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鳥的啼聲傳入耳中,萊爾·巴德休坦緩緩地睜開雙眼。


    地點是研究室的沙發。拿開覆蓋在臉上的書本之後,即使隔著一層窗簾,早晨的陽光依然格外刺眼。


    「嗯嗯……」


    他抓抓鳥窩般的鐵色頭發,揉揉惺忪的睡眼。半夢半醒的臉龐看起來格外稚嫩,不像是個十六歲的大男生。


    察覺眼鏡不在臉上之後,強打起精神的萊爾隨手在四處摸索。


    「嗯……眼鏡……」


    才剛擴大搜索範圍,移動至自身胸口的手掌突然握住某種軟綿綿的物體。到底是什麽呢?萊爾展開進一步探索,柔軟的物體也隨著萊爾的動作不斷變化形狀。


    「嗯……啊啊……」


    又是小鳥嗎?今天的啼聲似乎特別不同。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世界上到底有什麽東西擁有這種近乎藝術層次的彈力係數?


    隻見萊爾的掌心一張一縮,試圖確認物體的真麵目。


    「……萊爾……你真討厭……」


    小鳥今天的啼聲真的很特別,甚至還說出萊爾的名字,該不會是有棲息於南方諸島的鸚鵡混了進來吧。


    「……嗯嗯?」


    朦朧的意識終於清醒,萊爾立刻睜開雙眼。


    即使是個大近視,萊爾也能清楚地辨識出——近在咫尺的人是個擁有一頭赤銅色秀發的絕世美少女。細致的五官搭配秀麗的瓜子臉。眉宇之間雖然流露出冷豔的氣息,卻反而突顯出粉色朱唇的豐腴與柔嫩。


    「是、是你?瑪莉——」


    萊爾心中一驚,頓時僵直了身子。


    掌中的柔軟物體到底是什麽,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啊嗚……嗯、嗯嗯……萊爾~」


    少女柔軟而富有彈性的肉體在毛毯中不斷扭動,緊緊地貼在萊爾的身上。


    要不是啟動全身上下的自製力,將慘叫聲封鎖在喉間,萊爾恐怕真的會不由自主地叫出聲來。


    萊爾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右手自毛毯中抽了出來,以溫香尚存的掌心搗住少女幸福的睡臉。


    「嗯嗯……嗯啊?啊啊啊啊?」


    鼻子突然被捏住的少女立刻睜開雙眼,將蓋在身上的毛毯一腳踢飛。隻見少女眨眨翡翠色的雙眼,確認眼前的人物是萊爾無誤之後,這才露出優雅的微笑——當然,鼻子還是處於被捏住的狀態。


    「噢啊,唉嗯。」


    「早,瑪莉亞。」


    放開少女的鼻子之後,萊爾從沙發上起身。隻見他將雙手交抱,皺起眉頭打量著少女的臉——應該說隻敢看著她的臉孔。


    「……這已經是第六十次了吧,請不要脫光衣服在別人麵前晃來晃去。」


    「人家哪有脫光衣服。」


    赤銅秀發的少女——瑪莉亞輕聲抗議之後,盤坐在沙發上。


    瑪莉亞的身上的確穿著黑色的連身吊帶襪和絹質內衣,不過這種裝扮反而更容易令人想入非非。


    「我的意思是請你放尊重一點!」


    「怎麽能全都怪我呢?你也應該負起一點責任吧。誰叫你不把研究室的門鎖起來,看在我的眼裏,當然會以為是在暗示我呀。」


    瑪莉亞聳聳肩膀,笑得十分開心。豐腴的雙峰也隨之上下搖晃。


    發現自己的視線在不知不覺中逐漸下移之後,萊爾連忙將視線拉了回來。


    「……考慮到你的行事作風,忘了上鎖確實是我的疏忽。」


    「我就說嘛。」


    「不過你好歹也是子爵家的大小姐,多少也要顧慮到自己的名聲吧?」


    「算了吧,海藍子爵隻是用錢買來的名號。像我們家這種暴發戶貴族一旦開始注重自己的名聲,反而更容易遭到旁人的冷嘲熱諷呢。」


    瑪莉亞細長的雙眸閃過一道銳利的光芒,隨手撩起赤銅色的長發。動作雖然粗暴了些,舉手投足之間卻也流露出獨特的氣質。


    借由<蒸機革命>獲得莫大財富的產業資本家,為了彰顯自己的社會地位,無不爭先恐後地求取爵位。身為『資本貴族』——套用比較露骨的說法,就是所謂的『暴發戶貴族』——的成員之一,海藍家當然也不例外。


    不過瑪莉亞·海藍倒是對這種徒具虛名的爵位嗤之以鼻,從未放在心上。


    「……好吧,我換另一種說法。身為一個花樣年華的少女,適度的自愛也是必要的吧?」


    「身為一個正值青春期的少年,你的表現又如何呢?一大清早睜開雙眼之後,赫然發現身邊躺著一個標致的女人,就算口水流滿地也是很正常的吧?」


    「標致的女人……」


    萊爾瞞著瑪莉亞偷偷苦笑。事實上瑪莉亞不隻是標致,而是非常標致,這句話絲毫沒有誇大的成份。


    「是沒錯啦,不過我們應該都對彼此的裸體感到厭煩了吧?還記得我脫下你的衣服丟進河裏嗎?之後一絲不掛的你拖著我跳進激流中,甚至還奪走了我的初吻……」


    「唉唷,那已經是十年前的往事了。而且人工呼吸不算初吻好嗎?」


    「沒錯。都已經是相識十幾年的老交情,早就沒有臉紅心跳的感覺了。」


    「既然如此,為什麽刻意別過臉去?」


    「彼此之間的關係再怎麽親密,應有的禮數還是少不了。先自重而人重之,這點我可是跟某人大不相同。」


    「過分,居然把人家當成隨便的女人。」


    「為了證明你不隨便,先把衣服穿上如何?」


    瑪莉亞聞言,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始著裝。


    衣物的摩擦聲頓時傳遍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為了克製自己的遐想,萊爾連忙蹲在地上,尋找眼鏡的下落。


    「你在做什麽?」


    「找我的眼鏡。」


    「眼鏡?不就在這裏嗎?」


    「真的嗎?那太好——!」


    萊爾回頭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瑪莉亞確實是乖乖地依言著裝,不過目前隻穿上了馬甲而已。在馬甲的修飾之下,更是突顯出雙峰的雄偉以及乳溝的深邃。


    而且萊爾的眼鏡就剛好被夾在柔軟白皙的雙峰之間。


    「這副眼鏡真的很礙事,快點拿走好嗎?」


    「……能不能請你拿給我?」


    「那怎麽行。人家可是貴族耶,拿不動比羽毛筆更重的東西。」


    「跟剛剛的說法差那麽多……」


    「想要我早點穿上衣服,就盡快拿走你的眼鏡吧。」


    瑪莉亞探出上半身,刻意強調豐滿的胸部。從她臉上的表情看來,顯然是想借機反將萊爾一軍。


    ——哼,別以為我真的怕了你。


    不服輸的萊爾深吸了口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瑪莉亞浮現戲謔之色的臉龐。


    「……你從小就是個古靈精怪的大小姐,想不到長大之後還是跟以前一樣。」


    「好說,您過獎了。」


    瑪莉亞眯起翡翠色的雙眸,笑得十分開心。


    萊爾隻好假裝一派輕鬆,卻又異常謹慎地伸出右手。


    「……呼。」


    為了冷卻火熱的身體,萊爾深深地吸了口早春的冷空氣。


    取回眼鏡重新戴上之後,稚氣未脫的萊爾看起來總算比較像個抽高之後的中學生了。


    萊爾就讀的王立貝根罕學院,位於伊塞休坦王國的王都貝爾古的東方近郊。誠如「沒有在貝根罕學不到的東西」的格言,該校的教育課程廣泛與充實的程度相當卓越。


    行走於朝霧與蒸汽籠罩的校園之中,萊爾在鋪滿草皮的廣場上發現正在移動的人影。即使是白天,廣


    場上的火堆依舊燃燒著熊熊烈火。


    「——早呀,海瑟。」


    「嗯?早、早安,萊爾。」


    回話的人是一名金發碧眼的少年,身上穿著破舊的外出服。


    海瑟·葛雷利,萊爾的同班同學,也是同一間宿舍的室友。


    「打算回宿舍嗎?我也想回去吃早餐,一起走吧。」


    「嗯。對了,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是『春炎祭』的工作人員。」


    行走的同時,海瑟不時轉動僵硬的肩膀。


    春炎祭是伊塞休坦的重要節慶之一。為了驅離冬季的嚴寒,人們在廣場四處升起火堆,一燒就是三天三夜。


    「這不是學生會的工作嗎?」


    「算是臨時的打工啦。春炎祭進行期間適逢休假,大家都忙著四處遊玩,根本找不到足夠的人手。而且除了春炎祭之外,學生會主辦的舞會也差不多進入準備階段了呢。」


    「你哪兒都不去嗎?」


    「我可是仰賴獎學金才能念書的貧窮貴族呢,當然不能放過任何賺錢機會。」


    <蒸機革命>固然造就了一批像海藍家那樣的新興資本貴族,但失去既得利益的沒落貴族當然也不在少數。如今貴族的頭銜已不再是名譽保證,往後將是以實力和財力決勝負的時代。


    金發碧眼的海瑟雖然天生就是貴族的麵相,不過對於貴族的虛名嗤之以鼻的這一點倒是跟瑪莉亞如出一轍。或許也就是因為如此,才會跟身世背景不怎麽單純的萊爾結為好友。


    回到略顯破舊的宿舍之後,兩人朝著餐廳的方向前進。平常的餐廳總是擠滿了饑腸轆轆的住宿生,如今正值休假,偌大的餐廳反而空蕩蕩地,半個人也沒有。


    「哼,其他人全都離開學校了。」


    負責料理膳食的廚娘也不在餐廳,不過最近才采用的冷藏庫——利用小型蒸汽機循環冷媒——之中,倒是存放了許多易於保存的食材。


    於是兩人替自己做了一份簡易早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萊爾,休假期間你打算做些什麽?」


    說話的同時,海瑟不忘咬了一口鹽漬包心菜。


    「我打算承接一些計算的工作,和你一樣,替自己賺點零用錢。」


    萊爾隨口回答,同時將小麥麵包浸在清湯之中。


    「你是指學校教授推薦的那種工作嗎?據說隻需要坊間業者一半的時間,就可以計算出來呢。」


    目前大多數的研究室都將實驗結果的大規模計算工作外包給坊間的『計算工場』。基本上『計算工場』的計算方式也不過就是利用大量的人力對照計算表罷了,些微的差錯自然是在所難免。


    為了改善計算品質,蒸汽驅動的『階差機關』——也就是機械式的自動計算機已經進入研究階段,然而距離正式的啟用還是有一段距離。


    「所以這幾天假期不怕找不到事情可做,不過瑪莉亞還是硬把我拖一起去參觀祭典。」


    「那個赤銅發色的大小姐嗎?」


    一聽見瑪莉亞的名字,海瑟頓時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怎麽了?」


    「給我老實招來,你跟她進行到什麽程度了?」


    「別鬧了好嗎?瑪莉亞隻是我的兒時玩伴罷了。」


    「麵對那種上等條件的貨色居然毫不心動,你是不是哪裏有問題啊?」


    「……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不要動不動就想歪了好嗎?」


    「唉,貴族本來就跟好色兩字劃上等號,這是自古以來的優良傳統。五代之前的祖先曾經留下『貴族男兒理應死在女人身上』的名言,就是最好的證明。」


    「……難以理解,卻也不是無法體會。」


    「而且主動對你示好的,可是經營鋼鐵以及鐵路事業的重工業龍頭——海藍財團的獨生愛女瑪莉亞·海藍,我實在不明白你還有什麽好猶豫的。」


    「原因就出在這裏。像我這種沒沒無聞的窮小子哪配得上她啊?」


    「太謙虛了,你可是《最後女巫的徒弟》呢。」


    「……聽起來很不舒服,以後別提起這個稱號。」


    萊爾不禁皺起雙眉。


    《最後的女巫》艾路路亞·亞索德可說是西方諸國家喻戶曉的人物。


    因此艾路路亞一手培養起來的萊爾也自然在貝根罕學園被冠上《最後女巫的徒弟》的名號。然而對於萊爾而言,這個名號顯然是一種負擔。


    「你的師父留下了相當可觀的財產,金錢方麵應該不成問題吧。」


    「師父所留下的專利全都轉讓給海藍財團了。」


    「什麽!?」


    「海藍財團的前任領袖——也就是瑪莉亞的祖父是我的監護人,同時也是師父最大的金主。除了專利之外,隻剩下一間好幾年無人居住的鄉下房子,不過也在半年前處理掉了。」


    「呃,但至少還有尚未公諸於世的<最後女巫的遺產>吧?」


    「又來了……」


    艾路路亞固然是眾所皆知的『天才科學家』,不過她的另一個身份卻是『真正的女巫』。為了隱瞞真相,艾路路亞總是獨自從事研究,然而這種神秘的作風卻也讓她得到了《女巫》的名號。


    因此當艾路路亞突然消失無蹤之後,『最後的女巫所秘而不宣的知識以及技術』的傳說,自然是不脛而走。


    這就是<最後女巫的遺產>的由來,同時也是現在進行式的都市傳奇。


    (師父確實是個神秘的人物,就算隱藏了什麽天大的秘密,也不足為奇。不過……)


    「……覬覦師父的研究以及財產,並不是徒弟應有的行為。」


    <遺產>之說的可信度姑且不提,這才是萊爾的真心話。


    對於萊爾而言,最重要的是艾路路亞所傳授的智慧與知識,他壓根兒就沒有借著師父所留下的遺產大發一筆橫財的念頭。


    「……你的信念固然值得尊敬,卻也實在是傻得可以了。」


    「不關你的事——瑪莉亞早晚會嫁給門當戶對的貴族或是資本家,我可不想玷汙她的清白。」


    「那位大小姐應該不會將『門當戶對』四個字當一回事,更不會乖乖接受長輩的媒妁之言吧。」


    「……」


    這的確是不爭的事實,萊爾隻能默默地啜飲一口湯。


    「對了,你聽過畢赫姆·賽斯特這個人嗎?」


    「你是指五年級的學長吧?兩年前以十八歲之齡繼承軍事名家賽斯特邊境伯爵的人生勝利組——我知道的大概就是這些。」


    「他跟我不一樣,可是一個貨真價實的貴族。平常在學校走動的時候,身邊總是跟著一大群貴族的子弟呢。據說那位邊境伯爵大人,曾經邀請瑪莉亞小姐參加休假期間的舞會,結果你知道發生什麽事嗎?」


    海瑟笑得十分開心,萊爾的心中不禁浮現一種不好的預感。


    「結果瑪莉亞大小姐當場賞了他一巴掌,還問他清醒了沒有。據說這一巴掌賞得又麻又辣,在場目睹的學生除了驚訝之外,無一不對瑪莉亞的膽識感到十分欽佩呢。」


    「不會吧……」


    萊爾隻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隻好伸手撐住自己的前額。


    瑪莉亞的個性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這點萊爾十分清楚。不過……


    「……這也未免太誇張了。」


    「你可是唯一一個可以跟那位大小姐當朋友的人,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讓生米煮成熟飯算了。再說那麽完美的胸部就擺在眼前,你卻一點表示也沒有,這樣子算什麽男人?天底下應該找不到不喜歡胸部的男人吧,兄弟?」


    海瑟露出猥褻的笑容,雙手還


    意有所指般扭動收放。


    「……海瑟,既然你堅持繞著這個話題打轉,我也有我的打算。」


    「呃?什麽打算?」


    「從此不再出借筆記,也不再整理考試的重點。」


    「那、那怎麽行?沒有你的筆記,我一定會被留級!而且筆記的拷貝事關我的經濟來源,你忍心讓我活生生餓死嗎?」


    「難怪考試前後的夥食費總是格外地優渥……好了,現在你該說些什麽?」


    「萊爾大人,我知道錯了,請繼續將聖典(筆記)和預言(考前重點)賜予我這隻可憐的羔羊吧。」


    「這才像話。」


    俯視平伏在地的海瑟,萊爾心中的不滿總算是紓解了一些。


    2


    在鍋爐中生了火,洗了個熱水澡之後,萊爾換上外出服。其實所謂的外出服也隻是在襯衫外麵套上一件背心,下半身換上寬鬆的長褲,再披上一件外套罷了。


    學院指定的黑色外套毫無設計感可言,在學生之間的評價自然不怎麽高。不過萊爾就是喜歡這種類似魔術師鬥篷的造型,經常穿著外套四處走動。


    「——啊,差點忘了。」


    正準備離開狹窄的宿舍之際(幸好海瑟是個愛幹淨的室友),萊爾察覺口袋中少了平常的重量感,連忙拾起擱在桌上的懷表。雕工細致的白銀外殼鑲嵌著黃昏色的琥珀,歲月的痕跡清晰可見。


    懷表是萊爾的師父——艾路路亞失蹤之前所贈予的禮物。最先進的機械式表心搭配魔術師必備的琥珀,頗有《最後女巫》的風格。


    「或許這才是<最後女巫的遺產>吧……哇,快遲到了!」


    打開表蓋之後,這才發現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


    於是萊爾將懷表塞進口袋,飛也似地離開房間。


    學生宿舍位於學院的北麵。萊爾穿越廣大的校園,一路朝西前進。


    一輛馬車停靠在古色古香的鐵製正門前。少女大剌刺地交抱雙臂,嘟起雙唇睥睨著氣喘籲籲、姍姍來遲的萊爾。


    「——這麽慢!」


    瑪莉亞雖然一大清早就對萊爾發動拂曉偷襲,不過她現在的穿著打扮倒是十分正式。


    氣質出眾的粉色係洋裝,特別訂製的長靴踩在地上喀喀作響,頭上戴著帽簷寬大的遮陽帽,看起來就像是上流社會的千金大小姐。


    平常怎麽不做這樣子的打扮呢?萊爾忍不住在心中歎了口氣。


    「有沒有搞錯啊?是你突然把我找出來的,居然還嫌我的動作不夠快。」


    「我對你的嫌棄也不是第一天了,早該習慣了吧。」


    「……說得也是。」


    無奈地搖搖頭之後,萊爾與從馬車的駕駛座探出頭來的少女四目相對。清澈秀麗的翠綠色雙眸,南方人特有的小麥色肌膚,以及淡色係的金發。頭上戴著純白色的發飾,代表少女的身份是一名女侍。


    「早,蜜拉。」


    「早安,萊爾大人。」


    瑪莉亞身邊的女侍蜜拉·葛修的臉上,綻放出宛如向日葵般的燦爛笑容。


    從小跟萊爾一起長大的蜜拉,也是瑪莉亞種種暴行之下的犧牲者,早已跟萊爾培養出堅定的革命情感。


    「還等什麽?快點上車吧。」


    瑪莉亞一把將萊爾推上車廂,蜜拉旋即輕揮手中的長鞭,駕駛馬車緩緩離去。


    馬車從郊區一路往市區前進,窗外的景色也愈來愈熱鬧。抵達市中心之後,周圍已經籠罩在春炎祭特有的喧囂與活力之中。放眼望去盡是香氣四溢的小吃攤,即使現在還是大白天,高舉清涼的啤酒吆喝幹杯的聲音卻也是此起彼落。


    在這種擁擠的情況下,別說馬車難以前進了,甚至連輕軌列車也是無法動彈。


    「動不了了。」


    「看來還得耗上一段時間……也罷,我手邊剛好有個打發時間的好東西。」


    瑪莉亞話才剛說完,立刻打開座位旁的皮包,取出一封信。


    「這是我出資的研究所提出的報告。研究計劃似乎遇到了瓶頸,可以提供一點建議嗎?」


    「……這就是你故意鑽進市中心的的用意?」


    「咦?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耶。拜·托·你·嘛?」


    瑪莉亞的『請托』向來不允許對方回絕。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往後也應該如此。因此萊爾隻好認命地接過信封,取出其中的文件。


    「……這是……利用電波進行通訊的裝置?而且還可以傳遞聲音……」


    「量產成功之後,就姑且稱之為『電話』吧。反正現在有的是時間,你就慢慢來吧。」


    向車外的小販買了一杯氣泡蜂蜜酒之後,瑪莉亞一派輕鬆地開口。這時萊爾早已全神貫注檢視文件的內容。


    「利用豬腸充當接受聲音的薄膜……相當傳統的設計……如果薄膜本身具備電力阻抗的性質,不如改采碳纖維或是金屬膜比較妥當。不過這麽一來就必須采用接觸式設計……之前電氣學教授利用水晶穩定電壓的算式或許能派上用場。利用那種原理應該可以改成非接觸式的設計,不過如此一來又過於精細,難以大量生產……」


    萊爾的手指在研究報告上麵無意識地比劃之後,一旁的瑪莉亞立刻抓準時機遞出一支鋼筆。於是萊爾隨手接過鋼筆,開始在研究報告上麵振筆疾書。


    過去所累積的知識在腦中互相激蕩、結合,化作無數的記號以及算式浮現於紙上。萊爾就像是個才剛學會認字的幼兒,一心一意隻想在紙上留下更多的足跡。


    「……完成了。」


    一段時間之後,萊爾終於將腦中的靈感以及設計全都付諸有形的文字。


    心滿意足地抬起頭來一看,隻見瑪莉亞正百般無聊地玩弄著自己的頭發。窗外的景色也轉變為郊區的風光,馬車早已離開市中心了。


    於是萊爾拿出懷表確認時間。


    「——居然過了一個小時?」


    「沒錯,你的專注力著實令人咋舌。」


    瑪莉亞露出無奈的苦笑,然而檢視報告上麵的筆記之後,卻又轉變為驚愕的表情。


    「……應該說居然隻花了一個小時,看來根本就沒有刻意進入市中心的必要。短短一小時之內不但提供了三個截然不同的方向,甚至還指出生產方麵的關鍵問題……回去之後,立刻就可以製作樣品了。」


    「過獎了。研究報告已經記載了將聲音轉變為電子訊號的技術,我隻是在早已打好的基礎上麵興建一間工寮罷了。」


    「這可是一間非比尋常的工寮,幹脆讓你成為工寮的主人如何?」


    「那怎麽行!」


    萊爾連忙搖搖頭。


    「評價應該建立在成就的累積之上。這種急就章的塗鴉根本上不了台麵,功勞絕對不在我身上。」


    「這麽謙虛……還有很多地方必須借重你的長才呢。」


    瑪莉亞聳聳肩膀,一副早已預料到的表情。


    一段時間之後,馬車終於抵達目的地。


    王都西方的郊外過去是直轄於軍隊的造船,據說規模十分龐大,卻在三年前的火災之中化成一片灰燼。災後的重建工程與當時正在興建中的第二造船廠合並進行,結果廠房的遺址遭到閑置,多年來充當各種活動的使用場地,一直沒有全麵而長遠的使用計劃。


    目前位於王都西麵郊外的空地搭滿了五顏六色的帳篷,來往行人絡繹不絕,熱鬧的程度絲毫不亞於王都的市中心。


    這次的嘉年華是由街頭藝人以及馬戲團共同舉行的。流浪各地的街頭藝人必須經過手續繁雜的申請才能在王都進行表演,不過王都西郊的空地就沒有那麽多限製了,街頭藝人在此地的表演也受到王家


    的默許。


    將馬車停放在指定位置之後,萊爾三人開始四處參觀。


    「哇!萊爾,你看!人家是第一次見到劍牙虎呢!」


    瑪莉亞當場抱住躺在路邊眯眼小憩、身長大約兩公尺上下的大型貓科猛獸。相較於畏畏縮縮的萊爾,瑪莉亞的臉上露出既興奮又快樂的笑容。


    「真可愛,家裏也養一隻吧。」


    「很抱歉。」從旁插口的蜜拉微微一笑:「老爺不喜歡貓,恐怕不會答應您。」


    「真是的,這明明很可愛呢。」


    在瑪莉亞的輕撫之下,劍牙虎雙眼微睜,看起來似乎十分享受。輕搔頸部的時候,還會張開嘴巴打個大嗬欠。


    親眼目睹宛如一整排刀刃的利牙,萊爾隻感到眼前一黑,差點當場昏倒。


    「沒事吧?」


    眼見萊爾麵色發青,蜜拉連忙輕拍他的背部,扮演一個稱職的女傭。不過萊爾好歹也是個男孩子,蜜拉的關懷頓時讓他感到麵上無光。


    「嗯……謝了,蜜拉。」


    「哪裏,別客氣。」


    「快點過來,我們去玩那個!」


    飽覽珍禽異獸之後,瑪莉亞的注意力落在射擊遊戲的攤位。


    「咦,做得不錯嘛。」


    一般的射擊攤位都是使用皮球或是玩具弓箭,不過這個攤位使用的卻是模仿來福槍外表的彈射型玩具,甚至還采用了最近才廣泛運用的保險拴構造,堪稱是相當逼真的玩具。


    「歡迎光臨,三發子彈隻要七枚銅幣。」


    「太貴了吧?」


    「請先看看我們的獎品吧。從來自鄰國卡雷亞的名貴香水到工藝都市伊馬它精心製作的發飾,全都是價格不菲的高級品。就算收費貴一點,也是應該的啦。」


    「原來如此。那……萊爾。」瑪莉亞將玩具來福槍遞給萊爾。


    「我想要那個耳環。」


    「自己動手不就得了嗎?區區射擊又難不倒你。」


    「萊爾,人家可是為你著想呢。將表現的機會讓給男人,才能突顯出女人的肚量與胸襟。」


    「是這樣嗎……?」


    萊爾雖然對瑪莉亞的說詞抱持著保留的態度,不過他也對眼前新奇的遊戲感到很有興趣。


    付了七枚銅幣、填入軟木塞子彈之後,萊爾舉起玩具步槍,瞄準放置於獎品前方的木牌正中央扣下扳機。砰一聲之後,軟木塞子彈自槍口射出,卻並未命中目標。


    「萊爾,拜托你認真一點好不好——」


    瑪莉亞拍拍萊爾的背心,語氣有些不耐。看來她似乎真的很喜歡那個耳環。


    仔細地瞄準之後,萊爾再度扣下扳機。之前的第一發子彈已經讓他掌握了槍枝的特性,射擊距離又不算太遠,萊爾信心十足以為這次一定會命中目標,想不到子彈還是朝著意想不到的方向飛去。


    「唔……」


    第二發子彈的拋物線與第一發子彈完全不同,萊爾這才察覺軟木塞子彈似乎被動了手腳。可能是刻意改變重心的位置,讓子彈無法擊中瞄準的目標。


    「隻剩最後一發了喔。」


    眼見老板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萊爾隻能默默地將最後一發子彈塞進玩具槍。


    (……沒辦法。)


    其實萊爾很不願意這麽做,不過老板不仁在先,也怪不得自己不義在後。


    於是萊爾舉起玩具槍的同時,另一隻手伸進口袋,指尖觸摸鑲嵌在懷表外蓋的琥珀。


    「——『存在於光之盡頭與闇之終點,像微風之起源與火之肇始。末路的黃昏,不朽的黃金,始為時空的搖籃』——」


    萊爾以周遭的喧囂為掩護,口中喃喃自語。這段文字叫做<祈咒>,作用在於喚醒封印於琥珀之內的魔力。


    一段時間之後,插入口袋的手——接觸琥珀的指尖逐漸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微溫,代表魔力已經正式啟動了。


    琥珀的魔力與精神產生共鳴,『魔法』的構築正式展開。


    (重力加速度9.806m/s2已經是固定的數值,子彈的質量與風速完成測定,接下來就是『魔法』的假設。)


    所謂的魔術,就是以魔力加以扭曲的法則——亦即用『魔法』的力量影響既成事實的做法,因此施術者必須具備現實世界的各項知識。一旦缺少判斷的基準,將無法預期扭曲後的結果。


    簡而言之,施術者的知識多寡與魔術的『力量』成正比。


    魔術的最終目的在於扭曲現實世界的真理,以達到預期的結果,不過這種力量也不是無所不能。如果事先設定的『魔法』過於牽強,魔術就會產生破綻,扭曲真理之後所造成的影響將全部反射至施術者身上。


    不過這次扭曲的目標隻是軟木塞子彈的彈道,並不是相當困難。


    於是萊爾在心中幻想『魔法』所改變的彈道。當幻想逐漸產生真實感,腦中閃過一陣靈光的瞬間——


    ——砰。


    玩具槍所擊發的軟木塞子彈果然依照萊爾的幻想修正彈道,不偏不倚地命中目標。


    獎品前方的木牌應聲而倒。


    「恭、恭喜中獎……」呆若木雞的老板搖動手中的搖鈴。


    (……我也太幼稚了。)


    萊爾在心中暗自反省。


    『不得在人前使用魔術。將心中的幻想轉化為空想吧』——這是自從教廷所發起的『獵殺魔術師』運動蔓延全世界的黑暗時代以來,魔術師代代相傳的誡律。


    雖然不至於暴露自己的身份,不過將魔術用在射擊攤位的遊戲之上,確實是有些輕率。


    然而親眼目睹接過耳環的瑪莉亞欣喜若狂的模樣之後,萊爾卻十分慶幸自己做出正確的決定。


    「好看嗎?」


    即使是工藝之城的優質耳環,戴在從頭到腳無不光采耀眼的瑪莉亞身上還是略顯遜色。不過,翠綠的耳環剛好跟瑪莉亞的瞳色互相映照,搭配赤銅色的秀發倒也十分搶眼。


    「嗯,很好看喔。」


    「真的嗎?那我們走吧——慢著,差點忘了一件事。」


    瑪莉亞雙掌一拍,隨手拿起攤位上的玩具來福槍。


    「這把槍是哪裏製造的?」


    「呃?是配合多年的小型工廠隨手替敝店製造的。」


    「原來如此——蜜拉,這把玩具槍做得不錯,立刻派人去跟現在就能製造出這種玩具的工廠簽訂專屬契約。」


    「遵命。」


    瑪莉亞和蜜拉的對話傳入耳中,射擊攤位的老板不禁睜大了雙眼。


    萊爾也對瑪莉亞的當機立斷感到十分欽佩。


    海藍家族代代都是天生的商人,瑪莉亞尋找商機和開拓市場的能力更是個中翹楚。祖父和父親甚至常常將「隻可惜不是男孩子」的感歎掛在嘴邊,替瑪莉亞感到無比惋惜。


    隻不過對於瑪莉亞而言,性別的差異顯然並不是問題。


    察覺萊爾的視線之後,瑪莉亞突然轉過身來。


    「怎麽,看到入迷了嗎?」


    「想太多了,這輩子看得還不夠嗎?我是在看你的新耳環。」


    「是哦?好吧,這次就饒了你。」


    瑪莉亞露出壞心眼的笑容,興高采烈地把玩手中的玩具槍。


    3


    過了中午之後,萊爾等人買了一些熏肉和烤馬鈴薯串,繼續在會場上四處閑逛。


    三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落在以短刀和長劍為表演道具的特技舞台。舞台四周圍繞了許多觀眾,幾乎是座無虛席。


    一名男子被關在細長型的木箱之中,隻露出一顆腦袋。另一名表演者則是拿起一把把的長劍,毫不猶豫地刺入木箱。


    「哇!居


    然刺在正中間耶!」


    「而且還是從正麵刺入的,不會出事嗎?」


    瑪莉亞和蜜拉這對主仆以及周圍的觀眾,無一不對場上的特技表演嘖嘖稱奇。


    「其實拿劍的表演者隻是刺入事先預定的地方,箱子裏的人隻要按照排練的過程移動身體就好了。」


    「真的嗎?」


    「另一邊不是有軟骨功的表演嗎?說不定木箱中的男子也會軟骨功呢。觀眾的注意力往往都集中在銳利的長劍之上,說穿了也不過是一種騙術罷了。」


    萊爾十分不客氣地拆穿表演的手法。


    萊爾的說詞立刻在觀眾群中傳了開來,現場的氣氛頓時降至冰點。


    「各、各位觀眾,請等一下!我們可不隻這點本事,且看我們拿出真正的看家本領!」


    話才剛說完,扮演魔術師的男子立刻以台車推著一隻大箱子進入舞台。


    「等一下進入木箱的人將會被斬成兩段——」


    「啊,其實木箱裏麵早就躲著一個人,等到接獲暗號之後,就會從下麵露出雙腳。木箱裏麵之所以看起來沒有東西,純粹隻是利用鏡子反射的原理罷了。」


    表演者的業務笑容頓時為之凍結。


    現場觀眾頓時對台上的表演失去興趣,紛紛悻悻然地離去。


    「臭小子,看你做了些什麽!」


    盛怒的表演者跳下舞台,還氣衝衝地揮舞手中的長劍。


    「不妙,快逃!」


    瑪莉亞和蜜拉轉身就跑,萊爾也匆匆忙忙地跟在後麵。


    表演者見狀,更是高舉長劍追了上來。


    穿越無數的人群、繞過許多轉角之後,緊跟在後的怒吼與叫囂才逐漸遠去。於是萊爾扶著自己的膝蓋,倚靠在牆上不停喘氣。


    「呼……已經好幾年沒跟你一起跑來跑去——?」


    萊爾環視四周,這才發現赤銅發色的兒時玩伴以及侍女蜜拉早已不見蹤影。看來應該是在逃跑途中失散的。


    「傷腦筋……」


    原本打算直接返回馬車,不過表演者的叫罵似乎又愈來愈近,萊爾隻好隨便挑了座帳篷鑽了進去。一段時間之後,叫罵聲從帳篷的前方快速通過,消失在另一個方向。


    「——先生,您要入場嗎?」


    萊爾回過頭來,這才發現看似負責收錢的男子正一臉狐疑地凝視著自己。


    「……多少錢?」


    萊爾不便厚著臉皮直接走出帳篷,隻好老實地支付入場費,走進帳篷的內部。


    帳篷之中大約有二十多名觀眾正坐在長椅上,清一色都是男性。


    萊爾的加入似乎湊齊了人數,隻見帳篷入口處的垂幕緩緩放下,室內的光源隻剩下舞台上的燭台。看似主持人的男子走上舞台,朝著大家鞠躬行禮。


    「歡迎大家的蒞臨,等一下我們將欣賞舉世無雙的美麗歌姬所獻上的天籟之音!請大家好好享受如夢似幻的短暫歡愉吧!」


    原來如此,萊爾暗自點頭。『舉世無雙的美麗歌姬』想必就是清一色都是男性觀眾的原因。


    就在萊爾對自己誤上賊船的失策感到懊悔的時候,帳篷內的燭火已被熄滅。


    燭火再度點燃的時候,舞台上多出了一個大型鳥籠。被囚禁在鳥籠中的生物並不是鳥,而是纖細瘦弱的少女。


    觀眾席頓時傳出一陣驚歎。


    主持人的說詞一點都不誇大,鳥籠中的歌姬確實是個楚楚可憐的少女。


    大波浪卷的及腰長發呈現出白銀的色澤,看起來格外醒目。柔弱無骨的身軀纏繞著好幾層黑色的薄紗,波浪狀的裙擺仿佛是小鳥的羽翼。


    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小腿異常纖細,勝雪的膚色似乎經不起燭光的炙烤,仿佛隨時都會融成雪水。細長的粉頸套著粗大的頸環和鎖鏈,強調了籠中囚鳥的印象。遭到囚禁的夜啼黃鶯,顯然就是這次的演出宗旨。


    少女緩緩地抬起頭來。


    年紀大概比萊爾小了兩、三歲。滑嫩白皙的臉龐仿佛高雅的白瓷,小巧細致的口鼻、纖長卷翹的睫毛以及黑白分明的渾圓大眼更是惹人憐愛。


    ——簡直就像是作工細致、造型逼真的人偶……


    腦中才剛閃過這個念頭,台上的少女突然朝著萊爾看了一眼。


    四目相對。


    少女金黃色的瞳孔不禁讓萊爾倒抽一口氣。不過她很快就別過臉去,麵無表情地凝視著前方。


    在台下交頭接耳的觀眾,紛紛對少女報以猥褻的視線。露肩露背的黑色洋裝,突顯出膚色白皙的少女如夢似幻的氣質,宛如人偶的麵無表情更是替少女增添了幾分對比強烈的冷豔。


    於是——


    「……a——」


    少女引吭高歌的瞬間,帳篷內的氣氛頓時為之丕變。


    充滿好奇的男性觀眾臉上,紛紛流露出驚奇與訝異的神情。


    萊爾也不由得睜大了雙眼。


    ——天啊……


    強忍著寒毛倒豎的戰栗,萊爾忍不住心想。


    ——世界上怎麽會有如此美麗的歌聲?


    仿佛劃過寒冬夜空的利爪無限延伸的高音,以及有如映射出蒼白月光的水晶一般清澈透明的音質。


    少女的歌聲甚至令萊爾肺部的空氣也產生了共鳴。


    直到演唱結束之後,萊爾才發現自己大受感動。於是萊爾第一個拍手叫好,失魂落魄的其他觀眾這才跟著送出熱烈的掌聲。


    少女欠身行禮,依然是一貫的麵無表情。


    熱烈的掌聲之中,稍早之前的主持人再度於舞台現身。


    「不知道大家還滿意嗎?不過今天的演出尚未結束!各位觀眾,你們聽過女巫嗎?」


    男子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樣,仿佛正在述說一個天大的秘密。萊爾聞言,忍不住打了個飽嗝,此舉頓時吸引了其他觀眾的注意。萊爾隻好笑著揮揮手,向大家表示歉意。


    「……咳咳……相信大家都曾經在古老的傳說之中聽說過女巫的名字吧?眼前的這名少女非但擁有驚人的美貌以及宛如天籟的歌喉,甚至還專精於古代的魔術!現在就請各位親眼目睹魔術的力量吧!」


    主持人解說完畢之後,少女離開鳥籠,直挺挺地站在舞台上。隻見她閉上雙眼,緩緩舉起雙臂。


    「……哦哦!」


    觀眾席頓時傳來陣陣驚呼。設置在舞台兩側的燭台騰空浮起,忽明忽暗的火光在現場觀眾的頭上來回穿梭。


    (慢著……)


    萊爾的身體微微顫抖,然而他內心的訝異卻與現場觀眾的騷動截然不同。


    (這不是視覺的騙術,也不是用上細絲的機關。可是……看起來也不像是利用琥珀的力量……)


    這時萊爾猛然想起一件事,連忙將右手伸進口袋。萊爾並未詠唱<祈咒>,然而懷表外蓋的琥珀卻綻放出微微的薄光。


    (魔力共鳴了?……這不是什麽巧妙的機關,而是真正的魔術!)


    萊爾抬頭望著舞台,這才發現台上的少女也出現了變化。隻見她的前額滲出些許汗珠,雙眉微蹙,有別於先前麵無表情的模樣。


    「……嗚!」


    這時少女輕噫一聲,身體微微一晃。


    四處穿梭的燭台頓時停滯於半空中的一點。


    「嗚哇!好燙!」


    掉落的燭台燙傷了其中一名觀眾,那個倒楣鬼頓時痛得大叫。


    帳篷之中陷入一片混亂,表演也被迫中止。


    「你自己說吧,到底該怎麽賠償!」


    被燭台燙傷的少年在帳篷外麵怒氣衝衝地興師問罪。少年的穿著入時,應該是有錢人家的貴族子弟。


    之前擔任主持人


    的男子頻頻低頭致歉。


    「發生這種事情真的很抱歉,我們願意退還門票的費用……」


    「這樣子就算啦?那我的頭發怎麽辦?」


    少年抓著燒焦的頭發——嚴格說來隻是瀏海的一部分——大聲責難。


    「我們修帕廷伯爵家可是伊塞休坦建國以來代代侍奉王家的貴族!如今你們竟敢放火燒傷修帕廷伯爵家的子弟,可別以為退還門票的費用就可以了事!」


    少年的態度著實狂妄,隱身於人群之中的萊爾不禁皺起眉頭。


    而且少年的身邊顯然還有幫手。除了少年之外,還有四名打扮得光鮮亮麗的年輕人在一旁幫腔。


    「那、那我們到底該怎麽做……」


    「這個嘛。」


    幾名貴族少年的臉上露出詭異的微笑,似乎想到了什麽壞主意。


    「幹脆叫那個闖禍的少女出來道歉吧。」


    「您的意思是……?」


    「就是進行一場交易的意思。既然那名少女闖了大禍,你們也不可能繼續收留她吧?隻要你們肯點頭,我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當然囉,應有的禮數絕對少不了的。」


    簡而言之,就是要求對方將那名少女賣給他的意思。貴族少年的態度相當強硬,容不得對方拒絕。


    於是萊爾從人群之中鑽了出來。


    他躡手躡腳地溜進空無一人的帳篷之後,進入舞台後方的準備室。以布幕區隔的準備室之中,先前的那名少女正靜靜地坐在椅子上。


    銀發少女睜開雙眼,抬起頭來凝視著萊爾,動作宛如水銀瀉地般優雅。


    「——有事嗎?」


    是一道平靜而悅耳的聲音。


    「……剛剛被掉落的燭台所燙傷的觀眾,好像是個貴族。」


    「是。」


    「對方要求團長把你交出來。」


    「是。」


    少女的語調和表情毫無變化,萊爾不禁皺起雙眉。


    「你一點都不在乎嗎?」


    「這件事是我犯錯在先,我不能替好心收留我的團長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她說話的口吻不像是在感激團長——更像是站在旁觀者的立場淡淡說明事實。


    就在萊爾打算繼續開口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不妙——萊爾的內心才剛閃過這個念頭,就被銀發少女推進布幕之後。


    少女重新端正坐姿,之前的貴族少年也剛好闖了進來。


    「哼,原來在這裏。」


    貴族少年肆無忌憚地走到少女的身旁,隨手握住少女的下顎往上一扳。


    「擁有這種出眾的美貌以及高貴的氣質,又怎麽會淪落為拋頭露麵的歌姬?你該不會原本是某個沒落貴族的千金小姐吧?」


    「……」


    「不想說嗎?也罷,反正你將過著衣食無缺的生活,好好感激我吧。」


    「……」


    少年臉色一變。他大概以為少女應該會麵露怯色,或者是阿諛獻媚吧。


    然而少女卻隻是靜靜地凝視著對方。


    貴族少年怒火中燒,當場賞了少女一巴掌。


    纖細瘦弱的少女頓時從椅子上跌了下來,蒼白的銀發披散一地。


    「你那是什麽眼神!」


    少年拋下貴族的內斂與矜持,直接壓在少女的身上,雙手緊勒少女的頸子。少女痛苦的表情映入眼簾,少年的嘴角頓時浮現一抹優越的冷笑。


    「嗬嗬,就是這種表情。往後就用這種表情唱歌——」


    「好痛!」


    這時萊爾舉起椅子重擊少年的背部,結果被反作用力震得雙手發麻。


    貴族少年並未察覺萊爾的接近,頓時從少女身上跌了下來。


    「起來!快點離開這裏!」


    握住少女的手,將猶在夢中的少女拉了起來之後,萊爾飛也似地衝出帳篷。


    「站、站住!跑、跑掉了!快追!快追——!」


    萊爾拖著少女穿越人聲鼎沸的廣場。


    溜進帳篷與帳篷之間的縫隙之後,氣喘籲籲的貴族少年和他的同伴也隨後趕到。


    「人呢?」


    「不見了!動作真快!」


    「可惡……!一定要把他們找出來!」


    五名少年氣得大聲咒罵,旋即快步離去。


    屏住呼吸的萊爾這才鬆了口氣。


    「……為什麽要這麽做?」


    與萊爾一起隱身於帳篷之間的少女低聲詢問。


    「遇到那種情況,任誰都會出手吧。」


    得到萊爾的回答之後,少女不再開口,臉上卻露出難以理解的表情。


    萊爾探頭張望四周,確定追兵已經遠去之後,這才再度拔足狂奔。


    少女任憑萊爾拉著跑,似乎完全沒有『自我』。不過她宛如瓷器的白皙臉孔似乎浮現出些許疑惑,於是又再度向萊爾提問。


    「因為你是魔術師的關係嗎?」


    「你怎麽知道?」


    「我從你身上感受到魔力的殘留。而且我在使用魔術的時候,也清楚地感受到琥珀的魔力……結果注意力不夠集中,魔術就失去了控製。」


    「應該不是注意力的關係吧?你的身體那麽虛弱,根本不應該出場表演。」


    少女的手臂異常纖細,絕對不是天生細骨架的關係。表情雖然沒什麽變化,腳步卻是異常虛浮,仿佛隨時都會不支倒地。


    「你——」


    「找到了!」


    人群的另一邊,被萊爾拿起椅子重擊背部的貴族少年大吼一聲。


    「……我今天怎麽一直擺脫不了逃跑的窘境啊!」


    身後的怒吼愈來愈接近,萊爾連忙環視四周,尋找逃生之路。


    「有了!」


    道路的最前方剛好有個表演魔術的舞台,萊爾立刻抱著少女衝了上去。


    「先、先生?」


    「桶棺借我一用。」


    於是萊爾與少女一起鑽進設置在舞台最中央的桶棺。魔術師見狀登時傻了眼,這時追趕萊爾的少年也紛紛跳上舞台。


    「看你往哪兒跑!」


    「這樣就想躲過我們嗎?」


    五名少年紛紛握緊拳頭,使勁掀開桶棺的蓋子。


    「呃!——不、不見了!」


    貴族少年同時凝視著桶棺的內部,卻怎麽也找不到萊爾和少女的身影。


    『哦哦—!』


    現場觀眾以為這也是表演之一,紛紛報以熱烈的掌聲。貴族少年頓時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奇怪……」


    「啊!你們看!」


    其中一名少年伸手一指,其他同伴這才發現順利逃脫的萊爾和少女,出現在距離舞台不遠處的某個角落。


    「可、可惡!」


    「讓開!別擋路!」


    貴族少年試圖推開鼓掌喝采的觀眾,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兩人的背影漸行漸遠。


    4


    「……應該甩掉了吧。」


    確定那幾個貴族少年再也追不上之後,萊爾這才鬆了口氣。


    「——所以。」


    萊爾轉過頭來。


    蒼白銀發的少女正麵無表情地凝視著萊爾。


    「既然甩掉了,你大可趁著這個機會回家。」


    「……你呢?」


    「我要回去,不能給其他人添麻煩。」


    「那裏不是你應該回去的地方吧?」


    萊爾凝視著少女的雙眸——那是介於金色與米黃色的特殊色調。


    「不需要琥珀的協助,就可以使用魔法。再加上這一對『琥珀眼』——你是幻想


    種吧?」


    少女冰冷的表情閃過一絲狼狽。


    幻想種。


    有別於必須從琥珀之中召喚魔力的人類魔術師,幻想種是天生具備魔力的非人種——例如妖精、獸人以及魔人之類的總稱。是過去曾經與人類比鄰而居,共同生活的友人。


    不過,如今魔術已經化作古老的傳說,幻想種自然也就成為虛構的生物。


    在魔術遭到強烈鎮壓的黑暗時代,魔術師為了保全性命,隻好隱匿一己的知識。幻想種也紛紛隱居山林,以避免無謂的紛爭。


    「我不知道你怎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不過看你的身體這麽虛弱,應該是魔力不足的關係吧?所以你現在的當務之急,應該是盡快回到自己的家鄉才對。」


    「……說得也是。」


    少女內心的情感首度浮現於蒼白的臉龐。若有似無的曖昧情感,當中所隱藏的意涵難以判斷,勉強說來應該是自我解嘲。


    萊爾正打算問個清楚,現實情況卻已經不允許他這麽做。


    咒罵與怒吼再度從人群的另一方傳來,對方的執著確實令人訝異。


    「這年頭的貴族也太閑了吧?不管了,先溜再說——你還好吧?」


    少女白皙的臉龐更加蒼白,幾乎快要喘不過氣。


    眼見情況不對,萊爾連忙伸手接住少女纖細瘦弱的身軀。


    「……別管我,快逃——」


    「那怎麽行。」


    聽到少女準備放棄的說法,反而讓萊爾更無法棄她於不顧。


    「明知他人有難,我又怎能見死不救?」


    於是萊爾拉著少女準備離去,這才發現道路的另一端也傳來追兵的吆喝聲。貴族少年前後包夾,將萊爾團團圍住。


    周圍的行人紛紛走避,站在遠處看熱鬧。


    「你好大的膽子……」


    瀏海被燒焦的貴族少年率先發難。


    「最近似乎有不少人提倡所謂的四民平等,這簡直就是莫名其妙。今天我就要好好指導你,讓你知道貴族跟平民是不一樣的。」


    少年和其他的同伴緩緩進逼。


    萊爾雖然對自己的腳程相當有信心,不過帶著一個無法動彈的少女,可是完全沒有成功逃脫的可能性。於是萊爾隻能擋在少女的麵前,試圖以自身保護少女的安全。這時其中一名少年麵露驚訝之色,似乎有所發現。


    「……這家夥是萊爾·巴德休坦!」


    「什麽?《最後女巫的徒弟》?」


    看來他們也是貝根罕的學生。


    瀏海燒焦的少年打量著萊爾,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


    「原來你就是傳說中的萊爾·巴德休坦……」


    「……我不知道傳說中的萊爾·巴德休坦是誰,不過這的確是我的名字沒錯。」


    「這可是你自找的,我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


    看來這似乎是全體少年的共識。隻見他們目露凶光,惡狠狠地凝視著萊爾。


    「區區平民也能成為特等生,簡直沒把我們這些貴族放在眼裏。」


    「現在都已經是什麽時代了,居然還有人打著貴族的名號作威作福,不知道是誰比較囂張?」


    「哼……!竟敢跟貴族頂嘴,你這個平民是不想活啦!」


    打量著盛氣淩人的貴族少年,萊爾不禁在內心鬆了口氣。對方的注意力已經被自己所吸引,如果能夠就此忘了少女的存在,就算自己被打得鼻青臉腫也在所不惜。


    萊爾的腦袋相當清楚,隻可惜他的妙計馬上就破了功。


    銀發少女無聲無息地從萊爾的身後走到貴族少年的麵前,深深地一鞠躬。


    「……這次的事件是我引起的,跟他沒有關係,請收起內心的怒氣吧。」


    「啊——」


    萊爾又驚又呆,甚至還感到有些憤慨。她也不想想自己的身體虛弱得幾乎走不動,竟然還傻傻地跳出來逞英雄。萬一被那些貴族少年帶走,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萊爾試圖將少女拉到身後,少女的雙眸卻搶先一步與萊爾四目相對。


    蒼白的銀發之間,少女的瞳孔微微發光,仿佛黃昏的色彩。


    ——魔力勵起光……!


    內心才剛閃過這個念頭,萊爾的身體突然無法動彈。


    (『影縫』……不,『魅惑』之術!)


    少女果然是幻想種,綻放出魔力勵起光的琥珀眼就是最明顯的證據。


    讓萊爾的身體失去行動力之後,少女皺起細致的雙眉,似乎十分痛苦。不過她馬上就恢複麵無表情的模樣,再度向貴族少年深深鞠躬。


    「……我願意盡一切的可能表示歉意,就請您放了他吧。」


    「……」


    瀏海燒焦的少年默默地往前走了幾步。來到低頭致歉的少女麵前之後,毫不留情地賞了她一巴掌。虛弱的少女哪經得起這一掌,當場無力地癱倒在地。


    「等一下再慢慢接受你的道歉,現在得先處理這個小子。」


    少年不可一世地睥睨著萊爾。


    少女跌倒之後,無法動彈的狀況也跟著解除,然而其他的貴族少年早已從身後架住萊爾。


    「我要讓他知道,跟貴族作對的平民是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


    朝著無法動彈的萊爾露出殘忍的笑容之後,貴族少年高舉右手。


    萊爾咬緊牙關,提醒自己千萬不能叫出聲來。


    然而少年的拳頭卻並未擊中萊爾的臉頰。


    突如其來的軟木塞子彈命中貴族少年的眉間。


    「好、好痛……這是什麽?」


    「玩夠了沒有?該結束了吧。」


    音量不大卻格外響亮的聲音,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


    一名少女排開人群走了出來,手中拿著一把玩具槍。軟木塞子彈顯然是由這把玩具槍所擊發的。


    少女撥弄宛如火焰的赤銅長發,翡翠色的杏眼圓睜,睥睨著眼前的眾人。


    「瑪莉亞……」


    「瑪莉亞·海藍!」


    貴族少年的驚訝聲壓過了萊爾的喃喃自語。


    瑪莉亞的嘴角頓時浮現一抹嘲諷的冷笑。


    「這不是蓋利姆·修帕廷先生嗎?不知您在人來人往的大馬路上做些什麽?」


    「……其實也沒什麽。」


    瀏海燒焦的少年——蓋利姆的氣焰明顯地收斂了許多。


    瑪莉亞聞言,頓時露出憐憫的神情。


    「『沒什麽』?帶著一大群人追殺無辜的平民,把難得的慶典搞得烏煙瘴氣,居然還說『沒什麽』?」


    麵對瑪莉亞的嘲諷,蓋利姆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也罷,既然沒什麽大事,我也不便多說什麽。隻要將兩個人留下,我倒是可以既往不咎。」


    「兩人?別開玩笑了。放了巴德休坦倒不是不行,這個女人可是我們——」


    「我們?怎麽,該不會是你們買下來的吧?現在都已經是什麽時代了,居然還有人從事奴隸買賣?」


    「唔……」


    「對了,我剛剛將一大筆錢捐獻給旅行藝人的團長,結果團長主動將部分的股份轉讓給我,這點可得跟你們說清楚才行。」


    「啊!」


    同樣都是買下歌姬少女的行為,瑪莉亞的手法顯然比蓋利姆高明多了。


    「如果您還是不肯退讓,身為旅行藝人團的大股東,我也必須捍衛自己的權利囉。」


    瑪莉亞話才剛說完,支持她的群眾也紛紛開始鼓噪,其中也不乏要蓋利姆和他的黨羽滾回去的聲浪。


    蓋利姆等人瞪著瑪莉亞,個個都氣得咬牙切齒。其實大家都恨不得早點開溜,身為貴族的


    矜持卻迫使他們不得不留在原地。


    「你……!」


    就在蓋利姆再度舉起右手的時候……


    「——適可而止吧。」


    低沉的嗓音響起,五名貴族少年不約而同停止動作。


    「對女性動粗,可不是貴族應有的禮儀。」


    自人群中現身的是一名高瘦而結實的青年。穿著打扮跟蓋利姆一樣地入時,懸掛在腰間的長劍以及自信的腳步所醞釀的氣度與威嚴卻顯得更勝一籌。


    「畢、畢赫姆大人……」


    畢赫姆·賽斯特。


    以學生的身份繼承父親的爵位,人稱賽斯特邊境伯爵的人物。


    年輕的邊境伯爵親自出麵替貴族少年緩頰,瑪莉亞的臉上不禁露出尷尬的苦笑。


    「……賽斯特閣下,這幾個人是你的屬下吧?」


    「這位仁兄是你的兒時玩伴吧,瑪莉亞小姐?」


    畢赫姆打量著萊爾,仿佛利刃一般無懈可擊的眼神。


    「……既然這件事是我方引起的,自然沒有繼續糾纏的道理……蓋利姆,走吧。誠如瑪莉亞小姐所言,可別破壞了慶典的歡樂氣氛。」


    「可、可是……畢赫姆大人,當街追逐固然是屬下的不對,然而對方尚未針對屬下的頭發表示歉意……」


    蓋利姆指著自己燒焦的瀏海。


    畢赫姆漫不經心地點點頭,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長劍。


    銀光一閃之後,長劍再度入鞘,蓋利姆燒焦的頭發在半空中飛舞。


    「——你的頭發有什麽事嗎?」


    展現了出神入化的劍技之後,畢赫姆的語氣還是一如往常地平靜。這種沉穩內斂的表現,更是突顯出畢赫姆對一己之劍技的自信與自負。


    差點嚇破膽子的蓋利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一臉驚恐地拚命搖頭。


    「那就好——抱歉,打擾各位享受慶典的時間,希望大家還喜歡在下拙劣的演出。」


    朝著目瞪口呆的群眾翩然行禮之後,畢赫姆·賽斯特瀟灑離去。蓋利姆和他的同黨見狀,也急急忙忙地跟著離開。


    萊爾的身體終於重獲自由。


    「每次都這樣,你不嫌煩嗎?」


    微微苦笑的瑪莉亞以手中的玩具槍輕戳正在伸展手腳的萊爾。


    「空有一身的聰明才智卻不懂得隨機應變,未來的日子可是會很辛苦呢。」


    「我知道。抱歉,又替你惹麻煩了。」


    「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這個濫好人,早就習慣了。」


    話雖如此,瑪莉亞凝視著萊爾的雙眸卻流露出自豪的眼神。


    「——對了,這個女孩子是?」


    「啊?嗯……」


    萊爾轉頭看著跌坐在地的銀發少女,這才發現不知何時現身的蜜拉已經理所當然地扶起少女的身體。


    「她昏倒了,而且身體十分虛弱,必須立刻請醫生……」


    「不,醫生派不上用場。」


    否決蜜拉的提議之後,萊爾刻意降低音量。


    「她需要的是魔力。隻要補充足夠的魔力,不但可以治療傷口,體力也會隨之恢複。」


    「這個女孩子到底是……?」


    「詳細情形我也不太清楚,不過……」


    正麵接下瑪莉亞和蜜拉的視線,萊爾俯視少女的臉龐。


    「她是使用『魅惑』之術的幻想種,恐怕是《夜闇血族》的族人。」


    太陽在不知不覺中逐漸西斜,琥珀色的夕照灑落在眾人的身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月花歌姬與魔技之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翅田大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翅田大介並收藏月花歌姬與魔技之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