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看不見月亮的夜晚。
此刻,有個像是裂縫般的奇妙物體飄浮在傑涅斯迪亞宮殿的上空。
那是與其他空間相連的『場所』。
要是神獸在附近的區域大鬧,別說宮殿了,甚至連整個都城都有被破壞的可能。
因此真正的戰場便決定在與這個世界完全相異的地方。
現在,亞許達·薩多的聖獸就在那個裂縫的另一邊。
亞許達·薩多坐在傑涅斯迪亞宮殿屋頂上,抬頭看著浮在半空中的裂縫,他將手肘撐在
膝蓋上以手托著臉頰,接著以百般聊賴的表情低聲說道:
「我是很不願意在一旁觀戰啦,不過也沒辦法。」
人們也不安、甚至是充滿興趣地由宮殿的窗戶及陽台探頭仰望那道裂縫。眾人都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麽事。
安然無恙地從那道裂縫返回的人,就可以得到他所渴望的權利——
莉姬移動著視線,眺望從宮殿抬頭看向空中的人們,接著那深金色的頭發突然躍入她的眼簾。
伊歐正在另一座距離有點遠的宮殿屋頂上。
莉姬心中瞬間閃過一絲不安。
(那個笨蛋為什麽會在那個地方觀看呢?)
在這種時候,平常的他一定會跑到莉姬身邊,握著她的手、對她說幾句鼓勵的話才對。
如此保持距離實在不像平常的他,這使得莉姬心中增添了不安。
莉姬不禁比手畫腳地對伊歐說道:
「伊歐,你聽好了!你要遵守約定!絕對喔!知道了嗎!?」
她用力地在眼前揮舞雙手並高聲怒罵。
可是她不知道這句話有沒有傳達給伊歐。
伊歐隻是以相當寂寞的神情望著莉姬。盡管她很痛心,但若不在這個節骨眼上扮黑臉,情況將會一發不可收拾。
莉姬轉換心情,然後抬頭看著空中的裂縫。
「話說回來,我要怎麽過去那裏啊?」
能夠在不同空間移動的隻有聖獸,可是莉姬的聖獸現在卻毫無動靜。
傑洛法·雷士特不知何時突然出現在莉姬身邊。
「我的聖獸借你。」
莉姬驚訝地望著傑涅斯迪亞最小的王子。
「你腦筋沒問題吧?」
現在傑洛法·雷士特手邊能派上用場的聖獸應該隻剩下兩隻,另外一隻則是因為受到幾近致命的傷而動彈不得,也不知道要花多久時間才能恢複,然而傑洛法·雷士特卻說要將珍貴的聖獸借給莉姬,以他的性格來說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事到如今有什麽好舍不得,反正要是你死了,我也無法活命。」
亞許達·薩多聽到弟弟的話露出得意的笑容。
「說的沒錯啊!」
他的雙眼愉悅地閃耀著光芒,大概在期待那一瞬間吧。
如果亞許達·薩多成為聖獸王,傑洛法·雷士特就不會有些許未來。
「早知如此,我就不會做出放逐這種不幹脆的決定,應該先讓你吃下毒藥才對。」
淡然地對哥哥說這種話的弟弟,似乎還沒有得到教訓。
不過哥哥也是一個樣,他以期待祭典展開般的聲音興奮說道:
「嗯,不管理由是什麽,看在你準備了這麽有趣的東西讓我欣賞的份上,我就暫且認同你的實力吧。」
他一邊說,一邊還看著一點都不可愛的弟弟。
「我這邊會打輸的機率當然連萬分之一都不到啦,不過假設任何一方戰敗,你也不會有機會的。」
傑洛法·雷士特挑釁似地對亞許達,薩多回話:
「說不定會平手。」
接著亞許達·薩多愉快地笑著回答:
「你的性格還真是一點都沒變!我有夠討厭你的!」
莉姬聽著兩兄弟之間讓人瞠目結舌的對話,在戰鬥之前就感到疲累了。
此時傑洛法·雷士特對莉姬說道:
「神官們已經在打暗號,意思是差不多可以開始了。」
「真好,局外人不用操心。」
莉姬歎了一口氣。
傑洛法·雷士特的聖獸已經等在一旁,莉姬做出覺悟後就這麽跳上聖獸的背。
「移動的時候你或許會感覺有些不適。」
「我知道。」
她曾經在亞許達·薩多的大貓背上體驗過一次。
盡管莉姬不想再嚐一次那種痛苦的感覺,但隻要一想到前方說不定還有更淩厲的痛苦等待著自己,也隻得忍耐了。
巨大的狼載著莉姬,筆直地躍向飄浮在半空中的異次元入口。
Ж
平安地結束前往異次元的移動後,莉姬壓著還有點疼痛的頭向四周張望。
這裏是莉姬從沒見過的世界。
眼前是一片無止境的荒地,黑色的岩石與幹涸的大地向前延伸而去.
(要在這種地方戰鬥啊……)
這的確是個可以讓人盡情戰鬥的地方,不過看久了總覺得有種殺戮的氣氛。
莉姬抬頭望向正上方的天空。
那隻外型怪異的巨大神獸就在她的頭頂。
靠這麽近看,更是讓人無法呼吸。
(模樣真是驚人……)
這真的是神獸嗎?
雖然外形像蛇,身軀上的每一片鱗片卻有如鋼鐵打造一般,閃耀著冷硬的光澤。
亞許達·薩多到底是如何找出這種生物並得到它的呢?
莉姬擔心地低頭看向握在手中的劍。這把非常普通的劍是從傑涅斯迪亞宮殿裏借來的,但是現在的莉姬隻有這把劍。
(這種一般的劍,能夠刺穿那種鱗片嗎?)
莉姬不知道它擁有什麽樣驚人的力量,更不知道該如何對付那像鋼鐵鎧甲一般的身體。不對,對莉姬來說更具威脅的,是這隻生物可以在空中飛。
莉姬騎乘的狼無法像它那樣在空中自由飛翔,光是這點就已經屈居劣勢。
她認為傑洛法·雷士特的聖獸的確也是『良駒』,因為她曾經坐在這隻狼的背上,很清楚乘坐起來的感覺,甚至認為比騎馬還有安定感。它就像風一樣輕巧地移動,而且載著人的時候比普通的野獸或鳥類迅速。盡管如此……莉姬依舊覺得它還是無法與在空中蠕動身軀飛翔的大蛇相比。
莉姬緊握住劍的掌心因為汗水而濡濕。
(我就說沒辦法嘛……)
莉姬現在實在很想痛罵不在場的傑洛法·雷士特,正當她懷抱著滿心的緊張舉起劍的時候——
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遮住她視線的物體。
莉姬看到那個突然出現的物體,不禁倒吸一口氣。
「你……!?」
背著大劍的亞許達·薩多,與大貓一同現身了。
亞許達·薩多在目瞪口呆的莉姬麵前躍下,接著俐落地跳到了大蛇的頭部。
「你在做什麽?」
「在旁邊安靜觀戰果然不符合我的個性。」
他的嘴角輕輕上揚。
「讓自己的神獸單獨戰鬥,這可是會讓未來的聖獸王稱號哭泣啊。」
接著亞許達·薩多拔出了大劍。
「自己的獵物還是要自己解決才行。」
好不容易從驚訝中回神後,莉姬開口說:
「劍對我不管用,這句話可是你說的耶。」
「可是你不是尤仙·麗斯提爾的轉世吧?」
亞許達·薩多輕鬆地笑了出來。
「而且,你的聖獸也放棄為你戰鬥了,不管怎麽說,你現在都沒有那把由聖獸力量形成的劍。就算你的體
內藏著某種東西,失去劍的你根本毫無防備。」
他毫不猶豫地戳到莉姬的痛處,不知道是不是惡意的。
「我應該有說過,新娘的劍是聖獸力量實體化之後的產物。你還無法隨心所欲地使用那股力量,因此現在的你對我來說隻是個普通人類。」
他說完之後,將手中的大劍指向莉姬。
「順帶一提,要是你認為現在的我還跟以前一樣,那就大錯特錯羅。神獸的力量是會讓契約者的力量倍增的。」
一般而言,聽到亞許達·薩多這些話應該會感到恐懼害怕,不過此刻的莉姬不同。
這是她第三次麵對拿著劍的亞許達,薩多。
但現在她心中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就算亞許達·薩多可以自由操縱那條大蛇,不過比起與來路不明的大蛇怪物戰鬥,跟他打還比較好。
莉姬重新以雙手握住劍。就連之前那把名劍都折斷了,莉姬不認為現在這把劍可以擋得了亞許達·薩多的大劍,不過她也隻能全力以赴。
就算獲勝的機會近乎不可能,可是除了戰鬥之外,沒有方法可以繼續活命。
唯一的依靠隻有傑洛法·雷士特的聖獸。
莉姬輕輕地拍了拍狼的背。
(若是這家夥能順利避開亞許達·薩多那條大蛇的攻擊就好了。)
她在心中如此祈禱。
「開始羅。」
在亞許達·薩多高呼之下,大蛇有如回應他的聲音似地動了起來。它就像波浪般躍動著身體,直直地衝向莉姬他們。大蛇的速度遠比莉姬想像中還要快。
如今莉姬已經很明白,直接與那種生物硬碰硬會有什麽下場。
「快逃。」
她才剛下令,狼就已經迅速地跳上半空中,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開大蛇直攻而來的攻擊。轟地一聲巨響,大蛇龐大的身體撞擊到幹涸的大地上。
乾硬的地麵因為衝擊力道而嚴重裂開,被擊碎的岩石與塵土也漫天飛舞。大蛇的嘴巴大到若是從正麵朝莉姬撲去,她就會被輕易地吞進嘴裏,想到這裏她不禁冷汗直流。
但是大蛇擁有與龐大身軀不搭調的俐落動作,它迅速翻轉身體、再度朝獵物撲了過來。那使勁擺動的動作以及背上翅膀拍動所產生的風壓,使狼的身體在瞬間向一邊倒去。
莉姬連忙抓住狼的毛皮。
狼高高地躍過再次蜷曲成一團攻過來的大蛇頭部,而莉姬下方就是大蛇彎曲的身體。
亞許達,薩多的聲音從莉姬背後傳來:
「喂,我可是特地來這裏的耶,你光明正大地跟我戰鬥嘛。」
「抱歉,這我辦不到。」
「你說什麽?」
「要是正麵與你戰鬥,隻要一擊我就會被你打敗了。」
「你的意思是你變聰明了嗎?」
亞許達·薩多嘟著嘴,彷佛覺得很無趣。
「算了,沒關係,那我就先把這隻靈活的狼打下來,反正是傑洛法·雷士特的嘛。」
大蛇像在回應亞許達·薩多的話一樣,用力拍了一下翅膀,風壓幾乎將莉姬她們吹跑。在莉姬努力支撐的時候,大蛇瞬間以驚人的氣勢揮動如堅硬甲殼般的尾巴,而傑洛法·雷士特的聖獸尚未完全調整好姿勢,就這麽被尾巴擊中。
「嗚——!」
這股衝擊讓狼與莉姬的身體被高高地拋向空中,莉姬緊抓住毛皮的手也鬆開了。
大蛇一邊揚起塵土一邊滑了過來,莉姬就這樣碰地一聲墜落到它的身軀上,身體撞上了堅硬的鱗片。
「好痛……!」
大蛇身軀上的鱗片從外觀看根本沒有這麽硬,莉姬現在隻得強忍著痛楚。
她努力地蹣跚起身,可是亞許達·薩多已經站在她麵前。
「你終於掉下來了啊。」
話才剛說完,亞許達·薩多的大劍便朝下揮了過來。
「——!」
雖然莉姬向後方跳,腳卻被隆起的堅硬鱗片絆到、向後摔倒。
她下意識地將劍向前刺,劍卻在第一次攻擊便簡單地折斷了。
莉姬隨即拋開已經派不上用場的劍。
她一邊抬頭瞪著亞許達·薩多,一邊將手掌放在胸前。
然後拚命地對自己身體內側呼喚:
(一次就好—能夠將力量再借給我嗎?)
拜托——求求你——再一次!
但是聖獸並沒有回應莉姬的懇求。
(還是不行嗎……)
聖獸毫無動靜。
在亞許達·薩多以劍尖刺向她的瞬間——
莉姬放棄似地閉上眼睛。
(要殺的話就讓我一擊斃命吧。)
亞許達·薩多曾經這麽說過。他應該會說到做到,莉姬應該不會感到任何痛苦。
莉姬已經接受了自己臨死的一刻,此時她腦中突然浮現出最後看到的伊歐表情。
那是十分寂寞、被拋棄後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悲傷表情。
她一想起伊歐的臉:心就揪成一團。
……心好痛。就此將伊歐獨自一人留在這個世界上,不知為何讓她有很大的遺憾。不過她這種想法也隻有一瞬間。
死亡的衝擊確實從莉姬上方落下,她做出覺悟並且屏住呼吸。
——可是最後的一擊並沒有到來。
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這個時候,絕對不可以在這裏出現的那個存在現身了。
莉姬不禁顫抖了一下。
她感到的是一股強烈寒氣般的氣息。
那是一股與神獸力量不同,彷佛要將一切壓碎似的力量波動——
以及會讓人顫抖的威嚇感。
莉姬慢慢睜開眼睛,就像承認了那個她不想承認的東西出現在麵前。
在她麵前站著某個人,臉上露出凶惡到近乎不祥的笑容。
深金色的發絲與紫色的雙眸—盡管容貌相同,卻有著明顯的差異。
讓人不寒而栗的存在——
有人空手抓住了亞許達·薩多的大劍。
莉姬心懷恐懼地看過去。
「伊歐·艾爾巴司……」
接著低聲說出這個名字。
Ж
莉姬全身僵硬地仰望那個人。
滿心絕望的莉姬顫抖不已。
並非懼怕,而是另一種情感席卷她的內心。
(出來了——)
出來了——終於再度現身了。
亞許達·薩多在驚恐的莉姬麵前不悅地嘖了一聲。
看得出來他也因為那個人的唐突現身而相當不安。
莉姬以沙啞的聲音問道:
「為什麽你會……」
明明約好了,要將伊歐·艾爾巴司封印到最後一刻的。
莉姬應該已經拒絕伊歐的提議了。
她明白地表示不可以解開封印,而伊歐也接受了才對。
「真是個脆弱的『鑰匙』啊。當他知道你會被殺的瞬間,就立刻將我解放了。」
伊歐·艾爾巴司的聲音中帶有近似邪惡的笑意。
莉姬用力握緊不停顫抖的拳頭。
(那個笨蛋……)
明明跟他說了這麽多。
莉姬忍不住緊咬嘴唇。
「隻要殺掉這家夥就好了吧?」
伊歐·艾爾巴司在她麵前冷酷地笑著。
他那宛如刀刃般的凶惡眼神直盯著亞許達·薩多。
「不對……」
「隻要殺了他,這隻令人厭煩的怪物就會跟著消失了吧。」
「不對……!」
「輕而易舉。」
與莉姬四目相對的他緩緩露出笑容。
那不是亞許達·薩多的天真笑容。
而是凶惡且無人能控製的東西。
有道不祥之力的光芒存在於他的掌心。
在那道光芒正要膨脹上升的瞬間——
「令人厭煩的怪物是你才對吧,伊歐·艾爾巴司。」
亞許達·薩多的聲音響徹四周。
傑涅斯迪亞的第一王子不悅地撇著嘴,凝視麵前的伊歐·艾爾巴司。
「我先講清楚,要是你殺了我,『鑰匙』也會消失喔。」
這句話讓莉姬嚇了一跳,接著望向亞許達·薩多。
「鑰匙會消失……?」
莉姬不禁喃喃自語,亞許達·薩多看著她並說道:
「那家夥就是為了壓製他才被創造出來的,當那家夥無法阻止本體抓狂的那一刻起,就失去了作為鑰匙的價值,也會在那一瞬間消失——伊歐·艾爾巴司的母親就是這樣創造那家夥的。」
莉姬聽完之後瞪大了眼。
「如果那家夥是為了救你一個人而解放伊歐·艾爾巴司——就代表那家夥主動放棄了他身為鑰匙的責任,要是這樣的話,在伊歐·艾爾巴司殺人之時,那家夥就會完全消失。」
(為了我……)
伊歐會消失——
「怎麽會這樣……可是我跟伊歐約好了,而且他也接受了,所以他不可能主動放棄該負的責任!一定不會的……!」
「哈,這很難說喔,那家夥才不是那種傻子,絕對是在心知肚明之下行動的!」
莉姬倒吸了一口氣。
「我可以跟你賭,那家夥就是這種性格。」
(明知道卻將他解放……?)
在知道一切的情況下將伊歐·艾爾巴司解放開來。
伊歐知道這樣做的話,他會失去做為鑰匙的價值——也知道自己將會因此消失,他明知道一切卻仍舊——
莉姬緊緊咬住雙唇。
「這種事情……當然不可以。」
絕對不可以發生。隻是為了一個人就解放伊歐·艾爾巴司,這種舉動是不被允許的,而且伊歐將會為了莉姬而消失—換來的是將充滿魔性的怪物放到這個世界上。
伊歐·艾爾巴司在她麵前露出悠然的笑容。
「我要讓他消失,反正他對我來說是個礙事的鑰匙。」
「不可以。」
不可以。不可以這麽做。絕對不行。隻有這件事情不行。
莉姬知道自己手中有股力量正在高漲。
不知何時,她的手中出現了一把劍。
是那把無論莉姬再怎麽冀望都沒有出現、閃耀著湛藍光輝的聖劍。
這與第一位新娘尤仙·麗斯提爾擁有的劍一樣——是凝聚而成的神獸之力——
藍白色的劍刃無法完全容納這股幾乎將莉姬吸進去的力量,能量之流擴散四溢。
劍刃上的藍白色光芒發出啪啦聲,並且不停躍動。
這是個驚人的力量聚合體。莉姬緊緊地握住這把劍。
下一瞬間——
她毫不遲疑地將銳利刀刃刺向伊歐·艾爾巴司。
刀刃深深刺進肉體的觸感令她屏住呼吸。
胸部遭刺的伊歐·艾爾巴司,麵無表情地俯視莉姬說:
「真是個愚蠢的女人。」
「……我知道……」
莉姬痛苦地回答。
紅色鮮血順著手臂滴落下來,血淋淋的腥味幾乎令人窒息。
盡管如此,莉姬依舊盯著自己刺殺的伊歐·艾爾巴司,莉姬無法將視線由他那雙深紫色的雙眸移開。
他的眼中沒有痛苦與憤怒,甚至沒有驚訝……莉姬覺得自己似乎看見了一片虛無。
彷佛凍結般靜止的時間再度開始流轉。
伊歐·艾爾巴司緩緩地倒向莉姬懷中。
莉姬隨即伸手支撐他的身體。在莉姬的手臂感受到伊歐身體的重量時,她以充滿苦惱的表情看著伊歐的臉。
他的臉慘白地令人驚訝,雙眼也緊緊閉著。
兩人身體都沾染了伊歐身上流出來的血,令人不禁覺得這有如伊歐·艾爾巴司的生命已然隕落的證據。
——不知何時,伊歐·艾爾巴司的表情在莉姬麵前慢慢有了變化。
他臉上已經沒有先前那種冷若冰霜的不祥氣息,變成莉姬熟知的柔和表情。
莉姬注意到自己抱著的人不是伊歐·艾爾巴司,而是伊歐本人。
不過伊歐的呼吸已經轉趨微弱。
「抱歉……」
莉姬望著他的臉,勉強擠出聲音,不過她的聲音沒有傳達給伊歐,而且伊歐的雙眼也未曾睜開。
莉姬無法支撐自己的情緒,就這麽跪了下去,緊抱伊歐的身體。
不知何時——曾在她手中出現的劍再度消失了。
手無寸鐵的莉姬抬頭看著居於優勢的亞許達·薩多。
「我被殺掉也無所謂……不過請你不要殺這家夥……」
「當場殺掉那種家夥才是為這個世界上的人著想。」
亞許達·薩多果斷地說道,看來他已經充分感受到伊歐·艾爾巴司對他的殺意。
莉姬聽到這句話之後悔恨地咬住嘴唇。
神獸的力量再度遠離莉姬,現在她手中已經沒有劍了。
如今她沒有辦法防禦亞許達·薩多的大劍。
以驚人氣勢揮下來的劍,朝著緊閉雙眼的莉姬襲去。
下一瞬間,劇烈的衝擊奪去了莉姬的意識。
在此同時,她不知為何覺得自己聽見了野獸在某處咆哮的聲音。
莉姬總覺得她在腦海中看見了那純白——有如奇跡般美麗的巨大羽翼——
Ж
有隻冰冷的手碰觸了莉姬的額頭。
莉姬恍惚地睜開眼睛後,發現這裏是她在傑涅斯迪亞宮殿裏的房間。
她一瞬間搞不清楚狀況,於是慌張起身,接著看到伊歐的臉就在她麵前。
莉姬看到他十分驚訝,懷疑自己置身夢中。
「……你還活著嗎?」
她好不容易開口說話,不過聲音卻很沙啞。
伊歐以溫柔的口氣回答:
「我也嚇到了呢,伊歐·艾爾巴司的身體似乎比想像中來得強壯。」
「那我又為什麽會活著呢?我還以為自己絕對會被亞許達·薩多殺掉。」
接著莉姬聽到伊歐語調沉穩的回答聲:
「因為神獸沒有行動。」
這句話讓莉姬驚訝地叫了出來。
「什麽?」
「亞許達說過,那隻生物的外型雖然很奇特,不過相當守規矩。你保護了與它訂下契約的人,而那條大蛇是不可以殺害你的。」
莉姬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於是伊歐小聲地再說了一次:
「也就是說呢,亞許達的聖獸和我們的聖獸是一樣的,它放棄戰鬥了。」
此時伊歐微微一笑。
「亞許達非常生氣,他還說『不打贏就拿不到聖獸王的稱號了耶』。」
「所以亞許達·薩多才沒有殺掉我嗎?」
「因為他向來主張不欠人情,而你從伊歐·艾爾巴司手中救了亞許達。」
伊歐這麽一說,讓莉姬很疑惑。
「可是我並沒有……」
莉姬並沒有這種打算。
她想救的不是亞許達·薩多……
她真正想要救的人是……
莉姬突然默默地凝視著伊歐的深紫色眼睛。
接著
望向伊歐被她刺傷的身體。
包紮在他胸口的白色繃帶令人不忍卒睹。
就算身體強壯,但依舊是受了傷。若那是致命傷的話,他說不定就死掉了。
「我不會為刺傷你的事情道歉喔。」
莉姬低頭輕聲說著。
「你應該有跟我約好,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可以解放伊歐·艾爾巴司。」
「對不起。」
伊歐直率地道歉。
「你這句話我已經聽膩了,就是因為你不是真的覺得愧疚,才會這麽輕易地說出口。」
「我知道,可是我不希望莉姬你死掉……」
「那你為什麽沒有想到,我同樣不希望你死掉呢?」
「——」
莉姬以雙手包覆著伊歐的臉對他說:
「你不隻是封印伊歐·艾爾巴司的鑰匙。」
她對伊歐投以堅定的眼神。
「你不可以忘記這點。」
伊歐聽到她的話之後在一瞬間屏住了呼吸。
接著點了點頭並說道:
「對不起——莉姬。還有……」
伊歐在她耳邊輕聲呢喃著:謝謝你。
——完——
此刻,有個像是裂縫般的奇妙物體飄浮在傑涅斯迪亞宮殿的上空。
那是與其他空間相連的『場所』。
要是神獸在附近的區域大鬧,別說宮殿了,甚至連整個都城都有被破壞的可能。
因此真正的戰場便決定在與這個世界完全相異的地方。
現在,亞許達·薩多的聖獸就在那個裂縫的另一邊。
亞許達·薩多坐在傑涅斯迪亞宮殿屋頂上,抬頭看著浮在半空中的裂縫,他將手肘撐在
膝蓋上以手托著臉頰,接著以百般聊賴的表情低聲說道:
「我是很不願意在一旁觀戰啦,不過也沒辦法。」
人們也不安、甚至是充滿興趣地由宮殿的窗戶及陽台探頭仰望那道裂縫。眾人都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麽事。
安然無恙地從那道裂縫返回的人,就可以得到他所渴望的權利——
莉姬移動著視線,眺望從宮殿抬頭看向空中的人們,接著那深金色的頭發突然躍入她的眼簾。
伊歐正在另一座距離有點遠的宮殿屋頂上。
莉姬心中瞬間閃過一絲不安。
(那個笨蛋為什麽會在那個地方觀看呢?)
在這種時候,平常的他一定會跑到莉姬身邊,握著她的手、對她說幾句鼓勵的話才對。
如此保持距離實在不像平常的他,這使得莉姬心中增添了不安。
莉姬不禁比手畫腳地對伊歐說道:
「伊歐,你聽好了!你要遵守約定!絕對喔!知道了嗎!?」
她用力地在眼前揮舞雙手並高聲怒罵。
可是她不知道這句話有沒有傳達給伊歐。
伊歐隻是以相當寂寞的神情望著莉姬。盡管她很痛心,但若不在這個節骨眼上扮黑臉,情況將會一發不可收拾。
莉姬轉換心情,然後抬頭看著空中的裂縫。
「話說回來,我要怎麽過去那裏啊?」
能夠在不同空間移動的隻有聖獸,可是莉姬的聖獸現在卻毫無動靜。
傑洛法·雷士特不知何時突然出現在莉姬身邊。
「我的聖獸借你。」
莉姬驚訝地望著傑涅斯迪亞最小的王子。
「你腦筋沒問題吧?」
現在傑洛法·雷士特手邊能派上用場的聖獸應該隻剩下兩隻,另外一隻則是因為受到幾近致命的傷而動彈不得,也不知道要花多久時間才能恢複,然而傑洛法·雷士特卻說要將珍貴的聖獸借給莉姬,以他的性格來說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事到如今有什麽好舍不得,反正要是你死了,我也無法活命。」
亞許達·薩多聽到弟弟的話露出得意的笑容。
「說的沒錯啊!」
他的雙眼愉悅地閃耀著光芒,大概在期待那一瞬間吧。
如果亞許達·薩多成為聖獸王,傑洛法·雷士特就不會有些許未來。
「早知如此,我就不會做出放逐這種不幹脆的決定,應該先讓你吃下毒藥才對。」
淡然地對哥哥說這種話的弟弟,似乎還沒有得到教訓。
不過哥哥也是一個樣,他以期待祭典展開般的聲音興奮說道:
「嗯,不管理由是什麽,看在你準備了這麽有趣的東西讓我欣賞的份上,我就暫且認同你的實力吧。」
他一邊說,一邊還看著一點都不可愛的弟弟。
「我這邊會打輸的機率當然連萬分之一都不到啦,不過假設任何一方戰敗,你也不會有機會的。」
傑洛法·雷士特挑釁似地對亞許達,薩多回話:
「說不定會平手。」
接著亞許達·薩多愉快地笑著回答:
「你的性格還真是一點都沒變!我有夠討厭你的!」
莉姬聽著兩兄弟之間讓人瞠目結舌的對話,在戰鬥之前就感到疲累了。
此時傑洛法·雷士特對莉姬說道:
「神官們已經在打暗號,意思是差不多可以開始了。」
「真好,局外人不用操心。」
莉姬歎了一口氣。
傑洛法·雷士特的聖獸已經等在一旁,莉姬做出覺悟後就這麽跳上聖獸的背。
「移動的時候你或許會感覺有些不適。」
「我知道。」
她曾經在亞許達·薩多的大貓背上體驗過一次。
盡管莉姬不想再嚐一次那種痛苦的感覺,但隻要一想到前方說不定還有更淩厲的痛苦等待著自己,也隻得忍耐了。
巨大的狼載著莉姬,筆直地躍向飄浮在半空中的異次元入口。
Ж
平安地結束前往異次元的移動後,莉姬壓著還有點疼痛的頭向四周張望。
這裏是莉姬從沒見過的世界。
眼前是一片無止境的荒地,黑色的岩石與幹涸的大地向前延伸而去.
(要在這種地方戰鬥啊……)
這的確是個可以讓人盡情戰鬥的地方,不過看久了總覺得有種殺戮的氣氛。
莉姬抬頭望向正上方的天空。
那隻外型怪異的巨大神獸就在她的頭頂。
靠這麽近看,更是讓人無法呼吸。
(模樣真是驚人……)
這真的是神獸嗎?
雖然外形像蛇,身軀上的每一片鱗片卻有如鋼鐵打造一般,閃耀著冷硬的光澤。
亞許達·薩多到底是如何找出這種生物並得到它的呢?
莉姬擔心地低頭看向握在手中的劍。這把非常普通的劍是從傑涅斯迪亞宮殿裏借來的,但是現在的莉姬隻有這把劍。
(這種一般的劍,能夠刺穿那種鱗片嗎?)
莉姬不知道它擁有什麽樣驚人的力量,更不知道該如何對付那像鋼鐵鎧甲一般的身體。不對,對莉姬來說更具威脅的,是這隻生物可以在空中飛。
莉姬騎乘的狼無法像它那樣在空中自由飛翔,光是這點就已經屈居劣勢。
她認為傑洛法·雷士特的聖獸的確也是『良駒』,因為她曾經坐在這隻狼的背上,很清楚乘坐起來的感覺,甚至認為比騎馬還有安定感。它就像風一樣輕巧地移動,而且載著人的時候比普通的野獸或鳥類迅速。盡管如此……莉姬依舊覺得它還是無法與在空中蠕動身軀飛翔的大蛇相比。
莉姬緊握住劍的掌心因為汗水而濡濕。
(我就說沒辦法嘛……)
莉姬現在實在很想痛罵不在場的傑洛法·雷士特,正當她懷抱著滿心的緊張舉起劍的時候——
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遮住她視線的物體。
莉姬看到那個突然出現的物體,不禁倒吸一口氣。
「你……!?」
背著大劍的亞許達·薩多,與大貓一同現身了。
亞許達·薩多在目瞪口呆的莉姬麵前躍下,接著俐落地跳到了大蛇的頭部。
「你在做什麽?」
「在旁邊安靜觀戰果然不符合我的個性。」
他的嘴角輕輕上揚。
「讓自己的神獸單獨戰鬥,這可是會讓未來的聖獸王稱號哭泣啊。」
接著亞許達·薩多拔出了大劍。
「自己的獵物還是要自己解決才行。」
好不容易從驚訝中回神後,莉姬開口說:
「劍對我不管用,這句話可是你說的耶。」
「可是你不是尤仙·麗斯提爾的轉世吧?」
亞許達·薩多輕鬆地笑了出來。
「而且,你的聖獸也放棄為你戰鬥了,不管怎麽說,你現在都沒有那把由聖獸力量形成的劍。就算你的體
內藏著某種東西,失去劍的你根本毫無防備。」
他毫不猶豫地戳到莉姬的痛處,不知道是不是惡意的。
「我應該有說過,新娘的劍是聖獸力量實體化之後的產物。你還無法隨心所欲地使用那股力量,因此現在的你對我來說隻是個普通人類。」
他說完之後,將手中的大劍指向莉姬。
「順帶一提,要是你認為現在的我還跟以前一樣,那就大錯特錯羅。神獸的力量是會讓契約者的力量倍增的。」
一般而言,聽到亞許達·薩多這些話應該會感到恐懼害怕,不過此刻的莉姬不同。
這是她第三次麵對拿著劍的亞許達,薩多。
但現在她心中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就算亞許達·薩多可以自由操縱那條大蛇,不過比起與來路不明的大蛇怪物戰鬥,跟他打還比較好。
莉姬重新以雙手握住劍。就連之前那把名劍都折斷了,莉姬不認為現在這把劍可以擋得了亞許達·薩多的大劍,不過她也隻能全力以赴。
就算獲勝的機會近乎不可能,可是除了戰鬥之外,沒有方法可以繼續活命。
唯一的依靠隻有傑洛法·雷士特的聖獸。
莉姬輕輕地拍了拍狼的背。
(若是這家夥能順利避開亞許達·薩多那條大蛇的攻擊就好了。)
她在心中如此祈禱。
「開始羅。」
在亞許達·薩多高呼之下,大蛇有如回應他的聲音似地動了起來。它就像波浪般躍動著身體,直直地衝向莉姬他們。大蛇的速度遠比莉姬想像中還要快。
如今莉姬已經很明白,直接與那種生物硬碰硬會有什麽下場。
「快逃。」
她才剛下令,狼就已經迅速地跳上半空中,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開大蛇直攻而來的攻擊。轟地一聲巨響,大蛇龐大的身體撞擊到幹涸的大地上。
乾硬的地麵因為衝擊力道而嚴重裂開,被擊碎的岩石與塵土也漫天飛舞。大蛇的嘴巴大到若是從正麵朝莉姬撲去,她就會被輕易地吞進嘴裏,想到這裏她不禁冷汗直流。
但是大蛇擁有與龐大身軀不搭調的俐落動作,它迅速翻轉身體、再度朝獵物撲了過來。那使勁擺動的動作以及背上翅膀拍動所產生的風壓,使狼的身體在瞬間向一邊倒去。
莉姬連忙抓住狼的毛皮。
狼高高地躍過再次蜷曲成一團攻過來的大蛇頭部,而莉姬下方就是大蛇彎曲的身體。
亞許達,薩多的聲音從莉姬背後傳來:
「喂,我可是特地來這裏的耶,你光明正大地跟我戰鬥嘛。」
「抱歉,這我辦不到。」
「你說什麽?」
「要是正麵與你戰鬥,隻要一擊我就會被你打敗了。」
「你的意思是你變聰明了嗎?」
亞許達·薩多嘟著嘴,彷佛覺得很無趣。
「算了,沒關係,那我就先把這隻靈活的狼打下來,反正是傑洛法·雷士特的嘛。」
大蛇像在回應亞許達·薩多的話一樣,用力拍了一下翅膀,風壓幾乎將莉姬她們吹跑。在莉姬努力支撐的時候,大蛇瞬間以驚人的氣勢揮動如堅硬甲殼般的尾巴,而傑洛法·雷士特的聖獸尚未完全調整好姿勢,就這麽被尾巴擊中。
「嗚——!」
這股衝擊讓狼與莉姬的身體被高高地拋向空中,莉姬緊抓住毛皮的手也鬆開了。
大蛇一邊揚起塵土一邊滑了過來,莉姬就這樣碰地一聲墜落到它的身軀上,身體撞上了堅硬的鱗片。
「好痛……!」
大蛇身軀上的鱗片從外觀看根本沒有這麽硬,莉姬現在隻得強忍著痛楚。
她努力地蹣跚起身,可是亞許達·薩多已經站在她麵前。
「你終於掉下來了啊。」
話才剛說完,亞許達·薩多的大劍便朝下揮了過來。
「——!」
雖然莉姬向後方跳,腳卻被隆起的堅硬鱗片絆到、向後摔倒。
她下意識地將劍向前刺,劍卻在第一次攻擊便簡單地折斷了。
莉姬隨即拋開已經派不上用場的劍。
她一邊抬頭瞪著亞許達·薩多,一邊將手掌放在胸前。
然後拚命地對自己身體內側呼喚:
(一次就好—能夠將力量再借給我嗎?)
拜托——求求你——再一次!
但是聖獸並沒有回應莉姬的懇求。
(還是不行嗎……)
聖獸毫無動靜。
在亞許達·薩多以劍尖刺向她的瞬間——
莉姬放棄似地閉上眼睛。
(要殺的話就讓我一擊斃命吧。)
亞許達·薩多曾經這麽說過。他應該會說到做到,莉姬應該不會感到任何痛苦。
莉姬已經接受了自己臨死的一刻,此時她腦中突然浮現出最後看到的伊歐表情。
那是十分寂寞、被拋棄後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悲傷表情。
她一想起伊歐的臉:心就揪成一團。
……心好痛。就此將伊歐獨自一人留在這個世界上,不知為何讓她有很大的遺憾。不過她這種想法也隻有一瞬間。
死亡的衝擊確實從莉姬上方落下,她做出覺悟並且屏住呼吸。
——可是最後的一擊並沒有到來。
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這個時候,絕對不可以在這裏出現的那個存在現身了。
莉姬不禁顫抖了一下。
她感到的是一股強烈寒氣般的氣息。
那是一股與神獸力量不同,彷佛要將一切壓碎似的力量波動——
以及會讓人顫抖的威嚇感。
莉姬慢慢睜開眼睛,就像承認了那個她不想承認的東西出現在麵前。
在她麵前站著某個人,臉上露出凶惡到近乎不祥的笑容。
深金色的發絲與紫色的雙眸—盡管容貌相同,卻有著明顯的差異。
讓人不寒而栗的存在——
有人空手抓住了亞許達·薩多的大劍。
莉姬心懷恐懼地看過去。
「伊歐·艾爾巴司……」
接著低聲說出這個名字。
Ж
莉姬全身僵硬地仰望那個人。
滿心絕望的莉姬顫抖不已。
並非懼怕,而是另一種情感席卷她的內心。
(出來了——)
出來了——終於再度現身了。
亞許達·薩多在驚恐的莉姬麵前不悅地嘖了一聲。
看得出來他也因為那個人的唐突現身而相當不安。
莉姬以沙啞的聲音問道:
「為什麽你會……」
明明約好了,要將伊歐·艾爾巴司封印到最後一刻的。
莉姬應該已經拒絕伊歐的提議了。
她明白地表示不可以解開封印,而伊歐也接受了才對。
「真是個脆弱的『鑰匙』啊。當他知道你會被殺的瞬間,就立刻將我解放了。」
伊歐·艾爾巴司的聲音中帶有近似邪惡的笑意。
莉姬用力握緊不停顫抖的拳頭。
(那個笨蛋……)
明明跟他說了這麽多。
莉姬忍不住緊咬嘴唇。
「隻要殺掉這家夥就好了吧?」
伊歐·艾爾巴司在她麵前冷酷地笑著。
他那宛如刀刃般的凶惡眼神直盯著亞許達·薩多。
「不對……」
「隻要殺了他,這隻令人厭煩的怪物就會跟著消失了吧。」
「不對……!」
「輕而易舉。」
與莉姬四目相對的他緩緩露出笑容。
那不是亞許達·薩多的天真笑容。
而是凶惡且無人能控製的東西。
有道不祥之力的光芒存在於他的掌心。
在那道光芒正要膨脹上升的瞬間——
「令人厭煩的怪物是你才對吧,伊歐·艾爾巴司。」
亞許達·薩多的聲音響徹四周。
傑涅斯迪亞的第一王子不悅地撇著嘴,凝視麵前的伊歐·艾爾巴司。
「我先講清楚,要是你殺了我,『鑰匙』也會消失喔。」
這句話讓莉姬嚇了一跳,接著望向亞許達·薩多。
「鑰匙會消失……?」
莉姬不禁喃喃自語,亞許達·薩多看著她並說道:
「那家夥就是為了壓製他才被創造出來的,當那家夥無法阻止本體抓狂的那一刻起,就失去了作為鑰匙的價值,也會在那一瞬間消失——伊歐·艾爾巴司的母親就是這樣創造那家夥的。」
莉姬聽完之後瞪大了眼。
「如果那家夥是為了救你一個人而解放伊歐·艾爾巴司——就代表那家夥主動放棄了他身為鑰匙的責任,要是這樣的話,在伊歐·艾爾巴司殺人之時,那家夥就會完全消失。」
(為了我……)
伊歐會消失——
「怎麽會這樣……可是我跟伊歐約好了,而且他也接受了,所以他不可能主動放棄該負的責任!一定不會的……!」
「哈,這很難說喔,那家夥才不是那種傻子,絕對是在心知肚明之下行動的!」
莉姬倒吸了一口氣。
「我可以跟你賭,那家夥就是這種性格。」
(明知道卻將他解放……?)
在知道一切的情況下將伊歐·艾爾巴司解放開來。
伊歐知道這樣做的話,他會失去做為鑰匙的價值——也知道自己將會因此消失,他明知道一切卻仍舊——
莉姬緊緊咬住雙唇。
「這種事情……當然不可以。」
絕對不可以發生。隻是為了一個人就解放伊歐·艾爾巴司,這種舉動是不被允許的,而且伊歐將會為了莉姬而消失—換來的是將充滿魔性的怪物放到這個世界上。
伊歐·艾爾巴司在她麵前露出悠然的笑容。
「我要讓他消失,反正他對我來說是個礙事的鑰匙。」
「不可以。」
不可以。不可以這麽做。絕對不行。隻有這件事情不行。
莉姬知道自己手中有股力量正在高漲。
不知何時,她的手中出現了一把劍。
是那把無論莉姬再怎麽冀望都沒有出現、閃耀著湛藍光輝的聖劍。
這與第一位新娘尤仙·麗斯提爾擁有的劍一樣——是凝聚而成的神獸之力——
藍白色的劍刃無法完全容納這股幾乎將莉姬吸進去的力量,能量之流擴散四溢。
劍刃上的藍白色光芒發出啪啦聲,並且不停躍動。
這是個驚人的力量聚合體。莉姬緊緊地握住這把劍。
下一瞬間——
她毫不遲疑地將銳利刀刃刺向伊歐·艾爾巴司。
刀刃深深刺進肉體的觸感令她屏住呼吸。
胸部遭刺的伊歐·艾爾巴司,麵無表情地俯視莉姬說:
「真是個愚蠢的女人。」
「……我知道……」
莉姬痛苦地回答。
紅色鮮血順著手臂滴落下來,血淋淋的腥味幾乎令人窒息。
盡管如此,莉姬依舊盯著自己刺殺的伊歐·艾爾巴司,莉姬無法將視線由他那雙深紫色的雙眸移開。
他的眼中沒有痛苦與憤怒,甚至沒有驚訝……莉姬覺得自己似乎看見了一片虛無。
彷佛凍結般靜止的時間再度開始流轉。
伊歐·艾爾巴司緩緩地倒向莉姬懷中。
莉姬隨即伸手支撐他的身體。在莉姬的手臂感受到伊歐身體的重量時,她以充滿苦惱的表情看著伊歐的臉。
他的臉慘白地令人驚訝,雙眼也緊緊閉著。
兩人身體都沾染了伊歐身上流出來的血,令人不禁覺得這有如伊歐·艾爾巴司的生命已然隕落的證據。
——不知何時,伊歐·艾爾巴司的表情在莉姬麵前慢慢有了變化。
他臉上已經沒有先前那種冷若冰霜的不祥氣息,變成莉姬熟知的柔和表情。
莉姬注意到自己抱著的人不是伊歐·艾爾巴司,而是伊歐本人。
不過伊歐的呼吸已經轉趨微弱。
「抱歉……」
莉姬望著他的臉,勉強擠出聲音,不過她的聲音沒有傳達給伊歐,而且伊歐的雙眼也未曾睜開。
莉姬無法支撐自己的情緒,就這麽跪了下去,緊抱伊歐的身體。
不知何時——曾在她手中出現的劍再度消失了。
手無寸鐵的莉姬抬頭看著居於優勢的亞許達·薩多。
「我被殺掉也無所謂……不過請你不要殺這家夥……」
「當場殺掉那種家夥才是為這個世界上的人著想。」
亞許達·薩多果斷地說道,看來他已經充分感受到伊歐·艾爾巴司對他的殺意。
莉姬聽到這句話之後悔恨地咬住嘴唇。
神獸的力量再度遠離莉姬,現在她手中已經沒有劍了。
如今她沒有辦法防禦亞許達·薩多的大劍。
以驚人氣勢揮下來的劍,朝著緊閉雙眼的莉姬襲去。
下一瞬間,劇烈的衝擊奪去了莉姬的意識。
在此同時,她不知為何覺得自己聽見了野獸在某處咆哮的聲音。
莉姬總覺得她在腦海中看見了那純白——有如奇跡般美麗的巨大羽翼——
Ж
有隻冰冷的手碰觸了莉姬的額頭。
莉姬恍惚地睜開眼睛後,發現這裏是她在傑涅斯迪亞宮殿裏的房間。
她一瞬間搞不清楚狀況,於是慌張起身,接著看到伊歐的臉就在她麵前。
莉姬看到他十分驚訝,懷疑自己置身夢中。
「……你還活著嗎?」
她好不容易開口說話,不過聲音卻很沙啞。
伊歐以溫柔的口氣回答:
「我也嚇到了呢,伊歐·艾爾巴司的身體似乎比想像中來得強壯。」
「那我又為什麽會活著呢?我還以為自己絕對會被亞許達·薩多殺掉。」
接著莉姬聽到伊歐語調沉穩的回答聲:
「因為神獸沒有行動。」
這句話讓莉姬驚訝地叫了出來。
「什麽?」
「亞許達說過,那隻生物的外型雖然很奇特,不過相當守規矩。你保護了與它訂下契約的人,而那條大蛇是不可以殺害你的。」
莉姬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於是伊歐小聲地再說了一次:
「也就是說呢,亞許達的聖獸和我們的聖獸是一樣的,它放棄戰鬥了。」
此時伊歐微微一笑。
「亞許達非常生氣,他還說『不打贏就拿不到聖獸王的稱號了耶』。」
「所以亞許達·薩多才沒有殺掉我嗎?」
「因為他向來主張不欠人情,而你從伊歐·艾爾巴司手中救了亞許達。」
伊歐這麽一說,讓莉姬很疑惑。
「可是我並沒有……」
莉姬並沒有這種打算。
她想救的不是亞許達·薩多……
她真正想要救的人是……
莉姬突然默默地凝視著伊歐的深紫色眼睛。
接著
望向伊歐被她刺傷的身體。
包紮在他胸口的白色繃帶令人不忍卒睹。
就算身體強壯,但依舊是受了傷。若那是致命傷的話,他說不定就死掉了。
「我不會為刺傷你的事情道歉喔。」
莉姬低頭輕聲說著。
「你應該有跟我約好,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可以解放伊歐·艾爾巴司。」
「對不起。」
伊歐直率地道歉。
「你這句話我已經聽膩了,就是因為你不是真的覺得愧疚,才會這麽輕易地說出口。」
「我知道,可是我不希望莉姬你死掉……」
「那你為什麽沒有想到,我同樣不希望你死掉呢?」
「——」
莉姬以雙手包覆著伊歐的臉對他說:
「你不隻是封印伊歐·艾爾巴司的鑰匙。」
她對伊歐投以堅定的眼神。
「你不可以忘記這點。」
伊歐聽到她的話之後在一瞬間屏住了呼吸。
接著點了點頭並說道:
「對不起——莉姬。還有……」
伊歐在她耳邊輕聲呢喃著:謝謝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