦琴的話,望向兩人的視線溫和得令人無法相信她曾經一擊打光初代紅之王red rider,還想連其他王都一起拿下。隻聽她以鎮定的口氣說:


    「……也是啦,獅子座流星雨現在也不時會跑來進攻杉並戰區,立場上多半就是敵對吧。可是,那我也要問,你們為什麽答應crow這種危險又棘手的委托?要人在現實世界移動到港區第三戰區,檢查對戰名單,這種請求我倒覺得常人當然會拒絕。」


    「…………這…………」


    琴不由得一句話說不出來,改由雪以略微尖銳的聲調回答:


    「我話先說在前麵,我們可不是沒想過前因後果就貿然答應。我們是和silver crow交過手,在現實世界中也見過麵,確實估量過他有多認真才答應的。而且,加速研究社的問題,對我們而言也不是事不關己。如果白之團有嫌疑,有可能就是他們的本體,我們至少也願意協助查證,即使這委托是來自敵對軍團。」


    雪說到「敵對」兩字時微微加大音量地斷定,但ck lotus仍然老神在在,甚至還微微露出莞爾的氣氛,再度開了口:


    「我聽crow他們報告這件事時,比起你們兩位接受委托,更讓我吃驚的是你們竟然在現實世界和crow他們見了麵……──不管怎麽說,既然在加速世界對戰過,在現實世界一起吃過聖代,那就已經不是敵人了吧?」


    「不是敵人,那你說是什麽!」


    琴不自覺地用小孩子找碴般的聲調反問,黑之王則是直截了當地回答:


    「是朋友啊,當然。」


    「朋………………」


    換做是平常,一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她多半已經手握刀柄,大喝:「不要胡言亂語!」。


    然而在加速世界幾乎毫無機會聽見的「朋友」這個字眼,現在卻硬是自然而然地透進內心深處。


    在中野的家庭餐廳裏,不是以身披堅固裝甲的cobalt de與mangan de姿態,而是以國中三年級生高野內琴與高野內雪的身分,與血肉之軀的silver crow──有田春雪與ardor maiden──四野


    宮謠,麵對麵坐下來吃著草莓聖代,聊些天南地北的話題,那段時間絕對不至於令她緊張。豈止不會緊張,回到家以後,甚至還覺得如果還能再有同樣的機會就好了。別說是對敵對軍團的團員,即使是對同屬藍之團的夥伴們,都不曾有過這樣的感慨。


    琴被黑之王說了個出其不意,哪怕隻是一瞬間,仍然卸下了精神上的屏障,朝坐在左邊的silver crow,發出了非常狀況外的問題:


    「……我們,是你的……朋……朋友,嗎?」


    結果白銀的對戰虛擬角色也忍不住以不解的聲調:「咦,這個,那個」,但很快地又點了點頭說:


    「是。我認為我們是朋友。」


    琴與雪從上了國小後,不記得曾在現實世界有過不折不扣可以稱之為朋友的對象。


    理由多半是在於已經深深透進內心深處的「擔心自己也許其實不是自己」的恐懼。從固定了發型之後,突然搞不清楚自己是哪一個的情形已經不再發生,但每次被班上同學叫到「小琴」、「小雪」時就會湧起的些許不安,從來不曾消失。這讓她們對任何人都很難敞開心胸,而小孩子對這種言外之意又很敏感,她們受到排擠的場麵也跟著增加,讓她們開始逞強起來,覺得隻要有彼此在身邊就夠了。


    這種「心傷殼」即使在以超頻連線者的身分,得到獨一無二的名稱之後,仍然未能完全消失。即使上了國中,無法和班上同學打成一片的日子持續了三年。不知不覺間她們也已經習慣,正覺得她們即使去上學,多半也會一直是這樣……卻聽見了silver crow突如其來的朋友宣言。


    「「……………………」」


    琴與雪啞口無言足足五秒鍾以上,這才同時露骨地清了清嗓子。


    雪緊接著就說:


    「……也……也好,既然你這麽說,我們也不是不能,這個……當你的朋……朋友。」


    雪這麽一宣告,琴立刻接著說:


    「可……可是,你們可別得寸進尺。我們終究是超頻連線者,一旦在名單上看到你們的名字,就會去挑戰。」


    她先聲明這一點,然後兩人同時舒了一口長氣。


    silver crow看著她們兩人這樣,連連高速點頭,黑之王則不由得露出今天已經露出過好幾次的微笑說:


    「嗬嗬,看來我們達成了共識,真是再好不過。這樣一來,我也就能夠回答你剛才的問題。之所以提供關於禁城的情報,是因為『雙劍』,你們是crow的朋友。」


    「就……就隻因為這樣?」


    琴啞口無言地反問,ck lotus就聳聳肩膀說:


    「不然還需要什麽?」


    「………………」


    正當琴在覺得她未免太天真與佩服她不愧是王的心情間擺蕩,說不出話來──


    「……嘻、嘻嘻……啊哈哈哈……」


    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trilead tetraoide,忽然發出了笑聲。


    這個天藍色的年輕武者,以涼風吹拂般的嗓音笑了一會兒後,端正坐姿一鞠躬,向她們道歉,說道:


    「對……對不起,我失禮了。我是忍不住覺得黑之王說得沒錯,覺得她真不愧是crow兄的『上輩』。」


    「哦?那真令人高興。」


    ck lotus點頭。


    「咦,會……會嗎……?」


    與silver crow歪頭,幾乎是在同時做出來的動作。這一下黑之王的眼光當場變得犀利,舉起右手劍逼問自己的「下輩」。


    「crow,你這是什麽意思?」


    「沒……沒有,我沒有別的意思!」


    「那不就表示你剛才的抗拒是真心的!上輩是我就真讓你那麽排斥嗎?」


    「不……不不不不是啦!我隻是想到像我這樣的家夥,根本講不出像學姊這麽棒的話!」


    兩人的互動,讓trilead再度嘻嘻笑了幾聲,看著他們這樣,琴也覺得有股事物從喉頭往上衝。她忍不住讓這些事物往外發出,才嚇一跳地發現自己是在放聲大笑。


    「哈哈哈,啊哈哈哈……」


    雪看著身旁的琴彎著腰笑個不停,也以同樣的姿勢忍不住發出了笑聲。


    兩姊妹一邊心想,上次這樣大笑已經不知道是多久以前了,一邊讓開朗的笑容響徹荒野空間的天空。


    之後做完加入軍團的手續,琴與雪就把黑之團的兩人與trilead tetraoide留在石桌旁,自己去到就在附近的jr目黑站(變化成的沙岩宮殿),從傳送門回到了現實世界。


    琴輕輕呼出一口氣,一邊切斷神經連結裝置的全球網路連線,一邊睜開眼睛,就看見在雪身後的桌旁,妹妹頭的少年也比兩人晚了一步抬起頭。


    這樣一來,繼silver crow與ardor maiden之後,她們和trilead tetraoide也彼此都在現實世界露了相。但神奇的是就是不會起戒心。雖然終究不至於會想交換本名,但相對的她以視線傳達:「領土戰爭,你要好好加油。」


    少年也深深一鞠躬,站了起來。離四點還有十七分鍾左右,實際的戰鬥多半不會在剛好四點時就發生,所以他多半是打算移動到館內的其他地方,從那裏連進領土戰爭戰場吧。


    琴目送trilead從咖啡廳走出去,用還保持冰涼的綜合莓果汽水潤了潤喉嚨,然後朝雙胞胎妹妹一瞥。


    結果雪先慧黠地伸出舌頭,然後說:


    「他們說我們是朋友。」


    琴先針對做姊姊的該怎麽回答遲疑了一會兒,然後回答:


    「那,我們可得做些夠朋友的事。等解決這個問題後,再找他們一起吃個聖代吧。」


    「我也正想到這個主意!」


    於是兩姊妹嘻嘻一聲相視微笑,不約而同地仰望微微開始染上金黃色的夏日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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