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餘暉自窗戶射入資料室當中,兩隻天竺鼠正盡情享受著日光浴。


    從來到這間學校開始任職至今,已過了兩周時光。總覺得一天的時間似乎變得比過去還要漫長一些。


    確認過時鍾,決定再過三十分便離開資料室的十郎,再次低頭閱讀眼前的書籍頁麵。


    雖然這是個實在不太適合自己的職場,但唯一值得誇獎的地方,就是此處的魔法相關書籍與學術雜誌藏書量十分豐富。這裏不愧為教育機構,在資料采購方麵似乎提撥了相當大筆的預算額度,隻要教官提出申請,絕大多數的書籍都會由校方出資加以購入。


    由於這是一間位於鄉下小鎮的山中學校,學校周邊也沒有什麽可以用來打發時間的地方。因此十郎養成了每天隻要一有空間,便會跑來這間無人資料室專心閱讀書籍的習慣。這可說是一段不會受到任何人打擾,令他感到心平氣和的時光。


    “咦,椎葉老師?”


    然而,今天卻出現了一名破壞這股寧靜氣氛的入侵者。


    “我才在想說每天放學後,總是很少見到你的身影,原來你都躲在這裏啊。”


    “……找我有什麽事嗎?”


    十郎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悅情緒,轉眼直盯佑平。


    “啊,沒事沒事,我隻不過是歸還之前從這裏借出去的書籍罷了——咦?椎葉老師也是專攻醫療係魔法的魔法師嗎?”


    現在十郎所翻閱的,是一本研究藥學及魔法融合之可能性的書籍。


    “不……我隻是有點興趣罷了。”


    “這樣啊,真是可惜,我還以為你跟我的專攻領域一模一樣呢——話又說回來,椎葉老師的專門領域是什麽啊?我之前隻聽校長說過,你是直屬內閣的特別對策局成員。啊,你該不會是能夠在瞬間製服凶惡罪犯的戰鬥專家吧?”


    “…………”


    十郎的沉默不語,使得佑平臉上的笑意逐漸變小。佑平有點尷尬地任由視線四處飄移,並如同辯解似地開口對十郎說:


    “呃,請你別誤會,我並沒有深入刺探你個人隱私的意思。若你覺得不方便告知,那就算了——剛剛我也說過,我個人打算朝著醫療魔法這個領域發展。所以我一邊在這裏教導小孩子們,一邊加強自我學習及訓練。我很希望有一天能進入一般醫學院,或者藥理大學繼續深造就是了。”


    十郎明明半句話都沒問他,他卻自顧自地講起自己的事。


    “這部分的書籍都是我為了多充實一點知識,而請學校代為購入的喔。”


    “我想也是啦。”


    十郎再次低頭閱讀書籍上的字句,同時語氣冷淡地做出回應。


    資料室裏麵有許多看在信乃這類一流專家的眼中.會嫌內容過於淺顯易懂的書籍。無不過拜這種狀況所賜,自己也才得以理解大部分書籍所記載的內容就是了。


    “我啊,以前也是這間學校的學生喔!”


    看樣子佑平似乎打算在資料室多待一會,還自己拉出一張鐵管椅,逕自坐了下來。十郎雖十分露骨地皺起眉頭,但佑平卻好像完全沒發現似地繼續對他說話:


    “那大概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吧。有一天,我在遠足的回程路上遭遇到一場重大事故,當場受了重傷,當時多虧信乃老師及時醫好我的傷勢。她之所以成為我的效法目標,全都是拜那起意外事件所賜。將來我很希望能待在信乃老師身旁工作呢~~哈哈。隻不過,這條路還很漫長就是了。”


    語畢,他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看著十郎。


    “椎葉老師來到這裏也已經過一段時間,覺得如何?是否已習慣這項工作了呢?雖然自從我成為正式教官至今已邁入第二個年頭,不過仍有許多事情令我感到煩惱不已呢。由於每個小孩子都具有過度豐富的多彩多姿個性,所以必須時常采用不同的方式來對待他們。但這實在遠比想像中的還要困難許多……”


    這家夥究竟隻是個性單純,還是隻是個大笨蛋,或者說是個純粹的大笨蛋呢……算了,他是哪種人都無妨。由於拐彎抹角表達意見,對佑平似乎也沒什麽作用,因此十郎決定以直接了當的字句將他轟出資料室——不過,此時他卻突然想到一件事:


    “嘉神,你認識雛咲月子嗎?”


    “你是指班長嗎?當然認識啊。信乃老師忙不過來的時候,我也會負責照顧少年班。我從成為正式教官之前,就開始幫忙照顧這群孩子們了。”


    “她——是個什麽樣的孩子?”


    “嗯~~你這樣突然問我,我也很難回答耶……呃——她是政治世家的千金小姐。祖父是前大臣,父親也是個議員。包括魔法在內的學業成績都很優秀,個性溫和,明辨是非且誠實乖巧。是個好女孩喔。不對——”


    佑平稍微思考了一下,又接著說出自己的意見。


    “真要深入評論的話,應該說她感覺上像是個努力想扮演好‘乖孩子’角色的女孩吧。雛咲她怎麽了嗎?難不成她引起了什麽問題?”


    “……沒什麽,我隻是覺得她很醒目,讓我感到有點在意罷了。”


    十郎腦海中雖浮現出月子那張成熟穩重的笑容,以及令人完全聯想不到是同一人物的誇張哭泣表情,但他當然不會講出心中想法。


    “嗯,她的表現很不錯,是個未來大有可為的孩子。”


    佑平很幹脆地認同十郎看法,隨即又像是想起什麽事一般,繼續開口對他說:


    “啊,說到問題,前一陣子最部好像又捅出什麽漏子了,對不對?聽說椎葉老師還主張應給予嚴厲懲罰?”


    “我一點都不嚴厲,那隻是出雲井太過好心罷了。”


    “嗯~~畢竟最部也是個很難應付的學生呢——他個性上確實有點缺陷,但也請你千萬別輕易斷定他是個扶不起的阿鬥。其實啊,他的家庭有些問題,算是個身世十分值得同情的小孩啦。”


    擁有魔法師資質的小孩受到雙親疏遠,或是成為家庭失和主因的案例其實時有所聞。就某方麵而言,由於做父母的必須扶養打從一出生,所具備力量便淩駕於自己之上的小孩,因此在心態方麵自然會產生扭曲。而這也正是導致孩子們必須從小就被政府集中至完全住宿製的培訓學校,並在嚴格監控下接受教育的主要因素。


    “最部是某大型企業集團的高階幹部跟小老婆所生之子。由於父母親都不像是會疼愛孩子的人,因此他在成長過程中,沒能得到太多親情關懷。所以我猜他八成隻是想借由鬧事的手段,引起他人的關注而已。他的態度固然不太可愛,但若就此將他趕出校園,似乎又覺得於心不忍——”


    “那麽,你認為我們應該提供什麽幫助給最部?”


    十郎闔上書本.正麵凝視著佑平。


    “什麽?”


    佑平頓時眨了眨眼。


    “這,所謂的幫助嘛,呃……例如別劈頭就臭罵他一頓,而是好好聽他表達意見等等……”


    “這樣做會有什麽改變?我們可是國家財產,政府早已決定好我們的未來。我們會因能力差異而被分門別類,並被獲派前往的職場鎖住,一直工作到死為止。不管出生在何種名門世家,或是有著什麽樣的身世,都毫無任何意義可言。政府隻想知道一個魔法師究竟有沒有辦法在職場上展現能力、發揮應有功效。在小鬼頭撒嬌耍脾氣之前,就先讓他們清楚明白到這項重點,知道之後還不能改進,那就應該馬上踢出校園。你不認為對當事人及周遭人士而言,這樣才是最完美的結果嗎?光憑出雲井那種應對方式,無論這小子擁有多麽優秀的素質,最後都隻會害其他人受到牽連,並導致整個團體腐敗墮落。”


    在整個社會當中,魔法師算是一種奇特的存在。想要獲得


    內心期望的地位及待遇,就得先展示出自己確為有用之身才行。此乃絕非天生具備優異素質的十郎,在獲取一級特殊執行官這個地位之前,所體會到的切身感觸。


    “呃……這還真是一種相當嚴苛的看法呢。”


    佑平頗感困擾地說出自己的意見。比起這番嚴苛論調,十郎難得情緒激動地發表長篇大論一事,似乎更令佑平感到驚訝不已。


    十郎心中浮現出想咂一咂舌頭的意念,他居然會說出這堆不符自己本色的話。


    “呃——不過若能容我以信乃老師擁護者的身份,開口幫她辯駁一番的話,那我會說在她眼中看來,孩子們遠比任何事物都還重要——我想她八成不希望班上出現任何一名落後者。”


    “落後者?”


    “呃,這個嘛——”


    佑平露出有點後悔的表情,伸手抓了抓頭。


    “其實她過去曾經遭遇過類似轉機的狀況,不過我並沒什麽資格嘰哩呱啦地講出這件事就是了……”


    十郎雖然心生猶豫,不如是否該催促他繼續說下去——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天竺鼠突然發出了一陣‘嘰’的尖銳叫聲,隨即皺起眉頭。


    “嗯?怎麽了嗎?”


    “……我有急事得去處理。”


    丟下這句話後,十郎馬上衝出資料室。


    ***


    太陽早已下山,戶外籠罩著一片微暗夜色。


    從學生宿舍後門溜出來,並在原地佇留片刻,等雙眼習慣了昏暗夜色之後,月子便舉步踏入小小叢林之中。


    “鯖太郎、鯖太郎——”


    她一出聲呼喚,一隻灰毛的虎斑小貓立刻伴隨著‘喵~’的一聲,出現在她眼前。月子麵帶微笑,將一個小盤子擺在它麵前,小貓則相當高興地開始大口咀嚼盤中的貓食。


    她第一次看見這隻小貓,是發生在兩個月前的事。由於當時它的體型瘦小到令人擔憂不已的程度,所以她便將吃剩的菜肴拿來喂它吃,結果在不知不覺當中,這隻小貓變得很常出現在她麵前。


    月子調查過相關書籍資料,發現拿人類的食物給貓咪吃,對它的健康有害無益,因此最近她開始喂它吃專用貓食。這是她與紗弓、菜菜香合作.拿出學校提撥給學生的少許零用錢當做經費,並利用每周一次的外出日,上街采買貓食回來。


    至於喂食的工作,則采用三人輪班製。自從先前被十郎發現之後,她也曾一度覺得還是稍微收斂一點比較好,結果因為十郎事後並未深入追究此事,所以她也就繼續保持著喂食小貓的習慣。


    附帶一提,‘鯖太郎’乃是月子看它的毛色很像鯖魚背部,便以此特征為小貓取的名字。念起來相當可愛,月子本人也十分中意﹒但不知為何,她那兩位朋友一聽見這個名字,馬上對她露出一副微妙的表情。


    “好吃嗎?”


    月子輕輕撫摸著狼吞虎咽地啃著貓食的鯖太郎背部。


    嘴角泛起微笑,以這種方式度過的時間,是再幸福不過的一段時光。緊繃的心靈也得以恢複平靜。


    (插圖043)


    吃完貓食之後,小貓邊發出低鳴聲邊用身體磨蹭月子。


    “好好好,乖孩子乖孩子。”


    她則是麵帶微笑,輕輕抓著它的耳朵後方。這跟麵對其他人之時不同,無需感到緊張或害怕。或許這正是自己之所以喜愛動物的主因吧。


    而說到害怕——她腦海中突然浮現出某人的身影。


    就是最近剛來到這間學校的新任教官。以及此人在數天前的午休時間,對她丟下一句‘你也太多管閑事了吧?’之時的冷酷表情。


    光是回想起來,雙眼便隨即不由自主地滲出淚珠,月子急忙伸手擦掉眼角濴水。


    假設當時是聽見最部駿介對自己說出一模一樣的話.那麽自己的情緒失控程度,應該不會誇張到完全忘記得維持住臉上那張資優生‘麵具’才對。因為她早已學會以某種程度的習以為常心態,去應對駿介那種平常便帶有攻擊性的壞心眼態度。但在麵對十郎之時卻完全不同。自己出於一片好心的行動,卻換來那麽冷淡且帶刺的尖銳回應,這還是她第一次碰到如此傷心的狀況。


    (——好討厭喔……)


    不禁歎了口氣的月子,明顯意識到自己對那名新任教官十分沒轍。


    之後雖然勉強掩飾住自己的感受,但她終究還是覺得椎葉老師很可怕,無法說服自己對他產生好感。一想到今後每天都得見到他的麵不可,心情頓時變得格外沉重。


    “不過,我可不能因此就垂頭喪氣,畢竟我是‘雛咲’家的人啊。”


    不可疏於付出努力、不可心生挫敗。


    為了當個好學生、為了當個好班長。


    以及為了成為一名優秀的大人、為了成為一名優秀的魔法師。


    就在這個時候,她聽見背後傳來一陣踏過草叢,緩緩靠近自己的腳步聲。月子反射性地從地上起身,同時又有一陣低沉的嗓音傳入耳中。


    “——這是我第二次看見你出現在這,沒錯吧?”


    “椎、椎葉老師……”


    月子感覺自己的臉色頓時化為蒼白,她像是要保護鯖太郎一樣,挺身站在它前麵。


    (我得快點冷靜下來。)


    她換上早已戴習慣的資優生‘麵具’,表現出謹慎且柔和的態度,避免觸動對方的怒氣。


    “真的很對不起,我突然很在意這孩子的近況,所以……”


    月子試著讓自己臉上浮現出一張充滿歉意的微笑神情。


    “我之前也說過了,校規不允許學生在這種時間擅自離開宿舍,也嚴禁私下飼養小動物。現在馬上回房間去,今天我可以再放你一馬,但今後你若再犯下同樣錯誤,我將依照校規懲罰你。”


    十郎的聲音聽起來相當嚴厲。


    (我該怎麽辦……)


    隻要乖乖聽話離開,此事八成可以到此告一段落。但若日後都不能再喂它吃東西的話,鯖太郎它會——


    “那個……老師。”


    月子決定嚐試說服他.她覺得十郎總不會是個無血無淚的人,隻要好好向他解釋一番.說不定便可換得他的理解與認同。


    “我第一次看見這孩子的時候,它的體型非常非常瘦小。我覺得如果當時沒有喂它吃東西的話,它大概會落得餓死的下場。”


    “…………”


    “我知道在規定時間之外擅自離開宿舍,是不對的行為。可是能否請老師允許我錯開這個違規時段,利用其他時間來喂養這孩子呢?還請老師通融學生的小小心願。”


    她覺得自己這次成功展現出沉穩態度,且冷靜地表達了自己的意見。當然,她內心可是拚命鼓足了勇氣,才敢對十郎說出這段話。


    對方不發一語。


    隻見鯖太郎邊提高警覺,邊仰望著這名突然出現的陌生人。


    月子則是拚命壓抑住內心怕得很想拔腿逃離現場的念頭,靜靜等待審判結果。


    最後,十郎緩緩走向小貓——並用力踢翻了地上那個裝滿貓食的小盤子。鯖太郎發出了驚嚇的鳴叫聲,立即轉身衝進樹叢裏麵。


    月子一時茫然若失,隨後不由自主地放聲大叫:


    “過、過分……!你這是做什麽啊!”


    “如果它會餓死,那也隻是符合自然法則的結果罷了。不要不負責任地同情它的下場。”


    十郎這段冷酷的結語,使得她內心情緒立時沸騰。瞬間,她忘記了身為資優生應有的言行舉止,以及原本對這名教官感到十分沒轍的念頭。


    “你這個冷血的人!老師你去死好了!”


    破口大罵之後,月子立刻轉


    身背對十郎,朝著位於學生宿舍的自己房間跑去。


    ***


    確認月子離開現場之後,十郎轉眼望向左手邊的草叢。


    “可以出來了吧?”


    同時輕輕將頭側向一邊,一道衝擊波掠過十郎臉龐,直接擊中他背後的樹幹,發出了一陣清脆的聲響。


    “哦——反射神經還不錯嘛。”


    以瞧不起人的語調邊說話邊現出身影之人乃是駿介,以及他在班上所收的小弟們。相對於那群感到有點尷尬地壓低視線的小弟們,駿介則是桀驁不馴地注視著十郎。


    “還真虧你有辦法發現我們呢——不過說真的.我是比較希望你別妨礙我們就是了。剛剛我好不容易有機會可以宰掉那隻臭貓耶。”


    “我能發現你們,是因為我感受到瑪那產生移動的氣息。利用違規時段擅自外出、在非訓練時段使用魔法、以及使用學校並未教導的魔法……這些全都是校規禁止事項…你應該很清楚吧?”


    方才駿介所發動的,是一項名為《魔彈》的魔法。施術者可利用此魔法擊發出肉眼無法辨認的子彈,若由高階魔法師使用此魔法,甚至有可能擊發出威力媲美小型飛彈的子彈。


    由於《魔彈》難度雖低,攻擊性卻很高,若讓判斷力還不夠成熟的小孩習得,很有可能造成危險。基於上述理由,《魔彈》便成了一項不列入初等培訓學校修習課程之中的魔法。換句話說,駿介乃是獨力學會了《魔彈》,而此事也可說是同時顯示出他的優秀才能,以及他個性方麵的高度危險特質。


    “別講出那麽老古板的話嘛。”


    駿介滿不在乎地露出笑容。


    “我可是經過一番努力練習,才學會了這項新魔法耶。在這間學校當中,這應該算是值得稱讚的優異表現吧?”


    原來如此……十郎心想。這小子完全不把教官放在眼裏就是了。


    原則上,法律禁止教師動用私下懲罰的手段。而究竟該遵守到何種程度,會因各教官所采取的教育方針不同而有所差距,但至少這間學校是十分嚴格地遵守著這條法律規定。駿介則是清楚理解到這一點,並踩著這項大原則為所欲為。


    (真是夠了,就是因為出雲井等人太過寵愛學生,才會培養出這種不知好歹的臭小子。)


    十郎靜靜開口發言:


    “舉個例子來說,這間學校是座工廠,你們則是製品。”


    “啥?”


    駿介好像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似地皺起眉頭,十郎不予理睬,逕自繼續說道:


    “我們的工作就是製造出符合既定規格的製品,換句話說,我們有義務挑選出不良品,並動手加以矯正。”


    “矯正?你在說什麽笑話?”


    少年嗤之以鼻。


    “那你想怎樣?要扁我一頓嗎?法律可是禁止教師體罰學生喔!”


    “聽說是有這麽一回事。”


    話說出口的同時,十郎輕輕揮動右手,手背準確招呼到駿介臉上,將他整個人打飛出去。


    對於旁邊那群啞口無言的小弟們,十郎連瞧也不他們瞧一眼,而是直接走向倒在地上的駿介,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將他從地上拖了起來。


    “然後呢?那又如何?”


    大概是事先沒料到十郎會突然采取如此直接了當的行動吧﹒隻見數秒說不出話來的駿介,好不容易才理解眼前狀況,整個人也氣得滿臉通紅。


    “你、你這混帳東西……我要殺了你!我非幹掉你這個爛人不可!”


    十郎的雙眼眯成一線,再度高舉拳頭。就在他瞄準目標,準備再賞駿介一拳的瞬間——一條闖入現場的人影拉開了這兩人。


    “停停停,椎葉老師!不、不可以動用暴力啦!”


    “笨蛋嘉神,你少管閑事!”


    破口大罵的同時,駿介開始收集瑪那。


    “該死的家夥!我現在馬上就要你的命——”


    “最部同學,住手。”


    一陣平靜聲調打斷了駿介的施咒程序,信乃緩緩現出身影。


    “你們通通回自己的房間去,事後我會再找你們個別出來談話。”


    “…………”


    “沒聽到我說的話嗎?”


    隻見孩子們仿佛被信乃這番話推了一把似地,一個接一個地走回宿舍。留下帶有殺意的一瞥及咂舌聲後,最後連駿介也舉步離開了現場。


    “……那麽,椎葉老師,首先從你開始。請你說明一下事發經過。”


    十郎看見佑平歉意十足地縮起脖子,靜靜站在麵露嚴肅表情的她背後。看來他似乎是為了盡快讓這場紛爭落幕,才主動去叫信乃過來處理。


    “我發現學生擅自離開宿舍,以及在非訓練時段使用魔法,所以當場給予指導,以上。”


    “你所謂的指導,就是動用暴力嗎?”


    “這得視情況而定。”


    信乃的視線變得愈來愈嚴肅。


    “法律禁止教師體罰學生,這裏是教育場所,日後請你不要再做出同樣的錯誤舉動。”


    “這我可不敢保證,你的做法太過縱容學生。憑你的管教方式,根本無法將他們訓練成能夠獨當一麵的魔法師。”


    “我們無需訓練他們,而是要讓那群孩子們學習自我成長。你那種由我們負責教導出優秀魔法師的想法,隻不過是夜郎自大的念頭罷了。”


    “好個冠冕堂皇的理想論。”


    十郎故意任由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


    “那麽,那個最部駿介想必是你那項理論所造就出來的成果囉?真是個說服力十足的結論啊。”


    “他也還處於成長階段,不是嗎?”


    “你打算養育出一隻瘋狗不成?所以我才說需要給予他們嚴厲的管教啊。”


    “管教?所謂的管教是指——椎葉老師!”


    “報告完畢,容本人先行告退。”


    十郎不屑聽信乃想說的話,逕自背對她離開現場。


    不管浪費再多唇舌,這個女人就是無法理解,一股焦躁情緒在十郎心中不停打轉。


    ***


    既然多次違反校規,又大聲對教官吼出‘你去死啦’這句咒罵字眼,相信遲早免不了會被教官找去訓斥一頓……月子雖然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但出人意料的是經過數天時間,月子仍然沒有受到任何懲處。


    (會不會是椎葉老師好心放我一馬呢……)


    不對,那個冷酷惡魔根本不可能做出包庇自己的舉動……月子改變心中想法。由於駿介似乎剛好也於同一天犯了某種過錯,而被處以留在宿舍房間自我反省的懲罰,所以月子猜測教官大概是因為隻顧著處罰駿介,才會忘記她的事。


    “……我決定了,我要在吃晚餐之前,出去探視一下鯖太郎。”


    傍晚,聽見她脫口說出這句話,在月子房間裏一起寫作業的紗弓及菜菜香立刻互看了對方一眼。


    “嗯~~但我覺得還是別輕舉妄動比較好吧?畢竟事發至今也才過沒幾天啊……”


    “我也不是不擔心鯖太郎的狀況,不過要是又被抓到的話,下場一定很淒慘。”


    兩人各以不同的說辭表達出反對意見。


    這是很理所當然的反應。月子已被教官發現兩次,要是再發生第三次,八成不可能再有機會逃過校規懲處。


    月子卻露出笑容麵對二人。


    “你們放心吧。我記得信乃老師今天是去大學上課,所以被老師們發現的機率理當也會跟著降低百分之二十五左右才對。”


    她兩名朋友一同發出了死心的歎氣聲,或許是察覺到她已下定決心了吧。


    明知此行的危險程度,但月


    子內心還是十分掛念鯖太郎的狀況。不曉得它是否覺得很寂寞,這幾天會不會餓著肚子?雖然現在這個季節的氣候十分穩定,應不致於發生被凍死的事態,可是……再加上她對十郎那種命令式的高壓口吻,也產生了所謂的反抗心態。


    月子收下‘路上小心一點喔’這句由紗弓所送的話,動身前往學生宿舍的後門。確認過四下無人之後,她便拿著裝滿貓食的小盤子,離開了學生宿舍。


    “……鯖太郎。”


    她來到睽違數目的熟悉地點,小聲呼叫著貓咪的名字。


    隔了一會,當一道小小身影伴隨著‘喵~’的回應聲出現在眼前之時,月子內心總算是鬆了口氣。太好了,幸好還能見到它,這孩子還願意等待自己過來找它。


    “真是對不起唷,前一陣子沒辦法來找你。你過得還好嗎?”


    月子專心眺望著一邊發出‘喵~喵~’的撒嬌叫聲,一邊起勁啃著貓食的小貓,並開口向它講話。


    “有個心地很壞的人,說不準我再喂你吃飯。他真的好過分喔。”


    話雖如此,但像這樣看著它吃飯,倒也讓月子內心對十郎所抱持的芥蒂,變得十分無關緊要。好幸福喔,月子不禁露出微笑。


    她原本就很喜歡包括貓咪在內的動物,而且正因為之前住在家裏之時,幾乎沒機會可以接觸到這些小動物,導致她更珍惜這種能與小貓相處的短暫時光。


    雛咲家是個代代均有實力派政治家輩出的一族,議員自是不在話下,甚至還有數名家族成員當上政府大臣,是個一個相當有聲望的名門世家。


    而在整個家族當中,就隻有月子擁有魔法師資質。


    家人們並未因而刻意疏遠她,隻不過由於父親及祖父都十分嚴格,所以實在談不上是個令人感到舒適自在的家。


    ‘既然擁有異於常人的力量,就該設法為這世界盡一份心力,可別汙辱雛咲之名。’


    ——從小到大,家人總是不斷搬出這句話來叮嚀她。


    雛咲月子非得成為一名資優生不可。魔法能力自是不用說,就連在學力及人格方麵,都非得成為一名足以立於最前端領導眾人的優異人士不可。


    所以她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打造出‘資優生.雛咲月子’這張‘麵具’。她學會了從容不迫的笑容,以及泰然優雅的言行舉止。說什麽她也不能讓別人知道——一個既害羞且膽怯又渺小的人——才是她的盧山真麵目。


    而她之所以連跟同班同學交談之時,依然不忘使用敬語,其實乃是一種自我暗示。以這種語調代替開關,便可使她忘記真正的自我,並戴上‘麵具’,徹底扮演好完美資優生這個角色。


    就某種層麵而言,她心中存有一股連自己最喜歡的好朋友都欺騙在內之罪惡感。不過即便紗弓及菜菜香並不會輕視真實的自己,她仍舊無法提起勇氣丟掉這張‘麵具’,因為變得不再完美無缺,就等於是辜負了家人的期待。


    然而——近來她偶爾會想到一個問題。


    那就是持續這樣扮演下去,究竟會帶領自己走向什麽樣的未來?


    接受中等、高等教育課程。依照教官們的指示,重覆訓練、累積經驗,最後成為特殊執行官。


    這樣真的就可以了嗎?


    自己的意思到底在哪裏呢?


    隻是隨波逐流獲得的地位與職業,真有價值可言嗎?


    難道依循前人鋪設好的道路過生活,就不算是汙辱了雛咲之名嗎?


    每當穿著培訓學校的製服上街,偶爾都會無端遭到路人冷言相向。不管自己願不願意,現實環境還是讓她理解到在這個社會當中,魔法師是異類,是受到常人懼怕及排擠的特殊存在。


    在這樣的狀況下,自己若隻是漠然且一如往常地過著生活,日後是否真能成為可以‘為世人盡一份心力’之人呢?


    在對這些想不出答案的問題搞得身心俱疲之時,月子就會來到這裏。因為隻有在撫摸小貓的這段期間,她才能從煩惱當中獲得解放,能夠變回既非資優生、亦非‘雛咲’一族之人的真實自我。這是一段任何事物都難以取代的珍貴時光。


    “……像那個神經大條的椎葉老師,八成不可能理解人家的感受吧……”


    當她輕聲咕噥之時,吃完貓食的鯖太郎抬起頭來。看見它露出一張仿佛表示著‘人家還吃不夠啦’的可愛催促表情,令月子不禁莞爾一笑——但在下一瞬間……


    衝擊及爆炸聲同時傳出。


    隻見小貓被炸飛,整個身子用力撞上樹幹。它發出‘喵!’的一聲尖銳悲鳴,嘴角吐出夾帶鮮血的泡沫,動也不動地倒臥在地上。


    一陣刺耳的哄笑聲,鑽入了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究竟發生何事,茫然若失地佇立不動的月子耳中。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命中囉——!”


    隻見駿介及數名男學生從草叢當中現出身影。


    “我沒向其他教官告狀,放任你自由行動,如今總算得到回報了啊。雛咲,我就是想看見你現在那張哭喪的嘴臉啊——哦,笨貓,你還沒斷氣是吧?那我就再給你最後一擊吧!”


    瑪那匯集於駿介身旁,魔法回路跟著逐漸成形。


    (我得快點阻止他——)


    但是她卻動彈不得。混亂的思緒、動搖的心情使她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鯖太郎快要被殺了……我得快點阻止他不行啊來不及了不要求求你住手住手住手住手……


    魔法回路宣告完成,駿介發動了準備使小貓一命歸天的魔法。當鯖太郎即將在眼前化為一團血肉模糊的肉塊——的千鈞一發之際。


    “最部,你在做什麽?”


    她聽見了一陣平靜,卻夾帶強烈魄力的聲音。


    ***


    呆立不動的月子、瀕臨斷氣的小貓,以及身旁圍繞著五、六名男學生和如今正準備擊發《魔彈》的駿介。


    眼前光景使十郎咂了下舌頭。上一次雖然即時在事發之前出手阻止,不過這次卻終於遲了一步。自己實在過於小看駿介非殺小貓不可的執拗意念。


    他緩步走向前,小孩子們頓時拔腿朝四麵八方逃開。隻剩下一臉茫然地佇立於原地的月子,以及露出挑戰目光盯著自己的駿介。


    “做什麽?當然是獵貓啊。上次雖然被老師出手阻止,不過這次我可是準確命中目標囉,怎麽樣,夠厲害吧?”


    “…………”


    “你有什麽意見不成?這是懲罰啦,誰教雛咲偷偷飼養這隻小貓。說真的,她違反了校規耶,我們都被信乃老師狠狠刮了一頓,但唯有這家夥沒受到任何責備,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吧,一定是老師你包庇她,沒抖出這件事對不對?”


    駿介得意洋洋地繼續發言:


    “其實我大可主動去向信乃老師告密,但這樣做實在不太有趣,所以我才決定再找一次能夠在月子麵幹掉那隻臭貓的機會囉,結果大成功……不對,它好像還沒死透呢。”


    小貓的胸部還留有微弱的上下起伏,月子則是神情恍惚地跪倒在它身旁。


    “你想說的話就隻有這些而已嗎?”


    “咦?幹嘛露出一臉可怕的表情?不過就是一隻貓嘛,這就是所謂的弱肉強食,不是嗎?”


    十郎不發一語,準備再走向前——隨後又停下腳步。


    駿介手邊已形成一記《魔彈》。


    “我說椎葉老師啊……”


    他臉上浮現出一張仿佛瘋狗伸出舌頭舔著嘴巴,感覺有點不受控製的笑容。


    “我一直覺得有點在意,你至今好像都未曾在我們麵前使用過魔法,對不對?”


    “…………”


    “上課時


    ,總是由能勢負責示範魔法。信乃老師當然就不用說了,真有必要之時,就連那個笨蛋嘉神都會使用簡單的魔法給我們看。不過你在匕課時,都隻會一副很了不起地口頭講解。從你進入這間學校以來,連半次魔法都沒用過,就連上次我發動魔法之時,你也隻是慌慌張張地避開,卻沒有使用《障壁》接下攻擊,對吧?”


    “……你究竟想說什麽?”


    “我隻是想說,你這個老師的魔法能力……該不會比我這個學生還差勁吧?”


    駿介咧嘴而笑。


    “你的素質判定層級究竟多高?是a層級?b層級?總不會低於b層級以下吧?相信老師肯定願意證明給我看,讓我知道老師確實是個如假包換的優秀魔法師吧?”


    魔法回路的光芒大增,《魔彈》尺寸也愈顯膨脹。一旦直接被擊中,八成會受到重傷,搞不好還有可能鬧出人命。背後又有月子及生命垂危的小貓,根本不可能避開這一擊。


    “來,用你的魔法擋下這一擊給我看看啊!”


    伴隨著這句勝券在握的宣言,駿介準備發動魔法展開攻擊。


    “……啥?”


    但在下一瞬間,駿介卻一臉不可思議地轉眼看著自己的雙手。


    理當已經成形的《魔彈》竟在不知不覺當中消失,魔法回路也同時煙消霧散。


    他急忙試圖重組魔法回路,然而十郎的重拳卻已搶先一步擊中他的心窩。伴隨著‘唔’的一聲痛苦呻吟,他的雙膝頹然跪倒在地。


    “弱肉強食,真是個好詞。”


    十郎伸手揪住他的頭發,一邊將他從地上拖起來,一邊在他耳邊輕聲細語。


    “站在強者的立場盡情施展力量,感覺的確很爽,這一點我也很清楚。那你何不順便用心學習一下弱者的立場呢?”


    十郎狠狠賞了駿介的臉頰一拳,駿介發出了一聲不成聲響的悲鳴。當十郎舉拳準備再送上一擊之時,背後傳來了一陣平靜沉穩的嗓音。


    “適可而止吧,十郎兄。你打算殺了他不成?”


    “我已經手下留情了。”


    十郎開口回答能勢,隨即鬆開手掌。倒在地上的駿介蜷縮成一團,發出夾雜著哭泣聲的痛苦呻吟。算了,這下子他總該學到教訓了吧。


    十郎轉眼望向月子,隻見佑平蹲在小貓身旁。而在黑暗當中,則有一幅藍白色的魔法回路閃爍著光芒。


    “嗯~~我雖盡我所能地做了急救措施,但光憑我的實力,頂多也隻能助它撐過一時,信乃老師現在又不在學校……”


    “那、那麽,請帶它到診所給醫生急救——求求你!”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的月子扯開嗓門大喊。


    “我記得鎮上確實有一家動物診所,但是我又沒有汽車駕照……”


    佑平露出求救般的視線,轉眼望向十郎等人。


    十郎輕輕歎了口氣,既然都已經淌了這灘渾水,大概也無法再袖手旁觀了吧“


    “……能勢,鑰匙。”


    “是是是~~”


    十郎接下能勢麵帶微笑所遞出的汽車鑰匙,隨即舉步走向停車場。


    ***


    “其實也不是說很難吃啦……”


    男子一邊伸手探入便利商店的塑膠袋裏麵,一邊開口說道。


    他的年齡大約二十六、七歲至三十一、二歲左右。縮起修長四肢坐在助手席的模樣,可以明顯看出他是個身材相當高大之人。身穿色彩鮮豔搶眼的襯衫及太陽眼鏡,全身散發出一股個性顯然十分輕薄的氣氛。


    “但我總覺得在進行重要工作之前,豈不是應該盡情享受一頓精致美食,而不是光吃便利商店買來的冷飯團裹腹,這才可以提振一下我方士氣嘛。阿槙,關於這一點你有何看法啊?”


    “…………”


    “阿槙,你怎麽啦?回答一下嘛,阿槙。”


    “……我叫槙野,要我說多少次你才肯記住啊。”


    手握方向盤的男子頗不高興地回答。這一位的身材則是十分標準,戴著眼鏡的他,擁有一張看起來充滿理性的容貌。


    “我不想浪費多餘的時間。石暮,在咱們開始爬山之前,能吃多少你就盡量吃吧。”


    “哇咧,你該不會是打算徒步上山吧?”


    “由於附近除了那間培訓學校之外,並沒有其他官方設施,咱們要是堂堂正正地開車上山,肯定會顯得過於醒目。所以咱們得將車子停放在半山腰,再爬上斜坡,接近咱們的襲擊目標。距離要是太遠,精確度會隨之下降,所以希望盡可能接近目的地……說出這句話的人不就是你嗎?”


    “話雖如此,但……半徑五百公尺對不對?要處理一間占地麵積這麽大的學校,少說也得花上數小時的時間,但在動手之前居然還得先爬山?算了算了,麻煩死了,我不玩了啦!”


    “就算你現在出言抱怨,也無法再變更既定計劃——麵包記得留下,因為我要吃。”


    “啊,抱歉啦,阿槙——我已把麵包通通吃光了。”


    槙野側目瞪了石暮一眼,隨後放棄似地歎了口氣,並踩滿油門驅車前進。


    ***


    “還真是難得呢。”


    目送新型轎車加速離去之後,刑部輕聲嘀咕了一番。這附近並沒有任何居民駕駛那樣時髦的車輛,可見八成是外地人吧。


    說到外地人——刑部將視線投向腳邊那隻正在嗅著護欄氣味的老狗,同時回想起來。大概是兩、三周之前吧,當他像這樣在路旁散步之時,曾經碰到兩名開車的年輕人向他問路,真不知他們之後是否順利抵達了目的地……


    “喏,咱們走吧,小八。”


    聽見主人聲音的白犬抬起頭來,隨即踩著疲倦不堪的緩慢步伐往前走。


    妻子早已過世,膝下又無半個子女,現在就隻剩下這隻秋田犬堪稱是自己的家人。最近則開始強烈感受到自己的雙腳變得愈來愈軟弱無力。但若考慮到去年已屆還曆(六十歲),或許也不算是什麽不自然的現象吧?他對自己今後的人生並未抱著什麽太大期望,隻要每天三餐溫飽,能夠悠閑度日就很足夠了……刑部是這麽認為的。


    唯一令他感到不悅的——就是這座小鎮因為魔法師而產生改變的現象。


    守丘原本是一座平淡無奇的鄉下小鎮。既沒有什麽具競爭力的產業,與大都會之間也沒什麽良好的業務往來。然而拜七年前接受政府在此設立特殊執行官培訓學校的提案所賜,使這座小鎮在財政方麵也跟著得到了優渥待遇。導致鎮上道路都像這裏一樣,接受了毫無意義的拓寬及重新鋪裝工程,區公所及學校也被改建成格外符合都會風格設計的建築物。


    刑部一直心不甘情不願地見證著這種強迫所有鎮民接受的變化。


    ——六年前,這座小鎮發生了一起列車脫軌的翻覆意外。


    三人不幸身亡,另有十幾位民眾分別受了輕重傷。而最不幸的那三位罹難者當中,其中一名正是刑部的妻子。


    直到如今,他依然可以清晰地回想起當時的情境。


    那一天,刑部與妻子工人一同出門,準備前往隔壁鎮參加一場古典音樂會。喜好音樂的妻子,時常積極地希望能參加這類在鄰近小鎮所舉辦的活動,而刑部則已養成習慣,那就是嘴上雖然抱怨連連,但還是會調整工作時間,撥空陪同妻子前往。


    事故發生在他們回程的路上。


    突如其來的衝擊,視界化為一片黑暗。


    當他醒來之時,發現妻子的身體仿佛保護著他似地覆蓋在他身上。她已失去意識,刑部還可以清楚感覺到她的軀體逐漸失去溫度。


    刑部拚命放聲大叫。他大聲地持續怒吼著:這裏有人受


    了重傷,快點過來救人啊!


    不過,一名聞聲而來、看似醫療魔法師的年輕女性,竟然隻看了他妻子一眼,隨即搖了搖頭,逕自走到別的地方。就連趕抵現場的急救隊員,也隻是在測量過妻子的脈搏之後,露出一副沉痛的表情來麵對他。隨後,他聽見不曉得從什麽地方,傳出了“那邊好像有魔法師學生受傷。”、“記得優先將他們送往醫院治療。”這樣一段對話。


    刑部本身隻受了輕傷,在被送往醫院接受過治療之後,才得知妻子已確定不幸身亡的消息。


    他的腦子其實可以理解,這並不代表參與急救的相關人士未盡全力。大概是因為在發現之時,他的妻子早已回天乏術,所以才轉而優先救治其他傷患吧。然而他卻無法輕易地整理好自己的情緒,而從此之後,刑部心中便不再對名喚‘魔法師’的存在抱持任何一絲肯定態度。


    從寬闊的縣道彎進岔路,再往前走上一小段距離,即可看見一塊寫著‘刑部動物診所’的小小招牌,這裏正是刑部的自家兼工作地點。每天幫小狗小貓,以及偶爾才出現個一、兩次的兔子、小雞等小動物看病,到傍晚再帶小八這隻老狗出外散步,順便吃個晚餐……這就是他每天的固定作息。


    就在他心中一邊浮現出‘待會兒來烤個竹筴魚幹,順便喝杯酒好了’的念頭,一邊走回診所前麵之時,他看見一輛轎車以相當驚人的速度衝進停車場。車子發出刺耳煞車聲,並靠著輪胎的滑動停了下來。


    真是個粗魯的客人……刑部一臉不悅地走向車子。


    “有什麽事嗎?很抱歉,今天的門診時間已經結束——”


    “急診,有一隻貓受傷了。”


    刑部看見這名邊說邊打開駕駛席車門的男子,馬上皺起眉頭。他覺得自己好像曾經在哪看過這名男子及這輛轎車。


    另有一名少女小心翼翼地將包在毛巾裏的某種東西抱在懷中,從轎車後座走下車。


    一認出她身上穿著那間培訓學校的製服,刑部的記憶與理解立即被一條線串連起來。臉部表情也下意識地變得較為險惡。


    “哦,我想起來了,你前一陣子是不是跟另一名年輕人一起迷了路?原來你是魔法師學校的相關人士啊。”


    “……好像是有那麽一回事。你是這間診所的醫生嗎?我隻希望你能盡快治療這隻小貓的傷勢就是了。”


    來者的冷淡語調,使刑部內心燃起一陣強烈的反感。


    “幹嘛不用你們最得意的魔法,在轉眼間醫好它的傷勢呢?還是說你們這群魔法師隻懂得花用大把大把的稅金,卻比一介獸醫還無能——嗚哇?”


    話還來不及說完,來者已一把揪起了自己的胸口,使身材矮小的刑部整個人被提到準空中,而臉上充滿險惡神色的男子容貌,則硬生生出現在自己眼前。


    “我隻想聽你的回答。你醫是不醫?”


    “放、放開我……”


    “椎葉老師。”


    此時,少女往前踏出幾步,以空著的手悄悄壓住男子手腕。當男子輕輕咂了下舌頭,並鬆手放開刑部之後,她隨即深深地向刑部低頭鞠躬。


    “造成您的困擾,實在很對不起。不過,光靠我的魔法著實無能為力。它需要醫生您的幫助啊。”


    包在毛巾裏麵的,似乎是一隻小貓。從左前腳至胸腔部位帶有十分嚴重的傷勢,呼吸既短淺又急促,表示它處於極端危險的狀態。


    “即便您再怎麽討厭我們也沒關係。可是——拜托您,要我做什麽都可以,隻求您務必救救這孩子,它是我最重要、最珍惜的好朋友,拜、拜托您——”


    她的話尾帶著一絲顫抖。


    刑部察覺到這名乍看起來頗為冷靜的少女,實際上正拚命強忍著心中那股想要放聲哭叫的激動情緒。小八則靜靜坐在腳邊仰望著自己,或許是罪惡感作祟吧,刑部總覺得它那張臉看起來似乎帶有些許責備主人的意思。


    他歎了一口大氣,隨後接著開口:


    “……我這就去開個門,你們在此等我一下,我盡力而為便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特務魔法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すえばしけ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すえばしけん並收藏特務魔法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