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距離西魯克堡壘八裏格(三五公裏)遠的北方邊境都市——狄歐維爾。
兩名身穿軍服的人物走下高級公共馬車。
其中一人是矮瘦的男性，胸襟裝飾著許多勳章和寶石之類的物品。雙眼細如狐狸。
佩帶在腰際的軍刀為較短的直刀。
男人名叫貝克爾。
他是帝國貴族，在軍務部擔任稽查官。
另一人身材肥胖，是名身高約二七掌尺(兩百公分)的壯漢。
壯漢有張方形大臉，腰上佩帶寬型長劍。
他是貝克爾的護衛官——博瓦史洛四等武官。
博瓦史洛按住肚子，眼巴巴地望著大馬路上的攤販歎了口氣。
「好棒喔……貝克爾大人，那邊有烤雞耶。」
「又是食物的話題嗎！」
貝克爾將細眼眯得更細，踹了博瓦史洛一腳。
接著，往路邊啐了一口唾沫。
「該死！來接我們的人在哪裏！？」
「聽說在狄歐維爾的北廣場。」
「要我自己走過去嗎！真是不機靈的接待人員。所以我才討厭鄉下，一點禮貌都沒有。」
貝克爾邊走邊發牢騷，這時有個在走道上奔跑的小孩撞到了他。
「啊！」
「唔……！？」
年約六歲的小男孩眨著眼睛低頭道歉。
「對、對不起！」
從服裝來看，他應該是平民小孩吧。身上的衣服並不破爛，但也算不上高級，
雙腳則穿著麻布鞋。
貝克爾一改先前那張謾罵的嘴臉，露出溫柔的笑容。
「……啊啊～小弟弟，你有沒有受傷啊？」
他從胸袋掏出上好的白色手帕。
小孩搖頭說。
「沒、沒有。我沒事。」
「怎麽會沒事呢？你不是受傷了嗎？」
「叔叔，我不要緊喔！」
「是嗎？可是叔叔看不出來耶……你受傷了喔。」
「哪邊？」
貝克爾左手拿著手帕，右手握緊軍刀的刀柄。
博瓦史洛含著手指看著攤販。他完全不在乎那名平民小孩的死活。
貝克爾麵帶溫柔的笑容，雙眼充血。
「你不知道自己哪裏受傷嗎？那麽，叔叔告訴你吧……就是你的脖子……！！」
就在他拔出軍刀的前一刻，稍遠處傳來呼喊他的聲音。
「貝克爾稽查官！」
馬蹄聲與車輪聲緊接著越來越近。
坐在軍用馬車上的是金發青年——艾力克。
「請問您是貝克爾稽查官嗎！？我是西魯克堡壘派來的接待人員！拜爾修米特邊境聯隊的艾力克·米凱爾·德·布蘭查。」
將馬車駕駛到旁邊後，艾力克跳下車夫座。
他有著會令路人回頭多看一眼的俊美容貌。
貝克爾麵帶笑容咬緊牙根。
接著放開腰上的軍刀。
「哎呀，真是謝謝你了……看來比預定時間還要早呢……」
他從軍服口袋拿出黃金懷表，查看指針。其實就算不這麽做，這裏也看得到教堂的鍾塔。
艾力克並攏腳跟，然後把右手按在左胸上，向貝克爾敬禮。
「我按照瑪麗·卡特魯殿下的指示，提早過來接您。」
聽到皇姬的名字後，貝克爾眼神一變。
「是、是嗎……殿下這麽關心我？」
「這是當然，貝克爾稽查官。殿下說她很想聽聽都城的消息。那麽，請搭上馬車吧。軍用馬車容易晃動，請兩位忍耐一下。」
「嗯——博瓦史洛，走囉。」
「啊，好的……唉……肚子好餓啊～」
稽查官和護衛官坐進馬車裏。
這時有名女性從圍觀群眾中衝出來，跑到看傻了眼的小孩身邊。
然後緊緊抱住他。
女性深深地低頭致謝。
艾力克鬆了一口氣，輕輕點頭回應。
?
「那位稽查官，真是個可惡的男人！」
艾力克難得表露出怒意。
這裏是雷吉斯的房間。
「這樣啊……要你提早去接他們果然是對的。居然想對小孩拔刀……」
雷吉斯看著書，以疲憊的聲音說道。
艾力克扶著桌子將身體往前探。
「要是再晚一點抵達就發生慘事了。您料得好準喔！」
「最近天氣不錯，我想公共馬車應該會提早抵達。而且這一帶雖然積了很多雪，公路的積雪應該不多……還有，帝都派來的下級貴族在地方上橫行霸道是常有的事。」
「是嗎？」
「對啊。我正在看的這本書，裏頭的反派角色就是這樣的家夥。」
「嗬嗬嗬……雷吉斯先生，您總是像這樣掩飾自己的深謀遠慮呢。」
艾力克目不轉睛地看著雷吉斯。
看來他似乎對自己抱持著敬意，雷吉斯是很感動……可他也覺得對方的眼神中還有其他含意。
「……我沒有掩飾的意思啦。」
「皇姬真的想見那個男人嗎？」
「什麽？」
「您不是這麽說嗎？」
「哦，那是社交辭令啦……我隻有跟阿爾緹娜報告稽查官要來堡壘。畢竟這裏的人都不是那種善於說客套話的類型嘛。」
「也包含我在內嗎？」
「哈哈……你別不高興喔。」
「沒關係啦，隻要能幫上雷吉斯先生的忙就好。不管怎樣，那個男人很危險。請您多加注意。」
「看來是這樣呢……時間差不多了吧。」
阿爾緹娜收取書簡的時間訂在晚餐之前。
其實那種東西隻要在抵達時順手交過來就行了，貴族卻老愛拘泥排場啦程序什麽的，真受不了。這麽做能讓他們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嗎？
寶貴的讀書時間因此減少了，雷吉斯不悅地噘起嘴巴。
置物室經過整理後，變成了謁見廳。
天花板吊著不知打哪兒來的豪華枝形吊燈，牆壁則掛上布簾作為裝飾，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風貌。
賓客晉見皇姬的地方，總不能每次都選在中庭——埃弗拉爾如是說，並指示士兵布置謁見廳。
裝潢似乎出自艾力克的提案。
傑洛姆雖然是貴族，卻對這類排場沒有興趣，真有必要的時候，狄歐維爾市還有伯爵家的宅邸可利用。
這是西魯克堡壘首次設置的謁見廳。
不過，在阿爾緹娜的希望下，室內采用類似餐館那般將桌子置於中央的格局，而非仰望寶座的形式。
她坐在最裏麵的椅子上。
阿爾緹娜的左手仍吊起固定，於是用鬥篷遮住左半身。
貝克爾和博瓦史洛的座位就在她的旁邊。沒派護衛坐在中間雖然有失謹慎，畢竟對方不如狄特哈特那般危險，所以雷吉斯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克勞莉絲默默端上紅茶。
貝克爾流露出好色的目光，死盯著她看。
阿爾緹娜開口說；
「稽查官，遠道而來辛苦你了。」
「啊、是，我還是頭一次來到這麽遠的地方……噢……不過，這裏的景色真是絕美呢～」
「啊哈哈……你不需要客套啦。來到這種鄉下地方你一定很吃驚吧。」
雙方談得很愉快。
大概是麵對皇族的緣故吧，貝克爾的態度就像隻教養很好的狗。
博瓦史洛則伸手去拿跟紅茶一起端出來的葡萄幹和蘋
果。
坐在長桌最後方的是阿爾緹娜，貝克爾隔著桌角坐在她右邊。博瓦史洛則坐在貝克爾的旁邊。
阿爾緹娜的左邊是雷吉斯。他的旁邊則坐著自願擔任護衛的艾力克。
埃弗拉爾和其他士兵一同在門邊站崗。他們不是與會者，而是警備兵。
傑洛姆本來也該出席，結果他卻說「麻煩死了」，連個借口也沒有就溜掉了。
艾力克湊到雷吉斯耳邊問：
「……剛才的事，您有向公主報告嗎？」
「……要是告訴她那種事就糟糕了……她肯定會跟稽查官起衝突的。萬一害對方受傷會被軍務部盯上，之後可會碰到什麽麻煩事喔。」
雷吉斯用隻有他聽得見的音量低聲說。
的確如此……艾力克點頭。
閑聊個幾句後，阿爾緹娜立即切入正題。
「聽說有信要交給我？」
「是的。」
貝克爾一副得意的表情，裝模作樣地拿出書簡。
「這是拉多雷耶將軍托我送來的。」
「拉多雷耶……」
阿爾緹娜的表情沉了下來。
拉多雷耶是把她流放到邊境的男人。
盡管是不同母親所生，他依然是阿爾緹娜的親哥哥。
她收下遞來的書簡，然後打開來看。
越往下看表情越是嚴肅。
「…………沃克斯要塞？」
阿爾緹娜把信遞給雷吉斯。
意思是要他看嗎？
「失禮了。」
雷吉斯接下信紙。
信上寫著一長串社交辭令問候語，並慰勞在邊境處理軍務的妹妹。
他瀏覽過這些應酬文字，至於這封信的重點亦即命令，總的來說就是：
——攻下日耳曼尼亞聯邦沃登大公國的沃克斯要塞。
「這真是……」
雷吉斯半帶歎息地喃道。
阿爾緹娜把身體探過去。
「那是座很厲害的要塞吧？拉多雷耶是命令我們，隻靠自己的力量攻下它對吧？」
「……看來是這樣沒錯。信上有寫『無法增援』。」
艾力克聞言臉色大變。
「意思是隻靠這支聯隊進攻沃克斯要塞嗎！？」
「是呀……就是這種命令呢。」
「太強人所難了！」
阿爾緹娜問艾力克。
「果然有難度喔？」
「公主殿下，那座要塞可是難攻不下啊！之前帝國進攻過幾次，但就算派出萬人大軍也無法攻下！」
「對了，狄特哈特也說過，就是因為有那座要塞他們才沒辦法攻打沃登。」
雷吉斯回想以前看過的書籍。
「……根據記錄，要塞落成之後帝國軍試圖進攻了四次左右。第一次派出三千人，第二次好像是八千人吧。之後各為一萬人。」
「都沒辦法攻陷嗎？」
「嗯……啊，是的。殿下說得沒錯，全都失敗了。」
在他人麵前得用敬語。
隻不過，阿爾緹娜每次都會要他別在意遣詞用字就是了。
「我們要進攻的話，有多少兵力可以運用呢？」
「得留下一千人左右負責守備，所以大約是兩千人吧。」
「隻有這樣？」
「是的，隻有這樣……信中提到必須在今年二月十二日前進行作戰，所以也沒有時間大幅擴充軍力。」
她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這也難怪吧。
「該不會辦不到吧？」
「是啊……」
艾力克站起來。
「我也這麽認為！再怎麽說，這種命令未免太不合理了！」
站在門邊的埃弗拉爾和士兵們麵麵相覷。
現場一陣嘩然。
唯獨貝克爾一人麵露從容的笑容。
看起來就像是在欣賞這場景一般。
「居然說強人所難，你會不會太無禮了？軍務部會議批準拉多雷耶將軍提出的計畫後才發布這道命令，換言之這等同於皇帝陛下的旨意。身為帝國軍人，沒有比這更光榮的事了。」
他的聲音充滿了嗜虐性。
這男人總是像這樣，以皇帝之名將不合理難題推給別人，藉此獲得惡毒的樂趣吧。
艾力克瞪著他。
「咯……既然這麽光榮，進攻要塞時就請閣下打頭陣吧！隻要在戰場上受過敵彈洗禮，您或許就會改變意見了。」
「噢？居於末席卻敢侮辱我啊……你……叫什麽名字來著？」
「艾力克·米凱爾·德·布蘭查。不過，我還沒聽到閣下報上姓名呢。」
「哼……原來是聽都沒聽過的家族。地位又不高，講起話來口氣還這麽大！我可是伯爵家的人喔。」
對方帶著這種命令過來，實在很難在友好的氣氛下談話。
再加上先前於鎮上發生的事情，使得年輕的艾力克激動起來。
雷吉斯抬起一隻手製止兩人。
「……我們已經收下書簡，也明白命令的內容和期限了。這樣就可以了吧？」
「嗯。你們要執行的話，書簡的部分就沒有任何問題了……不過，我還得稽查這支邊境聯隊。」
「後者是事務性質的工作……應該不需要占用皇姬的時間吧。」
「嗯？說得也是哪。」
貝克爾點頭應答。
接著嘲諷似地補上一句話。
「最近有傳聞說，貴邊境聯隊增加了不少非正規兵……我很期待各位能立下輝煌戰果，讓皇帝陛下龍心大悅。」
「……非正規兵嗎？前陣子是有到鎮上聘雇侍女啦……這對攻打要塞能有幫助嗎？」
雷吉斯裝傻回答。
?
結束氣氛惡劣的會麵後。
雷吉斯向貝克爾進行文件方麵的說明。
稽查官本來就不是負責送軍務部命令的運送員，他們的工作是調查軍隊是否守紀律、文件是否製作正確、命令有無執行等等，如有問題就回報中央。
本以為光是讓對方檢查數量龐大的文件就得花上很多時間，沒想到……貝克爾並不怎麽積極稽查，早早就回到客房。
之後——
夜幕低垂，雷吉斯點燃蠟燭繼續整理文件。
獨自處理事務的期間，有人敲了他的房門。
「嗯？請進……」
門打了開來。
來訪的是紅發少女。
「晚安，雷吉斯。」
「嗨……阿爾緹娜……你怎麽又在這種時間……」
「怎麽了？」
「沒事，算了……小心別因此傳出不好的流言喔。」
「嗯？」
阿爾緹娜歪著腦袋瓜，看來她沒聽懂這句話的意思。
雷吉斯放棄說明，隻告訴她「盡量不要在半夜造訪別人的房間」。
「這裏還是老樣子，堆滿了不曉得做何用途的紙卷。」
「……這裏麵也有本來該請你簽名的文件喔。」
「噯，簽名這點小事我也做得到喔。」
「是嗎？那我待會兒就送過去囉。像是那邊、那邊和那邊的文件山……」
「不過，我寫字的速度不是很快喔。」
「唉……」
「雷吉斯，我問你喔……你不覺得那位稽查官有點怪嗎？」
「……是啊。用餐期間查看了兩、三次懷表，實在不是很正常的舉動吧。」
「我不是指那件事……他給我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嗯……這倒
也是啦。」
「你知道什麽嗎？」
「我從艾力克那裏聽說了一些事。而且，他剛才來稽查文件時……比起處理事務的正確度，他似乎隻對賄賂有興趣。」
阿爾緹娜雙眼圓睜。
「咦？怎麽回事？」
「不管文件製作得多正確……他都有辦法挑毛病。比方說這項說明不好理解啦，他不喜歡這種寫法啦，或是字很醜等等。」
「這不是在找碴嗎！」
「……對方的意思是『要我放你一馬就給錢』。」
傑洛姆第一次見到雷吉斯時，曾罵他「反正你的目的是收賄吧」，原因就在於這種人很多。
阿爾緹娜轉身握住門把。
「得好好教訓他才行！」
「慢著慢著！這國家的風氣就是這樣啦！他是壞蛋沒錯，但壞蛋不止他一個。」
「你該不會給他錢了吧！？」
她惡狠狠地瞪著雷吉斯。
雷吉斯搖搖頭。
「我想你八成會生氣，所以沒做這種事……雖說我覺得蒙混過關是比較輕鬆啦。」
「我絕對不會原諒的。」
「你是指他？還是指我？」
「兩個都一樣！！總之，我得把那男人的劣根性矯正過來才行！」
「這樣會有麻煩啦。那男人在軍務部很吃得開。要是惹火他，下回就不會像這次一樣隻是刁難而已……弄個不好還會被叫去調查委員會報到。」
「誰理他啊！」
「你是皇姬，他們不會找你過去……這種時候，會被質詢的可是我喔。」
「唔！？」
把自己當成人質的做法真卑鄙哪——想歸想，雷吉斯也莫可奈何。要是阿爾緹娜在這時亂來，組織就無法維持下去了。
「他的家人應該是軍務部的大人物吧……如果不是這樣，他是無法任職稽查官的……現階段與他為敵並非上策。」
「就是因為他自認立場夠強，才會挑釁艾力克，又向你索賄對吧。」
「是啊。」
貝克爾也對阿爾緹娜和克勞莉絲投以無禮的目光，但她似乎沒發現的樣子。還是別多嘴以免火上加油。
無處宣泄的怒氣，令阿爾緹娜握緊右拳不停發抖。
「呼————！！」
雷吉斯決定改變話題。
「對了……你是來找我談拉多雷耶皇子的命令吧？」
「啊，就是呀！你打算怎麽做？」
「沃克斯要塞啊……」
「那是座什麽樣的要塞？我沒看過耶。」
「我也沒看過啊。可以的話，我真希望一輩子都不要看到……根據書裏的介紹，要塞位在平緩的丘陵地上，那裏有著城牆般的山崖。高度為二二五腕尺(注1)(一百公尺)。」
注1 cubit,或稱肘，古代長度單位，為手肘至中指尖的長度，一腕尺等於四十三至五十三公分。
比雷吉斯他們所待的西魯克堡壘還要高六倍以上。
「不過，山崖上有橫洞，炮台就設置在那裏，高度大約一百腕尺(四四公尺)。」
「這樣還是比帝都最高的建築物高呢。」
「要塞的南方和東方是山崖，北方和西方則是山嶽。」
「沒辦法從山嶽進攻嗎？」
「聽說建造要塞時，西側挖了一條很深的濠溝。接近要塞之前是有辦法避開炮擊，但還是得下了濠溝再爬上去才行，要說走哪邊比較好嘛……北側有礦場時期留下的洞穴，斜坡雖然平緩但也跟濠溝沒兩樣。底部好像已經積水變成一座湖泊了。」
「不能無視要塞直接攻打首都嗎？」
「進行攻城戰時，要是腹背受敵，幾乎篤定會打敗仗……因為對方可以不斷補給，反觀我們若吃完手頭的糧食就隻能舉白旗投降了。」
「啊，是喔。要不然，趁敵人離開要塞時進攻呢？」
「他們還是會逃到要塞不是嗎？若是追趕他們，結果依然跟攻打要塞沒什麽差別……炮彈會飛過來喔。」
「原來如此。」
「聽說過去四次攻掠戰，帝國嚐試過夜襲與長期圍城……」
然而全都失敗了，才會演變到今天的局麵。
要塞本身確實相當堅固，不過敵方的司令官似乎也很優秀。
雷吉斯嘟噥地抱怨。
「……如果可以，我真不想接下這項任務啊。」
「可是又不能不接呀。」
「是啊……」
拉多雷耶皇子在這種情況下，確實采取了極富效果的措施。雷吉斯不由得佩服起他來。他大概很習慣麵對「地方擁有意料之外的力量」這種狀況吧。
阿爾緹娜表明決意似地說：
「我們隻能努力去做了吧！何況拉多雷耶也是認為我們辦得到，才會下這道命令吧。」
「咦？」
「……怎麽了？畢竟他都下令了，應該是認為我們有辦法攻下要塞吧。」
「…………沒事。」
「真奇怪。」
阿爾緹娜擺出一副無法理解的呆愣表情。
這女孩真的很純真。
「拉多雷耶皇子期望的是……你率領一半的兵力攻打難攻不下的要塞，最後打敗仗，失去部分兵力與向心力啦。」
「為什麽？作戰計劃會失敗耶？」
「這樣一來不就可以削弱邊境聯隊意外增加的戰力嗎？那就是這道命令的目的。」
「你說什麽！？」
阿爾緹娜又氣到漲紅了臉。
她揮手拍桌。
現場響起聽起來手很痛的巨響。
「——他把士兵的生命當成什麽了！？」
可以確定的是他們的重要性還比不上西洋棋的棋子。
「阿爾緹娜，你冷靜點啦……我沒打算讓士兵們白白送死。」
「你有什麽想法嗎！？啊！不要管命令不就好了？」
「有貝克爾稽查官跟著，我們很難玩忽職守啦。」
「就算認真作戰，他也有可能在報告中說我們玩忽職守不是嗎？」
「所以，我才在取悅他啊……」
阿爾緹娜認真地沉思。她正用自己的方式，為了保護士兵而努力。
「我問你……如果我無視命令，結果會怎麽樣？」
「就會犯了反叛罪吧……我們多半會被冠上逆賊的臭名，而帝國第一軍會來討伐我們。」
「逆賊！？」
「你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吧？」
「是沒錯啦……可是他們很強吧？」
「嗯。我之前有稍微跟你提過，第一軍是帝國最強的軍隊，士兵為來自全國的壯士，用的是最新的裝備。他們也熟悉邊境的環境。要是打起來……戰況會很嚴苛吧。」
「打不贏嗎？」
「照常理判斷，應該打不贏吧……而且不曉得傑洛姆將軍和埃弗拉爾先生願不願意並肩作戰。士兵們也是一樣。我們還沒做好足以跟拉多雷耶皇子交戰的準備。」
阿爾緹娜咬緊嘴唇。
「…………說得也是……我該怎麽做才好？」
「隻能攻打要塞了吧……我會想辦法盡量減少損害。至於貝克爾稽查官，我們隻能盡力讓他留下好印象，請他回到帝都後向軍務部報告『沒有異狀』吧。」
「真讓人不甘心呢。」
「好坦率的感想。我也有同感，但也無可奈何。」
雷吉斯把書攤開在桌上。
「總之，我會先調查沃克斯要塞的資料，你要早點治好左手喔。」
「我知道啦……嗯？」
「怎麽了？」
不曉得是不是難得對書產生興趣，阿爾緹娜盯著桌上看。
那是一本裝幀很講究的書，古老製法的紙張以皮繩綁住，封麵則是刻有書名的薄板。
看起來相當老舊，墨水都褪色了。
「這該不會是跟沃克斯要塞有關的書吧？」
「對，我並不是預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才買的，隻是剛好在鎮上找到它。這是大約四十年前製作的書喔。不過，內容寫的是更早之前的事情。」
距今五十年前——
帝國曆八〇〇年，現任皇帝裏昂十五世尚未登基。
那是前代皇帝畢森特執政的時代。據說他是以吟詩和奏樂的水平來挑選大臣的。皇帝本身也有藝術方麵的才能，在文化方麵有很大的貢獻。
帝國的造紙業與印刷業會如此發達，同樣要歸功於畢森特皇帝撥出龐大預算協助發展。
不過在軍事方麵，他卻縮減預算、用人不當，因此軍隊不斷在各戰線上演敗走的情況。
狄歐維爾周邊也曾遭沃登大公國占領一段時間。
畢森特皇帝因病駕崩後，由年輕的裏昂十五世繼位。
登基之後，他拔擢柯尼伊將軍成為總督。本來，軍方的總指揮權掌握在皇帝手中，所以並無總督這個職位，然而情勢已嚴峻到無法把軍務交給皇帝這個門外漢處理了。
這個時期，帝國已喪失三成的領土。
柯尼伊總督重建衰弱至極的軍部，打贏堪稱八麵戰爭的所有內外敵人，將戰線大幅推了回去。
他還從沃登大公國手中搶回北方邊境。不僅如此，帝國軍更擊潰大公國軍，進軍至首都附近。
占領大公國的山地後，他們在那裏興建礦場以便挖掘優質的鐵礦。
那座礦場即是沃克斯礦場。
帝國軍萬萬沒想到自己打造的礦場，會在日後轉變成難攻不下的要塞。
十年後——柯尼伊總督戰死，軍部再度陷入混亂，帝國各地皆遭到敵方反擊。
最後，戰線大幅後縮，形成今日的情勢。
帝國曆八一二年。大公國將沃克斯礦場改建成固若金湯的要塞，以作為對抗帝國的防衛據點。
至於帝國，則把原為農村的狄歐維爾重建為邊境都市，並且興建堡壘，對望沃克斯要塞。
那座堡壘就是現在，雷吉斯他們所待的西魯克堡壘。
「——就是這樣，這本書跟要塞有一點淵源呢。」
「是當時的書嗎？」
「對，我剛才也說過，內容寫的是辟建沃克斯礦場到興建要塞的過程，編纂的時間大概是四十年前。這本書匯整了奪回北方周邊之後的紀錄，以作為與狄歐維爾市有關的曆史。不過全套有八本，這隻是當中的一本而已……當時造紙術廣泛流傳，製書技術卻不發達，這本書的裝幀才會有點特殊。」
「是喔，應該很貴吧？」
阿爾緹娜追問起意想不到的問題。
雷吉斯不禁僵住。
「這個嘛……」
「我問你，你來到這座堡壘時有帶劍吧？最近都沒看到那把劍呢。」
「因為我揮劍也隻會害自己受傷嘛。」
「劍放在哪裏？」
「……保險起見我先聲明……那不是配給品，而是我的私人物品喔。」
「是嗎。那麽，劍放在哪裏？」
「在狄歐維爾市的……當鋪吧。如果還沒被賣掉的話……」
「軍人居然把劍拿去典當，你在想什麽啊！？」
阿爾緹娜氣衝衝地逼近。
坐在椅子上的雷吉斯嚇得往後仰，整個人就快摔下去。
「因、因為，不用的話會生鏽……」
「這本書到底要多少錢啊！？」
「金額也沒那麽貴啦。二百……」
「噯～？二百但尼爾銅幣呀。這樣的價格，憑你的周薪也夠支付嘛。但還是太貴了。」
「不是……是二百蘇銀幣。」
一枚銀幣的價值等於十二枚銅幣。
阿爾緹娜的肩膀微微顫抖。
雪白的手指一把扣住雷吉斯的腦袋。由於左手吊著不能動，所以她隻用右手。
「你是笨蛋嗎！？啊！？說啊，是笨蛋嗎！？」
「該怎麽說呢？我是不後悔啦……」
「你好歹給我感到後悔啦！」
「可、可是，這是一本相當珍貴的書呢。除了內容外，也很有曆史價值……」
「居然要二百蘇銀幣，你從哪裏拿出這麽大筆錢啊！？」
「哎呀～我本來也以為沒辦法買……沒想到當上軍師的事也傳到鎮上了。結果老板說錢以後再付就行。」
「這不就是欠債嗎！」
阿爾緹娜逐漸加重抓住腦袋的力道。
好像有點痛。
「哎呀，老板是叫我晚點再付，又不是向他借錢……」
「聽我說！」
「是。」
「我的母親告訴過我——平民的生活很貧苦。但是，還不至於因為貧困而喪命……隻要不欠債的話。」
「也是啦，畢竟帝國本身很富裕嘛。」
「知道的話，就不要借錢買書啦！」
「好、好痛……好痛喔，阿爾緹娜。你的手指都咯咯作響了……我的頭……」
「如果需要那麽貴的書，就來找我商量啦！你可是我的軍師啊！」
她擺出真切的表情。
雷吉斯雖然覺得愧疚，卻回答她：
「……這我辦不到。」
「為什麽！？」
「因為，這本書……並不是有需要才買的，純粹是為了我的興趣好痛痛痛痛痛痛痛！？」
「你根本就是個沒出息又不中用的家夥嘛！」
雷吉斯沒辦法否定。
阿爾緹娜總算把手放開了。
從單手就能揮動那把寶劍的握力來看，她應該沒有真的出力吧，但還是痛得雷吉斯眼角泛淚。
「我好久沒被人這樣教訓了，上一次是在進軍官學校前挨姐姐的罵。」
「看來你姐姐也很辛苦……真拿你沒轍。我借錢給你，這幾天就去把款項付清吧。」
「咦？不，這……」
「總比軍師在鎮上欠債的事傳出去好吧？」
「嗯——……」
「怎麽啦？你不需要跟我客氣喔。」
「是嗎？啊，反正都要借了，我還有兩本想買的書……啊、沒有，當我沒說！」
「啊～真是受不了你，這個書癡——！！」
?
翌日，雷吉斯到鎮上付清尾款。
公共馬車一天隻有一班，所以當天他住在鎮上的駐地，第二天才回到堡壘。
雷吉斯打開自己的房門。
「奇怪？」
「呀啊！？」
坐在椅子上的艾力克跳了起來。
他的尖叫聲簡直跟女生沒兩樣耶——雷吉斯心想。
「……呃……你怎麽會在我的房裏？」
「啊！那、那個……對不起……我沒見到您，所以過來找人……」
「我去了鎮上一趟。你沒聽公主說嗎？」
「原來是這樣啊。像我這種身份的人，是不能隨便向公主說話的。雷吉斯先生是特例。」
「……也對。」
因為阿爾緹娜總是一副不拘小節的態度，雷吉斯常常差點就會錯意了。在立場上對方可是皇姬與司令官，哪能向她打聽五等文官的去向。
遇到這種時候，沒有直屬上司和部下就很不方便。
「不過，你要找我，為什麽會坐在椅子上……？」
「唔……那、那是……因為……我在想，雷吉斯先生……平常都在想什麽……」
他滿臉通紅的這麽解釋。
扭扭捏捏的模樣一點也不像騎士，反而像個女孩子。
雷吉斯不禁勾起嘴角。
「……真是嶄新的尋人方式呢。」
「對、對不起。」
「沒關係啦……你找我有什麽事？」
等呼吸趨於平穩後，艾力克便恢複平時那張凜然的青年臉孔。
「呼……是關於要塞的事。也許沒有我能插嘴的地方，可是我想知道您打算怎麽做？」
「嗯。差不多該做決定了……不管怎樣，都需要時間做準備。」
若按照拉多雷耶的命令，距離實行的時間隻剩下一個月左右。
有必要好好討論一番。
雷吉斯指示艾力克：
「你可以請傑洛姆將軍和埃弗拉爾先生到會議室嗎？我通知皇姬一聲就過去。」
「我明白了。那兩位都在堡壘外麵進行演習，請您稍等一下。」
「他們在做訓練啊。真勤奮呢。」
「我覺得，攻打沃克斯要塞就是如此緊要的大事。」
「……嗯。」
「那麽，我先告退了！」
艾力克抬頭挺胸，快步走出房間。
雷吉斯整理好需要的數據後，便抱著紙卷，前往阿爾緹娜的房間。
途中經過餐廳前麵時——
「呀……！」
他聽見小小的慘叫聲。
「嗯？」
雷吉斯探向餐廳。平時使用的餐桌排得很整齊，桌麵跟平常一樣幹淨。掛在牆上的發條鍾顯示時間已過下午兩點。
由於傑洛姆他們跑去做訓練了，裏頭看不到軍官的身影。
冷不防地，雷吉斯的目光停留於扔在桌上的抹布。
這間餐廳向來都是克勞莉絲在打掃的。如果是她，做事應該不會如此虎頭蛇尾……
不過，俗話說凡事都有例外。況且，把抹布拿到設在餐廳內的廚房也花不了多少工夫。
雷吉斯把數據紙卷抱在腋下，然後走進餐廳。
他拿起放在長桌上的抹布。
抹布是濕的。這表示剛剛還有人使用吧。
「……是不是有什麽急事啊？」
這時，廚房傳來「吧嗒！」的聲響。
有人在準備晚飯嗎？說不定是克勞莉絲。
雷吉斯往餐廳後方的廚房走去。
「啊——打擾囉……」
他打聲招呼把頭探進裏麵。
廚房呈凸出塔外的半球形造型。
爐灶的左右兩側是調理台。
身穿軍服的狐眼痩男，以及壯如岩石的巨漢就站在那裏。原來是貝克爾稽查官和博瓦史洛護衛官。
他們的對麵——
有名將褐色頭發綁在腦後、穿著藍色侍女服的少女倒臥在地上。
雷吉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
他沒有看錯，那名抬起頭來的少女正是克勞莉絲。
見到雷吉斯後，她垂下目光。
「雷吉斯先生……不可以……」
「你們……到底在幹什麽啊！？」
貝克爾聞言嗤之以鼻。
「哼！誰叫你不交出該給的東西，我才想拿別的東西替代。還是說，你改變心意了？」
「……竟然做出這種事……我是有聽說不少稽查官品行不良……沒想到會這麽惡劣！」
「喂喂喂，區區一個下級軍官，給我注意一下你的口氣啊。我可是稽查官欸。你不怕我隨便亂報告嗎？」
「咯……克勞莉絲小姐！快過來我這邊。照著這種壞蛋的要求去做，公主殿下也不會高興的。」
「這、這我……知道……」
克勞莉絲爬起來後，踩著怯生生的腳步走過來。
等她走到眼前，雷吉斯便一把將她抱過去。
「雷吉斯先生！」
「啊、嗯…………」
她在發抖。
雷吉斯還是初次見到克勞莉絲表現出如此柔弱的一麵。
貝克爾吐了口唾沫。
「搞什麽，上次模仿軍師，這次打算扮演騎士嗎？既不給錢，又不把女人借給我，開什麽玩笑啊！糟糕，不好啦。看樣子，這支邊境聯隊有謀反的嫌疑喔～嗯嗯？」
「別說蠢話了……你們的行為很明顯違反軍規。貝克爾稽查官，我要向軍事法庭控訴你。」
「噢，你說我做了什麽？我什麽都還沒做欸。別笑掉別人的大牙了。」
「強行索賄，又對女性施暴未遂……光憑這兩點就足以起訴你了。隻要調查過去至今的派遣地點，應該可以挖出不少黑幕吧？」
貝克爾咂嘴。
接著用下巴指示博瓦史洛。
「讓他永遠說不出話來。」
「是！！」
雷吉斯抱緊克勞莉絲，急急忙忙往後退。
資料掉在腳下。
巨漢踐踏紙卷，一步步逼近。
「哼！哼！讓你說不出話來！」
雷吉斯感覺到殺氣。
貝克爾用事不關己的語氣喃喃碎念。
「啊～啊……難得遇到好女人，真可惜啊～」
雷吉斯衝出廚房，往餐廳跑去。
他拉著克勞莉絲的手，鑽過長桌之間的窄道奔向門口。
然而，巨漢博瓦史洛的行動卻異常迅速。
不，或許是雷吉斯他們動作太慢吧……
博瓦史洛繞到門口。
「咯哼哼！」
「唔…………」
軍官餐廳位在中央塔的一樓，所以沒有大窗戶。雖然有采光窗，但大小不足以讓人鑽出去。
博瓦史洛有如在獵物麵前舔嘴的野獸般，緩緩拔出腰際上的長劍。
克勞莉絲雙手抓起雷吉斯的手。
「雷吉斯先生……隻要我忍耐一下……就沒事了。世上也是有這種委曲才能求全的情況喔。」
「要我犧牲你，讓自己得救嗎？這種做法太差勁了……還不如死了算了。」
「您是公主殿下需要的人。」
「克勞莉絲小姐……無論是誰都有死亡的一天。但是，拋棄信念的話，我認為這一刻人就算是死了。」
「可是，也有某些事物必須忍辱偷生才能獲得吧。」
「……如果是自己受到的屈辱，再難受我都會忍耐……但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這樣的好人遭受那種折磨。」
「雷吉斯先生……不可以對我這種女人……說出那樣的話喔。」
博瓦史洛逐漸縮短距離。
他已經來到眼前了！
「咯哼哼！就讓你們兩個一起……身首異處吧！」
巨漢把長劍舉到接近天花板的位置。
雷吉斯抱緊克勞莉絲保護她。克勞莉絲也抱緊雷吉斯。她痛恨自己無能為力，連當肉盾保護對方都辦不到。
博瓦史洛麵露肉食動物般的猙獰笑容，但——
他的表情隨即變得痛苦。
「咕哇啊！？」
大量的鮮血噴灑在腳邊。
巨漢癱倒在地。
「咦……？」
一時間，雷吉斯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博瓦史洛的背後站著一名年輕人。原來是艾力克，他的手裏拿著沾了鮮血的劍。
整個人上氣不接下氣。
「哈啊！哈啊！哈啊…
…雷吉斯先生，您不要緊吧！？這位小姐也是……」
克勞莉絲默然點頭。
雷吉斯垂眼看著倒臥在地的博瓦史洛。
「你……你殺了他嗎？」
「我避開了要害。」
巨漢蜷縮起身體不斷呻吟。
他的臀部至右大腿內側有一道裂開的傷口，鮮血流淌而下。的確，這種程度的傷勢應該不至於致命。
不過，他也沒辦法再追趕自己，或是用力踏地揮劍才對。
雷吉斯鬆了一口氣。
「……得救了……艾力克，謝謝你。」
「不用客氣。我很高興能幫上雷吉斯先生的忙。」
「真虧你知道我在這裏。」
「因為您不在會議室，我才會跑出來找人。幸好您沒事……接下來就是處置他了。」
艾力克把視線投向餐廳的後方。
貝克爾一副不悅的表情。
「可惡～騎士居然從背後攻擊對手……未免太卑鄙了吧！」
他的眼神很陰沉。
猶如聖經裏的惡鬼。
艾力克毫不畏懼地舉著劍。
「我如果有罪，當然願意接受製裁……隻不過，我得先把你們送進大牢裏！」
雷吉斯不禁看出了神。
不光是容貌，就連行為舉止，艾力克都跟故事裏的騎士如出一轍。這種說法是有點誇張，不過卻十分貼切。
貝克爾雙眼充血。
嘴角冒著泡沫。
「嘻嘻嘻……像你這種低賤家族的小鬼！居然說要送我進大牢！？」
他拔出的武器不是腰際上的直刀，而是藏在外套裏的手槍。
那是大不列塔尼亞製的最新式手槍。
盡管需要事先裝填子彈，卻不必花時間點火，隻要拿起來就能立即射擊。
艾力克咬緊嘴唇。
如果是在平地就算了，在隔著蜷縮成一團的巨漢與長桌的場所，想以劍先發製人並不容易。
手槍擊出一發後需要再填彈，隻要能躲過第一槍就有機會反擊，但在這樣的距離下鐵定會被打中吧。
至於貝克爾這邊，假如這一槍擊中艾力克，之後也得殺掉雷吉斯和克勞莉絲滅口。他正在盤算各種可能的情況吧，那把手槍並未馬上擊發。
雷吉斯從記憶抽屜裏找出之前讀過的書，翻找類似的場景。
「……這是……最好的辦法嗎？」
「雷吉斯先生，您想做什麽？」
克勞莉絲緊緊抓著軍服衣袖。
「……我下棋從沒輸過。交給我吧。」
他輕柔地推開克勞莉絲的手。
克勞莉絲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
沒有什麽方便的魔法，能讓三人在這種狀況下平安無事順利獲救。
西洋棋的基礎戰術，就是以弱小的棋子當誘餌，讓更強的棋子生存下去。
現下的情況，自己正是那顆弱小的棋子吧。
雷吉斯朝貝克爾跑了過去。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邊跑邊大叫。
貝克爾完全沒料到雷吉斯會衝過來吧，隻見他一臉驚愕。
「什……！？別鬧了！」
對方要是在這時開槍，這件事便得以落幕，但……看樣子，白刃戰是雷吉斯的罩門。
貝克爾將手槍換到左手，接著以右手拔出腰際上的軍刀。
好快！
軍刀的刀尖刺向雷吉斯，使得他趕緊在距離對方三步之處停下腳步。
接著舉起雙手說：
「……搞砸了啊……早知道就多看一點動作類型的作品了。」
雷吉斯知道貝克爾有佩劍，卻沒想到對方拔劍的速度這麽快。因為雷吉斯很不擅長推測他人的運動能力。
貝克爾掄起軍刀。
「就先……從你下手！！」
「我們做個交易吧！」
「什麽！？」
聽到雷吉斯的話後，對方停下揮刀的手。
艾力克和克勞莉絲連氣都不敢喘地注視著他們。
氣氛相當緊繃。
「……做個交易吧。貝克爾稽查官……你以為在這裏殺了我們三個後有辦法逃掉嗎？你殺了我後，艾力克要怎麽辦？開槍射他嗎？我想克勞莉絲小姐會趁這段期間逃走喔。」
「哈！女人的腳程一下子就能追上。」
「……你要如何向聽到她慘叫而趕來的士兵說明？更何況，克勞莉絲小姐可是皇姬從帝都帶來的侍女，非常受殿下寵愛。」
「唔？」
「……貝克爾稽查官……你可以放過我們嗎？相對的，你的行為我們也會當作沒看到。如何？」
「誰會相信你啊！」
「是嗎？就算我們提起訴訟，你隻要否認就行了。你不覺得在法庭上，未使用持有的手槍這一點對你很有利嗎？」
「殺光你們比較省事。」
「用你手中的槍和刀嗎？拿著擊發過的槍和沾滿鮮血的刀，你要如何證明自己的清白？你應該不會天真的以為，憑貴族家世有辦法對皇姬施壓吧？」
「呃……這個嘛……」
「勸你再仔細考慮看看……有我當人質，艾力克就不會行動。這可是足以影響人生的問題。隻要你認真思考，應該就會明白我的提議絕對比較有益。噢……對了對了，有個故事是這樣的。內容不長，你先聽我說——」
雷吉斯打算講述三則透過交涉功成名就的故事。
就在舉起的雙手漸漸發酸時——
「你們在做什麽！？」
餐廳裏出現一名紅發少女。是阿爾緹娜！
她的背後，還可見到傑洛姆和埃弗拉爾的身影。
艾力克和克勞莉絲的表情都開朗起來。
呼～～～～雷吉斯歎了一大口氣。
「你們終於來了啊。」
「因為連艾力克都沒回來，我覺得奇怪才過來看看……這是怎麽回事！？」
阿爾緹娜瞪著稽查官。
貝克爾臉色蒼白。
「沒、沒有……這……我……不是的！」
雷吉斯總算能放下雙手了。
「克勞莉絲小姐險些遭他們欺負……我說要向軍事法庭提出告訴，結果差點被他宰了。」
「臭小子！？你不是要交易嗎！？」
貝克爾怒吼。
雷吉斯搖搖頭。
「不好意思……提出交涉是爭取時間常用的手段。人在麵臨機會時越容易喪失冷靜。在非得殺掉三個人不可的情況下，有個人主動跳出來，提出頗具吸引力的解決方案。然而，這說不定是看似有利的圈套……你當然會猶豫吧，畢竟做出的判斷會影響人生嘛……不過，我們隻要繼續拖時間就一定會有人來搭救。」
貝克爾氣得雙眼充血。
本來還擔心「他應該不會一時激動而開槍吧？」，沒想到……他突然感歎起來。
「噢噢～怎麽會這樣呢！我是見部下無緣無故遭人從背後砍傷，出於自衛才不得已掏出手槍，你居然把所有過錯都算在我身上！？這是陰謀！是要陷害我的圈套！」
「……我覺得現在說這些有點晚喔。」
「我打算回到帝都後就向軍務部這樣報告……拜爾修米特邊境聯隊是一支紀律嚴謹的傑出軍隊。他們勇猛果敢地攻打沃克斯要塞，然而死傷慘重不得不撤退……咯呼呼呼。各位覺得如何？」
貝克爾麵露冷笑，望向阿爾緹娜。
換句話說，這是「我幫你們做假報告所以放過我」的提議吧。
狀況跟剛才
相反。
不同的是思考速度。
雷吉斯瞬間做出決定。在他正要開口回答的前一刻，阿爾緹娜跑了過去。
她握緊右手。
衝向麵帶冷笑的貝克爾。
阿爾緹娜掄起右拳，往那男人的臉——揍下去！
「大笨蛋！！」
砰！
「呃啊！？」
貝克爾飛了出去。
背部狠狠撞上餐廳的牆壁。
手槍和軍刀皆掉在地上。
幸好手槍沒有走火。
扁掉的鼻子滴滴答答流出鮮紅的血液。
「哦哦哦……血……我的……鼻子……流血了……我的鼻子啊！？」
「我隻有一句話要告訴你！」
貝克爾捂著鼻子往上看。
阿爾緹娜就站在他眼前。
氣勢十足地指著他說：
「要跟壞蛋交易，還不如死了算了！」
貝克爾背靠著牆緩緩滑下去，最後癱坐在地上。
埃弗拉爾和艾力克迅速將貝克爾和博瓦史洛綁起來。
直到這時，巡邏的士兵們才終於現身。
?
克勞莉絲的精神似乎受到不小打擊，因此先讓她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保險起見，他們請艾力克送她回房。
貝克爾和博瓦史洛則遭到五花大綁，被團團包圍他們的士兵以及帶路的埃弗拉爾押往牢房。
最後——
餐廳裏隻剩下雷吉斯、阿爾緹娜和傑洛姆三人。
「暫時讓他們冷靜一下腦袋……等護衛官的傷勢痊愈就請他們回帝都……當然，還要帶著違反紀律的報告。」
「沒錯！」
「哈！砍了他們不就得了。」
「傑洛姆太不尊重生命了。」
阿爾緹娜這般駁斥，傑洛姆聞言聳了聳肩。
四周仍彌漫著血腥味。
傑洛姆從廚房拿了瓶葡萄酒過來，咬掉木栓後仰頭暢飲。
「咯咯咯……那個稽查官的提議也不錯啊。隻要叫他做假報告就萬事解決了。」
「你開玩笑的吧？」
阿爾緹娜投以冷漠的目光。
回答她的是一聲哼笑。
如果是以前的傑洛姆，他說不定會接受貝克爾的提議。
雷吉斯懷著陰鬱的心情。
「……帝國軍橫行著這類賄賂和不法情事。不過像他這般惡質的人或許不多見吧。」
傑洛姆搖了搖頭。
「還有比他更惡劣的……你不是曉得嗎？」
「……我是有在書中看過啦。」
阿爾緹娜揮下右拳敲擊桌麵。
「不可原諒！」
「……公主殿下，請您冷靜一點……先別管這個了，現在有件更重大的事情。這攸關著許多人的性命。」
阿爾緹娜一副赫然驚覺的樣子看著自己的手。
「是因為我揍了他的關係嗎？」
「……是啊。護衛官也受傷了，這下無法期待稽查官做出『雖然無法攻下要塞，邊境聯隊已盡了全力』的報告吧。」
「要我向那種家夥低頭，還不如跟拉多雷耶開戰！」
阿爾緹娜吼道。
傑洛姆聞言悶笑。
「咯咯咯……這樣好嗎？居然說出這種話。」
「怎麽？你要跑去軍務部打小報告嗎？」
「這個嘛。礙眼的司令官消失不見，我或許會覺得痛快吧。但是，因此得利的卻是那個討人厭的第二皇子，這就讓我不爽了。」
依傑洛姆的個性和狀況來看，可以想見就算他知道阿爾緹娜有謀反的意思，也不會跑去告密……
畢竟，他自己也瞞著軍務部偷偷儲存預算。
不管大局如何，當前的利害關係理應是一致的。
隻不過現階段為時尚早。
雷吉斯盡量用沉穩的嗓音說明。
「……不能跟帝國第一軍開戰。我之前也說過，我們沒有足以對抗他們的戰力。」
「不然要怎麽辦？」
「隻能攻打沃克斯要塞了吧。」
「可是，不管我們多麽努力，稽查官如果不據實以報就沒意義了吧！？」
傑洛姆嗤笑道：
「咯咯咯……要不真的全軍覆沒給他們看吧？隻要堡壘裏的士兵全不在了，軍務部應該也會承認我們全力奮戰吧。」
「不能這麽做啦！」
「我是沒打算服從那種命令——你打算怎麽辦？」
阿爾緹娜和傑洛姆盯著雷吉斯看。
他不曉得能不能成功……
但是，也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我們就攻打沃克斯要塞吧。隻要攻下要塞，軍務部也不得不認同我們了。」
兩人聽了皆啞口無言。
雷吉斯趕在被罵「現在是開玩笑的時候嗎！」之前，繼續往下說明。
他把數據攤放在長桌上。
雖然紙張濕掉墨水暈開，上麵還有巨漢的腳印，幸好紙張沒弄破。
「……請聽我說。那座要塞雖然號稱難攻不下，常駐兵力卻不多。棘手的問題在於地形和無數座炮台。」
阿爾緹娜把臉湊了過來。彼此的距離，近到紅寶石般的雙眸倒映著雷吉斯的身影。
「雷吉斯……」
「不……不好意思，公主殿下……請看資料，別看我好嗎……」
「你是認真的嗎？」
「我看起來像自暴自棄，或是神經不正常嗎？」
「這可難說。」
「如果您願意在這時表示信任我會很高興的……」
傑洛姆「砰！」的一聲把手搭在桌麵上，瞪著資料看。
「說吧，我要聽。我認為你是個垃圾。不過，是有用的垃圾。如果你的說明讓我不滿意，我會把你扔進牢裏跟那個害蟲稽查官關在一起！」
「……我明白了。」
傑洛姆以冷漠的眼神看向阿爾緹娜。
「公主不是很信任這位軍師嗎？」
「我認為凡事都交給他是不對的。人家是把雷吉斯當成集思廣益的夥伴信賴著他喔。」
「咯咯咯……原來如此。」
「當然，我也很信賴傑洛姆將軍喔。尤其是槍術的本事。」
「哼！這還用說。」
傑洛姆催促雷吉斯說明。
雷吉斯的目光再度落到資料上。
兩名身穿軍服的人物走下高級公共馬車。
其中一人是矮瘦的男性，胸襟裝飾著許多勳章和寶石之類的物品。雙眼細如狐狸。
佩帶在腰際的軍刀為較短的直刀。
男人名叫貝克爾。
他是帝國貴族，在軍務部擔任稽查官。
另一人身材肥胖，是名身高約二七掌尺(兩百公分)的壯漢。
壯漢有張方形大臉，腰上佩帶寬型長劍。
他是貝克爾的護衛官——博瓦史洛四等武官。
博瓦史洛按住肚子，眼巴巴地望著大馬路上的攤販歎了口氣。
「好棒喔……貝克爾大人，那邊有烤雞耶。」
「又是食物的話題嗎！」
貝克爾將細眼眯得更細，踹了博瓦史洛一腳。
接著，往路邊啐了一口唾沫。
「該死！來接我們的人在哪裏！？」
「聽說在狄歐維爾的北廣場。」
「要我自己走過去嗎！真是不機靈的接待人員。所以我才討厭鄉下，一點禮貌都沒有。」
貝克爾邊走邊發牢騷，這時有個在走道上奔跑的小孩撞到了他。
「啊！」
「唔……！？」
年約六歲的小男孩眨著眼睛低頭道歉。
「對、對不起！」
從服裝來看，他應該是平民小孩吧。身上的衣服並不破爛，但也算不上高級，
雙腳則穿著麻布鞋。
貝克爾一改先前那張謾罵的嘴臉，露出溫柔的笑容。
「……啊啊～小弟弟，你有沒有受傷啊？」
他從胸袋掏出上好的白色手帕。
小孩搖頭說。
「沒、沒有。我沒事。」
「怎麽會沒事呢？你不是受傷了嗎？」
「叔叔，我不要緊喔！」
「是嗎？可是叔叔看不出來耶……你受傷了喔。」
「哪邊？」
貝克爾左手拿著手帕，右手握緊軍刀的刀柄。
博瓦史洛含著手指看著攤販。他完全不在乎那名平民小孩的死活。
貝克爾麵帶溫柔的笑容，雙眼充血。
「你不知道自己哪裏受傷嗎？那麽，叔叔告訴你吧……就是你的脖子……！！」
就在他拔出軍刀的前一刻，稍遠處傳來呼喊他的聲音。
「貝克爾稽查官！」
馬蹄聲與車輪聲緊接著越來越近。
坐在軍用馬車上的是金發青年——艾力克。
「請問您是貝克爾稽查官嗎！？我是西魯克堡壘派來的接待人員！拜爾修米特邊境聯隊的艾力克·米凱爾·德·布蘭查。」
將馬車駕駛到旁邊後，艾力克跳下車夫座。
他有著會令路人回頭多看一眼的俊美容貌。
貝克爾麵帶笑容咬緊牙根。
接著放開腰上的軍刀。
「哎呀，真是謝謝你了……看來比預定時間還要早呢……」
他從軍服口袋拿出黃金懷表，查看指針。其實就算不這麽做，這裏也看得到教堂的鍾塔。
艾力克並攏腳跟，然後把右手按在左胸上，向貝克爾敬禮。
「我按照瑪麗·卡特魯殿下的指示，提早過來接您。」
聽到皇姬的名字後，貝克爾眼神一變。
「是、是嗎……殿下這麽關心我？」
「這是當然，貝克爾稽查官。殿下說她很想聽聽都城的消息。那麽，請搭上馬車吧。軍用馬車容易晃動，請兩位忍耐一下。」
「嗯——博瓦史洛，走囉。」
「啊，好的……唉……肚子好餓啊～」
稽查官和護衛官坐進馬車裏。
這時有名女性從圍觀群眾中衝出來，跑到看傻了眼的小孩身邊。
然後緊緊抱住他。
女性深深地低頭致謝。
艾力克鬆了一口氣，輕輕點頭回應。
?
「那位稽查官，真是個可惡的男人！」
艾力克難得表露出怒意。
這裏是雷吉斯的房間。
「這樣啊……要你提早去接他們果然是對的。居然想對小孩拔刀……」
雷吉斯看著書，以疲憊的聲音說道。
艾力克扶著桌子將身體往前探。
「要是再晚一點抵達就發生慘事了。您料得好準喔！」
「最近天氣不錯，我想公共馬車應該會提早抵達。而且這一帶雖然積了很多雪，公路的積雪應該不多……還有，帝都派來的下級貴族在地方上橫行霸道是常有的事。」
「是嗎？」
「對啊。我正在看的這本書，裏頭的反派角色就是這樣的家夥。」
「嗬嗬嗬……雷吉斯先生，您總是像這樣掩飾自己的深謀遠慮呢。」
艾力克目不轉睛地看著雷吉斯。
看來他似乎對自己抱持著敬意，雷吉斯是很感動……可他也覺得對方的眼神中還有其他含意。
「……我沒有掩飾的意思啦。」
「皇姬真的想見那個男人嗎？」
「什麽？」
「您不是這麽說嗎？」
「哦，那是社交辭令啦……我隻有跟阿爾緹娜報告稽查官要來堡壘。畢竟這裏的人都不是那種善於說客套話的類型嘛。」
「也包含我在內嗎？」
「哈哈……你別不高興喔。」
「沒關係啦，隻要能幫上雷吉斯先生的忙就好。不管怎樣，那個男人很危險。請您多加注意。」
「看來是這樣呢……時間差不多了吧。」
阿爾緹娜收取書簡的時間訂在晚餐之前。
其實那種東西隻要在抵達時順手交過來就行了，貴族卻老愛拘泥排場啦程序什麽的，真受不了。這麽做能讓他們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嗎？
寶貴的讀書時間因此減少了，雷吉斯不悅地噘起嘴巴。
置物室經過整理後，變成了謁見廳。
天花板吊著不知打哪兒來的豪華枝形吊燈，牆壁則掛上布簾作為裝飾，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風貌。
賓客晉見皇姬的地方，總不能每次都選在中庭——埃弗拉爾如是說，並指示士兵布置謁見廳。
裝潢似乎出自艾力克的提案。
傑洛姆雖然是貴族，卻對這類排場沒有興趣，真有必要的時候，狄歐維爾市還有伯爵家的宅邸可利用。
這是西魯克堡壘首次設置的謁見廳。
不過，在阿爾緹娜的希望下，室內采用類似餐館那般將桌子置於中央的格局，而非仰望寶座的形式。
她坐在最裏麵的椅子上。
阿爾緹娜的左手仍吊起固定，於是用鬥篷遮住左半身。
貝克爾和博瓦史洛的座位就在她的旁邊。沒派護衛坐在中間雖然有失謹慎，畢竟對方不如狄特哈特那般危險，所以雷吉斯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克勞莉絲默默端上紅茶。
貝克爾流露出好色的目光，死盯著她看。
阿爾緹娜開口說；
「稽查官，遠道而來辛苦你了。」
「啊、是，我還是頭一次來到這麽遠的地方……噢……不過，這裏的景色真是絕美呢～」
「啊哈哈……你不需要客套啦。來到這種鄉下地方你一定很吃驚吧。」
雙方談得很愉快。
大概是麵對皇族的緣故吧，貝克爾的態度就像隻教養很好的狗。
博瓦史洛則伸手去拿跟紅茶一起端出來的葡萄幹和蘋
果。
坐在長桌最後方的是阿爾緹娜，貝克爾隔著桌角坐在她右邊。博瓦史洛則坐在貝克爾的旁邊。
阿爾緹娜的左邊是雷吉斯。他的旁邊則坐著自願擔任護衛的艾力克。
埃弗拉爾和其他士兵一同在門邊站崗。他們不是與會者，而是警備兵。
傑洛姆本來也該出席，結果他卻說「麻煩死了」，連個借口也沒有就溜掉了。
艾力克湊到雷吉斯耳邊問：
「……剛才的事，您有向公主報告嗎？」
「……要是告訴她那種事就糟糕了……她肯定會跟稽查官起衝突的。萬一害對方受傷會被軍務部盯上，之後可會碰到什麽麻煩事喔。」
雷吉斯用隻有他聽得見的音量低聲說。
的確如此……艾力克點頭。
閑聊個幾句後，阿爾緹娜立即切入正題。
「聽說有信要交給我？」
「是的。」
貝克爾一副得意的表情，裝模作樣地拿出書簡。
「這是拉多雷耶將軍托我送來的。」
「拉多雷耶……」
阿爾緹娜的表情沉了下來。
拉多雷耶是把她流放到邊境的男人。
盡管是不同母親所生，他依然是阿爾緹娜的親哥哥。
她收下遞來的書簡，然後打開來看。
越往下看表情越是嚴肅。
「…………沃克斯要塞？」
阿爾緹娜把信遞給雷吉斯。
意思是要他看嗎？
「失禮了。」
雷吉斯接下信紙。
信上寫著一長串社交辭令問候語，並慰勞在邊境處理軍務的妹妹。
他瀏覽過這些應酬文字，至於這封信的重點亦即命令，總的來說就是：
——攻下日耳曼尼亞聯邦沃登大公國的沃克斯要塞。
「這真是……」
雷吉斯半帶歎息地喃道。
阿爾緹娜把身體探過去。
「那是座很厲害的要塞吧？拉多雷耶是命令我們，隻靠自己的力量攻下它對吧？」
「……看來是這樣沒錯。信上有寫『無法增援』。」
艾力克聞言臉色大變。
「意思是隻靠這支聯隊進攻沃克斯要塞嗎！？」
「是呀……就是這種命令呢。」
「太強人所難了！」
阿爾緹娜問艾力克。
「果然有難度喔？」
「公主殿下，那座要塞可是難攻不下啊！之前帝國進攻過幾次，但就算派出萬人大軍也無法攻下！」
「對了，狄特哈特也說過，就是因為有那座要塞他們才沒辦法攻打沃登。」
雷吉斯回想以前看過的書籍。
「……根據記錄，要塞落成之後帝國軍試圖進攻了四次左右。第一次派出三千人，第二次好像是八千人吧。之後各為一萬人。」
「都沒辦法攻陷嗎？」
「嗯……啊，是的。殿下說得沒錯，全都失敗了。」
在他人麵前得用敬語。
隻不過，阿爾緹娜每次都會要他別在意遣詞用字就是了。
「我們要進攻的話，有多少兵力可以運用呢？」
「得留下一千人左右負責守備，所以大約是兩千人吧。」
「隻有這樣？」
「是的，隻有這樣……信中提到必須在今年二月十二日前進行作戰，所以也沒有時間大幅擴充軍力。」
她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這也難怪吧。
「該不會辦不到吧？」
「是啊……」
艾力克站起來。
「我也這麽認為！再怎麽說，這種命令未免太不合理了！」
站在門邊的埃弗拉爾和士兵們麵麵相覷。
現場一陣嘩然。
唯獨貝克爾一人麵露從容的笑容。
看起來就像是在欣賞這場景一般。
「居然說強人所難，你會不會太無禮了？軍務部會議批準拉多雷耶將軍提出的計畫後才發布這道命令，換言之這等同於皇帝陛下的旨意。身為帝國軍人，沒有比這更光榮的事了。」
他的聲音充滿了嗜虐性。
這男人總是像這樣，以皇帝之名將不合理難題推給別人，藉此獲得惡毒的樂趣吧。
艾力克瞪著他。
「咯……既然這麽光榮，進攻要塞時就請閣下打頭陣吧！隻要在戰場上受過敵彈洗禮，您或許就會改變意見了。」
「噢？居於末席卻敢侮辱我啊……你……叫什麽名字來著？」
「艾力克·米凱爾·德·布蘭查。不過，我還沒聽到閣下報上姓名呢。」
「哼……原來是聽都沒聽過的家族。地位又不高，講起話來口氣還這麽大！我可是伯爵家的人喔。」
對方帶著這種命令過來，實在很難在友好的氣氛下談話。
再加上先前於鎮上發生的事情，使得年輕的艾力克激動起來。
雷吉斯抬起一隻手製止兩人。
「……我們已經收下書簡，也明白命令的內容和期限了。這樣就可以了吧？」
「嗯。你們要執行的話，書簡的部分就沒有任何問題了……不過，我還得稽查這支邊境聯隊。」
「後者是事務性質的工作……應該不需要占用皇姬的時間吧。」
「嗯？說得也是哪。」
貝克爾點頭應答。
接著嘲諷似地補上一句話。
「最近有傳聞說，貴邊境聯隊增加了不少非正規兵……我很期待各位能立下輝煌戰果，讓皇帝陛下龍心大悅。」
「……非正規兵嗎？前陣子是有到鎮上聘雇侍女啦……這對攻打要塞能有幫助嗎？」
雷吉斯裝傻回答。
?
結束氣氛惡劣的會麵後。
雷吉斯向貝克爾進行文件方麵的說明。
稽查官本來就不是負責送軍務部命令的運送員，他們的工作是調查軍隊是否守紀律、文件是否製作正確、命令有無執行等等，如有問題就回報中央。
本以為光是讓對方檢查數量龐大的文件就得花上很多時間，沒想到……貝克爾並不怎麽積極稽查，早早就回到客房。
之後——
夜幕低垂，雷吉斯點燃蠟燭繼續整理文件。
獨自處理事務的期間，有人敲了他的房門。
「嗯？請進……」
門打了開來。
來訪的是紅發少女。
「晚安，雷吉斯。」
「嗨……阿爾緹娜……你怎麽又在這種時間……」
「怎麽了？」
「沒事，算了……小心別因此傳出不好的流言喔。」
「嗯？」
阿爾緹娜歪著腦袋瓜，看來她沒聽懂這句話的意思。
雷吉斯放棄說明，隻告訴她「盡量不要在半夜造訪別人的房間」。
「這裏還是老樣子，堆滿了不曉得做何用途的紙卷。」
「……這裏麵也有本來該請你簽名的文件喔。」
「噯，簽名這點小事我也做得到喔。」
「是嗎？那我待會兒就送過去囉。像是那邊、那邊和那邊的文件山……」
「不過，我寫字的速度不是很快喔。」
「唉……」
「雷吉斯，我問你喔……你不覺得那位稽查官有點怪嗎？」
「……是啊。用餐期間查看了兩、三次懷表，實在不是很正常的舉動吧。」
「我不是指那件事……他給我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嗯……這倒
也是啦。」
「你知道什麽嗎？」
「我從艾力克那裏聽說了一些事。而且，他剛才來稽查文件時……比起處理事務的正確度，他似乎隻對賄賂有興趣。」
阿爾緹娜雙眼圓睜。
「咦？怎麽回事？」
「不管文件製作得多正確……他都有辦法挑毛病。比方說這項說明不好理解啦，他不喜歡這種寫法啦，或是字很醜等等。」
「這不是在找碴嗎！」
「……對方的意思是『要我放你一馬就給錢』。」
傑洛姆第一次見到雷吉斯時，曾罵他「反正你的目的是收賄吧」，原因就在於這種人很多。
阿爾緹娜轉身握住門把。
「得好好教訓他才行！」
「慢著慢著！這國家的風氣就是這樣啦！他是壞蛋沒錯，但壞蛋不止他一個。」
「你該不會給他錢了吧！？」
她惡狠狠地瞪著雷吉斯。
雷吉斯搖搖頭。
「我想你八成會生氣，所以沒做這種事……雖說我覺得蒙混過關是比較輕鬆啦。」
「我絕對不會原諒的。」
「你是指他？還是指我？」
「兩個都一樣！！總之，我得把那男人的劣根性矯正過來才行！」
「這樣會有麻煩啦。那男人在軍務部很吃得開。要是惹火他，下回就不會像這次一樣隻是刁難而已……弄個不好還會被叫去調查委員會報到。」
「誰理他啊！」
「你是皇姬，他們不會找你過去……這種時候，會被質詢的可是我喔。」
「唔！？」
把自己當成人質的做法真卑鄙哪——想歸想，雷吉斯也莫可奈何。要是阿爾緹娜在這時亂來，組織就無法維持下去了。
「他的家人應該是軍務部的大人物吧……如果不是這樣，他是無法任職稽查官的……現階段與他為敵並非上策。」
「就是因為他自認立場夠強，才會挑釁艾力克，又向你索賄對吧。」
「是啊。」
貝克爾也對阿爾緹娜和克勞莉絲投以無禮的目光，但她似乎沒發現的樣子。還是別多嘴以免火上加油。
無處宣泄的怒氣，令阿爾緹娜握緊右拳不停發抖。
「呼————！！」
雷吉斯決定改變話題。
「對了……你是來找我談拉多雷耶皇子的命令吧？」
「啊，就是呀！你打算怎麽做？」
「沃克斯要塞啊……」
「那是座什麽樣的要塞？我沒看過耶。」
「我也沒看過啊。可以的話，我真希望一輩子都不要看到……根據書裏的介紹，要塞位在平緩的丘陵地上，那裏有著城牆般的山崖。高度為二二五腕尺(注1)(一百公尺)。」
注1 cubit,或稱肘，古代長度單位，為手肘至中指尖的長度，一腕尺等於四十三至五十三公分。
比雷吉斯他們所待的西魯克堡壘還要高六倍以上。
「不過，山崖上有橫洞，炮台就設置在那裏，高度大約一百腕尺(四四公尺)。」
「這樣還是比帝都最高的建築物高呢。」
「要塞的南方和東方是山崖，北方和西方則是山嶽。」
「沒辦法從山嶽進攻嗎？」
「聽說建造要塞時，西側挖了一條很深的濠溝。接近要塞之前是有辦法避開炮擊，但還是得下了濠溝再爬上去才行，要說走哪邊比較好嘛……北側有礦場時期留下的洞穴，斜坡雖然平緩但也跟濠溝沒兩樣。底部好像已經積水變成一座湖泊了。」
「不能無視要塞直接攻打首都嗎？」
「進行攻城戰時，要是腹背受敵，幾乎篤定會打敗仗……因為對方可以不斷補給，反觀我們若吃完手頭的糧食就隻能舉白旗投降了。」
「啊，是喔。要不然，趁敵人離開要塞時進攻呢？」
「他們還是會逃到要塞不是嗎？若是追趕他們，結果依然跟攻打要塞沒什麽差別……炮彈會飛過來喔。」
「原來如此。」
「聽說過去四次攻掠戰，帝國嚐試過夜襲與長期圍城……」
然而全都失敗了，才會演變到今天的局麵。
要塞本身確實相當堅固，不過敵方的司令官似乎也很優秀。
雷吉斯嘟噥地抱怨。
「……如果可以，我真不想接下這項任務啊。」
「可是又不能不接呀。」
「是啊……」
拉多雷耶皇子在這種情況下，確實采取了極富效果的措施。雷吉斯不由得佩服起他來。他大概很習慣麵對「地方擁有意料之外的力量」這種狀況吧。
阿爾緹娜表明決意似地說：
「我們隻能努力去做了吧！何況拉多雷耶也是認為我們辦得到，才會下這道命令吧。」
「咦？」
「……怎麽了？畢竟他都下令了，應該是認為我們有辦法攻下要塞吧。」
「…………沒事。」
「真奇怪。」
阿爾緹娜擺出一副無法理解的呆愣表情。
這女孩真的很純真。
「拉多雷耶皇子期望的是……你率領一半的兵力攻打難攻不下的要塞，最後打敗仗，失去部分兵力與向心力啦。」
「為什麽？作戰計劃會失敗耶？」
「這樣一來不就可以削弱邊境聯隊意外增加的戰力嗎？那就是這道命令的目的。」
「你說什麽！？」
阿爾緹娜又氣到漲紅了臉。
她揮手拍桌。
現場響起聽起來手很痛的巨響。
「——他把士兵的生命當成什麽了！？」
可以確定的是他們的重要性還比不上西洋棋的棋子。
「阿爾緹娜，你冷靜點啦……我沒打算讓士兵們白白送死。」
「你有什麽想法嗎！？啊！不要管命令不就好了？」
「有貝克爾稽查官跟著，我們很難玩忽職守啦。」
「就算認真作戰，他也有可能在報告中說我們玩忽職守不是嗎？」
「所以，我才在取悅他啊……」
阿爾緹娜認真地沉思。她正用自己的方式，為了保護士兵而努力。
「我問你……如果我無視命令，結果會怎麽樣？」
「就會犯了反叛罪吧……我們多半會被冠上逆賊的臭名，而帝國第一軍會來討伐我們。」
「逆賊！？」
「你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吧？」
「是沒錯啦……可是他們很強吧？」
「嗯。我之前有稍微跟你提過，第一軍是帝國最強的軍隊，士兵為來自全國的壯士，用的是最新的裝備。他們也熟悉邊境的環境。要是打起來……戰況會很嚴苛吧。」
「打不贏嗎？」
「照常理判斷，應該打不贏吧……而且不曉得傑洛姆將軍和埃弗拉爾先生願不願意並肩作戰。士兵們也是一樣。我們還沒做好足以跟拉多雷耶皇子交戰的準備。」
阿爾緹娜咬緊嘴唇。
「…………說得也是……我該怎麽做才好？」
「隻能攻打要塞了吧……我會想辦法盡量減少損害。至於貝克爾稽查官，我們隻能盡力讓他留下好印象，請他回到帝都後向軍務部報告『沒有異狀』吧。」
「真讓人不甘心呢。」
「好坦率的感想。我也有同感，但也無可奈何。」
雷吉斯把書攤開在桌上。
「總之，我會先調查沃克斯要塞的資料，你要早點治好左手喔。」
「我知道啦……嗯？」
「怎麽了？」
不曉得是不是難得對書產生興趣，阿爾緹娜盯著桌上看。
那是一本裝幀很講究的書，古老製法的紙張以皮繩綁住，封麵則是刻有書名的薄板。
看起來相當老舊，墨水都褪色了。
「這該不會是跟沃克斯要塞有關的書吧？」
「對，我並不是預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才買的，隻是剛好在鎮上找到它。這是大約四十年前製作的書喔。不過，內容寫的是更早之前的事情。」
距今五十年前——
帝國曆八〇〇年，現任皇帝裏昂十五世尚未登基。
那是前代皇帝畢森特執政的時代。據說他是以吟詩和奏樂的水平來挑選大臣的。皇帝本身也有藝術方麵的才能，在文化方麵有很大的貢獻。
帝國的造紙業與印刷業會如此發達，同樣要歸功於畢森特皇帝撥出龐大預算協助發展。
不過在軍事方麵，他卻縮減預算、用人不當，因此軍隊不斷在各戰線上演敗走的情況。
狄歐維爾周邊也曾遭沃登大公國占領一段時間。
畢森特皇帝因病駕崩後，由年輕的裏昂十五世繼位。
登基之後，他拔擢柯尼伊將軍成為總督。本來，軍方的總指揮權掌握在皇帝手中，所以並無總督這個職位，然而情勢已嚴峻到無法把軍務交給皇帝這個門外漢處理了。
這個時期，帝國已喪失三成的領土。
柯尼伊總督重建衰弱至極的軍部，打贏堪稱八麵戰爭的所有內外敵人，將戰線大幅推了回去。
他還從沃登大公國手中搶回北方邊境。不僅如此，帝國軍更擊潰大公國軍，進軍至首都附近。
占領大公國的山地後，他們在那裏興建礦場以便挖掘優質的鐵礦。
那座礦場即是沃克斯礦場。
帝國軍萬萬沒想到自己打造的礦場，會在日後轉變成難攻不下的要塞。
十年後——柯尼伊總督戰死，軍部再度陷入混亂，帝國各地皆遭到敵方反擊。
最後，戰線大幅後縮，形成今日的情勢。
帝國曆八一二年。大公國將沃克斯礦場改建成固若金湯的要塞，以作為對抗帝國的防衛據點。
至於帝國，則把原為農村的狄歐維爾重建為邊境都市，並且興建堡壘，對望沃克斯要塞。
那座堡壘就是現在，雷吉斯他們所待的西魯克堡壘。
「——就是這樣，這本書跟要塞有一點淵源呢。」
「是當時的書嗎？」
「對，我剛才也說過，內容寫的是辟建沃克斯礦場到興建要塞的過程，編纂的時間大概是四十年前。這本書匯整了奪回北方周邊之後的紀錄，以作為與狄歐維爾市有關的曆史。不過全套有八本，這隻是當中的一本而已……當時造紙術廣泛流傳，製書技術卻不發達，這本書的裝幀才會有點特殊。」
「是喔，應該很貴吧？」
阿爾緹娜追問起意想不到的問題。
雷吉斯不禁僵住。
「這個嘛……」
「我問你，你來到這座堡壘時有帶劍吧？最近都沒看到那把劍呢。」
「因為我揮劍也隻會害自己受傷嘛。」
「劍放在哪裏？」
「……保險起見我先聲明……那不是配給品，而是我的私人物品喔。」
「是嗎。那麽，劍放在哪裏？」
「在狄歐維爾市的……當鋪吧。如果還沒被賣掉的話……」
「軍人居然把劍拿去典當，你在想什麽啊！？」
阿爾緹娜氣衝衝地逼近。
坐在椅子上的雷吉斯嚇得往後仰，整個人就快摔下去。
「因、因為，不用的話會生鏽……」
「這本書到底要多少錢啊！？」
「金額也沒那麽貴啦。二百……」
「噯～？二百但尼爾銅幣呀。這樣的價格，憑你的周薪也夠支付嘛。但還是太貴了。」
「不是……是二百蘇銀幣。」
一枚銀幣的價值等於十二枚銅幣。
阿爾緹娜的肩膀微微顫抖。
雪白的手指一把扣住雷吉斯的腦袋。由於左手吊著不能動，所以她隻用右手。
「你是笨蛋嗎！？啊！？說啊，是笨蛋嗎！？」
「該怎麽說呢？我是不後悔啦……」
「你好歹給我感到後悔啦！」
「可、可是，這是一本相當珍貴的書呢。除了內容外，也很有曆史價值……」
「居然要二百蘇銀幣，你從哪裏拿出這麽大筆錢啊！？」
「哎呀～我本來也以為沒辦法買……沒想到當上軍師的事也傳到鎮上了。結果老板說錢以後再付就行。」
「這不就是欠債嗎！」
阿爾緹娜逐漸加重抓住腦袋的力道。
好像有點痛。
「哎呀，老板是叫我晚點再付，又不是向他借錢……」
「聽我說！」
「是。」
「我的母親告訴過我——平民的生活很貧苦。但是，還不至於因為貧困而喪命……隻要不欠債的話。」
「也是啦，畢竟帝國本身很富裕嘛。」
「知道的話，就不要借錢買書啦！」
「好、好痛……好痛喔，阿爾緹娜。你的手指都咯咯作響了……我的頭……」
「如果需要那麽貴的書，就來找我商量啦！你可是我的軍師啊！」
她擺出真切的表情。
雷吉斯雖然覺得愧疚，卻回答她：
「……這我辦不到。」
「為什麽！？」
「因為，這本書……並不是有需要才買的，純粹是為了我的興趣好痛痛痛痛痛痛痛！？」
「你根本就是個沒出息又不中用的家夥嘛！」
雷吉斯沒辦法否定。
阿爾緹娜總算把手放開了。
從單手就能揮動那把寶劍的握力來看，她應該沒有真的出力吧，但還是痛得雷吉斯眼角泛淚。
「我好久沒被人這樣教訓了，上一次是在進軍官學校前挨姐姐的罵。」
「看來你姐姐也很辛苦……真拿你沒轍。我借錢給你，這幾天就去把款項付清吧。」
「咦？不，這……」
「總比軍師在鎮上欠債的事傳出去好吧？」
「嗯——……」
「怎麽啦？你不需要跟我客氣喔。」
「是嗎？啊，反正都要借了，我還有兩本想買的書……啊、沒有，當我沒說！」
「啊～真是受不了你，這個書癡——！！」
?
翌日，雷吉斯到鎮上付清尾款。
公共馬車一天隻有一班，所以當天他住在鎮上的駐地，第二天才回到堡壘。
雷吉斯打開自己的房門。
「奇怪？」
「呀啊！？」
坐在椅子上的艾力克跳了起來。
他的尖叫聲簡直跟女生沒兩樣耶——雷吉斯心想。
「……呃……你怎麽會在我的房裏？」
「啊！那、那個……對不起……我沒見到您，所以過來找人……」
「我去了鎮上一趟。你沒聽公主說嗎？」
「原來是這樣啊。像我這種身份的人，是不能隨便向公主說話的。雷吉斯先生是特例。」
「……也對。」
因為阿爾緹娜總是一副不拘小節的態度，雷吉斯常常差點就會錯意了。在立場上對方可是皇姬與司令官，哪能向她打聽五等文官的去向。
遇到這種時候，沒有直屬上司和部下就很不方便。
「不過，你要找我，為什麽會坐在椅子上……？」
「唔……那、那是……因為……我在想，雷吉斯先生……平常都在想什麽……」
他滿臉通紅的這麽解釋。
扭扭捏捏的模樣一點也不像騎士，反而像個女孩子。
雷吉斯不禁勾起嘴角。
「……真是嶄新的尋人方式呢。」
「對、對不起。」
「沒關係啦……你找我有什麽事？」
等呼吸趨於平穩後，艾力克便恢複平時那張凜然的青年臉孔。
「呼……是關於要塞的事。也許沒有我能插嘴的地方，可是我想知道您打算怎麽做？」
「嗯。差不多該做決定了……不管怎樣，都需要時間做準備。」
若按照拉多雷耶的命令，距離實行的時間隻剩下一個月左右。
有必要好好討論一番。
雷吉斯指示艾力克：
「你可以請傑洛姆將軍和埃弗拉爾先生到會議室嗎？我通知皇姬一聲就過去。」
「我明白了。那兩位都在堡壘外麵進行演習，請您稍等一下。」
「他們在做訓練啊。真勤奮呢。」
「我覺得，攻打沃克斯要塞就是如此緊要的大事。」
「……嗯。」
「那麽，我先告退了！」
艾力克抬頭挺胸，快步走出房間。
雷吉斯整理好需要的數據後，便抱著紙卷，前往阿爾緹娜的房間。
途中經過餐廳前麵時——
「呀……！」
他聽見小小的慘叫聲。
「嗯？」
雷吉斯探向餐廳。平時使用的餐桌排得很整齊，桌麵跟平常一樣幹淨。掛在牆上的發條鍾顯示時間已過下午兩點。
由於傑洛姆他們跑去做訓練了，裏頭看不到軍官的身影。
冷不防地，雷吉斯的目光停留於扔在桌上的抹布。
這間餐廳向來都是克勞莉絲在打掃的。如果是她，做事應該不會如此虎頭蛇尾……
不過，俗話說凡事都有例外。況且，把抹布拿到設在餐廳內的廚房也花不了多少工夫。
雷吉斯把數據紙卷抱在腋下，然後走進餐廳。
他拿起放在長桌上的抹布。
抹布是濕的。這表示剛剛還有人使用吧。
「……是不是有什麽急事啊？」
這時，廚房傳來「吧嗒！」的聲響。
有人在準備晚飯嗎？說不定是克勞莉絲。
雷吉斯往餐廳後方的廚房走去。
「啊——打擾囉……」
他打聲招呼把頭探進裏麵。
廚房呈凸出塔外的半球形造型。
爐灶的左右兩側是調理台。
身穿軍服的狐眼痩男，以及壯如岩石的巨漢就站在那裏。原來是貝克爾稽查官和博瓦史洛護衛官。
他們的對麵——
有名將褐色頭發綁在腦後、穿著藍色侍女服的少女倒臥在地上。
雷吉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
他沒有看錯，那名抬起頭來的少女正是克勞莉絲。
見到雷吉斯後，她垂下目光。
「雷吉斯先生……不可以……」
「你們……到底在幹什麽啊！？」
貝克爾聞言嗤之以鼻。
「哼！誰叫你不交出該給的東西，我才想拿別的東西替代。還是說，你改變心意了？」
「……竟然做出這種事……我是有聽說不少稽查官品行不良……沒想到會這麽惡劣！」
「喂喂喂，區區一個下級軍官，給我注意一下你的口氣啊。我可是稽查官欸。你不怕我隨便亂報告嗎？」
「咯……克勞莉絲小姐！快過來我這邊。照著這種壞蛋的要求去做，公主殿下也不會高興的。」
「這、這我……知道……」
克勞莉絲爬起來後，踩著怯生生的腳步走過來。
等她走到眼前，雷吉斯便一把將她抱過去。
「雷吉斯先生！」
「啊、嗯…………」
她在發抖。
雷吉斯還是初次見到克勞莉絲表現出如此柔弱的一麵。
貝克爾吐了口唾沫。
「搞什麽，上次模仿軍師，這次打算扮演騎士嗎？既不給錢，又不把女人借給我，開什麽玩笑啊！糟糕，不好啦。看樣子，這支邊境聯隊有謀反的嫌疑喔～嗯嗯？」
「別說蠢話了……你們的行為很明顯違反軍規。貝克爾稽查官，我要向軍事法庭控訴你。」
「噢，你說我做了什麽？我什麽都還沒做欸。別笑掉別人的大牙了。」
「強行索賄，又對女性施暴未遂……光憑這兩點就足以起訴你了。隻要調查過去至今的派遣地點，應該可以挖出不少黑幕吧？」
貝克爾咂嘴。
接著用下巴指示博瓦史洛。
「讓他永遠說不出話來。」
「是！！」
雷吉斯抱緊克勞莉絲，急急忙忙往後退。
資料掉在腳下。
巨漢踐踏紙卷，一步步逼近。
「哼！哼！讓你說不出話來！」
雷吉斯感覺到殺氣。
貝克爾用事不關己的語氣喃喃碎念。
「啊～啊……難得遇到好女人，真可惜啊～」
雷吉斯衝出廚房，往餐廳跑去。
他拉著克勞莉絲的手，鑽過長桌之間的窄道奔向門口。
然而，巨漢博瓦史洛的行動卻異常迅速。
不，或許是雷吉斯他們動作太慢吧……
博瓦史洛繞到門口。
「咯哼哼！」
「唔…………」
軍官餐廳位在中央塔的一樓，所以沒有大窗戶。雖然有采光窗，但大小不足以讓人鑽出去。
博瓦史洛有如在獵物麵前舔嘴的野獸般，緩緩拔出腰際上的長劍。
克勞莉絲雙手抓起雷吉斯的手。
「雷吉斯先生……隻要我忍耐一下……就沒事了。世上也是有這種委曲才能求全的情況喔。」
「要我犧牲你，讓自己得救嗎？這種做法太差勁了……還不如死了算了。」
「您是公主殿下需要的人。」
「克勞莉絲小姐……無論是誰都有死亡的一天。但是，拋棄信念的話，我認為這一刻人就算是死了。」
「可是，也有某些事物必須忍辱偷生才能獲得吧。」
「……如果是自己受到的屈辱，再難受我都會忍耐……但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這樣的好人遭受那種折磨。」
「雷吉斯先生……不可以對我這種女人……說出那樣的話喔。」
博瓦史洛逐漸縮短距離。
他已經來到眼前了！
「咯哼哼！就讓你們兩個一起……身首異處吧！」
巨漢把長劍舉到接近天花板的位置。
雷吉斯抱緊克勞莉絲保護她。克勞莉絲也抱緊雷吉斯。她痛恨自己無能為力，連當肉盾保護對方都辦不到。
博瓦史洛麵露肉食動物般的猙獰笑容，但——
他的表情隨即變得痛苦。
「咕哇啊！？」
大量的鮮血噴灑在腳邊。
巨漢癱倒在地。
「咦……？」
一時間，雷吉斯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博瓦史洛的背後站著一名年輕人。原來是艾力克，他的手裏拿著沾了鮮血的劍。
整個人上氣不接下氣。
「哈啊！哈啊！哈啊…
…雷吉斯先生，您不要緊吧！？這位小姐也是……」
克勞莉絲默然點頭。
雷吉斯垂眼看著倒臥在地的博瓦史洛。
「你……你殺了他嗎？」
「我避開了要害。」
巨漢蜷縮起身體不斷呻吟。
他的臀部至右大腿內側有一道裂開的傷口，鮮血流淌而下。的確，這種程度的傷勢應該不至於致命。
不過，他也沒辦法再追趕自己，或是用力踏地揮劍才對。
雷吉斯鬆了一口氣。
「……得救了……艾力克，謝謝你。」
「不用客氣。我很高興能幫上雷吉斯先生的忙。」
「真虧你知道我在這裏。」
「因為您不在會議室，我才會跑出來找人。幸好您沒事……接下來就是處置他了。」
艾力克把視線投向餐廳的後方。
貝克爾一副不悅的表情。
「可惡～騎士居然從背後攻擊對手……未免太卑鄙了吧！」
他的眼神很陰沉。
猶如聖經裏的惡鬼。
艾力克毫不畏懼地舉著劍。
「我如果有罪，當然願意接受製裁……隻不過，我得先把你們送進大牢裏！」
雷吉斯不禁看出了神。
不光是容貌，就連行為舉止，艾力克都跟故事裏的騎士如出一轍。這種說法是有點誇張，不過卻十分貼切。
貝克爾雙眼充血。
嘴角冒著泡沫。
「嘻嘻嘻……像你這種低賤家族的小鬼！居然說要送我進大牢！？」
他拔出的武器不是腰際上的直刀，而是藏在外套裏的手槍。
那是大不列塔尼亞製的最新式手槍。
盡管需要事先裝填子彈，卻不必花時間點火，隻要拿起來就能立即射擊。
艾力克咬緊嘴唇。
如果是在平地就算了，在隔著蜷縮成一團的巨漢與長桌的場所，想以劍先發製人並不容易。
手槍擊出一發後需要再填彈，隻要能躲過第一槍就有機會反擊，但在這樣的距離下鐵定會被打中吧。
至於貝克爾這邊，假如這一槍擊中艾力克，之後也得殺掉雷吉斯和克勞莉絲滅口。他正在盤算各種可能的情況吧，那把手槍並未馬上擊發。
雷吉斯從記憶抽屜裏找出之前讀過的書，翻找類似的場景。
「……這是……最好的辦法嗎？」
「雷吉斯先生，您想做什麽？」
克勞莉絲緊緊抓著軍服衣袖。
「……我下棋從沒輸過。交給我吧。」
他輕柔地推開克勞莉絲的手。
克勞莉絲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
沒有什麽方便的魔法，能讓三人在這種狀況下平安無事順利獲救。
西洋棋的基礎戰術，就是以弱小的棋子當誘餌，讓更強的棋子生存下去。
現下的情況，自己正是那顆弱小的棋子吧。
雷吉斯朝貝克爾跑了過去。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邊跑邊大叫。
貝克爾完全沒料到雷吉斯會衝過來吧，隻見他一臉驚愕。
「什……！？別鬧了！」
對方要是在這時開槍，這件事便得以落幕，但……看樣子，白刃戰是雷吉斯的罩門。
貝克爾將手槍換到左手，接著以右手拔出腰際上的軍刀。
好快！
軍刀的刀尖刺向雷吉斯，使得他趕緊在距離對方三步之處停下腳步。
接著舉起雙手說：
「……搞砸了啊……早知道就多看一點動作類型的作品了。」
雷吉斯知道貝克爾有佩劍，卻沒想到對方拔劍的速度這麽快。因為雷吉斯很不擅長推測他人的運動能力。
貝克爾掄起軍刀。
「就先……從你下手！！」
「我們做個交易吧！」
「什麽！？」
聽到雷吉斯的話後，對方停下揮刀的手。
艾力克和克勞莉絲連氣都不敢喘地注視著他們。
氣氛相當緊繃。
「……做個交易吧。貝克爾稽查官……你以為在這裏殺了我們三個後有辦法逃掉嗎？你殺了我後，艾力克要怎麽辦？開槍射他嗎？我想克勞莉絲小姐會趁這段期間逃走喔。」
「哈！女人的腳程一下子就能追上。」
「……你要如何向聽到她慘叫而趕來的士兵說明？更何況，克勞莉絲小姐可是皇姬從帝都帶來的侍女，非常受殿下寵愛。」
「唔？」
「……貝克爾稽查官……你可以放過我們嗎？相對的，你的行為我們也會當作沒看到。如何？」
「誰會相信你啊！」
「是嗎？就算我們提起訴訟，你隻要否認就行了。你不覺得在法庭上，未使用持有的手槍這一點對你很有利嗎？」
「殺光你們比較省事。」
「用你手中的槍和刀嗎？拿著擊發過的槍和沾滿鮮血的刀，你要如何證明自己的清白？你應該不會天真的以為，憑貴族家世有辦法對皇姬施壓吧？」
「呃……這個嘛……」
「勸你再仔細考慮看看……有我當人質，艾力克就不會行動。這可是足以影響人生的問題。隻要你認真思考，應該就會明白我的提議絕對比較有益。噢……對了對了，有個故事是這樣的。內容不長，你先聽我說——」
雷吉斯打算講述三則透過交涉功成名就的故事。
就在舉起的雙手漸漸發酸時——
「你們在做什麽！？」
餐廳裏出現一名紅發少女。是阿爾緹娜！
她的背後，還可見到傑洛姆和埃弗拉爾的身影。
艾力克和克勞莉絲的表情都開朗起來。
呼～～～～雷吉斯歎了一大口氣。
「你們終於來了啊。」
「因為連艾力克都沒回來，我覺得奇怪才過來看看……這是怎麽回事！？」
阿爾緹娜瞪著稽查官。
貝克爾臉色蒼白。
「沒、沒有……這……我……不是的！」
雷吉斯總算能放下雙手了。
「克勞莉絲小姐險些遭他們欺負……我說要向軍事法庭提出告訴，結果差點被他宰了。」
「臭小子！？你不是要交易嗎！？」
貝克爾怒吼。
雷吉斯搖搖頭。
「不好意思……提出交涉是爭取時間常用的手段。人在麵臨機會時越容易喪失冷靜。在非得殺掉三個人不可的情況下，有個人主動跳出來，提出頗具吸引力的解決方案。然而，這說不定是看似有利的圈套……你當然會猶豫吧，畢竟做出的判斷會影響人生嘛……不過，我們隻要繼續拖時間就一定會有人來搭救。」
貝克爾氣得雙眼充血。
本來還擔心「他應該不會一時激動而開槍吧？」，沒想到……他突然感歎起來。
「噢噢～怎麽會這樣呢！我是見部下無緣無故遭人從背後砍傷，出於自衛才不得已掏出手槍，你居然把所有過錯都算在我身上！？這是陰謀！是要陷害我的圈套！」
「……我覺得現在說這些有點晚喔。」
「我打算回到帝都後就向軍務部這樣報告……拜爾修米特邊境聯隊是一支紀律嚴謹的傑出軍隊。他們勇猛果敢地攻打沃克斯要塞，然而死傷慘重不得不撤退……咯呼呼呼。各位覺得如何？」
貝克爾麵露冷笑，望向阿爾緹娜。
換句話說，這是「我幫你們做假報告所以放過我」的提議吧。
狀況跟剛才
相反。
不同的是思考速度。
雷吉斯瞬間做出決定。在他正要開口回答的前一刻，阿爾緹娜跑了過去。
她握緊右手。
衝向麵帶冷笑的貝克爾。
阿爾緹娜掄起右拳，往那男人的臉——揍下去！
「大笨蛋！！」
砰！
「呃啊！？」
貝克爾飛了出去。
背部狠狠撞上餐廳的牆壁。
手槍和軍刀皆掉在地上。
幸好手槍沒有走火。
扁掉的鼻子滴滴答答流出鮮紅的血液。
「哦哦哦……血……我的……鼻子……流血了……我的鼻子啊！？」
「我隻有一句話要告訴你！」
貝克爾捂著鼻子往上看。
阿爾緹娜就站在他眼前。
氣勢十足地指著他說：
「要跟壞蛋交易，還不如死了算了！」
貝克爾背靠著牆緩緩滑下去，最後癱坐在地上。
埃弗拉爾和艾力克迅速將貝克爾和博瓦史洛綁起來。
直到這時，巡邏的士兵們才終於現身。
?
克勞莉絲的精神似乎受到不小打擊，因此先讓她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保險起見，他們請艾力克送她回房。
貝克爾和博瓦史洛則遭到五花大綁，被團團包圍他們的士兵以及帶路的埃弗拉爾押往牢房。
最後——
餐廳裏隻剩下雷吉斯、阿爾緹娜和傑洛姆三人。
「暫時讓他們冷靜一下腦袋……等護衛官的傷勢痊愈就請他們回帝都……當然，還要帶著違反紀律的報告。」
「沒錯！」
「哈！砍了他們不就得了。」
「傑洛姆太不尊重生命了。」
阿爾緹娜這般駁斥，傑洛姆聞言聳了聳肩。
四周仍彌漫著血腥味。
傑洛姆從廚房拿了瓶葡萄酒過來，咬掉木栓後仰頭暢飲。
「咯咯咯……那個稽查官的提議也不錯啊。隻要叫他做假報告就萬事解決了。」
「你開玩笑的吧？」
阿爾緹娜投以冷漠的目光。
回答她的是一聲哼笑。
如果是以前的傑洛姆，他說不定會接受貝克爾的提議。
雷吉斯懷著陰鬱的心情。
「……帝國軍橫行著這類賄賂和不法情事。不過像他這般惡質的人或許不多見吧。」
傑洛姆搖了搖頭。
「還有比他更惡劣的……你不是曉得嗎？」
「……我是有在書中看過啦。」
阿爾緹娜揮下右拳敲擊桌麵。
「不可原諒！」
「……公主殿下，請您冷靜一點……先別管這個了，現在有件更重大的事情。這攸關著許多人的性命。」
阿爾緹娜一副赫然驚覺的樣子看著自己的手。
「是因為我揍了他的關係嗎？」
「……是啊。護衛官也受傷了，這下無法期待稽查官做出『雖然無法攻下要塞，邊境聯隊已盡了全力』的報告吧。」
「要我向那種家夥低頭，還不如跟拉多雷耶開戰！」
阿爾緹娜吼道。
傑洛姆聞言悶笑。
「咯咯咯……這樣好嗎？居然說出這種話。」
「怎麽？你要跑去軍務部打小報告嗎？」
「這個嘛。礙眼的司令官消失不見，我或許會覺得痛快吧。但是，因此得利的卻是那個討人厭的第二皇子，這就讓我不爽了。」
依傑洛姆的個性和狀況來看，可以想見就算他知道阿爾緹娜有謀反的意思，也不會跑去告密……
畢竟，他自己也瞞著軍務部偷偷儲存預算。
不管大局如何，當前的利害關係理應是一致的。
隻不過現階段為時尚早。
雷吉斯盡量用沉穩的嗓音說明。
「……不能跟帝國第一軍開戰。我之前也說過，我們沒有足以對抗他們的戰力。」
「不然要怎麽辦？」
「隻能攻打沃克斯要塞了吧。」
「可是，不管我們多麽努力，稽查官如果不據實以報就沒意義了吧！？」
傑洛姆嗤笑道：
「咯咯咯……要不真的全軍覆沒給他們看吧？隻要堡壘裏的士兵全不在了，軍務部應該也會承認我們全力奮戰吧。」
「不能這麽做啦！」
「我是沒打算服從那種命令——你打算怎麽辦？」
阿爾緹娜和傑洛姆盯著雷吉斯看。
他不曉得能不能成功……
但是，也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我們就攻打沃克斯要塞吧。隻要攻下要塞，軍務部也不得不認同我們了。」
兩人聽了皆啞口無言。
雷吉斯趕在被罵「現在是開玩笑的時候嗎！」之前，繼續往下說明。
他把數據攤放在長桌上。
雖然紙張濕掉墨水暈開，上麵還有巨漢的腳印，幸好紙張沒弄破。
「……請聽我說。那座要塞雖然號稱難攻不下，常駐兵力卻不多。棘手的問題在於地形和無數座炮台。」
阿爾緹娜把臉湊了過來。彼此的距離，近到紅寶石般的雙眸倒映著雷吉斯的身影。
「雷吉斯……」
「不……不好意思，公主殿下……請看資料，別看我好嗎……」
「你是認真的嗎？」
「我看起來像自暴自棄，或是神經不正常嗎？」
「這可難說。」
「如果您願意在這時表示信任我會很高興的……」
傑洛姆「砰！」的一聲把手搭在桌麵上，瞪著資料看。
「說吧，我要聽。我認為你是個垃圾。不過，是有用的垃圾。如果你的說明讓我不滿意，我會把你扔進牢裏跟那個害蟲稽查官關在一起！」
「……我明白了。」
傑洛姆以冷漠的眼神看向阿爾緹娜。
「公主不是很信任這位軍師嗎？」
「我認為凡事都交給他是不對的。人家是把雷吉斯當成集思廣益的夥伴信賴著他喔。」
「咯咯咯……原來如此。」
「當然，我也很信賴傑洛姆將軍喔。尤其是槍術的本事。」
「哼！這還用說。」
傑洛姆催促雷吉斯說明。
雷吉斯的目光再度落到資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