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吉斯正在會議室裏看書。


    「嗯~……」


    「早安!你來得真早。」


    走進會議室的阿爾緹娜拿手帕擦著脖子。


    「嗨。」雷吉斯打了聲招呼。


    「……我不曉得這樣算早還是晚。」


    「難不成你整晚沒睡嗎?」


    「因為有點資料需要調查。」


    「是這個嗎?」


    阿爾緹娜盯著他的手邊看。


    雷吉斯搔搔頭。


    「沒有啦,資料已經查完了,不過……這本與資料有關的書很有意思呢。」


    「你還是老樣子耶~那是什麽書呀?」


    「內容是旗幟與紋章的由來和逸聞。比方說這個……」


    他翻到帝國旗那一頁。


    紅色旗麵上畫著七把劍。


    阿爾緹娜走到桌邊依靠在雷吉斯身旁,目光落在書本上。


    「哦,這個呀。」


    會議室裏也有掛相同的旗幟。


    雷吉斯又翻了一頁。上麵刊載著以劍搭配白底的圖案。


    「以前用的是這種旗子呢。」


    「好像白旗喔。」


    「不過,帝國旗並不是因為這個緣故才變更設計的。」


    「是喔~」


    阿爾緹娜伸出手,啪啦啪啦地翻頁。


    雷吉斯交互望著書本和她的表情。


    「……很有意思對吧?」


    「嗯。」


    「順帶一提,拜爾修米特邊境聯隊的旗幟,是在傑洛姆將軍就任時換成他家的紋章。」


    「哦……原來是這樣呀。」


    掛在帝國旗旁邊的,是一麵紅底配上黑槍及獅子圖案的旗幟。


    那是拜爾修米特邊疆伯爵的貴族旗。


    聯隊掛上司令官的家旗是很常見的情況。雷吉斯之前隸屬的部隊也是掛堤涅茲侯爵的貴族旗。


    「總覺得一片紅呢。」


    「因為貴族旗習慣仿照帝國旗以紅色旗麵做設計嘛。教會用的是黑色和紫色,民眾則是綠色。」


    「是喔……藍色和黃色呢?」


    「藍色好像跟階級沒有關聯……應該說,如果製成藍旗懸掛,顏色就跟天空或海洋一樣了。」


    「也對,這樣就看不清楚了。」


    「不過也有人因此主張那是自由的顏色。」


    「原來如此。」


    「黃色則是日耳曼尼亞聯邦使用的顏色,所以在貝爾加利亞帝國很不受歡迎喔。」


    「啊哈哈……那麽,紅色在聯邦那邊就不受歡迎囉?」


    「他們似乎認為亮紅色很粗俗,所以都改用暗褐色。」


    「很粗俗喔……」


    阿爾緹娜抓起自己的頭發皺著眉頭。發絲呈現具光澤感的鮮紅色。


    雷吉斯搖了搖手。


    「我不覺得粗俗喔……反而認為……非常漂亮。」


    「咦?」


    「啊……沒事……」


    「再說一次、再說一次。」


    「沒事沒事……」


    「再說一次、再說一次。」


    「沒事沒事……」


    ?


    馬車在雪花紛飛之際從南門駛出。


    看不見西魯克堡壘後,馬車便偏離了公路。


    繞遠路的途中,一陣強風迎麵吹來。


    車夫的兜帽滑落下來,原本藏在裏麵的紅發頓時隨風飄動。


    「呼……」


    「阿爾緹娜,你要不要緊?」


    雷吉斯問,車夫少女點頭回答:


    「當然沒問題囉!駕駛馬車這種小事我也很拿手喔。你應該曉得吧?」


    「這點我知道……可是你隻有一隻手能用嘛。」


    女醫說痊愈要三個月的時間,想當然她的左手依然用繃帶固定住。


    值得慶幸的是複原情況良好。


    「不管是用單手還是用腳,我說沒問題就沒問題。」


    「……用不著這麽趕啦。」


    「我不會再搞砸了。」


    阿爾緹娜靈活地單靠右手拉著韁繩,調整馬兒的步調避免車速過快。


    上次馬兒扭傷了腳害他們差點遇難,所以今天改搭雙頭馬車。這輛軍用馬車頗為高級,還設有油燈式車前燈。


    偌大的貨台上,堆放著糧食和布匹。這些是用於交涉的物資。


    他們走的不是公路,而是沿著凹凸不平的斜坡往下跑。


    「咿呀!?」


    雷吉斯險些摔下車夫座,他趕緊抓住座位旁的把手。


    「噯,你可別掉下去唷。」


    「拜托你再慢一點……」


    「太陽要下山了!」


    「哎呀,相約的地點就快到了啦……咿!?」


    「馬兒會嚇到,你不要一直尖叫啦!」


    馬車搖晃到屁股都發疼的程度,不久總算看得到目的地了。


    那是一座滿布枯草和些許積雪的小土山。有棵大樹豎立在那裏。


    阿爾緹娜駕駛的馬車靠近後便見到一名男子。稍遠處還有四個人左右。眾人皆穿著用毛皮和羽毛製成的衣服。


    帝國稱這些人為蠻族,雷吉斯他們則稱之為巴特根海姆人。


    站在前頭的是狄特哈特。


    阿爾緹娜停下馬車,從車夫座跳下來。


    『讓你們久等了!好久不見了呢!』


    『嗯。』


    雷吉斯費了一番工夫才下了馬車。


    『你好……不好意思……讓你們久候了。』


    『啊啊,軍師先生,好久不見了。』


    狄特哈特的臉頰微微泛紅。


    阿爾緹娜像是要分開兩人似地站在中間。


    『貨台上放著糧食和布匹喔,不介意的話就拿去用吧。』


    『……我想先聽完委托內容再收取報酬。』


    『那不算是酬金啦。你們就當是伴手禮先收下吧。』


    『你的意思是,那些東西跟委托無關嗎?』


    『噯呀,如果不需要我們就帶回去囉。』


    『這樣啊……你還是老樣子,不好應付呢。我就感謝你們的好意收下了。』


    狄特哈特行了個禮後,指示背後的幾名男子將貨台上的物資搬下來。


    在他們搬貨的期間,阿爾緹娜打開話題。


    『天氣很冷,我們就進入正題吧?』


    『嗯……』


    『我們決定要攻打沃克斯要塞了!』


    對方聞言露出嚴肅的表情。


    『…………你瘋了吧。』


    『如果不執行命令,我們就會被當成逆賊喔。現階段我們還沒辦法跟帝國第一軍開戰。』


    『帝國果真腐敗了。』


    『所以我才在戰鬥呀……作戰計劃由雷吉斯來擬訂,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狄特哈特用無法置信的眼神望向他。


    雷吉斯搔搔頭。


    『我沒有自信……但也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這樣啊……有時也是會遇到這種情況哪……你們提起這件事,是要我們也參與攻打要塞的計劃嗎?』


    阿爾緹娜點頭說:


    『沒錯。不過,你別誤會了。我可沒打算要你們以及我的部下去突擊滿是大炮的要塞。』


    狄特哈特不解地側著頭。


    說起攻打要塞的戰術,一般的做法是以超出對手防衛力的大軍發動突擊。踏過無數屍體抵達外牆,接著翻牆驅散敵兵,從內側壓製炮台和大門就能獲得勝利。


    狄特哈特一行人進攻西魯克堡壘時,基本上也是采相同的做法。他們采取的戰略就是趁著


    暴風雪行動,以便在不受大炮攻擊的情況下抵達外牆。


    『軍師先生,你打算怎麽做?』


    『我是有想到辦法,不過……』


    雷吉斯望向正在搬下貨物的那群男人。


    思考了半晌後說:


    『……這項作戰計劃算是一種奇策……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有必要的話我隻能告訴狄特哈特先生一人,這樣可以嗎?』


    這次換狄特哈特沉思。


    『你們想拜托我們的任務,需要知道計劃的全貌嗎?』


    『不需要。』


    『嗯……那麽就不必告訴我了。事到如今,我不認為軍師先生會陷害我們。』


    『可是任務有危險性喔。』


    『我知道。畢竟我們欠你們一份人情。更重要的是……』


    「嗯?」


    狄特哈特話說到這兒便噤口不語。


    接著敦促雷吉斯隻要告訴他重點就好。


    慎重起見,雷吉斯先征求阿爾緹娜的意見。


    「公主殿下。」


    「既然對方都這麽說了,那就這麽辦吧。」


    「我明白了——」


    於是,雷吉斯重新向狄特哈特簡短說明情形。那幾名搬完貨物的男人也在遠處觀望。


    雷吉斯仔細講解程序。


    認真聽完後,狄特哈特點頭說:


    『……我了解了……我們絕對會達成任務的。』


    『太感謝了!』


    這次,狄特哈特牢牢回握了阿爾緹娜伸出的右手。


    雷吉斯也和他握手。


    『謝謝你。』


    『為報答年輕皇姬的恩情,我以我國的名譽發誓。此外……這也是我對軍師先生的愛。』


    「那是友愛或親愛的意思吧!?」


    精悍的年輕人笑了一下。


    隨後,他恢複認真的眼神,向阿爾緹娜行一個禮。


    狄特哈特甩動用獅子毛皮製成的鬥篷,與同伴一起消失在細雪紛飛的森林裏。


    ?


    日耳曼尼亞聯邦相當龐大。


    是由二十二個大小王國與公國聯合起來組成一個國家。


    然而,盟主聖普魯士的統治難以稱得上完美,聯邦內部頻繁爆發內戰。


    沃登大公國也隸屬這個聯邦。


    建國以來,領土屢次受到鄰近諸國——尤其是貝爾加利亞帝國——的威脅,但在建造沃克斯要塞之後狀況便立刻好轉。


    戰爭所需的預算大幅減少了。


    這裏原本就是受惠於鐵礦山、資源豐富的土地。無益的支出減少後,便躋身聯邦中經濟狀況良好的國家之列。


    沃登大公國運用多餘的資金,雇用具備實跡的傭兵,並提供精良的武器以充實軍備。


    國力的擴大,也反映在開墾蠻族居住的森林這類積極的作為上。


    霍格是聽聞大公國待遇良好而前來求職的傭兵。


    他今年就要二十八歲了。


    他是在半年前受雇的。霍格是經驗老到的傭兵,但在沃克斯要塞裏卻隻是隻菜鳥,因此仍受到跟新兵沒兩樣的待遇。


    在白雪飄降的天氣中,霍格騎上馬背從要塞正門離開。


    據說森林裏出現數名蠻族,軍方在收到開拓者提出的救援請求後,便派兵前往森林製伏敵人。


    出動的騎兵約二十名。


    隻有領頭的那一人是沃登大公國的騎士,其餘全是傭兵。


    人與馬的呼氣化為白煙飄向後方。雪越下越大。


    霍格在心裏咒罵。


    (真是的……蠻族居然選在這種寒冷的日子惹麻煩……乖乖去冬眠不是很好嗎?真討厭。)


    無論對開拓地、沃登大公國或是沃克斯要塞,霍格都沒有留戀。


    傭兵隻為自己而戰。


    也因此,討伐跟野獸一樣你追我跑的蠻族,對他而言是完全提不起勁的任務。


    他們不斷往森林深處走去。


    二十名騎兵排成一列前進。


    枯枝上的積雪,令原本就因雲層遮蔽而沒有陽光的森林變得更加昏暗。


    根據消息,蠻族逃到了這裏。領頭的騎士應該是在追蹤蠻族的足跡。


    霍格騎乘的老軍馬偏離了隊伍。


    「喂喂喂!」


    他拉住韁繩,把耍脾氣的老馬拉回隊伍。


    「不要給我增加麻煩!」霍格臭罵馬兒,內心突然不安起來。


    (會不會太窮追不舍了啊?)


    他看向在前頭率領部隊的騎士。


    雖說以自己的立場很難提出意見,他仍思索著要不要拿馬兒當借口要求休息,或是讓頭腦冷靜一下。


    這時,一枝箭飛了過來。


    箭撞到身穿輕裝鎧甲的騎士肩膀,發出金屬聲後彈了開來。


    有埋伏!?


    彷佛以此為信號似的,森林裏傳來粗吼聲。好幾個喊聲交迭在一塊,大地轟鳴,無數腳步聲朝他們接近。


    人數不止十人或二十人。


    領頭的騎士趕緊停下馬來,發出尖銳的叫聲。


    「蠻、蠻族!?」


    「白癡!!不要停下來!!」


    霍格忍不住對著騎士長官怒吼。


    因為隊伍就排在騎士的後麵。就算停下來也沒辦法後退。現在隻能穿過林木之間,繞一個u字折回去了不是嗎!


    其他傭兵或許也有同樣的想法吧,眾人各隨己意改變馬兒的行進方向。隊伍散了開來。


    他也沒義務救助那名白目的騎士。


    現在隻能逃走了。


    聽說舉白旗對蠻族不管用。人們相信他們是害獸、受憎惡驅使的複仇者、不被神祝福的惡鬼。


    還有傳聞說,他們會生吃人類,或是把手腳扯斷。


    霍格的背後流下冷汗。


    就連退路的方向也有無數腳步聲逼近。


    「我們被包圍了!」


    某人發出近似慘叫的聲音。


    傭兵們雖然轉而逃走,去路卻遭到阻斷。盡管無人指示,大家仍聚集在一塊。


    這股不尋常的氣氛,就連馬兒都不禁屏住氣息。


    霍格一行人已掉進地獄的底層。


    蠻族終於現身了。


    他們披著獸皮,拿著斧頭和劍,發出怪聲威嚇。到底是誰報告說人數隻有幾名的?他們根本是足以包圍四周的龐大集團。


    其中一名傭兵喊叫:


    「聽說他們會把人生吞活剝啊……」


    「我、我不要被吃掉!」


    年紀尚輕的青年拔出短劍,抵住自己的喉嚨。他曾自豪地說,那把短劍是前幾天度過十八歲生日時,故鄉的雙親送給他的禮物。


    自盡呀。


    或許不錯吧……想是這樣想,霍格卻把手搭在短劍上,阻止青年尋死。


    自己沒有阻止他的理由。


    大家不可能幸存下來。


    青年一副「為什麽不讓我死?」的表情,等待霍格的話語。


    自己還是沒有阻止他的理由。


    該怎麽說才好?


    不要放棄?


    隻要活下去就能打開活路?


    不準比老人先死?


    每一句都沒有含意和重點。自己的腦袋裏並無那種體貼的話語。


    霍格拔出腰際上的劍。


    「跟我來!」


    敵人雖多,己方仍有二十名騎兵。隻要像一枝槍般衝過去,應該有可能讓幾名夥伴得救……


    這時有個穿著格外花俏的男人,從包圍他們的蠻族人牆中走到前麵。


    男人身上披著獅子毛皮製成的鬥篷。


    「真是勇敢哪。不過,我先警告你們,這項作戰我們投入了一千名兵力,反抗是有勇無謀的行為。」


    男人說的是流利的日耳曼尼亞語。


    「蠻族居然……」


    「我叫狄特哈特。閣下叫什麽名字?」


    「霍格。你們真的是蠻族嗎?還是日耳曼尼亞其他國家的士兵?」


    「都不是……我們是以這座森林為領土的國家——巴特根海姆的戰士。」


    我從沒聽說過這幫家夥的存在啊!霍格在內心咒罵。


    「你們打算怎麽處置我們?跟傳聞一樣,不用烤直接生吃嗎?」


    「下馬,然後把劍丟掉吧。隻要回答我們的問題,兩個月後就會釋放你們……」


    「什……!?」


    盡管不明白個中原因,對處於絕望的狀況、甚至已有一死覺悟的傭兵而言,這無疑是天上掉下來的絕佳提議。


    眾人麵麵相覷。


    險些自殺的青年率先下馬。他把手中的短劍和腰間的長劍放在地上,接著跪下,雙手合十仰望天空。


    「吾神啊,請垂憐我吧!」


    其他傭兵也做出同樣的行動,至於霍格,直到最後一刻他都在和狄特哈特互瞪。


    他沒有選擇的餘地。


    最後霍格一行人被蠻族抓了起來。


    蠻族將他們一個個隔離開來,接著用鎖鏈綁住手腳,再丟進隻放著一塊布的小洞穴裏。


    霍格還以為自己會冷死……


    沒想到,對方有時會給他們熱湯,以及取暖用的烤石頭。


    看樣子蠻族是真的打算讓他們活下來。


    入夜之後,某個洞穴傳來青年的啜泣聲。


    ?


    三天後——


    霍格一個人被帶到狄特哈特麵前。


    他的手腳皆用鎖鏈綁住,不用說,佩劍早就被拿走了。


    能夠保住一命就已是奇跡了。


    狄特哈特的旁邊,站著一名身著貝爾加利亞帝國軍服的青年。


    現場還有一名赤瞳少女。少女罩著一件袍子遮住半張臉,所以無法判斷她的身份。不過既然得刻意掩飾,就表示對方是頗有地位的人物吧。


    霍格於內心吐口水。


    (王八蛋……原來貝爾加利亞帝國牽涉其中啊。)


    持槍的蠻族戰士包圍著四周。


    那名長相比一般軍人和善的青年,請霍格坐到木椅上。


    『請坐。』


    『哼……要是拒絕就會沒命。不管要坐哪裏我都會照辦。』


    霍格與那位帝國軍人相對而坐。


    彼此之間隔著一張木桌。


    青年用夾雜貝爾加利亞口音且不流利的日耳曼尼亞語說了起來。


    『我不想殺你。』


    『你是要我相信帝國嗎?』


    『如何選擇是你的自由……』


    『呿!』


    霍格等待對方開口。因為被俘擄時,狄特哈特說過要回答他們的問題。


    青年點頭說:


    『我的名字叫做雷吉斯。』


    『我是霍格。』


    『那麽,霍格先生,請看這張平麵圖。』


    攤開在木桌上的,似乎是建築物通道的示意圖。


    那是某座礦場嗎?


    霍格原以為對方要把自己當成奴隸送到礦場工作,可是他馬上就發現自己誤會了。


    『這是……沃克斯要塞嗎!?』


    『看你這麽認為,就表示結構並沒有大幅度的變動。太好了。』


    『你是怎麽拿到這種東西的……』


    『噢!?你懂這份數據的價值嗎?』


    雷吉斯眉開眼笑。


    霍格把屁股抬離椅麵。


    『你想拿要塞的平麵圖做什麽!?』


    『哎呀~真的很辛苦呢。我費了好大的勁兒,狄歐維爾市長才肯讓我看他個人收藏的書籍……除了這份數據之外,還有據傳在戰爭中燒毀的書、筆記等等,看來前任市長是個書籍收集狂呢。當中格外出色的就是調查北方藥草的書……不僅具備實用性,還具有曆史價值……』


    「雷吉斯、雷吉斯,你離題了喔。」


    站在背後的少女拍了拍青年的肩膀。


    從她直呼軍人名字的舉動來看,少女果然是大有來頭的人物。


    多半是貴族吧。


    自稱雷吉斯的青年重新坐好。


    『抱歉。』


    『拿出這種平麵圖……你們打算做什麽?』


    『當然是要用來攻打要塞。』


    青年平心靜氣地說出令人難以置信的回答。


    『怎麽可能!』


    『沒錯。我們得完成這項不可能的任務才行……所以,我們需要你提供信息。


    這份平麵圖是四十年前繪製的。如今應該有改建吧?士兵的休息室在哪裏?火藥庫呢?司令官的所在地呢?』


    『……就算問出這些情資,如果不能抵達沃克斯要塞應該就沒意義了。』


    『是啊……所以,告訴我們也無妨吧?』


    『我不說的話,你們就要去問其他人嗎……』


    『不對。』


    『唔?』


    『我原本就打算問所有的人。因為需要比對答案。不過,我們不會釋放說謊的人。隻要你老實回答我,就能重獲自由……事後你大概沒辦法回要塞了,所以我們會給你旅費應急,馬和劍也會還給你喔。』


    霍格沉吟。


    聽對方這麽一說確實有道理,他設想得還真周到。俘擄自己和夥伴的做法,也是這男人下的指示吧。


    『你說要釋放我們,這是真的嗎?』


    『隻能請你相信我了……我答應你,兩個月後就會釋放你們。』


    霍格瞪著對方。


    雷吉斯一臉認真,直盯著他看。


    狄特哈特和背後那位套著袍子的少女,也都在等霍格答複。


    感覺得到包圍四周的蠻族戰士變得益發緊張。


    要是拒絕,自己就會沒命嗎?


    他可不想嚐試。


    『好吧……我會全盤托出……所以,拜托你們也救救其他人。他們都是很好相處的夥伴。』


    『…………我明白了。等我們比對完你和其他人提供的信息,確定正確無誤後就會釋放所有的人。』


    『你沒有騙我吧?』


    『我向神發誓。』


    雷吉斯交疊左手與右手貼在胸口上。


    貝爾加利亞帝國和日耳曼尼亞聯邦在建國之前皆盛行某種宗教,雙方都崇敬相同的唯一神。


    盡管他們在戰爭中互相廝殺,宗教觀仍有著相通之處。


    霍格的指尖落在平麵圖上。


    『這裏是正門。後方則是其中一間士兵休息室。』


    『……是。』


    雷吉斯拿筆記下數據。


    (反正,就算告訴他這些,他們也不可能突破要塞的無數炮台……這男人到底在想什麽?)


    ?


    雷吉斯持續往返蠻族的森林大約一周的時間。


    第一天,雷吉斯帶著想知道他要做什麽的阿爾緹娜同行。但是,阿爾緹娜本來就不該在沒帶護衛的情況下前往蠻族的聚落。


    要是給埃弗拉爾等人知道的話,雷吉斯八成會淪為斧槍的犧牲品,所以第二天起他就獨自收集情資。


    隻不過,由於雷吉斯不會騎馬,最後還是得請艾力克駕駛馬車。


    他問完所有俘虜後,完成了大致可以信賴的沃克斯要塞示意圖。


    這時正值夕陽西下的時刻——


    雷吉斯回到自己的房間後


    ,把整理好的資料放在桌上,整個人倒進床鋪裏。


    橙紅日光越漸淺淡,房間暗了下來。


    「好累……」


    雷吉斯就這麽墜入深沉的睡眠中——————————


    有人粗魯地敲著房門。


    「喂,雷吉斯!」


    「啊,傑洛姆將軍?」


    當雷吉斯爬起來時,房門也打開了。


    之前也有過同樣的情況呢……萬一自己正好在換衣服該怎麽辦?


    傑洛姆身上的軍服,很罕見地穿得整整齊齊。


    「臭小子,這是怎麽回事!?」


    「唔……?」


    雷吉斯揉揉眼睛。


    刺眼的光芒自采光窗射入室內。


    「我記得剛剛還是晚上……」


    「不要再說夢話啦!小心我折斷你的脖子,你這垃圾!」


    「啊、是,對不起。」


    看樣子自己睡死了,而且還一覺無夢。


    從陽光的強弱判斷,現在已是早餐時間了。


    雷吉斯看向傑洛姆遞過來的東西。


    那是收據。


    上麵寫著向商人訂購的物品。


    金額與數量皆相當龐大。


    「……沃克斯要塞雖然沒那麽遠,攻城戰所需的物品還是不少。」


    「這條『三十門大炮』,絕對非買不可嗎!?」


    「我沒跟您說過要買嗎?」


    「我有聽說要買大炮,可沒想到會買這麽多!我們也要在沃克斯要塞的對麵建造要塞嗎!?」


    「噢,這點子也不錯呢……不過,我買的是可以移動的中型大炮喔。因為西魯克堡壘裏隻有八門而已……」


    「有這些就夠用了!」


    「我計算了一下,如果把故障等因素考慮進去,確實是需要這麽多門大炮。」


    「這筆錢要從哪裏生出來!?」


    「咦?呃——……從伯爵家那邊……」


    「果然是用我的錢嗎!」


    「那筆錢原本就是帝國軍的預算,不是嗎?您隻是做假帳侵吞公款罷了……現在不用,說不定下次就沒有機會用了喔。」


    「嘖!」


    明白是明白,但還是很火大——傑洛姆擺出這種表情。


    雷吉斯下了床,拍掉一直穿著沒換的軍服上的灰塵,稍微整理服裝儀容。


    「既然有這張收據就表示商品送到囉?」


    「是啊。」


    「對不起……讓將軍像侍從一樣做這種事情……」


    「真是的。你要是早點起來,我也不需要專程跑一趟了。」


    「您可以拜托士兵……」


    傑洛姆惡狠狠地瞪著他。


    雷吉斯聳聳肩。


    「……也是啦,帳務的問題沒辦法當著士兵的麵討論。」


    「沒錯。追根究柢,都是你太晚起床害的。就算是貴族也沒你這麽離譜欸。」


    「說、說得也是喔……總覺得身體很沉重……」


    「那是因為你沒有鍛煉身體。」


    「唔……」


    他根本無從辯駁。


    無論傑洛姆、阿爾緹娜或是其他士兵,大家都一大清早就在努力做訓練。


    是自己體力太差嗎?納悶的雷吉斯正想往前邁出腳步,但——


    腳動不了。


    「奇怪?」


    記得自己麵對的是房門的方向,然而地板卻逼近眼前。


    要撞上了!


    腦中閃過這句話的下一刻,一股強勁的力道撐住他的身體。


    「你在搞什麽啊!?」


    當他回過神時,才發現傑洛姆一手摟住了他。雷吉斯差點就倒了下去。


    「……啊……謝謝……咳咳!」


    「喂?你是怎麽搞的!?」


    「沒有啦,我好像絆到腳了……」


    「你是傻子嗎?身體都發燙了!」


    「咦?」


    傑洛姆從背後扶著雷吉斯,接著把手貼在他的額頭上。


    那是隻粗硬的手掌。


    「發燒了哪。」


    「哦……」


    經對方這麽一說,雷吉斯才發覺腦袋昏昏沉沉的,有種飄浮起來或是腳踩不到地板的感覺。看樣子並不是因為剛睡醒的緣故。


    近在眼前的傑洛姆,臉上浮現出擔憂的神情。雷吉斯原本以為,他不是那種會擔心部下身體狀況的上司……這就是他頗具人望的原因嗎?


    「嘖……你這隻軟腳蝦!居然在這種忙碌的時期生病!」


    「……對不起。」


    「躺著休息吧。」


    「說得也是。」


    在他們說話的期間,敞開的房門口探出兩顆少女的頭。目擊到傑洛姆摟著雷吉斯的畫麵後,阿爾緹娜露出詫異的表情。


    「出了什麽事?」


    克勞莉絲則是小聲問:


    「……兩位接吻了嗎?」


    「開什麽玩笑啊!我為什麽得吻垃圾不可!?」


    傑洛姆漲紅了臉。不用說,他並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太過生氣了。


    雷吉斯被他扔了出去,搖搖晃晃地倒進床鋪。


    阿爾緹娜見狀跑了過去。


    「你怎麽了!?臉色好差!」


    「哦……我發燒了……」


    「什麽!?」


    她將白皙小手貼在雷吉斯的額頭上。掌心冰冰涼涼的,感覺好舒服。


    而且,觸感也很柔軟。


    雷吉斯想起上回握手的事,心跳頓時加快。


    「真的很燙呢,臉也變得好紅。你不要緊吧!?」


    「……搞不好已經沒救了吧。」


    「別說這種喪氣話!有沒有需要什麽?」


    「不好意思……請給我一杯水……」


    「嗯,我馬上去拿。還有呢?肚子餓不餓?」


    「謝謝……有沒有麵包之類的……」


    「這樣就夠了嗎?」


    「那麽……」


    「我不會幫你買書喔。」


    雷吉斯閉上說到一半的嘴巴。阿爾緹娜一臉呆愕地俯視著他。


    傑洛姆對克勞莉絲下指示。


    「你來準備水和食物。我去叫軍醫過來。」


    「……!?」


    克勞莉絲一臉驚訝。


    「唔?怎麽了?」


    「……我好意外。您很體貼呢。」


    「什……!?別說蠢話。這就跟修補刃部缺損的劍一樣。雷吉斯是垃圾,但看起來還可以利用。即便是垃圾,隻要堪用我還是會拿來利用。」


    「……是這樣嗎?」


    克勞莉絲依舊麵無表情地行了一個禮,接著往餐廳方向走去。這位少女麵對雷吉斯和阿爾緹娜時總是開朗地說些玩笑話,然而麵對其他人時卻冷漠到不可思議的地步。雷吉斯也是頭一次看到她跟傑洛姆交談的情景。


    傑洛姆的臉上寫著不情不願,銳眼瞪向雷吉斯。


    「限你一天之內治好,否則就給我去死。」


    「……我會努力的。」


    阿爾緹娜為雷吉斯蓋上毛毯。


    「冷不冷?我再多拿幾條毯子過來比較好吧?」


    「謝謝你,我不要緊的……」


    「噯,還有沒有什麽事需要我做的?」


    「這個嘛……對了,阿爾緹娜。」


    「什麽什麽?」


    她把臉湊了過去。


    「麻煩你付錢給商人。金庫已經備好貨款,等埃弗拉爾先生確認過貨品後再交給對方。」


    「啊……嗯。」


    「還有……」


    「


    嗯!什麽事?」


    「……要是被我傳染就不好了,請你別再進來房間。」


    「唔~~~」


    阿爾緹娜噘起嘴唇,點頭應答。


    ?


    女醫幫雷吉斯測量脈搏和體溫。


    她並未使用工具,而是直接用手觸摸檢查,所以感覺有點癢癢的。


    「嗯……這是過勞的症狀呢。」


    「……這樣啊。」


    「今天……最好連明天也躺著靜養。」


    「不行,器材已經送來了,我得早點說明步驟讓他們適應才行……」


    女醫瞪了他一眼。


    「軍師先生,過勞造成的異狀會從肚子開始蔓延。即使吃了飯,身體狀況也會越來越難以恢複,接下來就換心髒出問題了。有些人前一晚還以為沒事,結果到了隔天早上就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呢。」


    「唔……!」


    「不過,要是乖乖聽話休息就不會生這種病了……我會幫你開藥。」


    「如果吃藥就能痊愈,那真是幫了我大忙。」


    女醫打了個信號,埃弗拉爾便走了進來。由於他是個禿頭大胡子的粗獷壯漢,雷吉斯不禁覺得房間變擠了。


    「哇哈哈!你居然累倒了,真是丟臉。劍揮得還不夠喔!不夠不夠!」


    他在房裏做起揮劍的動作。


    女醫對他眨了個眼。


    「騎士團長先生,麻煩你囉~」


    「嗯!雷吉斯先生就交給我照顧吧!」


    「嗬嗬嗬……」


    雷吉斯一頭霧水,不由得心慌起來。


    「咦?這是怎麽回事……?」


    「雷吉斯先生的身子,也等於是女神的命運!」


    埃弗拉爾口中的女神是指阿爾緹娜。這稱呼似乎源自當地的信仰。


    「換言之!讓雷吉斯先生得以安眠不受病魔侵擾,即是我的忠誠證明!我的使命!!」


    「咦咦!?」


    「來,快睡吧!要不然,我唱搖籃曲給你聽吧。」


    「不、不用了!」


    女醫走出房間。


    「連日的訓練使得士兵頻頻受傷,我也很忙,就先告辭了。騎士團長先生,請讓軍師先生乖乖睡到明天喔。」


    「了解!」


    「再見~」


    埃弗拉爾在門口立正站好,直盯著雷吉斯看。


    雷吉斯歎氣說:


    「那個……我明白了。我會乖乖睡覺……埃弗拉爾先生也要忙著訓練吧?」


    「放心,還有艾力克在。我是那種即使給敵人最後一擊,依舊不會鬆懈大意的男人。不如說,當對方認輸時才是要認真的時候。我能活到這把歲數,就是因為個性膽小的緣故。」


    「……是這樣啊。」


    埃弗拉爾畢竟是個與孫子馳騁在最前線的武人。他說的話就像故事一般饒富深意。


    雷吉斯很想繼續跟他聊下去。


    然而,對方卻擺出「你要是再開口說話,我就唱搖籃曲給你聽喔」的表情。


    雷吉斯隻好死了心閉上眼睛。


    「唉……非做不可的事堆積如山耶。」


    距離二月十二日這個期限沒剩多少時間了。


    心裏滿是焦躁情緒。


    從前讀過的故事在腦中轉啊轉。


    不久,疲勞過度的身體就像是陷進泥沼般墜入睡夢中。


    「嗯……?」


    「噯呀。」


    睜開眼睛,便看見克勞莉絲站在橙紅色的光芒之中。


    「……這是……夢嗎?」


    「聽說夢中若出現某個人,就表示對方正思慕著自己喔。」


    「……嗯,我有讀過這類詩句呢。」


    「換句話說,您收到我的心意了呢。我好開心。」


    「……這不是夢啦。我好像醒來了。」


    「雷吉斯先生,您真是缺乏夢想耶。」


    克勞莉絲聳了聳肩。其實她並沒有笑出來,不過當她像這樣表露情緒時,似乎就代表她的心情很好。


    「你是來送水的嗎?」


    「這麽做就讓我想起待在帝都的日子。」


    「嗯?難不成你有需要照料的家人嗎?啊、呃……我是不是問了太私人的問題呀。」


    「嗬嗬……不是啦。我照料的是花。」


    「我像花壇嗎?」


    「希望有朝一日能讓我見到您開花結果。」


    「我要是辦得到就好了……」


    「雷吉斯先生肯定沒問題的。」


    這個人還是老樣子,毫無根據地相信自己。


    雷吉斯環顧房內。


    「埃弗拉爾先生不在嗎?」


    「好像偶爾會過來察看狀況……他說您比屍體更像屍體,肯定是睡著了,再不然就是死了。」


    「哈哈哈……」


    「這不好笑。公主殿下非常擔心您。」


    「是嗎?」


    「可是,因為您叮囑過不要進來房間,公主殿下才會派我過來。」


    對了,自己在發燒而意識模糊的期間說過這句話。


    「真沒想到她會乖乖聽我的話呢。」


    「您在說什麽呀,雷吉斯先生。公主殿下不是每次都按照您說的話行動嗎?」


    「的確如此……」


    阿爾緹娜因為雷吉斯不小心說出口的話,決定以皇帝的寶座為目標,還跑去找傑洛姆決鬥。但不用說,那些話隻不過是促使她燃起念頭的開端罷了。


    想到對方如此依賴自己,雷吉斯便對生病一事感到內疚。


    「身體狀況怎麽樣了?」


    「……已經好很多了。」


    「噯,真可惜。」


    「呃?」


    「要不然人家就可以獨占雷吉斯先生的睡臉了。」


    「什、什……!?你說什麽……!?」


    「嗬嗬嗬……不過,跟清醒的您聊天比較快樂。我待會兒就送餐點過來,請您再休息一下。」


    「也好。既然我都變成這樣了,當務之急就是把身體狀況調整回來。」


    「是。」


    雷吉斯接下克勞莉絲手中的水杯滋潤喉嚨。


    入喉的水彷佛被幹沙吸收一般。感覺得到身體需要水分。或許是一直在咳嗽的關係,喉嚨有些刺痛。


    克勞莉絲拿走桌上的燭台。那是房內唯一的照明。


    「請您好好休息到明天早上。」


    「哎呀……你不信任我呢。」


    「嗬嗬……我很信任您喔。雷吉斯先生隻要恢複精神就會看書。」


    「唔——」


    他沒辦法否定。


    如果是有月光的夜晚,即使沒蠟燭他也有可能看書。


    克勞莉絲在橙紅光芒中,露出憂鬱的神情。


    「……雷吉斯先生……請您保重生命。」


    「啊……嗯……」


    ?


    到了關鍵的那一天。


    在西魯克堡壘廣場上列隊的士兵總計三千名。


    其中,參與遠征的有兩千名,其餘則留下來作為守衛兵。


    既然他們已跟蠻族中勢力最大的巴特根海姆締結了合作關係,那麽就隻剩日耳曼尼亞聯邦有可能攻擊他們了。


    換句話說,應該沒理由留下這麽多守衛兵才對,但是……


    雷吉斯無法忖度第二皇子拉多雷耶的真意。如果他的目的單純是削弱勢力,那麽西魯克堡壘就安全了吧。


    可是,也不能排除為了讓阿爾緹娜徹底失勢,或是企圖謀殺她,而把作戰日期泄漏給敵方等可能性。


    敵軍或許會運用迂回戰術,等他們出


    征後便湧進西魯克堡壘。萬一據點被搗毀,聯隊就會瓦解吧。


    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遠征部隊遭到前後夾擊。


    留下的一千人,亦是用於主力部隊陷入困境時的預備兵力。


    若根據記錄,二千人可說是攻打沃克斯要塞的曆史中最低的動員人數。堆在馬車上的大炮倒是不少,數量超過三十門,然而這樣的水平也跟第四次攻掠戰差不多。


    廣場上充斥著馬匹的氣味、盔甲的聲響以及士兵的熱氣。


    雷吉斯在角落望著士兵隊列,埃弗拉爾和艾力克走了過來。


    祖孫倆皆穿著盔甲,佩帶斧槍與長劍。兩人站在一塊,容貌看起來就更不像了。


    「這個時刻終於到了!」


    「雷吉斯先生,辛苦您了。」


    「……兩位也辛苦了……是啊。時候終於到了。」


    「身體沒問題嗎?」


    「嗯,我覺得不錯。」


    「可是您依然一臉疲倦的模樣耶。」


    「哈哈哈……」


    埃弗拉爾拍胸脯說:


    「留守就交給我吧!我等你們的捷報!」


    「好的。麻煩您了。」


    傑洛姆的心腹埃弗拉爾,負責西魯克堡壘的守備工作。


    假如堡壘裏沒有強勢的長官統率士兵,當敵方攻打過來時,士兵搞不好會擅自投降。派誰留守,比留下的士兵人數還要重要。


    雷吉斯本來也打算請艾力克留下來,可他就是想當雷吉斯的護衛,於是加入了遠征組。


    畢竟阿爾緹娜的左手尚未痊愈,有個可靠的騎士留在指揮部確實讓人放心。


    祖孫倆返回隊列裏。


    緊接著走過來的是傑洛姆。


    「喂,雷吉斯。」


    「請問有什麽事嗎?」


    「我想問你一件事。」


    說完這句話後他左右張望。


    這個地方距離軍隊有點遠,附近沒有半個人在。


    「希望是我能夠回答的問題……」


    「你都是怎麽叫公主的?」


    「呃?稱呼嗎……就是公主殿下啊。」


    「既然這樣,『阿爾緹娜』是誰?」


    「……!?」


    雷吉斯當下僵住。


    何時被他聽到的?


    傑洛姆眯起眼睛。


    「果然不是我聽錯啊。你其實是大貴族吧?以一介平民來說,你的學識未免太廣博了。」


    「我沒有亂說。我家就算追溯到曾祖父那一代依舊是平民。而且我還欠軍官學校學生貸款呢。」


    「你的貸款還沒還完啊?」


    「本來若在堤涅茲侯爵的貴族軍裏待上三年就能還清,可是……」


    「哼!像你這樣的家夥,為什麽對皇姬使用昵稱?」


    「我才想知道。」


    「你跟侍女的感情似乎也不錯?」


    「咦……啊,克勞莉絲小姐隻是捉弄我而已……」


    不過之前生病時,她確實對自己很溫柔。


    傑洛姆聽了之後表情變得更加不悅。


    「我說的是耶琳。」


    「咦!?」


    「怎麽,原來你跟皇姬的侍女也有一腿啊?書本也會教人如何攻陷女人嗎?」


    「哈哈哈……怎麽可能嘛。耶琳小姐隻是很熱心地為您工作罷了。我這個人似乎沒有女人緣。」


    傑洛姆的眼神像是看到一個笨蛋。


    「……算了,先不管侍女的事情……你跟公主是怎樣的關係?」


    「就是司令官和軍師的關係。您也知道阿爾緹娜的性格相當與眾不同,她應該隻是一時心血來潮才會允許我使用昵稱吧。」


    「真是這樣就算了。」


    這下換雷吉斯不安起來。


    「傑洛姆將軍,您該不會……對阿爾緹娜……?」


    「就算對象是軍師,要是她跟平民之間的醜聞傳了出去,會影響到士兵的士氣。可別惹事生非扯我後腿啊,垃圾。」


    「說、說得也是喔……」


    萬一引發不好的傳聞,就有可能在她前進的路上造成意想不到的阻礙。


    與她相處時必須更加小心謹慎才行。


    當事人阿爾緹娜,此刻出現在列隊等候的士兵麵前。


    左半身依舊用鬥篷遮住。由於要帶兵遠征,禮服上還穿戴著鎧甲。


    她站上演講台。


    士兵立正站好等待她的演說。


    阿爾緹娜舉起右手。


    「大家好嗎——!?」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阿爾緹娜的嗓門還是一樣的大,士兵則以粗吼聲回應她。現場喧騰到還以為是地麵在轟轟作響。


    傑洛姆一臉不爽。


    「那算什麽?她居然說『大家好嗎』。我們是要去遠足嗎!?」


    所幸他的音量不至於讓士兵們聽見。


    雷吉斯聳了聳肩。


    「很有阿爾緹娜的風格啊……傑洛姆將軍,您平常都是怎麽鼓舞士兵的?」


    「這個嘛……『你們都寫好遺書了嗎?把敵人殺光,否則就給我去死!』,大概就是這樣。」


    「……真是溫和的演說呢。」


    阿爾緹娜再度扯開嗓門。


    「接下來!我們要攻打沃克斯要塞!出征的原因我想大家應該都知道了!」


    士兵們全都安靜下來。


    「如果沒攻下要塞,我們就會變成逆賊!但是,我覺得為這種理由開戰太可笑了!」


    傑洛姆喃喃地說:


    「喂……她開始高談闊論囉。那是你出的主意嗎?」


    「如果是我的提案,內容大概是『為了帶給北方邊境長期的安定,我決定攻下沃克斯要塞。作戰計劃擬訂好了,請相信我並助我一臂之力』……之類的。」


    「好無聊的演說啊。」


    「這樣的內容很普通吧。」


    阿爾緹娜繼續說。


    「我不是為了自己!我想為大家而戰!有家人的就想想家人!想想戀人!想想朋友!然後,看看你們的旁邊!你們還有夥伴!」


    士兵紛紛左右張望。


    夥伴。


    對多數的士兵而言,站在周圍的都是一同出生入死的戰友。


    「我們要為彼此而戰!我們要為重要之人贏得勝利!不要忘記這一點!」


    阿爾緹娜從遮擋左手的鬥篷底下拉出一塊布。


    那是一塊綠色的布。


    中間畫著盾牌。不過畫得很醜。


    之前雷吉斯曾告訴她,綠色是代表民眾的顏色。


    「我想要保護民眾!無論麵臨什麽樣的戰鬥都不忘這一點!我希望大家也能懷著同樣的心情戰鬥!」


    士兵們鼓噪了起來。


    傑洛姆不悅地說:


    「她是白癡嗎?所謂的戰爭,當然是為自己而戰啊!?」


    「……我讚成她的想法喔……隻是沒想到她會在這種場合說出來。」


    「她也沒跟你商量嗎?」


    「阿爾緹娜隻會在拿不定主意時問我……當她確信這是正確的做法時,無論誰反對她都會堅持實行。她就是這樣的女孩子。」


    「嘖……不要一臉眉開眼笑的樣子!」


    「呃?我有擺出那種表情嗎……?傷腦筋啊。」


    雷吉斯注視著站在演講台上的阿爾緹娜,接著眯起眼睛。


    她的聲音回蕩於廣場。


    「保護民眾的盾牌——這就是我的旗幟!我要舉著這麵旗戰鬥!希望大家助我一臂之力!!:」


    阿爾緹娜扯開嗓子高呼。


    士兵全都默不作聲。


    寂靜籠罩著廣場。


    氣氛緊繃。


    待在軍隊的時間越長,越是對這席話感到困惑。在帝國,戰爭是由領主發起的,士兵則為報酬而戰。


    以結果而論,士兵是用獲得的報酬養活一家老小……然而他們卻很少意識到這點。


    領主則沒興趣知道士兵是為了什麽而戰。這種情況很常見。


    沒想到司令官會在遠征前,說出為民眾而戰這種話。所以,士兵們才會不知所措。


    突然間,有名年輕士兵高舉拳頭大喊:


    「瑪麗·卡特魯萬歲!!」


    離他有點遠的地方,有另一名士兵舉起劍說:


    「我要成為民眾的盾牌!」


    「為家人而戰!」


    這些都是對演說表達支持的聲音。


    眾人紛紛開口。


    高唱讚同的話語。


    過去士兵們的眼中充滿了野心或殺氣,如今燃起了不一樣的光彩。那道光彩正是為某人而戰的意誌。


    他們的故鄉有家人,有戀人,有朋友。身旁有夥伴。還有浮現在腦海中的重要之人。


    當中甚至有士兵,因為思念在遠方生活的親朋好友而激動落淚。


    埃弗拉爾和艾力克也出聲表示讚同。


    傑洛姆一語不發地看著群起喝采的士兵。


    雷吉斯再次對阿爾緹娜的堅定決心與崇高誌向產生敬畏之意。


    帝國曆八五一年二月十二日——


    拜爾修米特邊境聯隊率領三百名騎兵、六百名炮兵、一千一百名步兵——總計二千名士兵自西魯克堡壘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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