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1後悔


    兩人的相遇究竟是在何時何地發生,如今他再也回想不起來了。


    腦海中隻清楚記得自己對她抱持著『還滿稀奇的呢』這樣的印象.


    當他向別人表明自己乃是軍方魔法師的身分之時,大致上會換來幾種不同類型的反應。簡言之,就是心生驚訝、感到詭異、深入追問,或是逢迎諂媚等反應。


    但是她卻不一樣。在他過去所遇見的眾多女性當中,能夠把此事當成隻是諸多話題當中的其中一環,並理所當然地加以接受的女性,除了她之外別無他人,所以自己才會對她產生興趣。


    她那生性開朗且笑口常開的特質,在跟他結婚生子之後依然沒有產生改變。彷佛覺得這樣做是很理所當然的一樣,她總是帶著笑容,同時相當開心地照顧著整個家庭。她真是個樂天派的女人,看起來就給人一種腦袋空空的感覺。


    ——我一直是這麽認為的。


    直到過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之後,他才理解到她究竟是個多麽難得一見的女性。


    自己太晚發現這一點,已成了一個不爭的事實。


    隻不過,他依然很想相信就算即使現在才開始,自己也能找回過去所失去的一切。


    「ecuseme,sir.(——這位客人)」


    一名女性空服人員以一口流暢的英文向獨自一人坐在座位上、心不在焉地注視著前方的男性乘客說話。


    「wehavheairport.couldyoupleasegotothegate?(本班機已抵達機場,可能得麻煩您準備起身離開飛機。)」


    這名乘客年約三十五、六歲,是一名留著一頭深金黃色長發,身材相當魁梧的白人男子。雖然基本上看起來還算是一身西裝打扮,然而他不但沒打領帶,甚至連襯衫的鈕扣也沒有扣好,整個人散發出一股放蕩不羈的氣氛。


    「sir?(這位客人,請問……?)」


    由於對他的毫無反應感到訝異,因此女性空服員再三出聲叫他,隻見男子突然轉過去望向她。


    「——喔喔,真是歹勢囉。俺實在是太久沒來日本了,所以不小心沉浸在感傷的氣氛當中囉。」


    他脫口而出一段發音極其自然的關西腔。不同於截自方才為止的茫然模樣,如今他的臉上一副朝氣十足的模樣,同時還夾帶著少許開玩笑的神色。


    外國人與日本方言的意外組合,使得這名女性空服員頓時眨眼眨個不停。


    「啊,俺是不是嚇著妳啦?」


    「……方、方才真是非常抱歉。」


    她隨即切換成日語,向男性乘客鞠躬致歉。


    「沒關係沒關係,能夠讓妳感到如此驚訝,那也不枉俺費盡苦心學習日文囉。啊,俺的英文當然也相當流利,如果妳用英文跟俺對話,自然也不成問題就是了。」


    他那有點誇張的說話語氣,逗得她不禁嫣然一笑。


    「哦,這表情很讚喔。這應該就是所謂的大和撫子吧?俺這個人啊,最喜歡日本女性這種有點靦腆羞怯的笑容喔。俺已經好幾年沒看過這麽棒的笑容了,今天真是大飽眼福啊。」


    「您過獎了——請問您是因為工作的關係而來到日本嗎?」


    「不——」


    男子沉默了一下,臉上隨即浮現出天真無邪的開心笑容。


    「俺隻是回來拿個忘記帶走的東西罷了……


    序曲2在機場


    國際航線機場航廈一樓的入境大廳內。


    各式各樣的人種、來自各個不同國家的人們在此進進出出。如今是九月上旬,暑假已經一段落,照理說此時應該並非出入境的尖峰季節,然而航廈內的人口密度依然相當可觀。


    「換句話說……」


    能勢和希一邊留心周遭的狀況,一邊開口跟身旁這名坐在沙發椅上的男性說話。


    「不需要過於顯眼的歡迎儀式,他會設法找到你,再主動跟你打招呼——這是金士頓先生的說詞?」


    「沒錯。」


    男性點了點頭。


    「這個人的可信度究竟有多高呢?搞不好隻是一場惡作劇罷了,或者隻是為了讓您淪為恐怖分子的攻擊目標而引誘您前來的陷阱。在我看來,總覺得這並不是一件值得您親自出馬的案件啊,雛咲議員。」


    「既然收到對方請托,我自然無法坐視不理,因為我的工作就是與魔法師打交道。再加上知道我聯絡方式的人非常有限,所以惡作劇的可能性並不高。如果真是恐怖分子的話,相信你必能設法解決他們才是。這也就是你如今置身於此地的原因,我說得沒錯吧?能勢一級特殊執行官。」


    是沒錯啦……能勢輕輕聳了聳肩。


    雛咲拓馬,隸屬於執政黨的眾議院議員,同時也是整合所有魔法師相關政策之議員團體的主軸成員,是廣為一般大眾所知的著名人物。


    如果沒記錯的話,他的年齡應該差不多在四十五、六歲左右,不過看起來卻比實際年齡要來得年輕許多。實際上,就算稱他為新手政治家也不為過。如今能勢親眼目睹他那看似出生以來從未笑過的嚴肅表情,以及強而有力的目光之後,著實認為在政治圈當中膽敢輕視或侮辱他的人應該是少之又少。


    能勢回想起雛咲拓馬的女兒,那位拘束地扮演著資優生的少女。


    雖說任職期間很短,但能勢曾經前往魔法師培訓學校擔任教官一職。當時所指導的其中一名學生就是此人的小女兒。原來如此,有這種老爸就會教育出那樣的孩子,真是顯而易見的結果呢。


    這次他的任務,就是擔任這名議員的貼身保鏢。


    數天前,一名自稱葛連.金士頓的外國魔法師,打了一通尋求政治庇護的電話給雛咲。


    既然任何國家都視魔法師為極端貴重的人力資源,這自然成了一個非得慎重對應不可的案例。一旦處理不當﹒搞不好會發展成外交問題;反過來說,如果處理得當,也有可能成為一張有用的外交王牌。因此基於政府非公開的指示,由雛咲親自出馬負責應對,確實也不是什麽不自然的狀況。


    「話又說回來……對方的動作未免也太慢了吧。」


    能勢輕聲嘀咕。


    現在早已超過了雙方約定見麵的時間。然而飛機應該已經照預定時刻表的安排,順利飛抵機場。


    「哦——原來您在這裏啊。」


    此時,能勢聽見一陣暸亮的嗓音傳入耳中。


    隻見一名男子快步朝他們走來。其年紀大約跟能勢同年或稍長,八成還沒超過二十五歲才對。身形雖瘦,卻格外結實。他那直挺的背杆及固定節奏的行走方式,讓人一眼便可看出他接受過某種程度的戰鬥訓練。


    為了保護雛咲,能勢不著痕跡地往前踏出一步。


    「不好意思,您就是雛咲議員吧?我是隸屬於麥斯威爾計畫公司警衛服務部門的職員,我叫冰見穀晃。」


    男子以和善的語氣報上自己的名號。他身穿西裝,看起來就像是一名能幹的上班族。雖然有著一張堪稱工整的帥氣容貌,不過掛在嘴角的笑容卻醞釀出一股有點下流的印象。


    能勢也聽說過麥斯威爾計畫公司。那是一間專門進行武器及兵力銷售、斡旋等事務,號稱世界首屈一指的軍火企業。


    「請問您有何貴幹?」


    「這個嘛,其實我接受了葛連.金士頓先生的委托,負責擔任將他平安送至您身邊的貼身保鏢。沒想到葛連先生才剛抵達機場,就莫名其妙地失蹤了。現在我的部下正竭盡所能地在找尋他的下落,隻是我不好意思再讓您繼續等下去,因此希望議員今天先離開機場,擇日再與葛連先生會麵。」


    「抱歉,我也有我應負的責任,無法就此一走了之。」


    「您說的一點都沒錯,隻是如果我們說出『我們跟丟了委托人,後續就交給你們自行處理囉。』這種話,然後拍拍屁股直接走人,這樣實在有損本公司的名聲……詳細經過我們會再主動聯絡告知,煩請議員先生務必將此事交由我們善後。」


    冰見穀以極其誇人的動作向雛咲鞠躬致歉。


    「我想我應該已經很清楚地表達了自己的答案對吧?」


    雛咲有點不愉快地皺起眉頭。


    「我並無打擾你們的意思,你們想做什麽,盡管去做無妨。」


    眼見對方遲遲不肯點頭,冰見穀臉上不禁浮現出苦笑的神情,隨即轉移視線。


    「嗯——真令人感到困擾呢……能否請能勢先生幫忙美言幾句呢?」


    能勢微微側頭思考了一下,然後麵露微笑道:


    「這個嘛……那您覺得這樣如何?」


    瞬間,魔法回路應聲啟動。


    兩股強大的力場互相衝突,現場的空氣為之震動。


    「——漂亮,果然是個不違背我期望的角色呢。」


    臉上依然維持著笑容的能勢緩緩露出銳利的目光。


    一排企圖咬斷冰見穀右手的透明顎牙——《大顎》在咬中目標前夕,硬生生被《障壁》給擋了下來。


    在魔法與魔法展開正麵交鋒之際,冰見穀未見絲毫焦躁,開口回應:


    「你這人未免也太亂來了吧?如果我不是魔法師的話,你到底打算怎麽負起這個責任咧?」


    「我想我大概會在用魔法咬斷你的手腳之後,再請你老實招出你所知道的一切情報吧——對了對了,即便你是魔法師,我也不會就此收手喔。」


    《大顎》的獠牙一點一滴地啃蝕著冰見穀設下的《障壁》。


    「不久之前,有人教了我一個『細心觀察對方的眼神』的訣竅。你的目光並未注視著談話對象的雛咲議員,反而一直將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而且表麵上你佯裝不經意,實際上卻死命盯著我看——另外一點,我在局裏其實也幹過不少隻能暗中進行的骯髒勾當,所以讓初次見麵的人得知我的姓名與長相,對我而言實在不太能視而不見。」


    「原來如此。看樣子我似乎是玩過頭了嗎?其實我原本隻是打算開個小玩笑,然後馬上閃人跟兩位說再見的。」


    「可不可以請你老實說出你的目的及真實身分呢?隻要你願意展現出合作態度,事後我可以介紹一名不錯的醫療魔法師給你,搞不好你還有機會把手腳接回身上喔。」


    「聽起來似乎是個不錯的體驗,隻是我不想因此遭到公司高層的責罵,再加上公司又不會支付醫療補助費給我……」


    「總而言之,你說你是金士頓先生的貼身保鏢,這句話是騙人的吧?他人在哪?」


    「對於這個問題,本人不予置評。」


    冰見穀獰笑一聲。


    《障壁》的魔法回路頓時光芒大作,與緊咬不放的《大顎》之力對峙。


    經過片刻抗均衡之後——雙方的魔法互相抵銷,隻留下一陣響亮的碎裂聲。


    彌漫於兩人之間的異常氣氛,導致理應無法察覺到魔法回路的一般旅客也開始議論紛紛了起來。能勢隻是瞄了現場圍觀群眾一眼,隨即揚起嘴角。


    「你這人真是有趣呢——嗯,感覺很不錯。」


    許久未曾遇見這種能讓能勢心情變得如此雀躍的遊戲對象,今天就拿他好好玩上一玩吧。


    然而冰見穀卻彷佛避開這股迎麵而來的殺氣一般,刻意往後退開一步。


    「還是不要吧,我今天隻是過來開個小玩笑罷了,並不打算挑此時此地跟你開打。可不可以就此放我一馬呢?」


    「很抱歉,我是一名個性極端我行我素的人,在無視他人困擾這一點,我有自信絕不會輸給任何人。所以就麻煩你再陪我多玩一會兒囉。


    「身為一名上班族,我個人建議你最好是把工作跟個人興趣劃分開來。現在你應該還在上班吧?議員先生似乎對你的工作態度感到有點不滿喔?」


    「…………」


    能勢側目瞄了背後一眼,隻見雛咲露出一臉嚴肅神情,緩緩搖了搖頭。


    「在這裏進行戰鬥,會波及在場其他民眾。收斂一點吧,能勢特殊執行官。」


    不知不覺,圍觀的群眾已逐漸形成一道人牆。


    要是能勢毫不在意周遭的狀況,徑自動用魔法進行戰鬥的話,他在局裏的立場將會變得非常不妙。再加上他是以保鏢的身分站在這裏,當然就不能害雛咲議員身陷險境。


    看來,在這種狀況下,他無法毫無顧忌地施展全力來對付此人。


    「……了解。」


    「你的瘋狂程度遠比謠傳還要來得誇張呢。算了,感謝你饒我一命。」


    冰見穀輕輕歎了口氣。


    「我可不記得我有饒你一命喔,我隻是延後享受這番樂趣罷了。你真以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嗎?」


    「不,因為我馬上就無需再逃避你的追殺了——那麽,請容在下告辭。」


    能勢皺著眉頭,目送這名留下一句別有涵義的台詞,以及裝腔作勢的鞠躬後就此翩然離去的男子身影離開現場。


    接下來,能勢對算準事態已告一段落後才提心吊膽地走過來了解狀況的機場職員出示身分證並說明詳情,藉此安撫職員的緊張情緒。到了這時候,圍觀群眾早已自行解散,機場也已恢複成原有的熱鬧模樣。


    「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呢?」


    能勢出聲詢問撥打行動電話聯絡某處的雛咲。


    「打道回府。」


    他拋出一個簡潔有力的回答。


    「意思是日後找機會再來一趟嗎?」


    「錯,此事會被當成從來沒有發生過。」


    「……什麽?」


    能勢不禁猛眨雙眼。


    「沒有一名叫做葛連.金士頓的人物提出希望獲得庇護之要求,我們也沒來過機場,更沒見過這位在麥斯威爾計畫公司上班,名叫冰見穀的男子。」


    眼前這位生性嚴謹的男性,難得露出一副絲毫不掩飾內心不悅的皺眉神情。


    「政府那群大官們似乎莫名其妙地共同做出這個決定。」


    (我馬上就無須再逃避你的追殺了——是吧……)


    原來如此,這代表那名男子早就知道事情會演變成這種結果……


    看樣子,其中好像有許多跟一介基層魔法師無權過問的陰謀及想法錯綜複雜地交纏在一起,才會導致這種結果產生。


    「那也沒辦法了——今天的事情就此作罷吧。請容我送您回府上休息。」


    話一說完,能勢便走在雛咲前麵,帶領他一同離開機場。


    不過能勢一邊走著,嘴角也緩緩浮現出一抹冷笑。


    ——要當成此事從沒發生過?


    這可不行,這太不合理了?我絕不允許這個決定生效。


    那可是我暌違已久的遊戲對象,要我輕易說放就放?門兒都沒有。


    沒錯,如果政府高層不肯采取行動﹒那就由我獨自展開調查即可。事情就是這麽簡單。


    第一章見習少女


    魔法師——乃是能夠將普遍存在於四周空間的瑪那組合成魔法回路,並引發回路的力量,藉此將自己的認知反映至現實世界當中,隨心所欲地扭曲事實現象的人物。


    平均每數千人當中,頂多隻有一人能夠感應到瑪那的動向,而在這群少數分子當中,又僅僅隻有一小部分具有操縱瑪那、組成魔法回路的能力。故魔法師乃是極為珍貴的存在,現今世界各國幾乎都將魔法師視為


    國家財產,並要求魔法師統籌接受政府管理。


    日本也不例外。政府規定每個國民都必須遵守在出生以後、年滿三歲之前,於魔法師見證之下接受魔法適性調查的義務。透過這道程序挑選出來的小孩,將會經曆為期數年的成長觀察與多種測驗,接著才會被送進專門的教育培訓機關。


    之後他們的去路可說是五花八門。能力較差的人,會在培訓途中自行放棄以魔法師身分闖出一番名堂的念頭;能力還算上得了台麵之人則可在民間企業謀得一官半職。


    而能力屬於最優異層級的分子,將能獲得『特殊執行官』——這個身為國家公務員,卻最受一般民眾敬畏及冷眼看待的魔法師頭銜,並扮演起國家統治係統的其中一個小零件,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


    守丘初等培訓學校。


    教官室被分外晴朗的午後時光所圍繞。


    雖然目前依然是個暑氣遲遲未消的酷熱季節,但拜空調所賜,得以維持住適當溫度的室內儼然是個待起來相當舒服的空間。


    一級特殊執行官.椎葉十郎相當懶散地把雙腳靠在桌上,一邊翻閱手上的雜誌,一邊打著嗬欠。而他隨時隨地帶在身邊的天竺鼠型擬態生物——芝麻一郎及福次郎也趴在主人的肩膀上休息。


    這間學校共有三十八名年齡層為六歲至十二歲,被國家認定具有魔法素質的在籍學生,十郎則負責擔任他們的教官。十郎原本隸屬於內閣府的特別對策局,是專門對付凶惡犯罪事件等棘手問題的魔法師,但他日前在執行任務時不慎出錯,所以現在算是處於被調派至這間學校,借機好好反省自身錯誤的立場。


    雖然遣調至此已過了數個月的時間,然而截至目前為止卻依然感受不到任何一絲可能回歸原職場的跡象。由於十郎自認跟培訓學校教官一職比較起來,自己應該更適合應付打打殺殺的場麵才對,因此內心自然覺得有點莫可奈何。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雖然還不能說他對這份教導小孩子們使用魔法的工作已經駕輕就熟——但至少也已習慣到能夠記住不少教學要領的程度了。


    初等培訓學校也會對學生們進行相當於國小程度的學科教育。


    由於國語及數學等學科課程是由各班的班導師負責教學,因此專門教導魔法的十郎自然有機會享受像現在一樣無所事事的閑暇時間。不但可以從照顧小孩子們的責任上獲得解放,更幸運的是,如今愛嚼舌根的同僚及看了就煩的上司都不在教官室裏,於是十郎度過一段心靈充分休息的美好時光。


    宣告課堂結束與休息時間開始的鍾聲響起。隔了一會兒,十郎突然看見教官室入口冒出一張少女的臉龐。


    「打擾了……現在隻有老師一個人在嗎?」


    「如妳所見囉。」


    「剛剛嘉神老師吩咐我過來教官室一趟……不過老師好像不在耶。」


    「他應該馬上就會回來才對,妳就先進來裏麵稍等一下吧。」


    她『嗯』了一聲後,臉上浮現出有點靦腆的笑容,隨即小跑步來到十郎身旁。


    留著一頭長度適中的秀發,以及一張明明已經十二歲,看起來卻有點稚氣未脫的容貌。


    雛咲月子,擔任少年班班長的女學生。


    她是一名個性正經八百的資優生,這陣子也時常跑到教官室,主動幫十郎等人處理一些瑣碎的雜事。


    過去十郎在培訓學校接受教育之時,若提及無論發生什麽事情,也絕對不想靠近的地方,他第一個想到的肯定是教官室。不過對最近的小孩子們而言,大概認為教官室不再罷那麽難以接近的地方了吧……十郎心想。反正他也找不到什麽阻止她前來的理由,所以便隨她高興了……


    看見教官將雙腳靠在辦公桌上,月子頓時皺起眉頭。


    「老師,你這樣很沒規矩喔。」


    「我快累死了,目前正在放鬆自己啦。」


    「要是坐姿不正確的話,隻會害自己變得更累。所以啦,請你趕緊放下來好不好?」


    十郎歎了口氣,緩緩把雙腳放了下來。


    就在此時,他的腳後跟不慎撞到擺在桌上的烏龍茶。


    眼看罐子即將掉到地板上,導致茶水流滿一地的瞬間——罐子突然在空中靜止了。看起來簡直如同被一隻肉眼看不見的手給抓住一樣。


    接著罐子又違抗重力作用,再度回到辦公桌上。


    「幸好沒事。」


    月子微笑著說。


    剛剛那是俗稱《無形之手》的初階魔術。像這種程度的魔法,她瞬間便可完成施咒程序.


    魔法師必須讓瑪那歸入自己的掌控當中,再利用手中所握有的瑪那來組成魔油回路並加以啟動,這一連串行為統稱為『施咒』。收集到手的瑪那愈多,就能夠使出威力愈強大、魔法回路結構愈複雜的高階魔法。換句話說,能否快速收集到大量瑪那,便成了用來測定魔法師能力優劣的重要標準。


    在最近一次為了測量學生們於單位時間內,究竟能夠操縱多少分量的瑪那而舉辦的素質判定測驗落幕後,結果顯示月子創下a層級的佳績。這不但是判定基準當中最優異的成績,同時也意味著她能夠以遠勝過判定結果僅為d層級之十郎的速度來發動強力的魔法。


    十郎輕輕舉起一隻手掌向她致謝。雖然校規基本上禁止學生在訓練課程以外的時間使用魔法,但如果隻是《無形之手》這種程度的魔法,十郎倒不會跟她斤斤計較。


    此時,他突然想起一事。


    「剛剛那種情況也就算了,但妳平常應該沒有隨便在他人麵前使用魔法才對吧?特別是複數施咒能力……」


    除了具備程度極高的瑪那操縱能力之外,月子還擁有另一種名為『複數施咒』的能力。這是一種可以同時組成並啟動複數的魔法回路的能力。在上個世紀正式確立了魔法理論之後,至今仍是隻確認了不到五個案例的稀有技能。


    在數個月前發生某起事件之際,十郎得知了月子的能力。身為特殊執行官的他,理當要向上級報告此事,並將她移送至政府的監視體係底下,然而他卻沒有這麽做。取而代之的是十郎要求月子答應他兩件事:絕對不可使用複數施咒能力,同時也盡量不要隨意使用魔法。


    月子八成具備著縱使遍尋世界各國,也找不到第二個例子的優異素質。一旦將此事呈報給上級知情,她這輩子大概就隻能淪為遭到枷鎖控製,任由政府差遣的可憐女孩吧。


    十郎知道,在他身邊就曾存在著一個實際案例——因為能力極為優秀,結果導致人生慘遭政府無情剝奪的魔法師。因此他無法坐視這名少女落入同樣下場,並打算利用限製其能力的方式,來保護她的人身安全。


    像她這種獲得老天爺賞賜過度強大能力的孩子,至少需要充分的時間去理解自己的力量,以及這股力量可能帶來的危險才行。


    「呃,嗯。老師請放心……」


    就在月子點頭回應的同時,隻見一名看起來好像少了根筋,臉上掛著一張好好先生微笑表情的青年,拿著一堆薄薄的冊子走進教官室。


    此人名叫嘉神佑平,今年十八歲,是最近才剛晉升為二級的特殊執行官。他不但身為醫療魔法師,同時也是在這間學校當中,主要負責照顧幼年班學生的教官之一。


    「哎呀,雛咲同學,妳已經來啦?抱歉啊,害妳等這麽久。這是下周的露營通知單,麻煩妳拿回去發給班上每一位同學。」


    「啊,好的,我知道了。」


    月子接過通知單,隨即說了聲『那我告辭了』並鞠躬致意,便轉身離開教官室。


    佑平在目送她離開之後才開口:


    「自從那起事件落幕之後,那孩子的表情似乎變得開朗許多了


    呢。」


    「……或許吧。」


    過去她是一名靠著做作笑容及言行舉止偽裝自己,並在自己跟周遭同學之間築起一道堅固城牆的少女。如今她卻展露出遠比當初更為生動活潑的豐富表情。


    跨越了恐怖分子所發動的占領學校作戰——也就是發生於數個月前那起事件所造成的衝擊之後,學校總算也逐漸恢複原有的氣象。


    「幼年班的小孩子們都很有精神地用功學習;在少年班方麵,連最部也產生了些許改變了。他改掉了大吵大鬧的壞脾氣,而且還很認真地參加魔術訓練喔。」


    「喔,我聽說目前是由你負責教他魔術,沒錯吧?」


    「我隻是利用放學後或其他有空的時間,一點一滴地傳授醫療魔法的初步概念給他罷了。那孩子其實比我想象中還要靈巧耶——人類果然必須在跨越苦難之後,才有機會獲得成長呢。雖然那是一次相當糟糕的體驗,不過也令人不禁認為那是一個促使他獲得成長進步的良好契機。」


    「你也太積極樂觀了吧。」


    十郎語帶嘲諷地回答。


    隻不過這段話由先前因為遭到恐怖分子轟成重傷,而在生死邊緣徘徊了一段時間的佑平口中說出,確實會讓人覺得格外具有說服力就是了。


    對十郎而言,那也是一起為他帶來人生轉捩點的事件。因為他從其中一名事件關係人的口中,得到了他原以為早已過世姊姊的相關情報。雖然現在他認為那隻是一段不著邊際的描述,不過他打算等到有一天收集到更多線索之後,便動身追查姊姊的下落。即使要他拋下目前手中所擁有的一切權利及好處,他也在所不惜。


    「真希望大家在下周舉辦的少年班野外露營教學都能玩得很開心,藉此忘掉所有不愉快的記憶——啊,對了對了,信乃老師似乎因為被醫院的工作絆住,所以還是無法離開學校。因此校方已經決定請信乃老師照顧幼年班的學生,改由我跟椎葉老師帶領少年班的學生們上山露營。」


    「喔——了解。」


    十郎有點自暴自棄地出聲答道。


    這場兩天一夜的露營乃是校方以學校的名義,安排在行事曆當中的活動。


    原本身為戰鬥及鎮壓凶惡罪犯專家的自己,本來就不適合這種帶一群小毛頭到野外露營的工作。隻是話說回來?就他目前的立場而言,並沒有拒絕這項工作的權利,而且讓佑平來擔任自己的夥伴,總比跟那個女人搭擋要來得象樣一些。由於對魔法抱持忌諱感及厭惡感的一般民眾並不少,因此要帶小孩子們離開學校,總是會覺得有點擔心,不過如果是到山裏露營的話,相信應該不太可能引發什麽麻煩的問題才對。


    「啊,另外校方又覺得隻有兩名男教官隨行好像不太妥當,所以據說還會再多派一個人跟我們去喔。」


    「多派一個人?派誰啊?」


    「是一位新老師啦。信乃老師說這名老師今天會來跟我們打聲招呼……」


    「哦~~還真虧你們能找到這樣的貨色呢。」


    「不過那好像是一名目前還在就讀國中課程的實習老師喔。」


    擁有魔法師素質的人少之又少,所以特殊執行官的人數時常處於不足的狀態,每個部門都為了確保可用人材而煞費苦心。因此,魔法師通常都會被要求盡可能加快他們踏出社會的腳步。隻要能力獲得認同,即便是看見就學年齡階段的少年少女出現在最前線大顯身手,基本上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不過,雖然身為實習老師,但實質上隻不過相當於國中生的人物竟能前來培訓學校任教,算是十分少見的案例。可見這八成是一名能力相當優秀的實習老師。


    「聽說,似乎是因為那名實習生提出相當強烈的要求——」


    佑平話還沒說完,教官室的門扉已經打開了。


    兩名人物相繼走進教官室。走在前麵那位個子有點嬌小的年輕女性,乃是在這間學校擔任主任教官的出雲井信乃。年僅二十二、四歲,卻身為特級特殊執行官的她,同時也是國內號稱能力最為頂尖的醫療魔法師。雖然有著一張看起來十分適合微笑表情的娃娃臉,但她總是麵無表情。說得好聽一點,她看起來是個既冷靜又正經八百的人物;講難聽一點嘛,可以說她隻會給人一種彷佛以冰塊打造而成之精密機器的印象。


    跟在信乃身後走進教官室的是一名年約十五、六歲左右的少女。


    一對靈活有神的骨碌雙眼,加上惹人憐愛的小巧嘴角,雖然仍有幾分稚氣,容貌卻相當秀一麗。跟她的年齡比較起來,身高算是較為高佻。纖細修長的四肢及端莊的姿勢,令人不禁聯想起野生動物的優美姿態。至於身材更是令人感到歎為觀止。硬要說的話,由於在她身旁的信乃算是偏瘦且缺乏凹凸起伏的體型,因此反而更襯托出這名少女的窈窕身材。


    「來,兩位請注意到這邊。跟兩位介紹一下這次新加入我們教官陣容的實習老師。她叫卯瀧唯裏。」


    雖然語調依舊充滿魄力,但十郎卻覺得信乃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夾帶著一絲疲憊。他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卯瀧老師,在妳正對麵的右手邊這位是椎葉老師,隔壁這位則是嘉神老師。麻煩妳向這兩位老師自我介紹一下。」


    少女先是用力眨了兩、三下眼睛,隨即往前踏出一步。原以為她準備開口做自我介紹,不料她卻往前幾步,最後在十郎麵前停下腳步。


    「……哇~~」


    她一脫口發出感歎聲,接著馬上用力抓住皺著眉頭的十郎手腕。


    「哇、哇、哇啊啊~~好結實、好了不起喔……」


    她的雙手交互抓著十郎的手腕,接著不斷沿著手肘往上臂移動。


    十郎被她嚇得頓時愣住,直到自己的肩頭及胸口都被她摸透之後,總算才開口對她說道:


    「……妳在搞什麽鬼啊?」


    「我隻是想說您的身材看起來明明很纖瘦,實際上還是有經過一番嚴格的訓練吧?」


    麵對十郎那道時常被評論為像極地痞流氓的險惡目光,少女絲毫不為所動,臉上還浮現出天真無邪的可愛笑容。


    「這身肌肉真的是太迷人了。請問您每天都做什麽樣的訓練呢?是否也格外用心控製自己的飲食呢?」


    「卯瀧老師。」


    信乃半帶歎息地叫了她一聲,少女這才露出突然回過神來的模樣。


    「啊,對對對,我都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叫卯瀧唯裏,今年十五歲。從今天起正式在此擔任實習教師職務!還請兩位老師多多關照!」


    少女朝氣十足地鞠躬致意。


    「另外,關於她今後的工作內容——」


    「是!由於聽說有一名隸屬於我期望進入服務的政府單位前輩在這間學校任教,所以我特別提出申請,也獲準在實習期間接受前輩的親自指導!因此,椎葉十郎老師,今後還請您多多指教!」


    「……我?」


    「是的!我非常非常希望日後能夠進入特別對策局工作!請您務必多傳授一些相關知識給我!」


    「…………」


    換句話說——政府要我負責照顧這個奇怪的小女娃?


    十郎雖滿懷期待地轉過去望向信乃,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但她卻隻是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真希望下周天氣能夠放晴呢。」


    在這條從校舍通往同樣位於學校腹地內的學生宿舍之短短回程路上,日馬菜菜香一邊眺望著逐漸染成橘紅色的天空,一邊開口說道。


    「如果可以遇到既晴朗又不會太熱的天氣,那就更好不過囉。」


    羽倉紗弓則慢條斯理地出聲回應。


    「雖說殘餘的暑氣還很強烈,但


    總比盛夏時節要來得好上許多了。能夠充分享受到每個季節的不同氣候,也是上山遊玩的樂趣之一,況且現在不也是一個滿適合舉辦露營的季節嗎?」


    「……妳好像興致勃勃的呢,小月。」


    「咦?我看起來真的這麽高興嗎?」


    「妳現在整個人笑容滿麵的,以前怎麽也想象不到妳能笑得這麽開心啊。」


    「是啊,感覺妳似乎快要這麽飛到其他地方去了呢。」


    眼見兩個好朋友彼此點頭認同,月子忍不住『哼』地嘟起嘴巴。


    不過說真的,自己確實很期待這趟露營之旅,這一點她並不否認。


    隻要能參加可以離開狹窄教室的戶外教學,就夠令她滿心雀躍了——但更讓她感到高興的,則是能夠跟那個人一同相處長達兩天一夜的美好時光。這代表平常隻有上課及休息時間才能碰麵的校園生活,根本無法與她在露營活動期間可以跟那個人共度的快樂時光相提並論。光是這個理由,就已經能夠充分讓她對活動舉辦日期產生迫不及待的感覺。


    「可、可是我並沒有感到興致勃勃的啊。人家隻不過是——」


    話還沒說完,月子的肩頭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衝擊。


    她抬頭一看,隻見一對陰沉的眼睛正凝視著她。


    「……走路小心一點啦。」


    「對、對不起,最部同學。」


    最部駿介輕輕咂了下舌頭,便徑自邁開步伐,朝著位於三人背後的校舍走去。


    「那是什麽態度啊!都開口向他道歉了,他也應該多說幾句話來回應才對吧!」


    「菜菜香,反正道歉的人又不是妳,妳應該沒資格抱怨才對吧……不過最部同學的脾氣是不是變得比較好一點了啊?我總覺得他似乎以前罵人罵得更凶狠惡毒耶。」


    「真要說的話,他剛剛的表現當然比不知分寸就發飆開罵要來得象樣多了——月子最近應該沒再被他欺負了吧?」


    「咦,啊,嗯。都沒有囉。」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詢問,月子急忙點頭回應。


    過去月子曾莫名其妙地遭受到駿介執抑不休的惡整和欺淩。諷刺、咒罵、偷拿或弄壞她的持有物品,甚至還差點殺死她相當疼愛的小貓。雖說如今他的言行舉止已收斂許多,值難終不是一個值得令人信賴的人物。


    「話又說回來,他現在好像都會利用放學後請嘉神老師指導他練習魔法耶,而且上課也變得很認真聽講。這是否代表在那起事件之後……他果真有所轉變了呢?」


    紗弓漫不經心地觸及這個沉重的話題。


    那起事件——也就是將近五個月前發生的恐怖分子占領學校事件。雖然沒有任何一名教官與學生成為犧牲者,但這卻是一起在許多人心靈深處留下一道巨大傷痕的可怕事件。


    而曾被視為全校頭號凶惡學生的最部駿介,在事件落幕之後,突然變得非常安靜。


    不對,與其說他變得很安靜,不如說現在的他給人的印象是身上依然散發著一股彷佛不分青紅皂白、隨時會見人就打的緊張氣氛,唯獨他原先放蕩不羈的暴力行徑已經徹底消聲匿跡。過去他在班上是一名暴虐無道的獨裁者,身旁總是有許多跟班小弟隨侍在側,但這陣子卻時常見他獨來獨往,而且他目前在班上也已成了遭到孤立的存在。


    「妳管他那麽多,反正他一樣是個討人厭的家夥啦。咱們別再聊他了,關於今天的習題啊——咦?椎葉老師?」


    「什麽?」


    菜菜香此話一出,月子的心髒頓時猛然跳動了一下。她急忙轉頭追向菜菜香的視線,確認迎麵而來的那道身影。就在她麵帶笑容,準備開口向他打招呼時——


    月子整個人突然為之一愣。


    因為她看見十郎竟跟一名她不認識的年輕女性手牽手走在一塊。


    「……會是老師的女朋友嗎?」


    「什麽?沒這回事吧!」


    「哪來的沒這回事啊!雖然老師的反應冷淡,讓人覺得就算跟他在一起也沒什麽樂趣,不過老師的外貌其實還不差啊。」


    「可是,椎葉老師的真命天子肯定非能勢老師——」


    「閉嘴,不準妳再繼續說下去。」


    「菜菜香,妳真是個沒有夢想的女孩耶。幻想與浪漫能讓一個人的心靈變得更加豐富唷。」


    「妳那既非幻想、也不是浪漫,隻是白日夢跟妄想而已吧。」


    「但是很有趣耶!」


    「一點都不有趣啦,妳這個少子化推進委員會派來的內奸——咦,月子,妳怎麽啦?幹嘛露出那麽奇怪的表情?」聽見菜菜香叫了自己的名字月子頓時眨了兩、三下眼睛。「——咦,啊……那個,我有露出什麽奇怪的表情嗎?」「嗯,好像一個因為看見事先藏起來的點心被別人偷偷吃掉,而感到相當傻眼的小孩子一樣喔。」


    近距離一看,三人才發現那名女性遠比她們想象得還要年輕。頂多隻比他們三人大上三、四歲左右吧。


    十郎一發現三名女學生的身影,臉上隨即浮現出尷尬的神情,急忙甩開身旁那名女性的手掌。


    「……放開啦,我不會再逃跑了。」


    「絕對不行喔!也不可以加快腳步喔!您若不好好帶路,可是會造成人家日後的困擾耶。」


    雖然月子等三人向十郎他們道了聲再見,並加快腳步準備擦身而過,但或許是按捺不住好奇的念頭吧,菜菜香終於還是開口詢問:


    「老師,請問這位女性是?」


    「這是新上任的實習教官,我目前正在帶她熟悉學校的環境與設備。」


    十郎以有點疲憊的聲音回答。


    「實習……是新來的老師嗎?」


    這個回答令月子暫時鬆了口氣。話雖如此,但看著她一臉笑咪咪地站在十郎身旁,月子依然無法完全感到安心。


    「我原本打算等明天再介紹她給大家認識,但既然都碰到了——卯瀧。」


    「有——妳們都是學生對不對?我叫卯瀧唯裏,從明天開始,我將在椎葉老師的指導之下,以實習老師的身分待在這間學校任教,請多多指教。啊,不過咱們年紀還滿相近的,我這個人又很討厭一板一眼的作風,以後記得叫我小唯就可以囉——」


    她那引人注目的可愛容貌,因笑容浮現而顯得更加天真無邪。如果是在平常狀況下碰到的話——八成可以老實地認為她是一名既開朗又和藹可親、容易讓人對她產生好感的人物。


    「我是少年班的羽倉紗弓。」


    「我叫日馬菜菜香,旁邊這位則是——」


    下意識抿起嘴唇,月子露出有點生氣的模樣,被菜菜香用手肘頂了幾下後她才回過神來。


    「……啊,嗯,我是擔任少年班班長的雛咲月子。卯瀧老師,以後還請多多指教。」


    月子帶著資優生的做作笑容,輕輕向她點頭致意,內心卻莫名其妙浮現出一股輕微的自我厭惡感。


    「您累了嗎?」


    十郎的頭上傳來佑平的聲音。


    整個人趴在辦公室上的十郎微微睜開雙眼,將視線投射到佑平身上。


    「呃——果然是因為卯瀧老師的事情所導致的?」


    由於他已經累到連開口說話都覺得相當吃力,因此隻以微弱的沉吟聲代替肯定的回應。


    「呃,這個嘛……我也不曉得該說些什麽才好,總之真是辛苦您囉。」


    「……我說嘉神啊。」


    「什麽事呢?」


    「改由你來擔任指導員好不好?她可是個既年輕又可愛的女孩子喔?」


    「很抱歉,我這個人對年紀比我大的女性比較有興趣。」


    「不不不,我


    是說真的,你跟她的年紀比較相近,我覺得你們兩個應該比較能夠處得來才對……」


    「難得看您這麽沒信心呢。隻是才沒幾天就要交換指導員,我猜信乃老師八成不會答應這項要求吧,況且卯瀧老師她——」


    佑平話還沒說完,唯裏就已打開門走進教官室。


    「卯瀧唯裏已經完成校舍周邊的除草任務!」


    「喔,那接下來……呃——」


    遺憾的是十郎再也想不到任何可以用來支開這名少女的雜事。


    「待命,妳就先乖乖待在教官室裏休息一下吧。」


    「遵命!」


    唯裏朝氣十足地回答。她從包包裏麵掏出一個小包裹,隨即拉了張椅子坐在離十郎僅僅十公分左右的地方,接著打開小包裹,拿起放在包裹裏麵那個尺寸等同於大人一雙拳頭合在一起的超大號飯團,開始大快朵頤起來。


    (她在剛剛的午餐時間不是才剛啃完一個巨無霸便當嗎?)


    十郎在心中暗自嘀咕了一番。因為這早已成了一幅司空見慣的光景,十郎才沒有每次看到就開口吐槽。


    組成搭檔至今已過了數天的時間,十郎也已了解到一些關於這名少女的特質。


    首先,她的聲音很大,而且精神好到沒啥意義可言。


    另外,她非常會吃。一天三餐自是不在話下,連餐前和餐後各自加上一餐她也都能麵不改色地吃下去。附帶一提,她宣稱是自己親手製作的便當及當成點心的飯團,看起來都相當營養美味。這或許就是所謂的『有興趣才能學得專精』吧,不過這也無關緊要就是了。


    然而她是一名能力相當優秀的魔法師這一點無庸置疑。不僅素質判定為a層級,在眾多精英分子齊聚一堂的特別中等培訓學校當中,成績亦榮登榜首,是當中表現最為優異的學生。此外,她腦筋的回轉及理解速度都很快,交待給她處理的雜事及學校事務等工作也都能效率十足地加以完成。再加上她那開朗且不設防的個性,很受到孩子們的歡迎。


    如果單純就工作量而言,十郎的負擔應該已經減輕許多才對——但令十郎無法理解的是,為何自己一點都不覺得比較輕鬆呢?


    「藥部藥失(要不要吃)?」


    「我才不要咧。還有,拜托妳別邊吃東西邊講話好不好!」


    隻要不開口講話,唯裏明明就是個即便登上雜誌封麵也不足為奇的大美女。但她的諸多個人特質卻令其姣好的容貌變得毫無用武之地。


    「另外,不要邊吃邊瞪著我。妳這樣隻會搞得我坐立不安啊!」


    「偶材煤油登遮錢背,咕嚕——我才沒有瞪著前輩,這是觀察與學習的一環耶!」


    一把嘴裏的食物吞進肚子裏,這名強烈期望能夠考進特別對策局工作的少女馬上以強而有力的語氣做出回答。


    無論她碰到任何事情,都會展現出這種調調。


    _她會一天到晚黏在十郎身邊,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一旦發現疑問,便會立刻展開詰問攻擊。要是稍微表現出不耐煩的模樣,她就會馬上露出一副泫然欲淚的表情,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究竟多麽希望能夠考進十郎先前的工作單位,也就是特別對策局,以及自已到底抱持著多麽堅定的決心。


    熱情演變到這種地步,簡直如同一場可怕的災難——十郎心中不禁浮現出這股吃不消的念頭。


    「……我說真的,妳就算跟在我這種小角色身邊,也得不著任何好處啊。況且妳身為魔法師的素質還遠遠淩駕於我之上……」


    十郎維持著趴在辦公桌上的姿勢,試圖說服唯裏放棄。


    「才沒這回事呢!前輩的素質判定明明隻有d層級,卻還能夠考進特別對策局,我認為這一定是付出了非比尋常的努力所換來的成果!我想學習前輩的努力精神!」


    「說老實話,我在特別對策局裏麵隻是一個不及格的糟糕職員耶。」


    「沒這回事,我聽說前輩您拯救這間學校脫離了恐怖分子的魔掌!」


    「我既討厭交際應酬,又很怕麻煩找上門來,根本不適合成為什麽參考範例。」


    「沉默寡言且個性冷硬,這種人最棒了!」


    「換句話說,就算成天跟著我跑,也無法給妳帶來任何幫助。」


    「這兩隻天竺鼠好可愛唷!牠們是老師您飼養的寵物嗎?」


    「聽我講話……」


    「啊,這該不會是魔法生物吧?讓我看一下——」


    「安靜聽我講話啦!」


    十郎忍不住扯開嗓門大吼,唯裏頓時一臉訝異地看著十郎。


    「給我聽清楚,妳啊——」


    他挺直上半身,準備開口好好念她一頓——但是腦子裏卻想不到任何能夠讓這名少女安靜下來的話語。總覺得不管再怎麽講,對她大概都起不了作用。


    此時,宣告課堂結束的鍾聲響起。


    十郎輕輕歎了口氣。


    「……算了。那邊有一迭已經打完分數的報告,幫我拿去教室發還給那群小鬼頭吧。」


    與其拋出一連串沒有效果可言的話語,倒不如多找些可以盡量讓她遠離自己的事情給她做,反而是比較有建設性的作法。


    唯裏朝氣十足地留下一聲『了解!』隨即拿著報告離開了教官室。


    月子則像是前來取代她的地位一般,出現在教官室裏麵。


    「唷……」


    「……老師很累嗎?」


    她露出一臉關心的神情,微微側頭看著十郎。


    「精神方麵感到有些疲勞。有什麽事嗎?」


    「呃,我現在剛好有空,所以想說是不是能過來幫老師處理一些事情。我記得上次有繳交一份魔法學報告,不是預計今天要還給同學們嗎?」


    「喔,那些報告剛剛已經被卯瀧老師拿走囉。妳跟她不是剛好在門口擦身而過嗎?」


    佑平說著並伸手指向走廊。


    「這樣子啊……」


    月子似乎有點失望地轉頭望向十郎。


    「自從她來了之後,需要麻煩妳幫忙的雜事就變得比較少一些。今天沒什麽事需要妳去處理,妳可以直接回宿舍休息囉。」


    「喔……」


    月子留下一句『告辭了』之後,竟莫名地垂下雙肩,並帶著一副悄然落寞的神情離開教官室。


    大概是聽見沒事可以做,讓她感到很遺憾吧。不過她依然是個正經八百的好幫手呢,十郎不禁這麽心想。不料他一抬起頭來,隨即看見佑平露出一副有話要說的表情看著自己。


    「怎樣啦?」


    「沒事,隻是不曉得該說是她的付出得不到回報呢,或者還有其他比較適當的形容方式呢——」


    「什麽?」


    佑平接著又含糊不清地說出『算了,當我沒說』之類的話。


    「……啊,說到雛咲,咱們明後兩天外出露營的這段期間,她打算怎麽安置她養的那隻貓啊?」


    月子在宿舍房間裏養了一隻名叫鯖太郎的貓咪。


    原本校規是禁止學生在宿舍裏飼養寵物的,不過由於她成績優異、品行端正,再加上考慮到她在占領事件解決過程當中所提供的幫助與貢獻,因此據說校方好像是以撫慰學生受創心靈的名義,特別批準她飼養這隻小貓。


    「信乃老師好像已決定要幫她照顧了說。」


    「幫她照顧?」


    一想起那名麵無表情的醫療魔法師,十郎不禁皺起眉頭。


    「雖然我覺得不太可能,但她應該不會抓那隻小貓去做什麽生物實驗吧?」


    _「別看那個人平常表現得很冷淡,實際上她可是相當喜歡小動物的喔。就連在逛街時看到小狗小貓,她


    都會馬上露出一臉十分幸福的表情呢。


    「哦——真是令人感到意外啊。」


    十郎壓根兒想象不到那個女人臉上浮現出幸福笑容的畫麵。他心想:如果有機會的話,我還真希望能夠親眼目睹她的笑容呢。至少在往後的一個月當中,每天都能拿這件事情來開她玩笑吧。


    一想到這,十郎腦中突然浮現出一個疑問:為什麽佑平知道她喜歡小動物這回事呢?


    「喂——」


    「啊,時間到了。好啦,那我也要去幼年班那邊主持班會囉。今天我想畢點回宿舍好好休息一下。」


    佑平一邊說一邊帶著笑容快步走出教官室。錯失發問時機的十郎,則獨自一人被留在教官室裏麵。


    換洗衣物、毛巾、手帕、塑膠袋、雨衣、筆記用具……)


    月子一邊對照著露營活動通知單的注意事項,一邊確認旅行背包的內容物。茶水跟便當由學校提供,露營用具則是到了營區再向管理處借用,因此雖然得住上一晚,實際上並不需要帶太多行李。當她確認過東西都已經準備齊全,並輕輕點了點頭時,突然聽見背後傳來一陣歡呼聲。


    「哦——好厲害、好厲害。」


    「真是帥呆了耶~~」


    原來是菜菜香及紗弓看見鯖太郎以靈巧的動作捕捉到拋至半空中的球,忍不住報以熱烈的掌聲。


    牠所展現的跳躍動作十分輕巧,令人完全感受不到牠先前曾經受過瀕死的重傷。月子也覺得這陣子牠的身材似乎整整長大了一圈,看起來變得比較強壯結實了一些。過去明明差點小命不保,真虧牠現在能夠長得這麽大。


    「這就是所謂野獸一般靈活輕巧的動作吧——啊,小月,妳已準備好明天的行李了嗎?」


    「嗯,算是ok了。」


    月子拉起旅行背包的拉鏈,輕輕拍了兩下。


    朝著鯖太郎揮舞耍弄逗貓棒的菜菜香停下手邊動作,將視線投射到月子的身上。


    「辛苦囉——不過還真是難得耶。平常的妳明明都會最先完成這類打包事宜,並動手幫我們準備行李說。」


    「嗯,最近妳好像有點怪怪的耶。」


    「才、才沒有這回事咧。」


    雖然嘴邊試著否定,然而月子實際上也有所自覺。這陣子不管做什麽事,自己確實都很缺乏集中力,還時常做一做就停下手邊的動作,或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而且不僅是在學校上課時會這樣,連回到宿舍之後也絲毫不見好轉的跡象。


    原因相當明顯,就出在那名新來的實習老師身上。


    看見她的身影隨時出現在十郎身邊,月子便覺胸口變得十分沉重,並有一股朦朦朧朧、令她感到相當不愉快的莫名感受在心中不斷擴散開來。即便在放學後也一樣。明明一點也不想回憶起他們兩人的對話場麵,不過那幾幕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掠過她的腦海。


    接著她的腦子又浮現出嫉妒、吃醋等字匯。


    根據字典的注釋,那是指發現心愛之人的愛情轉移至他人身上,因而產生的憎恨情緒。


    月子用力地搖了搖頭。她認為這名新來的老師既開朗又大方,對任何人也都相當親切——是一名很棒的好老師。想也知道不可能對她心生憎恨嘛。


    但是因為唯裏一手包辦了所有雜務,害得自己能夠在教官室跟十郎一同度過的時間大幅減少,這一點無庸至疑。所以明知不合理,但月子知道自己心中確實存在著另一個自己,一個無法抹除掉彷佛棲身之所被新老師搶走、行動宛如遭到新老師阻礙這種複雜情緒的自己——


    一發現心中浮現出『那種人要是沒來到這間學校,不知該有多好……』的想法,月子急忙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真是個壞女孩啊……)


    沒錯,不可以成為一個隻想否定他人的人。我必須掙脫對方的存在與影響,專心思考並尋求提升自己心靈層次的方法不可。


    就在她下定決心的瞬間,這才發現身旁兩位好友,甚至連她寵愛的小貓,都露出一張難以言喻的表情,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自己。


    「……妳的表情可真是千變萬化呢。」


    紗弓輕聲說出這句話,月子立刻變得滿臉通紅。


    「妳果然有點奇怪喔。是不是心中有什麽煩惱呢?個人建議妳最好趁煩惱還沒燒焦黏鍋之前,趕緊清一清會比較好一點。」


    「啊,沒有啦,呃……」


    雖然語氣變得有點結結巴巴,不過月子最後還是勉強靠表情掩飾過去。


    「其實真的沒什麽啦。我隻是在想『希望明天別下雨,否則感覺會很糟糕』之類的小事罷了……」


    她自認這是個很遜的借口,不過兩名好友倒也隻是互看了一眼,之後就沒再深入追問了。


    算了,可以確定的是就算自己窩在房間裏繼續悶悶不樂,也沒有什麽意義可言。還是試著抱持更樂觀積極一點的想法吧。


    自己隻不過是個知識和經驗都還相當不足的小孩子。不過唯一得到椎葉老師認同的優點,就是自己具有很優異的魔法素質。


    既然如此——那我隻要在從明天開始的露營活動期間,設法證明自己的魔法至少比卯瀧老師更有幫助就可以了。


    如此一來,這股籠罩在內心深處的討厭情緒或許也可以就此煙消雲散……


    麥斯威爾計畫公司。


    這是一間將總公司設置於美國,且經營範圍相當廣泛,除了銷售槍炮彈藥、軍用直升機以及戰鬥機等軍火設備之外,同時還提供人力資源的租借及斡旋服務,在軍火業界號稱擁有世界頂級規模的軍火企業。該公司與政治界也有密切聯係,甚至還有謠言指出該公司具有掌控美國總統生殺大權的影響力。


    「這間公司應該算是某種怪物了吧。」


    能勢一邊觀看資料,一邊喃喃自語。


    正因該公司聲名遠播,所以要收集到pm公司的相關資料,基本上一點都不困難。


    隻要利用身為特別對策局局員的權限,便可檢閱比一般公開資訊深入數個層級的內部資料。當然啦,像這種規模特別龐大的企業,肯定有比這些內部資料多出好幾倍的非公開情報藏在台麵之下,而且八成還設下了極為嚴格的管理機製,以避免機密情報不慎公諸於世……


    能勢點擊下一個資料檔案,螢幕上秀出了pm公司的員工名冊。他利用檢索機能,過沒多久便成功找到了目標人物的姓名。


    「冰見穀晃……就是你啦。」


    二十三歲,警衛服務部主任,出生於關東地區。八歲時隨著調職的父親搬至美國居住,之後便就讀當地大學,並在畢業後進入pm公司任職。可說是個沒什麽好挑剔的履曆。


    然而能勢卻微微扭曲嘴唇,露出冷笑的神情。


    擁有魔法師素質的人,都必須從小就接受國家管理,並且任由政府控製自己的未來。


    魔法能力偏低的人,換言之就是即便放走也不會對國家造成太大損害的人,還握有某種程度的自由,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人生,但是魔法能力優異的人就沒這麽好命。而像冰見穀這種程度的魔法師,根本不可能有機會選擇如此平凡的人生,並在國外的民間企業就職。國家絕不會允許他這樣恣意妄為。


    如此看來——就表示有人替他偽造戶籍和身分資料的可能性極大。


    想要捏造一個人的生平和履曆必須花費相當多的時間與心力,而要捏造魔法師的生平和履曆﹒其麻煩程度更是不在話下。這是否表示在pm公司背後還隱藏著一個與該公司關連極深的神秘體係,而這名叫做冰見穀的男子也是該在體係當中運作的齒輪之一呢?


    「事情變得愈來愈有趣囉。」


    能勢一


    邊壓抑住雀躍不已的情緒,一邊打開另一個資料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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