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小小的人影迅速地在樹叢間穿梭。


    對方的速度雖快,但不至於完全無法追趕。我快步追上前,並且伸手試圖抓住對方的衣領。


    但是就在此時,對方突然改變了前進方向,並且向著正上方一躍而起。隻見對方蹬著幾乎無可立足的樹幹靈巧地來回飛躍,準備甩掉我的追擊——


    「太天真了。」


    我將手搭在樹木上,將重力方向改變了九十度。這是身為半天使的我所擁有的稀有特殊能力。


    同時,我也準確地用雙手接住了一邊發出「哇哇」的叫聲,一邊踉蹌地從樹上掉落而下的人影。


    「好,逮到你——喔,很危險耶!」


    我在千鈞一發之際閃過了從眼前揮過的白刃,並且立刻抓住了對方的手腕。


    「……我動不了。」


    對方用不服氣的表情和聲音嘟囔道。


    「那是因為我刻意施力壓製住你的關係。拜托你老實一點啦。」


    我向著被自己抱住的女孩說道。


    女孩看上去不過六、七歲左右的年紀,且還能夠窺見掩在白色帽緣下那張略顯不滿的表情。雖然臉蛋長得十分可愛,但右手卻持續地揮舞著刀刃外露的美工刀。


    「欺,回答我的問題吧。你拿那把美工刀到底要做什麽?」


    「我要砍東西?」


    「砍什麽?」


    「砍人。」


    女孩用一副『你的問題根本就是廢話』般的表情答道。


    「……你砍人想做什麽?」


    「我要把帽子染成紅色。」


    「…………」


    她的意思是用被害者的鮮血來染的意思吧。不過,她手中那把看起來像是百圓商店裏買的便宜美工刀,頂多也隻能造成需要貼個ok繃程度的劃傷而已吧。


    「原本我打算要用斧頭的。但是斧頭太重,我拿不動。」


    「喔,原來是這樣啊——不過,不管是斧頭還是美工刀,都不可以拿來做這種事喔!」


    女孩拾起頭,露出一副『為什麽?』般的表情望向我。我則是感到有些詞窮。


    雖然對人類來說是再合理不過的事,但對於『非人者』而言卻非如此。以她的本能和感覺而言,想必砍人才是理所當然的做法吧。


    價值觀的差異——在人類和非人者共生共存的這座城市裏,其實是相當常見的問題。


    「——啊,抱歉——這些事我等一下再說明給你聽。總之你先睡一覺吧,小姐。」


    我用另一隻手往女孩的頭上一敲,被我的手臂製伏住的玲瓏身軀就這樣跟著一軟。


    「喔——辛苦啦,名塚。你幫了大忙呢。」


    我將視線移向聲音的來源,對方正事不關己似地笑著。


    眼前這位總是給人毫無幹勁的印象,走路晃頭晃腦的三十多歲男子,正是我的級任導師鷲住蓮太郎。


    乍看之下和人類無異的他其實也是非人者。而他和『天秤會』之間有著合作關係,主要的工作則是負責守護學校的秩序。


    暑假結束後過了幾天,某一日放學後鷲住忽然跑來找我,並且委托了我一份工作。他說在緊臨高中部校地的雜木林周遭,有個手持美工刀的小女孩在四處徘徊。由於看起來似乎是『非人者』,所以希望我在出現被害者前逮住對方。


    因此我才會和這個女孩起了一點小衝突。


    「嗯——……是《紅帽子》啊……」


    鷲住望向正呼呼沉睡著的女孩,喃喃自語地說道。


    由於我也算是『天秤會』的一員,所以也已經把需要注意的種族全記到了腦中。而鷲住所說的《紅帽子》則是英國十分有名的妖精之一。


    「呃——我記得她們會拿斧頭砍殺人類,然後用鮮血來染紅自己的帽子對吧?」


    「嗯。照理說自從人類的勢力變強之後,她們應該也已經順應變化而導致本能趨弱了才對……看來有時候還是會顯露出祖先擁有的本性呢。我想隻要用紅色的顏料或染料代替,應該也能讓她們得以發泄一下吧?」


    「不過接下來的事就交給那家夥吧。」鷲住低聲道。


    「話說回來,名塚,你的力量是不是又增強了一些啊?感覺你的動作變得比之前更俐落了呢!」


    「謝謝——隻是我覺得,這種事好像也沒必要特別找我來幫忙就是了。」


    「你是『天秤會』的成員對吧?這種取締工作應該也是你的業務範圍內吧。」


    「我倒覺得你自己動手會比我快上許多就是了。」


    鷲住擁有《飛天者》之名,同樣是被視為神隻的存在。加上他擁有相當於神話中主神等級的力量,因此能力當然遠強於我。


    「別這麽說嘛,我會找你幫忙當然也是有理由的啊!」


    「應該不是『這樣我就可以省下一些工夫』之類的理由吧?」


    「…………」


    喂,大叔,別轉移視線啊。


    「——如果要說明的話,大概就是這座城市有著像是協定般的條約存在吧。」


    「我知道,就是眾神之間不準互鬥的約定對吧?」


    「正確地說應該是必須盡可能地不使用神的力量。當然,戰鬥行為也包括在內。像是我這種等級的神使用力量時如果沒有衡量好,甚至會連地形都改變呢。」


    「我想也是。」


    「所以我才會說把工作交給你處理會比較妥當羅。」


    「這樣子啊。不過,我也不討厭這樣的工作,所以要我做也是可以啦……」


    這時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於是我先讓女孩躺在樹底下,接著開口向鷲住說道:


    「——呃,可以麻煩你再詳違一下關於那個協定的事嗎?」


    過去我曾經問過萬那和弓虎,所以也知道一些片段的資訊,但是至今仍然不了解整個協定的全貌。


    而此刻我之所以會對此感到興趣,則是因為結的緣故。


    即使隻是形式上而已,那家夥依然算是實尋市的神隻,因此他也應該會受到協定的製約才對。


    我認為隻要能夠知道協定的細節,或許多少能看穿那家夥能做以及不能做的事。


    「喔,不過協定本身並沒有什麽複雜的內容。基本上就是要求眾神——特別是居住在這座實尋市裏的神隻,必須極力避免對人類世界造成影響。為了確認人類和非人者共生的試驗是否能夠順利進行,眾神才會如此小心翼翼,避免破壞人類居住的環境。畢竟人類一旦滅亡,就不用談什麽共生共存了。」


    「……但是當中難道沒有人企圖讓人類滅亡嗎?」


    「我們之所以能夠保住自我的存在,有一部分也是因為人類對我們的信仰,所以我想應該沒有人會積極地想消滅人類才對。不過非人者當中也有很多異類,所以我也沒辦法保證就是了。」


    他的意思應該是——即使是眾神之間,也未必能夠相互理解吧。


    鷲住則繼續說道:


    「不過,其實所謂的神也都有著各自的立場。第一種是希望和人類保持友好關係的一派,就像是以禦子神弓虎為代表的『天秤會』。第二種則是處於中立的一派,可以視為總是隔岸觀火的被動部隊。第三種則是和人類處於敵對立場,並且主張沒必要和人類妥協的一派。但是這個派別由於顧慮到禦子神的關係,目前並不會積極地采取妨礙行動,而隻是一邊期盼著和人類保持友好關係的派別失敗,一邊暗中觀察著實尋市的變化而已。」


    原來如此。


    「以人數來說,第一種派別其實是最少的,但其他兩派並不希望和禦子神弓虎為敵,而禦子神本身因為接受了協定的關係,所以也幾乎不會采取行


    動,又會介入各種紛爭進行調停,才能使目前的狀況得以維持住平衡。雖然我覺得這是一種岌岌可危的狀態就是了。」


    「——你知道冰室結嗎?」


    「嗯?我是不認識他啦,不過名字倒是聽過。他不是『天秤會』的合作對象嗎?我記得他好像還讓自己的一個女兒進入了『天秤會』。那家夥怎麽了嗎?」


    「不……」


    我顯得有些語塞。


    不過方才的這段談話,讓我得以理解了整個狀況的全貌。對於『天秤會』而言,基本上無論有何種理由,都會極力避免用力量排除其他神隻。因為如此一來既違反共生的理念,也會讓其他陣營有趁隙責難的藉口。而排除對象如果是協助己方的人就更不用說了。


    也就是說,冰室結是以自己身為『合作對象』的身分來牽製『天秤會』。而無論是人質或是夥伴,他還藉由亞夜花的存在來對外彰顯自己身為合作對象的立場。假設結真的是算計到這個地步才將亞夜花交給『天秤會』的話,那麽他真的是個令人作嘔的家夥。不過,接受他提案的弓虎想必應該也有自己的考量才對。


    然而想到這裏,我不禁極度懷疑,協定的強製力真的對結有效嗎?


    如果結打算一口氣削弱『天秤會』的力量甚至將其消滅的話,反對他的勢力應該早就已經消失無蹤了才對。加上如此一來,對結而言事態會變得更加有趣,即使眾神的均衡瓦解,或是整座城市因此毀滅,對他而言應該都是無關痛癢的事。畢竟那家夥的個性就是如此。


    如此一來——直接麵對他的我,所肩負的責任就顯得更大了。


    「順便請教一下,老師的立場是?」


    「嗯——應該是偏向友好的中立派吧。我不覺得有必要積極地保護人類,不過要我幫忙『天秤會』也不是不行,所以才會在學校當老師。」


    「所以您是偏向人類這一方的羅?」


    「應該說我確實很在意人類吧。雖然有時候數量多到吵死人,但如果少了人類,我想自己應該會覺得很寂寞吧——不過話說回來,女高中生真的很可愛呢!」


    我們不經意地看見了放學後走在對麵路上的高中部女生。而鷲住則是一邊注視著她們,一邊露出爽朗的笑容說道。


    「特別是夏天的薄襯衫和若隱若現的胸罩,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啊,這個嘛,我也不是不能體會啦。


    雖然要我舉雙手讚成他的說法也行,但前提必須是這家夥不是老師才可以。


    ——就在我準備說些什麽的時候,身後怱然傳來了另一個聲音。


    「喔——真是了不起的職業道德呢!」


    鷲住的笑容頓時一僵。


    回頭一看,有位身型嬌小的少女正雙手擦腰地站在那裏。


    「待會兒我有話要跟你說,蓮太郎——辛苦了,名塚先生。」


    「……你好,透夏。」


    鷲住透夏。是個掛著強勢表情的女孩,但外表年齡則像是個小學生。


    她是鷲住的女兒——大家雖然如此認知,但她的真實身分其實是鷲住的太太。無須贅言,她當然也擁有足以稱之為神的力量。


    另外,她和鷲住一樣都是『天秤會』的合作對象之一。表麵上她擁有曙光山學園小學部六年級生的學籍,但其實是以兒童的偽裝在監視著非人者的行動。設籍於小學部的多是還不太習慣人類社會的『非人者』,因此也需要投以相對應的關切和注意。


    「嗯——看起來像是一年級的學生……但我沒看過這張臉呢。」


    透夏確認過沉睡的小女孩的長相後如此說道。


    「接下來我會做更詳細的確認,她也可能是在外麵迷路而不慎誤入實尋市而已——啊,謝謝你,名塚先生,給你添麻煩了。再來就由我來接手吧。」


    「好的,麻煩你了——小學部也已經開始上課了對吧?請問小詩在班上過得還好嗎?」


    宿舍居民當中的一人——和泉小詩跟她正好是同一個班級的朋友。


    小詩從小開始就專注地鑽研魔法,是個貨真價實的魔法師,但卻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上學,直到最近才開始去學校。而在透夏的努力下,她似乎也漸漸地融入了所屬的班級。那宛如少年的容貌和冷酷的言行舉止,似乎也為小詩搏得了不少的人氣。


    「關於這件事……」


    透夏微眯雙眼地望向我。


    「……名塚先生,你做了什麽事嗎?小詩看起來好像很在意什麽事,上課的時候幾乎都在放空,一副精神完全無法集中的樣子耶?」


    「……啊——我想應該和『天秤會』有關吧?因為我最近碰上了一點麻煩事——原來如此,看來我也讓她擔心了呢。」


    看見我不斷地點著頭,透夏立刻露出了有些傻眼的表情。


    「你那是什麽悠閑的反應啊?雖然我不打算插手管你的私事,但那應該是滿危險的工作對吧?」


    「嗯……或許是吧。」


    「那你應該也知道小詩為什麽會那麽擔心你了吧?」


    「你問我為什麽……應該是因為小詩夥伴意識很強的關係吧?我記得自己剛住進宿舍的時候,她還是個完全不會關心別人的人,看來她似乎成長了不少呢。」


    在我對於造成小詩的擔心感到歉意的同時,心裏也浮現出些微的欣慰。


    「……不是那樣子啦。」


    「透夏,你不覺得小詩最近已經開始會露出和年齡相符的表情了嗎?雖然平時她總是沉默寡言,但是笑起來倒是挺可愛的呢!」


    「我知道呀,而且我也有發現,不過重點不在這裏啦……等等,既然你都發現她變了這麽多,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本人呢——哎唷,真受不了你耶!」


    透夏像是半放棄似地嘟噥起『這家夥根本完全不行嘛』之類的話語。


    「唔,原來如此。名塚,你是那種會在無意識間將人拉近身邊或拒人於外的類型呢。這一點我倒應該好好跟你學一學。我想因為你總是不帶欲望,所以反而更容易吸引周圍的——」


    「呃,可以請你閉上嘴嗎?」


    聽見透夏用不自然的溫柔語氣說道,鷲住立刻老實地噤口。他的表情看起來還有些畏縮的樣子。


    「啊,可是,我想小詩之所以會有這麽大的轉變,也是多虧了透夏的幫忙呢。我應該向你說聲謝謝才對。」


    「……不用了啦,畢竟照顧那孩子本來就是我的工作之一,而且主要也是她自己想努力呀。」


    說到這裏,透夏不知為何先歎了口氣,然後才繼續接下去。


    「關於你的工作,我隻能說原本半天使所能辦到的事就有限,所以我勸你不要太過自信,有時候也應該要借用周圍的力量。更何況,那間宿舍可是聚集了遠超出正常範圍的強力神隻的場所。」


    「我會那麽做的,謝謝你的忠告。」


    我帶著苦笑回應道。等會兒回宿舍後,就去找小詩說說話吧。


    如今我和中立國宿舍的成員們已經建立起一定程度的良好關係,也因此我對於宿舍抱持著好感。我希望能夠守護這裏,並且也深信梨玖絕對不會選擇離開宿舍。


    我已經把前幾天和結談判後的內容告訴了梨玖本人,以及除了那位足不出戶的女孩之外的宿舍居民。我想這麽一來,大家應該都會幫忙留意結是否會對宿舍出手吧。


    隻是——


    (亞夜花……)


    我依然掛心著和我住在同一個房間裏的繭居族。


    ——『我也不知道。或許我心裏麵是想要回去的。』


    那一天,說出這些話的亞夜花臉上的表情,一直浮現在我眼前。


    最後,我選擇了


    情緒化的回應,使得當時的話題就此中斷……


    (不能再一直逃避下去了。)


    我得下定決心。


    決定接下來自己想怎麽做,以及究竟該怎麽做才好。


    我必須再一次和她麵對麵地深談。


    ◆  ◆  ◆


    我下定了決心。


    我決定要和梨玖麵對麵,把心中的想法據實以告。


    自己究竟要繼續留在這裏,還是選擇離開——還是必須做出最後的決定才行。


    如果我留下來,對天人而言並不會獲得任何益處。


    另一方麵,一旦我以回去作為交換條件,就能夠擁有和父親交涉的籌碼。或許這麽一來還能夠確保天人的安全也說不定。


    既然如此,答案就隻剩下一個了。


    ——再來需要考慮的,就是時間點和如何製造契機而已。


    因此,我希望最後能再和梨玖談一談。


    至少我能確定,她對於天人的強烈感情是毋庸置疑的。


    而且她不會像我一樣被強烈的嫉妒所擺弄,而是無私無欲地為天人設想著。


    所以——既然我已經了解梨玖比自己更適合天人,我當然也能夠心甘情願地離開宿舍。


    這麽一來,我想自己也能從胸口的痛楚和苦悶中獲得解放吧。雖然可能同時失去某樣重要的事物——但如今再煩惱這些事也沒有意義了。


    我像是要讓決心更加堅定似地深吸了一口氣。


    ——就在此時,門把聲宛如算好時機似地響了起來。


    當我還在猶豫是否要應聲時,門已經被打了開來。


    「啊,原來你醒著呀!那我要進來打擾一下羅——」


    出現在麵前的正是梨玖本人。


    我的身體不自覺地變得僵硬無比。雖然自己想交談的對象就在眼前——但其實我並不擅長麵對這個人。即使我們和天人之間沒有這層關係也一樣。


    我勉強壓抑住想逃走的衝動,努力地裝出冷靜的表情。


    「……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因為弓虎要我來看看亞夜花的狀況,所以我才來的。你這陣子一直都沒離開房間耶,發生什麽事了嗎?」


    梨玖堆滿笑容地問道。


    「天人哥也很擔心你耶,我覺得你至少還是出來和大家一起吃個飯比較好喔。」


    「…………我沒事。」


    我將浮現在腦海裏的天人甩開,用沒好氣的口吻應聲道。


    「而且我不是你的敵人嗎?我不認為你來關心我有何意義。」


    「嗯——可是,天人哥希望我能夠和更多不同的人溝通交流耶。」


    梨玖的笑容始終未見動搖。


    沒錯,過去梨玖曾經一度宣示過我是她的『敵人』。


    但是對她而言,宣言當中並不帶有任何憎恨或憤怒的感情。她的判斷基準永遠隻有一個,那就是對於天人而言究竟是好還是壞。而如今既然天人不希望我們再起爭執,梨玖自然就不會將我視為敵人看待。


    也就是說,她對我個人並不帶有任何感情,在她的心中並未為我的存在賦予任何意義,我隻是單純的虛無軀體而已。


    然而我對她卻有著難以壓抑、既複雜又醜陋的負麵感情。兩者之間恰成對比。


    而究竟誰的想法才是正確的,我並不懂得該如何判斷才好。


    我唯一能確定的,就隻有她能以毫無矯飾的笑容和天人交談,而我卻隻能按捺著心中的痛楚羨慕著她而已。


    「你說溝通嗎?……那麽,我們就稍微說些話吧?」


    「咦?可以嗎?」


    梨玖一邊喃喃著「還真難得呢!」,一邊跨步走進了我的房間。


    我請烏爾莉卡為我們準備了茶,然後麵向了她。我想對我而言,這應該是最後的機會了。


    我坐在電腦前方的圓椅上,而梨玖則坐在我的床上。


    地板上散放著雜物,因此並沒有空間可坐。雖然天人偶爾會視狀況幫我整理,但是這陣子因為我們的關係變得有些微妙,因此他也少了主動幫忙的機會。


    ——不過當我一想起那好管閑事的同居人時,心情就會毫無止盡地沉悶下去。於是我決定先行開口說話。


    「你可以去學校了嗎?第二學期已經開始了對吧?」


    「啊,嗯。雖然不是那麽常去,但我已經複學了…i可是,我實在沒有想過亞夜花會對我說這樣的話呢。」


    梨玖麵露苦笑地說道。


    在這個城市裏,我的身分是曙光山學園國中部的三年級學生,而且還和梨玖同班。雖然我從來沒有去過學校就是了。


    「因為我並沒有和人類融洽相處的理由。」


    我十分喜歡動畫、電玩等由人類所創造出的文化。但是,我對於人類以及與人類共生一事卻絲毫不感興趣——不過最近這種想法有點改變了。


    「嗯,我聽結說過了。亞夜花原本是以人質的身分被帶到這間宿舍裏來的對吧?」


    梨玖用事不關己的語氣說道,我則是稍微蹙起了眉頭。明明感受不到她的惡意,但她卻直接挑明了我心中不想被碰觸的部分。


    『天秤會』是為了守護城市秩序,並且協助『非人者』和人類共生而存在的組織。但是我卻無法抬頭挺胸,語帶自豪地說出自己是其中的一員。因為在各種層麵的意義上,我都並未擁有那樣的資格。


    或許有人會對我說『才沒有那回事呢』——但我覺得這是自我評價的問題。


    「總之你並不是主動選擇來到這裏的對吧。既然如此,我也能了解你討厭人類,而且總是躲在房間裏的理由了。不過……」


    梨玖開始更加深入地挖掘起我的內心。


    「……既然如此,你準備怎麽處理那份想要和天人哥在一起的心情?結其實很想要把你帶回去對吧?我就開門見山地問了,亞夜花,你接下來到底打算怎麽做?」


    「…………」


    就某個意義而言,其實梨玖比我更加對他人不感興趣,而唯一的例外當然就是天人。當對象換成天人時,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毫無顧忌,且必定會區分清楚是非黑自的強韌意誌。


    ——不過,我究竟打算怎麽辦呢?


    從當前的狀況看來,梨玖遠比我更適合陪伴在天人身邊。這樣的想法始終占據著我的心。


    雖然答案幾乎已經呼之欲出了……但是我並未立刻做出回應。


    至於理由連我自己都不清楚,或許是麵對梨玖時不願認輸的心理作祟吧。我的個性就是這麽不幹脆。


    於是我試著轉移話題。


    「……梨玖也和我的父親見了麵對吧?」


    「咦?嗯,是呀。」


    「你對他有什麽印象?」


    「嗯——沒什麽特別感覺耶。雖然是個怪人,但也是個神隻對吧。」


    梨玖的表情並未改變,語氣也依舊平靜地回應。


    ——原來她一點都不怕父親。


    她果然是個和我完全不一樣的人。如果是梨玖的話,一定能夠陪伴在天人身邊並成為他的力量,而不會像我一樣始終隻是個拖油瓶。


    我留在宿舍裏的理由正一個接著一個地消失著。


    (或許時機已經成熟了吧……)


    當我夾著歎息如此思考時——梨玖怱然開口說話了。


    「啊,這麽一說結曾經問過我:『你轉生之後不會有想要吸別人血的衝動嗎?』,當時我有點嚇了一跳。亞夜花,你知道他這麽問的用意是什麽嗎?」


    「用意……」


    我語帶迷惘地應著聲。


    我是個和死亡比鄰而居的神,對於不死者和


    其眷屬相對較為了解,但即使如此,我還是完全無法理解父親的意誌和意圖。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他隻會為了自己的快樂而采取行動而已。


    「那你怎麽回答他?」


    「我沒有回答。結也沒有繼續追問……隻是我覺得他好像早就知道答案了。」


    我蹙起了眉頭。


    梨玖是從人類轉生成不死一族的吸血鬼,所以一般而言根本沒有必要詢問她會不會有吸血衝動。但是結卻刻意開口問她,難道是因為——


    「梨玖,難道你完全不會有吸血衝動嗎?」


    「嗯?大概吧。不過如果我想吸血的話也是可以啦,隻是沒有那麽強烈的需求而已吧。」


    「對天人也一樣嗎?」


    「這個嘛,因為我不想咬他讓他感到疼痛吧——啊,不過天人哥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表情其實也很帥呢——」


    梨玖用陶醉般的語氣說道,但此刻的我卻已經將嫉妒拋諸腦後。


    「請你先等一下……弓虎有幫你進行抑製衝動的訓練嗎?」


    「嗯——她是有教導我關於體質的事,還有生活上需要注意的重點,但我倒是不記得她有幫我做過什麽訓練耶?」


    梨玖麵露苦笑地繼續說著。


    「隻顧著丟問題給我,卻又完全不告訴我為何問這些,你們父女果然很像呢。我沒有吸血衝動又怎麽了嗎?」


    雖然她所說的是事實,但聽見『你們父女果然很像』這句話還是令我十分難受,不過眼前我隻能先暫時充耳不聞。


    我稍作思考後,便再次開口說道:


    「雖然我沒有確切的證據,這一切都隻不過是推測而已,但是我想你——」


    我一邊說著,一邊看著瞪大雙眼注視著我的梨玖,然後不自覺地對自己的想法產生了疑惑。


    畢竟我所說的話都隻不過是推測而已。推測可能切中事實,但也可能偏離事實,推測不過就是如此無足輕重的事物而已。加上我確實沒有確切的證據,這一刻就連我都對自己所說的話缺少了自信和確信。


    我隻是在想,藉由這樣的方式對梨玖進行無關痛癢的報複,微不足道的複仇,輕描淡寫的惡作劇——事實上我的心裏的確懷有這樣的意圖。


    因為我始終羨慕著她,同時也嫉妒著她,而最令我懊惱的,則是她對我竟沒有半點諸如此類的負麵感情。


    我想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會那麽想在她的心中刻印些許自我的存在。


    如今從結果來思考,我所給予她的答案其實正準確地命中了要害。


    而這一切也成了我後侮的根源。


    *  *  *


    我將《紅帽子》一族的女孩交給鷲住他們處理後,便來到了超市采買食材,於是回宿舍的時間也比平常晚了一些。


    眼下的時間令我有些進退兩難。雖然差不多得開始準備晚餐了,但在那之前或許應該挪點時間來寫功課才對,畢竟明天的英文課是輪到自己來翻譯句子…


    雖然許多的煩惱依然存在,但日子並不會因我個人的私事而停下腳步。能夠不陷在莫名的思緒泥沼當中,而能保有生活的節奏,就某個意義而言或許是件值得慶幸的事也說不定。


    我一邊如此思考著,一邊走進了宿舍,想不到弓虎就站在玄關前方。


    「歡迎回來——」


    「我回來了——不過你會出來迎接還真是難得呢。」


    我一邊換著室內拖鞋,一邊說道。


    畢竟這個時間點,弓虎大多在舒舒服服地睡午覺才對。


    「啊——嗯,因為我有件事必須親口告訴天人才行。」


    「什麽事?」


    我的胸口深處不自覺地掠過一陣騷動。因為眼前的弓虎難得露出了少見的複雜表情。


    雖然我不太想知道,甚至覺得不要知道對自己比較好——在沒有明確根據的情況下,這樣的感覺正持續不斷地湧現。而弓虎也緩緩地開了口:


    「梨玖她剛才——」


    ◆  ◆  ◆


    羽村梨玖。天人的青梅竹馬,同時也是吸血鬼。


    她離開了宿舍。


    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冰室亞夜花的緣故。隻因為我多說了一句無謂的話。


    *  *  *


    「…………………………………………………………………………」


    我的腦袋一片空白。總覺得自己似乎發出了『咦』、『喔』之類的聲音,但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我不太能夠理解弓虎所說的話代表什麽意思。


    離開了宿舍?那家夥不是很害怕日光嗎?啊,不過現在已經快要天黑了,所以應該不會有事吧。難道說她有什麽急事嗎?可是,她要怎麽解決晚餐?如果要外出的話,至少傳個簡訊告訴我也行啊——


    我漫無止盡似地憑空推測起許多可能——好一會兒後,我才終於察覺到弓虎所謂的『離開了宿舍』並非隻是一時性的狀況。


    「……請問,為什麽會這樣?」


    「嗯——基本上我也問過她原因了……」


    弓虎語帶顧慮地說著。


    「但是我覺得這件事還是應該由梨玖親自告訴你比較好,所以我不打算告訴你原因。」


    「你沒有阻止她嗎?」


    「因為那是她本人的意誌,所以我不會阻止對方。」


    ——說得也是,弓虎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我拋下一句「我去看看她的房間」後,便隨便將書包扔在玄關,然後腳步急促地跑上了二樓。


    我猛力地打開梨玖房間的門,裏麵果不其然沒有半個人影。


    原本她的房間擺設就十分簡樸,如今看起來更是連半點生活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看來她似乎帶走了必須的用品。


    在幾天前我曾和她隔著麵對麵交談過的小型圓桌上,放著一張寫著『給天人哥』的紙條。


    我一個箭步衝上前,並且迅速地掃過紙條內容——但上麵卻隻有令我失望不已的一句話。


    『對不起,請別擔心我。』


    就隻有這樣。從筆跡看來確實是梨玖所寫的……但是除了這一行字外,其他空白處和反麵都不見任何文字了。


    「……我怎麽可能不擔心你?你到底在想什麽啊,笨蛋!如果發生了什麽事,先找我商量看看不就行了?」


    我把無法傳達給本人的心聲逕自地吐露而出,因為我實在無法對這一切默不作聲。


    我以為我們之間有著一定程度的信賴關係,也認為至今為止自己都是支撐著她的力量,而且今後也會——


    ——難道這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嗎?


    這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正無意識地把紙條緊緊地捏在手中。


    我大大地深吸了一口氣。


    冷靜下來。我在心中如此告訴自己。無論再怎麽焦慮煩躁,狀況依然不會有任何改變。


    我拿出手機,試著撥給梨玖,但她似乎沒有開機,因此怎麽撥也無法接通。


    於是我發了封『和我聯絡』的郵件給她——由於並未收到傳送失敗的回覆郵件,看來她應該沒有變更郵件位址,或把我設為拒絕往來戶的樣子。


    我一邊思考著是否還有其他方法能聯絡梨玖,一邊慢慢地步下樓梯。包括弓虎在內的宿舍成員們已經全都齊聚在那裏了,看來大家似乎都已經知道了梨玖離開宿舍的消息。而雖然程度不一,但每個人臉上也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請問有人知道梨玖會到哪裏去嗎?」


    「我沒聽說,我也是剛才才知道這件事的。」


    萬那表情沉悶地回答道。


    「那孩子沒有告訴你任何事就離開了?


    」


    「…………」


    我隻能無言地點頭回應。


    「梨玖真的有可以去的地方嗎?」


    千那語帶憂心地喃喃著。


    「在金錢方麵她好像沒什麽問題,所以應該不至於沒地方可去……」


    梨玖雖然失去了雙親,但是還有一筆短時間能讓生活不虞匱乏的遺產。雖然名義上的財產管理人是她的親戚,但聽說自從她一個人搬到實尋市之後,對方就幾乎將所有款項交由梨玖處理,雙方也不再有過任何牽扯,因此應該不至於會有經濟上的困難才對。


    加上她轉生成吸血鬼的緣故,力量應該也已經強化到半調子的非人者也拿她沒辦法的程度,人類更不可能有辦法傷害她,因此被卷入犯罪等危險事件的可能性也不高。


    但是——即使如此,我依然無法釋懷。


    為什麽她會選擇什麽都不說地默默離開?難道我這麽不值得信任嗎?


    ——同樣的疑問反覆不斷地在我的腦中重播著。


    「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正當我一頭霧水地喃喃自語時,有人忽然拉住了我的衣袖。我將視線一垂,原來是烏爾莉卡正用一副寫滿關心的表情仰頭望著我。


    「那個……需要我用梨玖小姐的味道去追她嗎?」


    小詩也接著擧起手來。


    「我也可以幫忙。因為天人現在的表情實在讓我看不下去。」


    「……我的表情啊。」


    此刻的我究竟頂著什麽樣的表情呢?


    我先是吐了口氣,然後接著拍了拍自己的雙頰。


    「說得也是。不好意思,就拜托你們兩人了——可以嗎?」


    我將視線移向弓虎,這位宿舍的負責人則是點頭回應。


    「嗯,畢竟這是天人的權利呀。」


    沒錯,我一定得向梨玖問清楚理由才行。


    我希望能助她一臂之力,也希望能更加深入地了解她。這樣的想法自始至終未曾改變過,所以無論如何我都不能接受這種莫名其妙的突發狀況。


    稍微定下心的同時,我也冷靜了許多。


    「……總之我先去換件衣服吧。」


    話畢,我便獨自走向自己的房間。


    亞夜花一如往常地待在房間裏麵向著電腦。


    「欸,亞夜花,你聽說了嗎?梨玖她——」


    「她離開宿舍了對吧。」


    「你知道什麽內情嗎?」


    我抱著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的心態試問,想不到她竟毫不猶豫地說道:


    「我知道。」


    瞬間,我張口結舌。


    「真的嗎?那你可以告訴我嗎?那家夥為什麽——」


    「我不能說。」


    亞夜花打斷了我的質問。


    隻見她緩緩地轉過身麵向我。她本來就甚少有表情的變化,但我明顯看得出她現在正刻意不從臉上流瀉出多餘感情。


    「她之所以會離開宿舍,我必須負起責任。雖然我並沒有那個打算,但確實造成了她離開宿舍的結果——不過,我不能告訴你原因。因為如果從我的口中說出來的話,我就隻是……」


    ……隻是個卑鄙的家夥而已。亞夜花如此說道。


    她宛如機械般地將事先準備好的詞句逐一從口中輸出。


    話畢,她便像是不打算再多說什麽似地緊緊閉上了雙唇,藉此表示拒絕之意。我的直覺告訴我,無論自己再怎麽催促、請求甚至脅迫,她應該都不會再度開口了。


    「為什麽……」


    我不禁沉吟道。


    我對於亞夜花並沒有任何憤怒,而隻有一種來到了窮途末路般的感受和疲憊而已。


    真奇怪,明明直到不久前,我和亞夜花還有梨玖都相處得很融洽啊。


    雖然彼此間的關係不至於完美無缺,但應該也不算太差才對。無論是我、亞夜花或是梨玖,都曆經了許多事情因此成長,並一點一滴地改變了自己,才得以讓彼此間的關係變得愈來愈深厚而穩固。


    正因為如此,我才能察覺梨玖所懷抱的扭曲心態,以及亞夜花散發出的不協調感。而我也認定隻要投入時間,一定能夠改善這一切。而且為此我將不惜一切代價來幫助她們——


    但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為何最後我還是什麽都辦不到?我到底在哪個環節犯下了不可原諒的錯誤?


    ——就在這時候,我的手機響了起來。


    『……唷,看來第一場比賽的勝負已經分出來了呢!』


    電話的那頭響起了有著少年模樣的邪惡神隻的聲音。


    我一度遺忘——不,應該說我刻意不去想起的事又被攤在眼前。


    沒錯,我和這家夥正在決一勝負。


    而比賽的內容——正是『梨玖會以自己的意誌離開宿舍』這樣的預言是否會成真。


    『我已經派出使魔確認羽村梨玖離開宿舍這件事了,所以這場勝負應該可以算是我贏了吧?』


    「還不能確定吧!」


    我不自覺地吼出聲。


    或許烏爾莉卡和小詩會立刻幫我找到她。


    搞不好這一切都隻是一場誤會,梨玖本人馬上就會和我聯絡。


    也可能她忽然改變想法,然後不露聲色地偷跑回宿舍也說不定。


    總之,這一切都是還沒確定的事。


    『既然她已經確定選擇離開,無論之後發生什麽狀況,我認為都可以算是我的勝利才對。不過——』


    電話另一頭傳來刺耳的笑聲。


    『——不過算了,我就等個兩、三天。你也趁這段時間好好地讓自己接受現實吧。』


    他說完後,電話就掛斷了。


    失去了發泄情緒場所的我,隻能無奈地緊握住手機。雖然想一股腦兒地把手機往地板上摔,但我還是勉強地克製住了衝動。畢竟這是和梨玖取得聯絡的工具之一,當然不能夠隨意破壞。


    「——是結打來的嗎?」


    亞夜花問道,我則是點了點頭。


    「原來你正在和他玩遊戲呀——可以告訴我內容是什麽嗎?」


    「……嗯,這麽說來我先前確實沒有告訴你呢。」


    因為亞夜花不出房門,我們又沒什麽機會交談,加上因為和她的父親有關,所以我也盡可能地回避這件事……不過如今想想,這一切不過都隻是我的藉口。說穿了,其實隻是我因為尷尬而持續躲避提及這件事的時機而已。


    於是我將事情的始末向亞夜花作了一連串的說明。


    亞夜花從頭到尾都沒有打斷我的話。等到我說完後,她才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我依然看不出她的感情有任何動搖的跡象。甚至可以說,她聽取這一切的行為,隻不過是為了接受原先預測的最壞事態成真所必須的儀式而已。


    在我看來,亞夜花其實是個相當倔強的女孩,總是把感情強製地壓抑在那張麵無表情的臉龐之下,也經常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事實上是個情緒很容易起伏或陷入消沉狀態的人。


    可是,這時候亞夜花卻隻是靜靜地垂下頭,抹消自己的內心,宛如已經放棄了一切。


    「對不起。」


    「呃——」


    應該是沒有把狀況告訴她的我不對……當我正準備開口時,卻發現自己的嘴巴竟變得不聽使喚。


    「我已經下定決心了。就在近期,我將會從你的麵前消失。雖然這麽做也不足以贖罪,但希望你能藉此平複心情。」


    亞夜花用宛如陌生人般的語調說道。


    而我並沒有回應。因為我了解,此刻的她就和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一樣,不,或者說比當時更加徹底地


    封閉著自己的心靈。


    ——我到底是錯按了哪一個開關呢?


    雖然這陣子我們之間確實相處得不太融洽……不過我並不打算讓事情惡化到無法挽回的狀況。但是,我總覺得不知從何時起,我們之間那道無法修補的裂痕似乎愈變愈大了。


    就在我依然無法理解緣由的狀況下,周遭的世界就這樣崩壞了。


    ◇  ◇  ◇


    「你之後會被天人怨恨的喔?」


    身後傳來了聲音,令弓虎止住了腳步。


    站存她身後的是龍太。


    「……哎呀,被發現了嗎?」


    弓虎臉上看不出任何驚訝,而隻是平靜地回應道。


    「喔,難道你打從一開始就抱著會被我發現的前提在進行這件事嗎?不過,我對於『這裏』並沒有任何依戀,也不會想要插手你的計劃就是了。」


    弓虎露出了輕笑。


    「或許吧——你可以幫我瞞著大家嗎,龍太?」


    「了解。畢竟我多少還是有這麽做的義務吧。」


    龍太點了個頭,然後接著開口說道:


    「即使知道這一切終究會徒勞無功,卻還是刻意忍住不告訴大家,確實會讓人有點心酸呢。不管大家再怎麽努力地找,也不可能再找到梨玖了。」


    *  *  *


    「對吧?一切就如同我所說的一樣。」


    結難掩欣喜地笑著,並且繼續接著說道:


    「羽村梨玖果然自主地離開了宿舍,而且再也不會回去了。」


    「…………」


    在梨玖失蹤三天後的傍晚,我再次和結在先前的速食店碰頭。


    結一如往常心情愉悅地大啖著漢堡,而我則是對放在自己麵前的果汁興致缺缺,畢竟現在我實在沒有吃東西的心情。


    事實上,我的確完全無法反駁結的話。


    梨玖既沒有傳郵件來,也沒有半通電話。而無論我怎麽試著和她聯絡,同樣也都聯絡不上。另外,包括烏爾莉卡的鼻子,小詩的魔法都完全派不上用場。


    我那總是麵帶笑容的青梅竹馬,就這樣始終處於音訊全無的狀態。


    「……該不會是你綁架了她吧?」


    我問道。但我自己也很清楚這隻是無謂的嚐試,甚至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但結卻隻是露出了無奈的笑容。


    「怎麽可能,我的預言可是她會『自發性』地離開喔?如果是我綁架她的話,不就無法達成我的預言內容了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一定是你在背後搞鬼……例如控製她的心智,讓她自主地離開宿舍之類的……」


    「哎——那種事我已經試過一次,不過失敗了啦。而且我不是一開始就說過不會再搞鬼了嗎?還有,你覺得你背後那群『天秤會』的家夥會允許我這麽做嗎?」


    「…………」


    我陷入了沉默。


    事實上我也已經確認過了。弓虎和萬那她們確定結並未對梨玖做出任何小動作,而梨玖隻是將決定離開一事告知弓虎,並且留下一張給我的紙條之後,就逕自消失了蹤影。


    因此從結論而言,隻能判斷梨玖確實是基於自己的意誌選擇離開的。


    「理由——究竟是什麽……」


    我用顫抖的聲音問道。


    「……梨玖為什麽會離開?你知道理由嗎?」


    「這麽聽起來,看來你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嘛。」


    結語帶得意地說道。


    「嗯——其實能夠懷疑的對象隻剩一個人了。原因不在你身上,而是那家夥害的。」


    「……你讓亞夜花做了什麽?」


    「哈,她果然是我的女兒,的確很懂得孝順父親呢……哎呀,你別那麽惡狠狠地瞪我嘛。我不是說過我沒有幹擾她的心智了嗎?我既沒有把決勝內容告訴過任何人,從遊戲開始之後也不曾再和亞夜花接觸過了。我純粹隻是早就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而已——還是說亞夜花到現在都還沒告訴你事情的來龍去脈?哈——看來她還是不怎麽信任你呢!」


    「…………」


    我怒不可遏地緊咬著牙關。


    「不過就算你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你能不能接受自己敗北的事實又是另一個問題了。」


    「如果我輸了,我就會幹脆地認輸。雖然我沒辦法心甘情願接受失敗,但無論再怎麽不甘願,結果還是不會有所改變的。隻是……」


    我對於梨玖的思念也不可能就此消滅。


    我希望能再和她說一次話。即使最後仍無法實現,至少我得聽她親口說出離開的理由才行。


    結露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舔了舔沾在手指上的醬料。


    「總之,這麽一來就確定是由我獲勝,這樣我就很滿意了——話說回來,名塚天人,你沒有被人說過……你雖然看起來總是很關心他人,但卻常怱略身邊的人細微的情緒變化嗎?你應該是這種類型的人吧?」


    「…………」


    「如果你想知道細節的話,等到三場勝負都分出來之後我再告訴你吧——那麽關於第二場比賽的內容,等到我決定後會再聯絡你的。」


    結說完後,便逕自地從座位上站起身來。


    我則是緊握著雙拳,動也不動地坐在原處。


    ——我徹頭徹尾地輸了。


    對於結而言,我的存在並非敵人,甚至連能夠對等地陪他玩耍的對象都稱不上,隻不過是個普通玩具而已。


    我的願望很單純,隻是想要守護重要的場所和我重視的人們而已,但是——我所想要守護的事物卻相繼崩壞瓦解而去。


    難道打從一開始,挑戰結就是個有勇無謀的決定嗎?


    如果當初我選擇回避和結一戰,會不會就不至於演變成今天的結果了呢?


    我的太陽穴附近傳來陣陣既冰冷又苦澀的感覺。


    ——究竟過了多久呢?


    我一邊承受著強烈的無力感折磨,一邊勉為其難地站起身來回到宿舍。


    「結果如何——?啊,看來我也不用多問了呢,你的眼神簡直就像死魚一樣。」


    前來迎接的萬那對我說道,而一起跟上前的烏爾莉卡也用憂心的視線投向我。


    由於我並沒有反駁的意思,於是便隻是把和結談話的內容簡單地交代了一遍。


    第一場比賽的結果已經確定了,而第二場的內容則得等待結日後的聯絡。至於梨玖依然毫無音訊,也不清楚結是否真的有在背後搞鬼。


    「你們那邊有得到什麽新情報嗎?」


    「抱歉,目前還是沒進展。弓虎和亞夜花還是不願透露任何事。姊姊現在正在外麵到處收集情報,我們姊妹基本上還是偏向用武力解決事情的一方……」


    「烏爾莉卡也對不起天人先生——」


    她的狗耳朵又無力地垂了下來。


    「我一直在聞梨玖小姐的味道——可是味道卻在中途就消失不見了……」


    「小詩也很努力在找,但是目前看起來希望不大。」


    「這樣啊……」


    這幾天眾人拚命地幫忙尋找梨玖的蹤影,但卻依然沒有任何成果。


    而今天也再次一無所獲。


    我當然不會責怪她們,反倒對她們充滿了感謝。但是即使如此,我依然無法不為此感到沮喪。


    但我依然賣力地擠出了開朗的表情。


    「總之也已經六點了,我去煮飯吧。」


    梨玖離開後,代表我得少煮一人份。還有一個人——


    「呃,天人先生……今天亞夜花小姐說不需要準備她的晚餐。」


    「我知道了,謝謝。」


    自從梨玖消失後,亞夜花就幾乎不再和宿舍居民有任何交流了。


    她不再說任何話,也幾乎沒有吃任何東西。她隻是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裏,隻有在真的有必要時才會透過烏爾莉卡轉達事情。


    原本她那顯而易見的感情,如今也變得無法讀取了。


    我相信——她並非站在結那一邊。看起來他們也沒有任何聯係。但是除此之外,我完全無法捉摸亞夜花的心理。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她拒絕和我以及這間宿舍的一切有所牽連。


    ——『膽小者隻會相信不畏拒絕依然前進的人。』


    我依稀記得從前亞夜花曾經說過這樣的話。不曉得如今她又是怎麽想的呢?她是否依然期待著我不畏拒絕地接近她,或是真的打從心底想要切斷和我的一切關係呢?


    (……我自己到底希望怎麽做?)


    其實答案早就呼之欲出了——我想要和她恢複到原本的關係。例如看見她吃到美味的東西,然後露出看似無動於衷其實卻感動莫名的表情;或是嘴上不停抱怨,最後還是要我幫忙收拾散亂一地的遊戲和d v d——我想要再次找回這些無比珍貴的日常生活。


    但是,隨著我持續地深究下去,自己的心中也似乎有某部分遭到了再明顯不過的挫折。


    無論是什麽都沒說就逕自消失不見的梨玖,或是不發一語地再次封閉內心的亞夜花。


    我和她們兩人所共同堆築的時間——難道其實並不具有絲毫的意義或價值嗎?還是這一切其實都隻是白費工夫?


    我反覆不斷地捫心自問。


    「……得去煮飯才行了。」


    就算我回到房間裏,想必也提不起力氣和亞夜花麵對麵。不如直接前往廚房吧。


    就在此時,小詩和龍太正好步下了樓梯。


    小詩掛著極度不悅的表情。看來正如萬那所預想的,使用搜尋魔法尋找梨玖一事似乎全無所獲的樣子。


    「當中一定有問題。」


    小詩一看見我,立刻用難掩焦躁的語氣開口說道。


    「照理說應該能夠輕易找出她的所在地點才對,可是我卻怎麽找都找不到。目前為止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一旁的萬那則是一副「我就說吧」的表情,無奈地聳了聳肩。


    「辛苦了。差不多要吃飯了,今天就先到這裏吧。」


    我用安撫的口吻向小詩說道,但又因為想起某事而多補上了一個問題。


    「對了,有沒有可能梨玖也用了魔法隱藏住自己的氣息?」


    「雖然確實有魔法能夠隱藏氣息或阻斷他人的魔法,但那並非一朝一夕就能夠學會的——對吧,哥哥。」


    「是啊——」


    龍太帶著和平時無異的穩重表情說道。


    「——因為梨玖經曆過轉生的過程,所以對於魔法的適應性應該會比身為人類的時期要強。不過她要憑自身的力量讓自己銷聲匿跡到這種程度,應該還是有困難的。」


    「……可是,實際上我們就是沒辦法掌握她的行蹤對吧。」


    也就是說,之所以會這樣的原因依舊不明。


    「沒辦法用你的力量把她找出來嗎?」


    萬那向著龍太問道。畢竟魔法應該也是他擅長的領域之一。


    「這個嘛,不試試看的話我也不知道耶——」


    龍太將視線移到了我的身上。


    「但是依我個人的見解,我覺得應該要尊重本人,尤其是女性的意誌比較好。她就是因為不想被人找到,所以才會默默地消失不是嗎?既然如此,使盡手段都要把她找出來,對她而言真的好嗎?天人,你覺得呢?」


    基本上龍太的想法和弓虎一致,也就是所謂的『去者已矣』的概念吧。


    「說不定……龍太說的才是正確的。」


    我一邊思考著,一邊如此開口回應。


    梨玖也有她自己的意誌,就這一點而言我也認為相當正確。


    「或許是我總是太過擅作主張,梨玖才會因為這樣而生氣離開吧。如果真是如此,我一定會向她道歉直到她氣消為止。不過,如果一直按兵不動,最後卻得到了不願見到的結果,到時候才後悔『其實自己那時應該可以做些什麽才對』,也不是我喜歡的方式。至於怎麽做才是真正為梨玖著想……我想還是等到我和她麵對麵仔細談過後再決定吧。」


    說不定最後她會像亞夜花一樣將我拒於門外,不過這也是到那時候才需要去想的事。


    「……天人真的很重視梨玖呢。」


    小詩呢喃自語地說道,而我則是苦笑以對。


    「我就是因為很重視她,所以才會這麽拚命找她。不過我也想叫她多想想我的心情就是了——小詩,你可別像她一樣突然就消失了喔!萬一真的發生那種事,我也一樣會拚命去找你的。」


    「我、我才不會呢,我怎麽可能會突然消失!」


    小詩不知為何忽然變得麵紅耳赤。


    「……天人真的是……會往正中間的好球帶投出快速球來三振打者的類型呢。」


    「啊?什麽意思?」


    龍太沒有回答我的疑問,隻是逕自接著說道:


    「總而言之,拜托你們也稍微考慮一下我的立場吧。不過我並不是完全不打算幫忙你們就是了。」


    龍太揮揮手,接著便轉身離開了。


    「那個人還真是隨性呢……萬那?」


    「…………」


    我不經意地往身旁一看,發現萬那正一語不發地注視著龍太的背影。她臉上的表情不知為何顯得有些嚴肅——


    「怎麽了嗎?」


    「——咦,啊,沒有,沒什麽。」


    再定睛一看,萬那的表情已經恢複成平時的模樣了。


    「總之,我會繼續搜索梨玖,你也不要再消沉下去了,快點打起精神吧。而且你和結的遊戲也還沒結束呢。」


    「我也會再繼續努力一下的。」


    「咦,呀——烏爾莉卡也是——」


    「……好的,謝謝你們。」


    我打從心底道出感謝,同時也深刻地感受到自己並非孤獨一人。


    我想,弓虎和龍太所說的話或許一點也沒錯。


    但是我還是想和梨玖再一次好好地談一談。


    ◇  ◇  ◇


    「好了——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結難掩愉悅地在房間裏來回地走動著。


    「……你可以安靜一點嗎?真是煩死人了。」


    相對於興奮難耐的結,大刺剌地盤坐在地板上的大神則是一臉不悅。


    這裏是結所擁有的實尋市某間高級公寓中的房間。


    無論是市區外或市內,他都擁有好幾處諸如此類的據點,並且藉由炒作股票、外匯交易和經營企業等方式累積了不少財富。


    順帶一提,隻要結運用他的能力,就能輕易地掌握其他公司的社外機密資訊或是各國政府的動向,但是他卻沒有將這樣的力量用在交易買賣之上。這樣的做法,正好符合他對天人所說的,看見早已決定好的結局根本一點都不有趣……


    「因為我已經奪得一場勝利了,所以再來就可以做更多嚐試。我在想下次要用更單純的方式進攻呢。嗯——例如稍微設下一點陷阱,然後等對方順利上鉤就行了——對了,太陽,你可以來幫我一下嗎?」


    「什麽?我隻答應過你要當護衛而已耶。」


    「因為我想要再多測試一下名塚天人的本事嘛。接下來我會用更直接的方法,這麽一來不是和你的目的不謀而合嗎?」


    「…………」


    大神雖然咂舌,但並未對結的提議多做


    反駁。


    「好,那就這麽決定了。我想想看,什麽時候告訴他才好呢?其實我最想等到名塚天人被逼到窮途末路,瀕臨極限的時候再出手呢!」


    結露出了打從心底威到開心般的笑容說道。


    *  *  *


    又過了幾天。


    這陣子以來,狀況可說是幾乎毫無進展。


    我們所有人都已用盡各種方法尋找梨玖的行蹤,但最終卻依然徒勞無功。


    而我和亞夜花也一如先前般連對話也沒有,毫無任何交集。


    時間就這樣不待人地流逝,我的心情也愈顯焦急。


    ——而結正好就在這個時候聯絡了我。


    「……這家夥又在打什麽主意?」


    我一邊嘟噥著,一邊沿著山路向前走去。


    這次他指定的地點並非先前的漢堡店,而是需稍微走入山裏,人煙罕至的場所。從前亞夜花的哥哥冰室海裏曾化身為巨蛇大鬧,而地點正好就在這一帶。


    結是在下午的課堂中傳郵件給我的。放學後,我同樣用郵件向萬那她們報告了這件事後,便獨自前往山裏。


    我想他大概……不,他絕對是要談關於第二場勝負的事吧。正好,我可是等得不耐煩了呢。


    雖然自己尚未完全重新振作,但是我認為自己擁有能夠控管內心,且不輸給逆境的方法。那就是將事情無法盡如己意的焦慮、以及對於韌性不足的自己產生的憤怒轉化為鬥誌就行了。和結的這場勝負正好是我發泄鬥誌的出口。


    結已經先一步抵達了約定地點。


    「唷,你好慢喔!」


    「學生得等學校放學才行。」


    「喔,原來即使青梅竹馬行蹤不明,你還是能夠愉快地歌頌日常生活嘛!這是件好事呢……如何?找到羽村梨玖了嗎?」


    「…………」


    「嗯——你的表情告訴我還沒的樣子呢。」


    結咯咯地笑了起來。這家夥在挑起他人怒火方麵確實是個天才。


    但我不能受到他的挑釁,我在心裏如此告訴自己。因為每當這家夥看似隨性地逗弄他人時,內心往往已經做好了縝密的計算或另有目的。


    「你會擔心嗎?」


    「……不關你的事。」


    「原來你還是會擔心啊。不過我想也是,畢竟對方是你曾經親手拯救過,不,應該說是你誤以為自己曾拯救過的對象呢!你原本一定很有把握獲勝對吧?出乎意外地遭到徹底背叛的感覺如何?」


    「…………」


    「不,或許應該說是你背叛了她對你的期待也說不定呢。畢竟如果她真的信任你的話,至少會來找你商量一下才對吧。」


    我咬緊牙關,不讓怒氣表露於色,但是結的話語依然確實削抉著我的痛處。


    自從梨玖消失後,我反覆無數次地思考了這一切。對於自己其實可能完全不了解她一事,的確令我打從心底消沉不已。


    我承認,或許過去的自己真的誤會了什麽,這段關係也可能隻是我自作多情,抑或是做錯了什麽也說不定,所以我才會對自己感到如此憤怒。


    可是——


    「對於這些事,你沒有資格來責備我。」


    我堅定地說道。而結則是略顯意外地睜大了眼。


    「喔,看來你已經重新振作起來了嘛!原本我預測第一場勝負的結果就算沒辦法把你推進絕望的深淵,至少也能讓你留下一些無法平複的傷痕呢,真可惜。」


    「我可沒有義務達成你的期待,快告訴我你有什麽事吧。」


    「真是一點都不有趣的反應呢,有夠無聊的——啊,我已經決定好第二次的『預言』了,所以想要和你討論一下。」


    由於結贏得了第一場勝利,因此他能夠繼續擔任『預言者』的角色。


    隻要他所說出的內容屬實,就能成為勝者,反之則為我獲得勝利。


    而輸了第一場勝負的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來吧,你會做出什麽樣的預言?)


    我咽了口口水,靜待著結的話語。


    「預言如下,『明天名塚天人會和冰室結空手交戰,並且敗在冰室結的手下』。」


    「…………」


    我蹙起了眉頭,接著為了確認而進行反問。


    「簡單來說……就是我們兩人互毆,隻要打倒對方就算贏家嗎?」


    當結打倒我的時候預言就算成真,而如果由我打倒結則算是預言失敗。


    這麽一來其實根本就和預言無關,而是以實質的戰鬥來決定勝敗。


    「別露出那麽吃驚的表情嘛。我也挺喜歡不耍小手段,純粹以力量決定勝負的方式呢。而且我也很佩服擁有強大力量的家夥。還是你比較喜歡互相算計欺騙的心理戰?」


    「少對我做一些廉價的挑釁。而且話說回來,這種內容哪能成為一場公平的勝負?」


    如此一來,結雖然沒有在背後搞鬼的餘地——但是我們兩人之間的戰鬥力差距實在太過懸殊,憑我的等級根本無法和他進行一場對等的戰鬥。


    不過,隻要我拒絕他的提案,這個預言也就無法成立。


    根據先前和結協議過後的遊戲規則,我擁有可以拒絕對方預言的權利。也就是我可以選擇拒絕對自己不利的勝負方式。


    然而問題在於——我實在想不透他的目的為何。


    明明知道我不可能答應這樣的內容,但卻又刻意做出此預言,這麽做對他究竟有什麽好處?


    難道說,結因為我不如他預期地一蹶不振,於是索性放棄了複雜縝密的謀略計策?


    還是說,其實是我怱略了什麽?


    「所以你打算拒絕嗎?」


    結問道。


    按照一般邏輯思考,我絕對不可能接受這樣的內容,但是這家夥的想法總是扭曲而出人意表,搞不好接受才是對我有利的選擇,而拒絕反而可能會陷自己於不利?


    假設我拒絕了他,會不會其實他已經設好了一個能夠立刻讓我吞下敗仗的陷阱呢?


    我稍微花了一些時間思考,最後開口道出我的答案。


    「……我怎麽可能接受。」


    這是我最後的結論。我緊張地等待結的反應——他卻隻是聳聳肩笑了笑。


    「我想也是,避開沒有勝算的勝負才是妥當的戰略呢。我不會因此就說你是膽小鬼喔。」


    難道說他根本沒有設下什麽陷阱,隻是想要捉弄我而已嗎?當我如此想著時,結又再次接著開口:


    「不過……你沒有發現嗎?其實你根本沒有和我互毆的必要呢。再仔細想一想我剛才所說的預言吧。」


    我瞬間蹙起了眉頭——並且立刻理解了他話中的含意。


    方才,結所作出的預言是『明天名塚天人會和冰室結空手交戰,並且敗在冰室結的手下』。


    首先,隻要我和結互毆,並且獲得勝利,我理所當然地就贏了,這樣一來他的預言也會失敗。


    或者是,隻要我拿起武器和他進行戰鬥,也能夠避免空手互毆的情況,如此一來預言同樣會落空。


    最後,就是我隻要明天一天選擇逃走來回避戰鬥,同樣能讓他的預言無法成真。


    也就是說,我並不需要正麵和他空手交戰,也能達成己方的勝利條件。


    「預言是種很有趣的東西對吧?這就是所謂的文字遊戲呢——不過可惜的是你還是拒絕了,那麽這個預言也隻能取消羅!」


    結咯咯地笑了笑。看來他早就看透了我單純的思考邏輯,而隻是將我玩弄於掌心之間而已。


    我勉強地按捺住想咂舌的衝動,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已經過去的事再


    怎麽後悔也沒用,唯有冷靜下來才能開創新的契機。


    「……那你準備了另一項新的預言嗎?」


    「嗯,那我就說說替代方案吧。就由我的代理人來和你交戰如何?——喂,你可以出來羅!」


    有個男人回應了結的呼喚,悄悄地從樹木的陰影處走了出來。


    對方是個一頭金發,臉上戴著墨鏡,身材高壯且結實的男人。


    我不禁眨了眨眼。除了自己從頭到尾都沒察覺到他的存在之外……還有眼前這個身影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印象。


    「你……叫作大神對吧?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應該算是順水推舟吧。」


    大神不耐煩似地答道。


    他是不久前曾和我交戰過的獸人。


    順帶一提,當時雖然我勉強獲得了勝利,但他確實讓我吃了不少苦頭。


    「我欠冰室結一些人情,所以才決定幫他一把。」


    大神說道,同時用十分不悅的表情狠瞪著我。我從他身上感受到比之前對戰時更強烈的敵意。


    他給人的感覺和先前不太一樣,過去的他是個不好也不壞、隻會訴諸蠻力的笨蛋戰鬥狂而已。


    「好,那麽我的預言要改成『明天名塚天人會和冰室結的代理人·大神太陽空手交戰,並且敗在大神太陽的手下;如果不以空手交戰,即視為名塚天人敗北』。如何?你願意接受嗎?」


    如此一來就少了『回避戰鬥』的選項。


    也就是說,我必須和大神互毆,一旦大神擊敗我,結便順理成章地獲勝。而若我擊敗大神,就能獲得第二場勝負的勝利。


    就實力而言,這應該是一場五五波的戰鬥。


    比起和結交戰,對手換成大神對我而言當然有利得多。加上我無法保證結的下一個預言是否會比現在的狀況輕鬆。


    既然目前預言者的權利在對方手上,隻要他有那個意思,隨時都能夠提出難如登天的難題來捉弄我。而若始終無法分出勝負,對於希望讓結遠離『天秤會』的我而言其實就等同於失敗。


    既然如此,和自己曾經交戰並勝出的對手再次對決,對我而言應該還算得上一場公平的勝負。以條件來看還不算太差。


    ——以上就是我當下的思考。


    我以為自己相當冷靜,但事實上判斷力卻還是十分駑鈍。


    我的內心始終焦躁難抑,因為梨玖行蹤不明,而我想不通她究竟在想些什麽,也無法處理好和亞夜花的關係,加上陰險狡詐的結對我無止盡的捉弄和挑釁。


    由於所有的一切都無法隨心所欲,使得我深刻地感受到了己身的無力。我打從心底無法原諒如此可笑的自己,甚至為此火冒三丈。而我隻能將如此沉鬱難消的情緒訴諸於和結的這場勝負,藉此保住自己的氣力和鬥爭心。


    簡單地說,就是接受處罰讓自己得以感到輕鬆的想法,和希望讓一切真相水落石出的想法正同時存在於我的心中。


    所以進行『互毆』這般簡單明了且伴隨著痛苦的勝負,對我而言正是『極為容易接受的內容』。


    而想必結也早已看穿了我內心的這般想法。


    「好,我接受。」


    我說道,結則是點了點頭。


    「了解,那麽預言就此成立。如果這次再由我取勝,這場遊戲就由我獲得勝利,到時候我就要帶走亞夜花了喔?」


    「……隨便你。」


    反正那也是結獲勝之後的事,而我則是為了阻止這種事發生才會在這裏。


    「勝負的地點和時間呢?」


    「明天上午十點如何?地點就在這裏。」


    「我明白了。」


    聽完我的回應,結立刻跟著笑了出來,而大神則像是氣到無以複加似地歎了口氣。


    「……蠢蛋,你真令我失望呢。」


    「什麽?」


    「我是在說你根本完全任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嘛!還有,你竟然說隨便怎麽處理亞夜花都行?——喂,小鬼,如果不想死的話,我勸你最好防禦一下比較好喔!」


    「咦——」


    殺氣忽然在下個瞬間一口氣爆發。


    同時,一陣無比強烈的衝擊掃向我的身體,壓倒性的力量將我整個人擊飛了出去。


    我在空中飛彈了約二十公尺,然後重重地摔落在地麵上。


    「啊…………嗚…………」


    如果我沒有本能地護住頭部,恐怕現在早已小命不保了。


    我試著起身,但身體卻不聽使喚,整個人再次狼狽地跌倒在地。方才用於防禦的雙臂如今已然麻痹,並且陷入了完全無法動彈的狀態。


    隻不過一擊,就已經徹底地奪走了我所有的體力和戰意。


    「很好,你竟然還活著,挺不錯的嘛。」


    我連回話的餘力都沒有,隻能愕然地呆望著對方。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深刻地感受到對方的實力和上次交手時完全不可比擬。


    那並非是一般的獸人所擁有的力量。我所接收到的那股深不可測的感覺……或許比萬那和千那還要來得更強也說不定。


    「——聽好了,小鬼,我給你時間讓你做好心理準備,就算是個優惠吧。明天要和你戰鬥的對手,就是擁有這般水準的我,勸你最好做好沒命的覺悟喔!」


    「你、你到底是……」


    「《棲息於沼澤的巨狼》——大家是這麽稱呼我的。還有,我是冰室亞夜花的大哥。」


    過去我曾經和同為亞夜花兄長的冰室海裏稍微交手過。


    這麽一說,我才想起從前曾聽她說過還有另一位哥哥……原來就是這家夥啊。


    也就是說——他是擁有神話中名列前茅的戰鬥力的神隻?


    這時候我才終於察覺到自己的失策,正如同大神所說的『我完全任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一樣。


    由於至今結所帶給我的印象太過強烈,令我始終以為真正必須交戰的對手隻有結一人,並且將全副注意力都放在結的身上,也因此怠於深思大神的存在。加上前次交手過的經驗,令我不自覺地輕怱了這家夥的真正實力。


    這時候我也理解了結先提議親自和我交戰,而後又推大神上場的理由。方才我一度誤認為由大神代打隻是替補方案而已。也就是說,我擅自認定『結認為自己力量太強,如此一來無法和我平等對戰,於是才會推出我至少還有機會一搏的大神來當我的對手』。


    當初我們在漢堡店討論出關於拒否權的協議如下。


    『當執行拒否權時,冰室結有義務舍棄該項預言,並且再次提出能讓名塚天人能夠接受的新預言。』


    簡單地說,即使最初的預言被我否決,結也沒必要降低第二項預言的難度,甚至即使讓內容變得更加困難也無妨,隻要我能夠接受就行了。


    ——而我也確實接受了他的新提案。


    大神看了看我此刻的表情,不悅地「嘖」了一聲。


    「看來亞夜花真的沒告訴你任何有關我的事呢,你這家夥到底在做什麽啊?」


    「啊——名塚天人,你現在正在和亞夜花冷戰對吧?」


    結用愉悅的語氣問道。


    「你怎麽會知……」


    「我話先說在前頭,自從開始進行勝負之後,我就不曾再偷窺過宿舍裏的狀況或是和亞夜花接觸喔。我隻是單純地考量你們的個性,然後推測出大概是這麽一回事而已。看來我似乎又準確地猜中了呢。」


    我抓著身旁的樹幹來支撐搖搖欲墜的身體,咬緊牙關地站了起來。


    「……你到底對亞夜花做了什麽?」


    「我什麽都沒做,先前隻是給了她一點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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