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的初戀。


    第一次見到渡良瀨真水是在中學的考場。


    當時我的父母很天真,多多少少還對我抱持著期望。這都是因為我哥香山正隆很優秀。正隆優秀的程度和別人不一樣,雖是惹人嫌的運動員類型,但功課成績也很好,光靠上課聽講就能拿滿分。


    如此討厭的正隆還在讀小學的時候,就毫無怨言地乖乖去上補習班,還考進了偏差值七十以上的有名私立中學。父母看到哥哥的優異表現,或許有些異想天開。也就是說,他們以為我也會像哥哥一樣優秀。因此,我也是從小學就得開始上補習班,還要去考國高中直升的完全中學。


    我因為得了流行性感冒,在考試前一天發高燒。可是,我一點都不想放棄考試。雖然讀書讀得心不甘情不願,但我好不容易奮鬥到今天了,無論如何都要去考試。


    因為如此,我勉強去考試了。到達舉行考試的中學教室時,我覺得頭昏腦脹,腦袋完全不靈光,背過的無聊公式一點都想不起來。


    第一場考的是數學。我看著題目,腦袋卻完全無法理解意思,看起來就像是莫名其妙的咒語。我絕望地想著:唉,完蛋了。監考老師喊著時間到的時候,我做完的題目還不到一半。


    過去的努力都化為泡影。


    下一場考試開始之前還有一些時間,我跑去廁所嘔吐。因為身體不舒服、什麽都沒吃,當然也吐不出多少東西,但是胃酸上湧還是讓我很不舒服。


    我難受得要命,幾乎是用爬的回到教室。進教室時,我踢到了門軌,因此趴倒在地上。


    每個人都一臉厭惡地看著我,也有人隻是冷冷瞥了一眼,又繼續看手上的參考書。我彷佛可以聽見他們無聲地說著「跟我無關」。


    這時候,有一個人走到我的身邊。


    「你沒事吧?」


    那是一個女生。她的語氣之中沒有憐憫,但也並非冷漠,隻是很普通的語氣。


    然後我看見了。


    看見了她的臉。


    那是我的初戀。


    大概是一見鍾情吧。


    她擔心地看著我。


    「我帶你去保健室。」


    我不能聽她的話,因為我得留在教室裏考試。


    下一場考試就快開始了,如果她帶我去保健室,連她自己也沒辦法好好考試,這麽一來有可能會丟掉幾分,搞不好是丟掉十幾分。


    所以她跑來對我說這句話,讓我有些感動。那隻不計較得失、朝我伸出的白皙小手,讓我非常驚訝。


    「不,我一定要考上。」


    我如此回答,拒絕握住她的手。


    「好吧……加油喔。我們保證會金榜題名,在開學典禮時見麵。」


    她微微一笑,對我這麽說。


    後來我好不容易撐到考完試。當時支撐我的,就是對我伸出手來……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孩的那句話。


    我努力考試的動機,不再是不想浪費這些年的苦讀,而是變成「想和那個女孩讀同一所中學」。這份心情像拐杖一樣,支撐著我寫完所有題目。


    幾周後,我收到厚厚的信封,裏麵有著合格通知。我真的很開心,因為四月就能見到她了。我不確定她是不是考上了同一所中學,但我從小就是個樂觀主義者,我堅信她一定也會考上。


    在開學典禮上,我真的看到她了。


    我覺得這一定是命中注定。


    我開始想像將來的事。


    開始妄想自己去找她說話。


    想像著和她相識,和她聊起當時的事。希望和她越來越要好,一起參加社團。如果她加入合唱團,我也可以像個傻蛋一樣唱童謠。


    我不確定要在什麽時候邀她出去玩,但最好是在暑假前。去哪裏都無所謂,我們可以去電影院或遊樂園,隻要她想去,我就願意去動物園看那些無聊的猴子和獅子。


    但我當時沒有找她說話。這也是當然的,想在開學典禮中和隔壁班的女孩聊天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後來想想,我覺得當時如果做出這種瘋狂的舉動也不錯。我或許應該在枯燥的校長演講中突然站起來,對她說:「雖然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不過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名字?深見真水。」


    我開始打聽她的事。在共同體育課上,隔壁班的男生這樣告訴我。


    「幹嘛,香山,你對她有興趣啊?」


    開學典禮過後一陣子,我還是沒機會和她說話。


    「不是那樣啦。」


    「她在我們班上滿受歡迎的喔。」


    隔壁班的男生用愉快的語氣對我說了很多關於她的事情。


    「她有參加社團嗎?」


    我和她沒有任何交集。雖然體育課和隔壁班一起上,但男女是分開上課的,我當然沒有機會和她講話。


    「她前陣子和我們班的女生說想參加運動類社團。」


    「真意外。」


    她的外表看起來不像運動少女,真要說的話,比較像是會參加學藝類社團的那種類型。


    「可是她又說不想曬黑。」


    我勸自己別著急。很怕自己搞砸了。


    「對了,她的身體好像不太好。」


    「是喔?」


    我心不在焉地回應。當時我還不知道這件事有多嚴重。


    入學不久之後,她開始頻繁地請假。


    我詢問隔壁班的男生,聽說她常常莫名其妙地感到不舒服,也有人在猜或許是因為心理問題。


    心理問題?她是會因為這種原因而抗拒上學的人嗎?我不認為她是這麽脆弱的人,她看起來充滿生命力,十分勇敢堅毅。


    可是,她越來越少來學校。


    在請假兩周之後,深見真水來到學校。我心想今天一定要找她說話,還專程跑去看她。但我一直鼓不起勇氣,直到放學都沒有采取行動。放學以後,我匆匆跑出教室,看見她正要離開。我什麽也沒想,隻是悄悄跟著她。


    在放學後的冷清圖書館裏,她一個人默默看著書。


    圖書館很安靜,沒有人說話,所以我也不敢隨便向她攀談。我在漫畫的那一區假裝在看舊漫畫,眼睛卻一直盯著她。


    我發現她的眼角含著淚。那本書有那麽感人嗎?


    她應該不是第一次看這本書,因為書已經翻到了最後。看完書之後,她抬起頭來發呆了好一陣子,然後把書放回架上,走出圖書館。


    我有些猶豫。應該追上去跟她說話嗎?可是我更在意她剛才看的是什麽書。


    若是知道她喜歡什麽書,就能當作向她搭話的契機。能想出這個主意,令我不禁有些得意。


    我去書架上找那本書,依照封麵和封底的模樣,很快就找到了。那是靜澤聰的《一縷光》,似乎是一本會讓人看到睡著的書。隻知道男主角好像是個生病的男人,感覺一點都不刺激,想必也沒有戰鬥之類的情節。


    從隔天開始,深見真水就不再來學校了。


    過不久,她生病的事傳遍全年級。有人說她罹患發光病,我聽到之後大吃一驚,急忙去圖書館,再次翻開《一縷光》。那本書裏麵也有寫到罹患發光病的男人。我從圖書館借走了那本書。


    雖然那本書很難讀,我還是勉強看完了。故事很簡單,大綱用一句話就能說完:那是一個罹患發光病的男人死在醫院的故事。


    我上網查詢發光病,發現這種病沒有治療的方法,一旦得病就隻能等死。


    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她會死?這件事聽起來一點都不真實。她還很年輕,才國中一年級而已,怎麽可能認命地接受死亡?她本來應該有著多采多姿的大好人生


    ,如今卻要死了。


    一定是有某些事弄錯了。我很想這樣想,完全無法接受她會死的事。


    那些隻是謠傳,我還沒從別人那裏聽到正確的情況。她說不定是得了其他病,總有一天會再來上學。


    話雖如此,但我有自己的人生。對於國中一年級的我來說,一年是很漫長的,如果光是用來等她回來上學就更漫長了。


    沒有她的學校就像用修圖app修過的照片一樣,有些褪色而模糊。


    我試著參加社團,因為覺得運動可以讓我不會因為思念她而每天過得悶悶不樂。我加入的是籃球社。其實什麽社團都無所謂,但我也不太想要曬黑。


    我一麵過著無趣的生活,一麵苦苦等待她回來上學的那一天,結果那一天卻沒有到來。


    她住院之後,發生了一件嚴重的事。


    哥哥正隆出車禍死掉了。


    那件事發生在我國中一年級的時候。那隻是一起平凡無奇的普通車禍。正隆在人很少的地方過馬路時,被一輛闖紅燈的小貨車撞上。他的身體飛到半空中,然後摔在馬路上,頭蓋骨凹陷,全身受到撞擊,當場死亡。聽說他撞得遍體鱗傷。之所以是「聽說」,是因為父母不讓我看哥哥的遺體。


    正隆臨死前在想什麽?我偶爾會想到這件事。從他被小貨車撞上,直到摔在地麵的短短一瞬間,他的心裏有什麽想法?是不是「好痛」、「我不想死」之類的念頭?或許人在麵對死亡時隻會想到這些事,但是這樣跟昆蟲或其他動物又有什麽不一樣?


    也不完全是因為正隆死掉的緣故,我不知從何時開始覺得人生很空虛。


    深見真水也一樣。如果她真的罹患發光病,那她遲早也會死。


    活在世上是如此空虛,沒有意義,也沒有價值。即使我明天就像正隆一樣突然死去,也沒辦法抱怨什麽。我漸漸覺得,為了這種東西努力實在太愚蠢了。


    對了,我想起正隆有個女朋友,名字叫岡田鳴子,長得還滿漂亮的。那個女生在正隆的葬禮上哭了。她沒有哭出聲音,隻是靜靜地不停掉淚。看到她那個樣子讓我覺得好蠢,甚至有些佩服,虧她能哭成那樣。


    那個女生在正隆死後不久也出車禍死了。聽到這件事以後,我因為跟她不熟,所以隻覺得「喔,這樣啊」。但也覺得有些奇怪,出車禍死亡的機率有多高?為什麽身邊的人接連以同樣的方式死去?雖然我想到這一點,但也隻是想想,沒有繼續深思,因為想再多也沒有用。


    或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的個性改變了一些。不是一下子變得很多,而是一點一滴地改變。


    我稍微留長了頭發,也比以前更在意服裝打扮。我不想被周圍的人看不起,個性變得有些吊兒郎當。


    我在男生之中越來越孤立,在女生之中的評價倒是沒有降低。這個嘛,其實是因為我想讓女生喜歡我。簡單說,我想讓自己更有女人緣。


    這是在練習。


    為了和深見真水在一起,我刻意地磨練和女生交往的技巧。


    我第一次接吻是在國中一年級,對象是同年級的女生,結果我們兩周後就分手了。雖然我跟那個女生隻有接吻、牽手和擁抱,不過我在國中二年級的春天就告別了處男生涯,對象是社團的學姊。


    「你喜歡我的什麽地方?」


    做完以後,學姊問了我這個問題。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因為連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喜歡她哪裏,說不定我根本不喜歡她。


    「年紀吧。」


    我邊穿衣邊回答。


    「香山喜歡向姊姊撒嬌呢。」


    聽到學姊這句錯誤評價,我隻是回以含糊的笑容。她似乎誤會了。或許她就是喜歡這種會跟姊姊撒嬌的可愛弟弟,那我就扮演這種角色吧。


    但事實並不是這樣。


    我喜歡找年紀比我大的女生,隻是因為這樣比較有挑戰性,追她們比追同年齡的女生更困難。對我而言,這就像遊戲一樣,累積夠多的經驗值之後就能升級。一味地打史萊姆是沒辦法提升等級的,我得試著挑戰更強的敵人。從這個角度來看,我根本是把女生當成敵人。


    後來,我又陸陸續續和很多女生交往。女生也有各式各樣的類型,要一個一個配合對方還是很累,於是我找到了一個簡單的規則。


    想和別人相處得好,秘訣就是不要表現出自己的真實模樣。


    每個人都希望別人聽自己說話,所以絕大多數的時候隻要附和對方、讚美對方就好。她們偶爾會希望我說些「她們想問的事」,我也隻需要配合地回答即可。


    沒有一個人在乎我真實的模樣,所以,我隻要依照對方的期望來調整自己的角色就可以。


    事實上,我隻靠著這個方法就和很多女生睡過。


    國中二年級時,班上有個同學叫岡田卓也。


    我早就聽說正隆的女朋友有個弟弟和我讀同一間中學,而且和我是同學年。二年級重新分班時,我一進教室就和他對上眼。


    岡田想必也知道我是他姊姊男朋友的弟弟,他看到我時表情非常複雜。


    之後,我和岡田在教室裏經常對上視線,但我們兩人都沒有特地找對方說話。岡田平時在班上話不多,我也一樣,我們都不是會積極交朋友、主動找人說話的那種類型。雖然我們在這方麵很相似,但也不見得會因此變得親近。


    我和岡田度過了一段沒有交集的日子,但我們偶爾還是會因為班上的事情,互相傳個單子、幫忙拿體育課器材。每當這種時候,我和岡田之間就會出現若有似無的緊張氣氛。沒必要的時候就不說話,隻會為了正事交談──這就是我和岡田的關係。


    我們一直維持這種關係,直到那一天。


    那陣子我有些荒廢課業,和同學的關係也很疏遠,所以很晚才發現,岡田不知從何時開始、不知因何理由而遭到霸淩。他不是被全班霸淩,隻是有幾個自以為很厲害的小混混盯上他,動不動就撞他一下、踢他一腳。


    看到岡田被人欺負,我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隻是很平淡地覺得他運氣不好。對於霸淩,隻靠一己之力是沒辦法改變的。我對這件事沒有任何責任,若真的出手阻止,恐怕隻會雪上加霜,我不認為事態會因此好轉。


    看到岡田被欺負,我的心裏確實有些不舒服。難道我隻因為他是已過世的正隆的女朋友的弟弟,就對他懷抱著廉價的同情嗎?不可能,太惡心了。我想否認自己有這種惡心的想法,所以一直對岡田的事情視而不見。


    某一天發生了這樣的事……


    「去死吧!去死吧!」


    下課時間,我聽見教室窗外的陽台傳來囂張的叫聲。轉頭一看,被群起抨擊的人就是岡田卓也。我冷冷看著陽台那邊,心中想著,又是那群人啊。人們的行為總是不出那幾種,此時此刻在其他學校的教室裏說不定也正上演著同樣的光景。老實說,我隻想要置身事外。


    陽台的聲音從這裏聽不太清楚,隻有岡田受到唾罵的氣氛透過玻璃窗擴散到教室裏。除了我以外,其他人也懷著微微的無力感坐視窗外的事情發生。


    看到這情形,岡田突然一步步地朝著陽台欄杆的方向走去。看起來他似乎準備跨過欄杆,往外麵跳下去。我心中一驚,教室裏的學生也都嚇得屏息。現在還看得見岡田的身影,他踩在欄杆外麵的邊緣,看起來很危險,但還保持著平衡。我心想:喂喂,等一下,連你都要死嗎?


    這未免玩得太過火了吧。這麽一來不就像在接龍嗎?正隆→鳴子→卓也。雖然姓名的拚音接不上。


    我心想,如果他真的就這麽死了,我事後一定會覺得很不舒服。如果他死了,我心中對正隆死亡的印象鐵定會加強,永


    遠無法抹去。我不想讓這件事發生,於是站了起來,一鼓作氣地衝到陽台。


    「你們這群人,有夠無聊耶。」


    總之先用言語挑釁吧。對方有五個人,真要打起來一定是我輸,所以我隻能持續虛張聲勢。


    我翻過欄杆,跳到外麵的狹窄邊緣,反手抓住欄杆保持平衡,站在岡田的身邊。「你瘋了嗎?」那些小混混對我叫道。


    「腦袋壞掉的是你們。」


    我嘴上這麽說,但心中其實很清楚,在欄杆內側安全無虞地看熱鬧的小混混和教室裏那些隔岸觀火的都是正常人,站在欄杆外麵、像在玩遊戲一樣讓自己置身於危險的我和岡田才奇怪,多少有些異常。


    「和你們這群小孬孬比起來,岡田有膽識一百倍。」


    我如此說道。我和岡田並非特別要好,所以他看到我突然跑過來,似乎很驚訝。這是應該的,最驚訝的人其實是我自己。我到底打算做什麽?


    小混混們看到我魯莽的舉動也都呆住了。問題是我根本沒想過接下來該怎麽做,也不知道要怎麽收拾這個局麵。短暫的沉默流過,每一個人都注視著我。


    該怎麽做才好?


    總不能說:「好啦,快上課了,大家回教室吧。」然後爬回欄杆內。這樣照理來說應該會被揍一頓。糟糕,該怎麽辦啊?


    我什麽都沒想,脫口說出:「不過最帶種的還是我。」既然說了這句話,就不能不做些什麽。我毫無來由地想起前一天晚上在電視上看到的電影裏有一幕踢踏舞的場景。我的手放開欄杆,踮著腳尖站在欄杆外側。隻要踩歪一公分,我就會摔下去。我邊拍手,邊開始踏步,那群小混混、岡田,以及在教室裏旁觀的同學都愕然看著我莫名其妙的舉動,臉上寫著:「這家夥到底在幹什麽?」這也是應該的,因為連我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隻是繼續亂跳著類似踢踏舞的舞步。


    你們看著吧。


    我一點都不怕死。


    「怎樣?」


    我一臉得意地轉頭望向岡田。


    當時岡田的臉上充滿難以言喻的表情。


    下一秒鍾──


    我失去平衡,從二樓摔下去。


    真的假的?


    我不知道這世上有多少人有過從二樓摔下去的經驗,總之,那真的是很奇妙的經驗。雖然在半空中掙紮,卻沒辦法控製自己的身體。在我墜地之前的短暫瞬間,我想到的是:「說不定正隆臨死前飛上半空中的時候也有這種感覺。」


    此外,我在那一瞬間突然想起她的臉。那個許久不見、和我完全沒有交集的初戀對象,浮上我的意識表麵。


    後來的情形有點無趣。


    還好我是雙腳先著地,要說幸運確實是很幸運。我受的傷並不嚴重,雖然痛得要命,但是沒有生命危險。


    但我的腳後來就沒辦法靈活地動作了。我做了各式各樣的複健,結果還是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醫生說我還是可以正常行走,生活起居不會有任何障礙,可是,恐怕沒辦法從事運動。


    就這樣,我退出了籃球社。


    我並不覺得難過。


    我對籃球沒有任何執著,加入籃球社隻是為了打發時間。


    對了,自從我摔下二樓那件事發生以後,也不知道為什麽,岡田再也沒有被那些人欺負過。我已經解釋過好幾次,說我隻是鬧著玩才會不小心摔下樓(事實也是如此),但還是有一些學生和老師,誇大地把那件事視為「自殺未遂」。說是這樣說,倒也沒人真的把此事拿來大做文章。


    老師雖然沒有直接處理這件事,但可能還是想表現出有在處理的樣子,還在班會上讓大家討論「關於霸淩」這個題目。那些小混混或許是因此不敢再隨便鬧事,所以後來都沒再去騷擾岡田。


    我覺得這樣也算是個好結果,對於那件事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我和岡田並沒有因為那件事而變得比較親近。


    不過,我們在那之後比較常說話了,不知不覺發展成一起吃午餐的關係,但還不至於在假日約出去玩。我們維持著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的距離,感覺還稱不上是朋友。


    我們之間沒有明顯的交集,也沒有什麽地方特別合得來。和女生出去玩的時候,我沒有想過要帶岡田一起去。我連他的便服打扮是時髦還是土氣都不清楚。


    就這樣,我差點死掉,結果沒有死,隻是腳受了傷,不過也因此和岡田這個悶葫蘆熟了起來。


    畢竟岡田是正隆女友的弟弟,每當和他說話的時候,我就會想起正隆的事。


    「岡田,你有喜歡的女生嗎?」


    我和岡田一起在學生餐廳吃飯時,突然想到這件事,向他問道。


    「沒有。」


    「要我幫你介紹嗎?」


    「才不要,談戀愛麻煩死了。」


    岡田知道我喜歡泡妞的事,所以他這句話聽起來就像在暗示「真虧你有辦法做這些麻煩事」。


    「我問你,人要死的時候會想到什麽?」


    我發問的時候沒有看著岡田。他也沒有看我,默默思考了片刻之後回答:


    「我覺得要死的時候什麽都不想是最理想的情況。」


    聽到他的回答,讓我頗有同感。然後,我想起了自己從二樓摔落時,突然想到深見真水的事。


    此時我突然覺得,如果我繼續逃避自己的初戀,一定會後悔一輩子。


    或許我應該去找她。


    可是要怎麽找?我根本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也不知道她住的是哪間醫院。


    結果我過了很久之後才真的去找她。


    在那段對話結束後,我和岡田離開學生餐廳,在中庭散步。


    「其實啊,我很想當個專情的男人。」


    我望向岡田說道。


    「別說這種惡心的話。」


    岡田如此回答我,很難得地笑了。


    明明不談戀愛又不會死,為什麽大家都要談戀愛呢?


    這種青澀的煩惱,光是用想的也解決不了。


    所以,我後來就去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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