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進房裏的希露潘娜顯得非常生氣。
自從喪失記憶之後,總是對莉姬采取反抗姿態的妹妹,現在正被前所未有的強烈憤怒所支配。
她咬著牙,惡狠狠地瞪視著莉姬。
「我已經從瑪莉蕾妮姐姐大人那裏聽說了,你現在把目標轉移到傑洛法殿下的王妃寶座上了是吧?」
莉姬瞬間被希露潘娜淩厲的氣勢所壓倒。
「不是的,那是——」
莉姬想要解釋,但是希露潘娜似乎沒有意願聆聽,來勢洶洶地走到莉姬麵前。
「那是因為你察覺到傑洛法殿下是最接近王位的人物了嗎?之前認定伊歐殿下是聖獸王最有力候補的時候,還死纏著伊歐殿下不放的說。真是個狡猾無比的人!——伊歐殿下真是太可憐了,為你付出了那麽多,結果卻輕易被你拋棄!不過我是絕對不會退讓的。即使你成了第二王妃,我也絕不會把傑洛法殿下讓給你!」
麵對希露潘娜驚人的魄力,莉姬不由得退了一步。
「你誤會了……我從頭到尾都沒有那個意思……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才想來找傑洛法商量的。」
「沒什麽好商量的!」
目睹到她那與可愛的外表不相襯、不把莉姬當作姐姐且滿懷敵意的眼神,莉姬隻能一步步向後退。
退到一半,莉姬不小心撞上了亞許達的胸部。
但是希露潘娜仍然朝著莉姬逼近。
「傑洛法殿下因為某人的緣故而受了重傷,現在需要徹底靜養!不明白自己做了多麽可惡的事、沒有半點自知之明的人,請立刻離開這裏!」
希露潘娜將亞許達和莉姬兩人趕出門外,並推到走廊上。
接著就在兩人的麵前……
碰!!
房門被用力關上,而莉姬則是錯愕地站在原地。
★
(……你變堅強了,希露潘娜……)
不曉得該高興還是該難過,莉姬百感交集,露出呆滯的表情,望著被鎖上的房門好一會兒。
眼前的房門並沒有再次打開的跡象。
和渾身無力的莉姬不同,在混亂之中一起被趕出來的亞許達·薩多,臉上正浮現出狂妄的笑容,並且折著手指,發出喀喀的聲響。
「竟敢把本大爺趕出來,膽子不小嘛……那個臭女人想必已經做好覺悟了吧。」
這句發言瞬間將莉姬拉回現實。
莉姬慌張製止撂下狠話的傑涅斯迪亞第一王子。
「慢、慢著,亞許達!你可別衝動啊!」
「真是受不了,淨是不像話的女人。我啊,就算對手是女人,也不會手下留情的!」
亞許達拔出大劍,大聲怒喝。
莉姬聽了之後,連忙怒斥:
「希露潘娜隻不過是對我有些誤解罷了!她以為我想搶走傑洛法——喂!你該不會是想以此為藉口殺掉希露潘娜,好讓傑洛法失去神獸吧!?」
被莉姬這麽一問,亞許達別過了視線,嘖了一聲,露出遺憾的表情。
(他果然有這種居心……)
不管怎麽說,亞許達都是傑涅斯迪亞的王子。雖然乍看之下純真直率,但果然還是大意不得。一旦掉以輕心,不曉得他會做出什麽事來,這點他和他的兄弟都一樣。
莉姬原本打算多念他幾句的,不過一想到對亞許達說教等於是對牛彈琴,她就打消這個念頭了。
重整好心情後,莉姬雙手叉腰,說道:
「總之我們下次再來吧。」
不過眼前這位唯我獨尊的王子,當然不可能乖乖聽話。
「啊?都來到這裏了,你還在說什麽傻話?」
亞許達一副目中無人的表情,顯然完全不打算聽從莉姬的意見,
「希露潘娜在場的話,我就沒辦法和傑洛法好好談話。」
聽莉姬這麽一說,亞許達把大劍重新扛在肩上,接著用漫不在乎的輕佻語氣回話:
「所以說隻要斬了那個女的不就得了?」
「……我說你啊——」
說到這裏,莉姬用手抵著額頭。
「真是夠了,你閉上嘴好不好……」
那種遇到任何事情都想訴諸武力的思考模式,無論是複雜的成長環境使然也好,抑或是他天生就是這種個性也罷,總之假如讓他當上國王,這個國家可就慘了。
雖然是個麻煩人物,莉姬卻不討厭他那簡單易懂的直率性情。隻不過直率過了頭,讓人跟不上他的步調。
(真是個完全不懂得拿捏分寸的家夥……)
內心五味雜陳的莉姬,凝視著亞許達那還帶有幾分稚氣的眼睛,低聲說道:
「假如看不順眼就要消滅對方,總有一天世界上的人都會被你消滅殆盡的。想要當傑涅斯迪亞國王的話,就得學著深思熟慮一點。」
「我想當的不是國王,而是聖獸王。」
「道理是一樣的。若是要站在萬人之上,就別輕易取人的性命。等到人都消失了,你又要站在誰的上頭?不論是國王還是聖獸王,都必須在有人民存在的前提下才得以成立。」
「——」
亞許達不曉得有沒有把莉姬的話聽進去,他維持肩扛大劍的姿勢,目不轉睛地盯著莉姬。
朝自己投射而來的視線究竟蘊藏著什麽想法,莉姬完全不清楚。她永遠猜不透傑涅斯迪亞的王子們在想什麽。
此時莉姬有點內疚地歎了口氣。
「算了,我也沒資格對別人說大道理就是了。」
聽到莉姬的嘀咕後,亞許達不解地歪著頭。
「啊?」
莉姬搖搖頭,打了個馬虎眼。
「不,沒什麽。」
莉姬心中滿是歎息。
她想起了方才希露潘娜氣急敗壞的模樣。
(話說回來……瑪莉蕾妮究竟對希露潘娜說了什麽啊?)
當初拍胸脯保證「包在我身上」的人不曉得是誰耶——
莉姬不由得緊顰雙層。
(那個人究竟在想什麽……?)
簡直就像在煽動希露潘娜和莉姬對立似的。雙方原本就已經很糟的關係,這下子又變得更糟了。
前一刻掠過內心深處、一個令她感到內疚的消極想法,此刻又再度湧上了心頭。
(——也許是時候了。)
她非常厭惡想要夾著尾巴逃跑的自己。
但是無論如何,她都無法接受瑪莉蕾妮的提案。
(隻要有希露潘娜和傑洛法在……傑涅斯迪亞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這一切對莉姬來說,本來就太過沉重了。
這次的事情讓莉姬認清了這一點,隻是如此而已。
莉姬凝視了亞許達的臉片刻之後,
「你說得沒錯。看來瑪莉蕾妮不是一個好對付的角色。」
無奈地說出了這句話。
亞許達露出一臉狐疑的表情,低頭看著難得示弱的莉姬。
「再見。」莉姬不與亞許達的視線交會,揮了揮手之後,便想掉頭就走。但是亞許達立刻抓住她的手腕,並毫不客氣地把她拉回來。
「唔哇……?」
莉姬的臉上仿佛寫著「你幹什麽啊?」幾個大字,隻見亞許達愕然問道:
「你不曉得回去的路怎麽走吧?」
「……」
一點都沒錯。突然之間被戳到痛楚,莉姬懊惱地咬著嘴唇。
(可惡,為什麽這座宮殿沒事要蓋得那麽大啊?)
她不經意地看著無盡延伸的長廊。放眼望去,兩側的牆上並列著無數道外型相似的門扉。
而且一路上到處都有轉角,隻要稍微走個幾步路,馬上就會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
每當這種時候,莉姬就格外怨恨傑涅斯迪亞宮殿複雜的構造,以及過於廣大的空間。獨自一人的話就哪裏也去不了,實在太丟臉了。
亞許達穿過了莉姬身旁,走在她前頭。
「我順道送你回去吧。」
「——咦?」
訝異的莉姬看著亞許達。
她萬萬沒想到,亞許達竟然會對與自己目的不一致的對象說這種話。
莉姬不由得愣在原地,呆呆望著亞許達的背影。
隨後亞許達回過頭來。
「你在發什麽愣啊?還不快跟上來。小心我丟下你喔。」
他像往常一樣,豎起大拇指,催促莉姬動作快一點。
★
在亞許達的帶領下,莉姬總算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哎呀,公主殿下!你到底跑到那裏去了?」
一打開門,就見到梨娜慌張地跑了過來。
此時莉姬才想起自己是在沒有事先告知侍女的情況下消失的。
記得梨娜當時是為了追回瑪莉蕾妮而離開了房間。
「結果不但沒有追上瑪莉蕾妮殿下,回到房間時,就連公主殿下都不見人影了,令我傷透了
麵對認為錯失了大好機會而垂頭喪氣的梨娜,莉姬心中感到有些過意不去。
其實莉姬剛才就和瑪莉蕾妮見過麵了,但是她卻無法告訴梨娜實話。畢竟她並不是去和對方增進感情的。相反的,拜亞許達的火爆脾氣所賜,現場的氣氛還變得很糟。莉姬覺得自己好像踐踏了這位侍女的一番心意,隻能在心中偷偷地道歉。
不過此時梨娜卻改變了表情。
「啊,對了,公主殿下,伊歐殿下從剛才就一直在等您回來喔。」
莉姬朝著梨娜所指的方向望去,便發現伊歐正站在那裏。
他將身體靠在窗台上,深邃的紫色眼眸正注視著莉姬。他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些迷惘。
看著這樣的他,
(——總算來了……)
莉姬如此想著。
接著梨娜在莉姬的耳邊小聲說道:
「伊歐殿下自從來到這裏之後,就一直眉頭深鎖呢。」
聽到這句話後,莉姬心想:果然。
「發生什麽事了嗎?」
梨娜的臉上浮現出擔心的表情,不過隨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表情一變。
「啊!該不會是公主殿下您對伊歐殿下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吧?」
對此莉姬隻能苦笑以對。
「……我什麽也沒做,隻不過……有些事要和他談談。」
梨娜似乎察覺到莉姬的表情有異。雖然一時之間梨娜顯得很擔憂,但後來她的臉上又從侍女的表情,轉變為如同姐姐——如同家人般的表情。接著她緩緩握住莉姬的手,體貼地說道:
「那麽請兩位好好聊一聊吧。」
說完這句話後,梨娜走出了房間。
目送梨娜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之後,莉姬將視線移回伊歐身上。她像是還在猶豫一般,沉默了片刻。接著她輕輕吸了一口氣,朝伊歐走了過去。
「我本來正打算要去找你的。」
伊歐仔細地注視著莉姬的一舉一動。
從他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瑪莉蕾妮已經去找他談過了。
也可以看得出他並不接受那個提案……
——以及他正在為莉姬擔心。
莉姬也靜靜地注視著伊歐。
隨後她開口說道:
「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麽事?」
伊歐一定不曉得莉姬想說什麽吧。隻見他有些困惑地歪著腦袋。隨後莉姬對他發問:
「你真的想當聖獸王嗎?」
對於莉姬的問題,伊歐一瞬間屏住了呼吸。
見伊歐無法立刻回答,莉姬又繼續說道:
「我想聽你的真心話。撇開潛藏在你體內的伊歐·艾爾巴司、以及義務啦、規矩等等的外在因素不談。」
伊歐沉思了良久。
「我……」
然後他緩緩回答:
「我不適合當王。」
「——」
「聖獸王必須比任何人都還要強大才行,我想多半也包括了『心』的強度。能夠毅然決然舍棄掉非舍棄不可的事物……那種心的強度。」
莉姬靜靜地聆聽著。
「做不到這一點的我,大概不適合擔任聖獸王吧。不過,既然我體內的伊歐·艾爾巴司已經讓神獸〈降臨〉到你的體內,我就必須負起責任,我是這麽想的。」
「對誰負責?」
「咦?」
「我並不想當傑涅斯迪亞國王的王妃。」
莉姬斬釘截鐵地說道,伊歐也點點頭。
「嗯。」
那句話讓伊歐顯得有些落寞。
「當初我完全沒料到亞許達和傑洛法也會得到神獸,所以才會以為自己非繼承王位不可。」
伊歐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莉姬接著替他說下去:
「現在已經沒那個必要了。」
「是啊,你說得對。」
聽伊歐這麽說,莉姬輕輕笑了出來。
——也許是時候了。
無論瑪莉蕾妮的目的何在,莉姬都無法接受她的提案——
不光是因為她不願意和希露潘娜鬥爭。
也不是因為她不想要結婚——
(不管怎麽說,得知結婚對象逃跑的那種感覺實在挺難受的。)
當未婚夫和妹妹私奔時,莉姬的內心受到了創傷。
莉姬很珍視他們,也真心希望他們能夠獲得幸福,因此莉姬並不怨恨他們,但即使如此,仍然俺蓋不了內心深處的落寞。如果問莉姬是否喜歡裘特裏爾,她多半也無法回答。因為她與裘特裏爾的婚約乃是雙方父母所決定,所以她隻覺得和裘特裏爾結婚是理所當然的。
她對裘特裏爾確實抱有好感——不過她並不確定那和妹妹對他所抱持的感情是否相同。
無論如何,她確實為了那件事感到有些心痛。
當時隻是由於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她才沒有即時注意到自己的心情。
因此她不希望讓其他人嚐到同樣的滋味。
至少不應該以這種形式。
莉姬大大地吸了一口氣後,緩緩地問道:
「所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逃走?」
「……咦?」
此話一出,伊歐臉上頓時浮現驚訝的表情。
「我的體內寄宿著你的神獸,因此不能和你分離。何況我也答應過你,會以〈祭品〉的身分一直和你在一起。所以隻要你不希望我離開,我就不會離開你。」
莉姬用柔和的眼神注視著伊歐的臉龐。
「不過,我並不想和希露潘娜競爭。無論關係再怎麽惡劣,她都是我的妹妹。我知道自己很天真,但我就是無法和她競爭。遺憾的是,瑪莉蕾妮似乎如你所說,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人物。繼續待在傑涅斯迪亞的話,也許我真的會被迫和傑洛法結婚。所以我打算離開這個國家。」
「——」
「傑涅斯迪亞已經有了傑洛法和希露潘娜,不再需要我們了。要是我們待在這裏隻會成為紛爭的導火線,那倒不如離開這裏。既然你我都不稀罕在傑涅斯迪亞的地位,也就沒有必要繼續留在傑涅斯迪亞了,不是嗎?」
這番話令伊歐一臉訝異地僵直在原地——他沒有回話。
「——伊歐?」
看著遲遲沒有反應的伊歐,莉姬疑惑地開口叫了他的名字。
此時伊歐總算是眨了眨眼睛。
接著他的臉上浮現出柔和的笑容。
伊歐笑得相當開心,
「莉姬……」
並且握住了莉姬的手。
「這就是所謂的私奔對吧!?」
「——咦?」
此話一出,換成莉姬當場僵住。
(——等一下……)
她連忙抬起頭來看著伊歐。
剛才伊歐所散發出的淡淡憂愁,早已消失得一幹二淨。
隻見他正用感動萬分的真摯眼神注視著自己。
「沒想到莉姬竟然會對我說這種話……!簡直像在作夢一樣。」
莉姬心想:慘了!
(搞不好我的表達方式有誤……)
但是事到如今,大概也很難撤回前言了。
「我說,伊歐……」
莉姬戰戰兢兢地試探著伊歐的反應。
「放心吧,我對傑涅斯迪亞也完全沒有眷戀。隻要和你在一起,就算身無分文,我想也會有辦法度過難關的。」
他的心似乎早就飄向天空的彼端了。
「……」
伊歐的認知雖然和莉姬有些差異,但莉姬卻無意去糾正。
因為她認為要是現在說些不必要的話,隻會讓事情越變越複雜。
而且離開傑涅斯迪亞才是當前最重要的事。
——就在此時。
突然傳來意料之外的聲音。
「我個人認為……」
莉姬一開始還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咦?」
莉姬和伊歐都被這個聲音嚇了一跳,同時回頭望去。
隻見亞許達正雙手環胸站在那裏。
「你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說什麽傻話啊?你以為是誰送你回房間的?怎麽?達到目的之後,就想把我一腳踢開嗎?」
「——對喔……」
莉姬這才想起,回程時也是亞許達送自己回來的。
不過她完全沒料到對方會就這麽跟進房間裏。
(這麽說來……我們的談話都被他聽見羅……)
一想到這裏,莉姬不由得覺得有些難為情。
既然在場的話,至少也出個聲音嘛。平常明明聒噪得要命,為什麽偏偏在這種時候,卻一語不發地聆聽別人談話呢?
像是完全沒察覺莉姬的心聲似的,沒神經的亞許達開口說道:
「其實你們根本用不著如此煩惱,事情其實很單純。」
「事情很單純?」
(這小子果然把我們之間的談話從頭聽到尾了!)
無視於一臉畏怯的莉姬,亞許達直截了當地說:
「這件事情打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麽大問題,隻不過因為瑪莉蕾妮的出現,而讓情況變得比較複雜罷了。總而言之,你們隻要在瑪莉蕾妮出招之前,搶先一步出招,不就什麽事都沒有了嗎?」
「……什麽?」
莉姬和伊歐不約而同地看著彼此。
亞許達繼續對兩人淡淡說道:
「簡單來說,就是與其相約私奔,不如你們早點結婚,如此一來事情不就解決了嗎?」
「……」
就亞許達來說,這個意見倒是挺實際的。
啪的一聲,伊歐雙手一拍。
「對耶,莉姬。亞許達說得很有道理啊。為什麽這麽簡單的方法,我們卻想不到呢?」
「喂、喂,伊歐……?」
莉姬的嘴角微微抽搐著。
你不是對聖獸王的寶座沒有興趣嗎?剛才對離開傑涅斯迪亞的提議大表讚同的人到底是誰啊?
如今伊歐完全被亞許達說服了。
「亞許達說得沒錯。一旦牽扯到瑪莉蕾妮,我就會不自覺地反應過度,失去冷靜的判斷力……真是丟臉……」
伊歐看似有些懊惱地握緊拳頭。
接著他突然轉過身去。
「我知道了,那我現在就去向瑪莉蕾妮報告!」
「咦?」
話才剛說完,伊歐就憑空消失了。
就如同字麵上的意思,猶如一縷輕煙般地消失。
「喂!等一下……」
莉姬連忙出聲想要製止,但是她的聲音多半傳不到轉眼間便不見人影的伊歐耳裏。
(那種消失方式……那家夥該不會是因為內心過於動搖,所以又以精神體的型態來到這裏了吧……?)
那個伊歐的確有可能做這種事。由於精神體在外觀上與實體完全相同,莉姬每次都會被他所騙。
莉姬無力地垂下頭,深深歎了一口氣。
「加油吧~」站在一旁的亞許達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對早就消失無蹤的伊歐揮了揮手。
(……為什麽這些人做事總是這麽衝動啊!?)
感到筋疲力盡的莉姬,隻好決定順其自然了。
(反正傑涅斯迪亞王家根本沒有一個思想正常的人,太認真思考反而會讓自己像個白癡一樣。)
愛怎麽搞隨便你們吧!這就是莉姬現在的心境。
★
不過莉姬的這種心境並沒有持續太久。
過了一個禮拜,伊歐卻一直沒有現身。
以往伊歐每天都會造訪莉姬的房間好幾次,有時候還會和莉姬一起吃飯,但這個禮拜卻完全不見他的蹤影。
「難不成……他終於對公主殿下感到厭煩了嗎……?」遲遲等不到伊歐的來訪,使得梨娜的內心相當動搖。上次看到伊歐眉頭深鎖的表情,以及莉姬異樣的態度,似乎令她產生了不好的聯想。
當莉姬在房間內用過早餐後,像往常一樣泡著茶的梨娜終於耐不住性子,她擔心地向莉姬問道:
「伊歐殿下到底是怎麽了呢?這麽長一段時間沒有現身……真是稀奇。」
「……」
「公主殿下又不肯告訴我後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不管怎麽說,受過保守教育的梨娜都不會直接幹涉男女之間的問題,而是躲在一旁不斷替當事者窮緊張。
「你不用擔心,我又沒有和伊歐吵架。更何況那天他回去的時候,心情好得不得了呢。」
「既然如此……為什麽伊歐殿下遲遲沒有現身呢?」
「……」
這一點莉姬也不明白。
莉姬最後一次看見伊歐,是他要去找瑪莉蕾妮之前。
自從他在莉姬眼前像一陣煙似地消失之後——莉姬就沒有再見過他了。
(真是的,那家夥到底在搞什麽鬼呀?)
該不會又被卷入麻煩的事件當中了吧?莉姬突然覺得有些不安。無論從哪種角度來看,莉姬都不認為伊歐對付得了瑪莉蕾妮。
一想到這裏,莉姬的心頭便湧上一股不好的預感。
她忍不住站起身。
(我果然還是無法順其自然!)
一旦想像事態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越變越複雜,莉姬就坐立難安。
這天用過午餐後,莉姬難得走出宮殿,朝中庭移動。
她的目的地是亞許達平時睡午覺的地方。
穿越過好幾個野獸形狀的雕像,撥開茂密的樹叢後,莉姬來到了一個光線不佳、且四下無人的場所。
莉姬抬起頭來,環視著四周的樹木,出聲叫道:
「亞許達!」
沒多久,樹上便傳來回應聲。
「幹嘛?」
夾雜著嗬欠聲的聲音,聽起來還略帶困意。
看來他還是老樣子,喜歡在樹上睡午覺。
莉姬對坐在粗樹枝上揉著睡眼的亞許達問道:
「你知道伊歐在哪裏嗎?」
亞許達一邊伸著懶腰,一邊回答:
「不知道……怎麽了嗎?」
「我這幾天一直沒見到伊歐的人影。後來我問過幾名伊歐的仆役,才知道他好像從幾天前就不知去向了。」
亞許達聽了之後,眨了眨眼睛,臉上的表情總算清醒了一些。
他靈活地從樹枝上跳了下來。
聽莉姬說明事情的始末後,亞達盤坐在地麵上,斬釘截鐵地說道:
「不管怎麽想,都像是瑪莉蕾妮搞的鬼。」
這句話令莉姬瞪大了雙眼。
「咦?」
「總而言之,伊歐那小子去找瑪莉蕾妮談話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了對吧?」
「是啊。」
莉姬點點頭後,亞許達握緊了拳頭。
「那一定是那個魔女玩了什麽把戲。他們絕對是串通好的。」
(他們……?)
「串通?」
「就是傑洛法和瑪莉蕾妮啊。」
聽亞許達這麽一說,莉姬眨了眨眼。接著她問道:
「瑪莉蕾妮也就算了,為什麽你會提到傑洛法呢……那家夥現在不是因為受了傷而無法行動嗎?」
「你真的這麽想嗎?」
「難道不是嗎?」
看到莉姬疑惑地歪著腦袋,亞許達雙手環胸,哼了一聲。
「他受傷這件事確實是真的。不過,你認為傑洛法那家夥會悠哉地躺在床上睡大頭覺嗎?」
「關於這點我也有些懷疑。」
「對吧?那家夥一次也沒有在我們麵前露過臉,實在太奇怪了!我猜他一定是表麵上佯裝成傷勢未愈的樣子,私底下卻和瑪莉蕾妮聯手打著某種鬼主意。」
這句話令莉姬的內心產生了動搖。
「不會吧……」
莉姬忍不住低聲否定亞許達的猜測,但確實有這種可能性。
雖然她不太清楚瑪莉蕾妮的為人,不過依傑洛法的個性來看,那並非不可能發生的事。畢竟那位第三王子是不能以常理去判斷的。
(不過希露潘娜一直待在他身邊看護著他耶。)
莉姬不認為妹妹可以配合傑洛法演出如此逼真的騙局。
眼看莉姬似乎還不肯相信,亞許達歎了一口氣。
「我說啊,你是不是太小看傑涅斯迪亞王家的人啦?」
「……咦?」
「我必須承認,從我們的角度來看,伊歐·艾爾巴司是特別危險的存在。伊歐·艾爾巴司最可怕的地方,是他如果認真起來的話,一定會毫不留情地取我們的性命。而麵對這種對手還能活到現在的傑洛法,是不可能這麽簡單就陷入垂死狀態的。至少我們對自身的恢複力都有相當的自信。」
「……」
難道自己之前的推測是錯誤的嗎?莉姬的內心又再度產生了動搖。
伊歐·艾爾巴司過去曾被莉姬以神獸之力具體化的劍刺穿身體——
莉姬原以為他之所以能在短時間內痊愈,是因為生命力易於常人……
(難道伊歐之所以會迅速痊愈,不是因為伊歐·艾爾巴司的緣故,而是因為他身為傑涅斯迪亞王家成員的緣故嗎……?)
假如真是這樣……那傑洛法果然是……
(裝傷?)
的確……那時候,當傑洛法躺在床上,而莉姬正想掀開覆蓋著床鋪的睡簾時——曾經感受到一種異樣的感覺。
可是,當時對於這種場麵非常敏銳的亞許達並沒有多說什麽,因此莉姬還以為是自己多心了,並且繼續伸出手欲掀開睡簾。
不過——
(莫非當時傑洛法身上的傷早已痊愈了——?)
一想到這裏,莉姬不禁皺起眉頭。
所以瑪莉蕾妮才會突然現身嗎?為了避免我們察覺傑洛法的異狀……?
或者是為了防止我們看到傑洛法痊愈的模樣?
莉姬忍不住咬起指甲。
(可是這麽做又是為了什麽?)
她依舊皺著眉頭,陷入了沉思。
瑪莉蕾妮自始至終隻有一個目的。
就是讓傑洛法登上王位。而且若是想達到這個目的,伊歐和亞許達就勢必會成為阻礙。
歸納出這個結論之後,莉姬低聲喃喃說了句:「難不成……」
(難不成就如亞許達所說,她真的對伊歐做了什麽嗎?)
莉姬搖搖頭,像是想要否定這個想法似的。
不,他可是伊歐耶。就算外表看起來有些迷糊,他也終究是傑涅斯迪亞的王子,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單就力量而言,他絕對不在傑洛法之下。畢竟他擁有足以將另一個人格——狂暴的伊歐·艾爾巴司封印住的力量。搞不好他的力量還是三兄弟之中最強的。
即使如此——
太過天真確實是伊歐的弱點。
即使別人對自己抱有惡意或敵意,他也往往不以為意。所以就算過去曾經差點被傑洛法毒死,他也沒有因此而生氣,甚至還看在弟弟這麽執著的份上,一度打算乖乖接受死亡。
伊歐的情緒出現起伏的時候,通常是事情牽扯到莉姬的時候。總覺得他完全沒有自我防衛的本能。
越是這麽想,莉姬越是不安。
於是她連忙向亞許達說道:
「我們去確認看看。」
亞許達咧嘴一笑。
「好啊。」
他臉上的表情頓時轉變為迫不及待的表情。單方麵地受製於對方、壓抑了許久的他,像是掌握到可以打破現狀的契機一般,瞳孔裏散發出雀躍的光輝。
★
莉姬借助了亞許達的力量,在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的情況下,再度來到傑洛法所在的房間。
希露潘娜正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低頭剌著繡。在傷患睡眠的期間,負責照料的人倒也沒事可做,看得出來她閑得發慌。
但此時希露潘娜刺繡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她感受到背後傳來不遠之客的氣息,迅速回頭一看。認出來訪者是莉姬等人之後,希露潘娜顯得非常驚訝。
「哎呀……!是你們……!」
一轉眼間,她露出相當不悅的表情。臉上仿佛寫著「又來了,真是不識好歹!」幾個大字。
希露潘娜手上拿著刺到一半的刺繡,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你們很煩耶!傑洛法殿下目前謝絕探訪,要我說幾次你們才懂啊?」
不過莉姬這次並沒有被希露潘娜的氣勢壓倒。
她試探性地發問:
「希露潘娜,傑洛法真的躺在那裏嗎?」
被莉姬這麽一問,希露潘娜的表情顯得更加火冒三丈。
「那還用說。你這是什麽問題呀?」
接著莉姬更進一步地確認。
「——他真的因為重傷而無法行動嗎?」
希露潘娜雙手叉腰答道:
「那當然。所以我才會在他身邊照料他呀。」
莉姬直直注視著希露潘娜的眼眸。就像是想從妹妹的眼中看出一絲端倪。但是那對瞳孔裏有的隻是純粹的憤怒。
除了憤怒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莉姬從她的眼中感受不到半點虛假。
雖然她很倔強,麵對莉姬又會變得極具攻擊性,但是在這種時候,她多半不會說謊。
希露潘娜真的是打從心底擔心傑洛法。
明白這個事實之後,莉姬困惑了。
(這麽說來……果然是
亞許達和我搞錯了嗎?)
莉姬的心中忍不住冒出這種想法,隨後她連忙告誡自己。
(不……在親眼確認之前,不能妄下定論。)
畢竟對方可是傑洛法啊。
就在這時候——
「用不著在那邊問些有的沒的,直接用自己的眼睛瞧個明白不就得了?」
亞許達說了這句話後,便輕輕推開擋在床前的希露潘娜。
希露潘娜大聲叫道:
「哇……!你做什麽呀……?」
她有點誇張地向後退了幾步,隨後她不是瞪亞修達,反而是瞪了莉姬一眼。
不過現在比起妹妹,莉姬更在意的是傑洛法。
畢竟設法確認伊歐的行蹤才是當務之急。
「抱歉了,希露潘娜。我得親眼確認才行。」
越過怒氣衝衝的希露潘娜身旁,莉姬走近傑洛法所躺的床鋪。
「哎呀……!不可以!你怎麽能這麽無禮……!」
希露潘娜連忙想要製止,但是亞許達立刻抓住她那纖細的手腕,將她從莉姬身邊拉開。
就在此時,莉姬用力地掀開覆蓋著床鋪的睡簾。
接著……
——她看見傑洛法確實睡在床上。
比伊歐的發色淡了些的金發——因為雙眼緊閉的緣故,無法看見他那冰冷的青色瞳孔。
像這樣閉著眼睛的話,總覺得平時那種冷酷的印象就衝淡了一點。
蒼白的臉孔有如在強調著他的傷勢尚未痊愈——
(果然——還無法行動嗎……?)
莉姬屏氣凝神,窺視著他的臉。
突然間,他的眼皮微微動了一下——
隨後他徐徐睜開雙眼。
「——」
似乎是剛才的聲音吵醒他了。
他和莉姬四目相對後,一語不發地緩緩爬起身。
看到這一幕的希露潘娜,立刻慌張地衝上前。
「傑洛法殿下!您還不可以下床呀。您的身體還沒完全康複……!」
就在此時,莉姬感覺到背後飄來一股殺氣——那是莉姬相當熟悉的殺氣。
「危險……!」
倉促之間,莉姬抱著希露潘娜跳離原地。下一個瞬間,傑洛法的床鋪已經被轟個粉碎。
莉姬回頭一看,隻見亞許達不知何時拔出了大劍。
「你幹什麽——?」
為何這位傑涅斯迪亞第一王子總是身體動得比腦筋快呢?
莉姬生氣地叫道:
「亞許達……!不管怎麽說,你都做得太過火了!」
明明都還沒向傑洛法詢問事情的真相——
此時莉姬突然察覺到一件事
傑洛法也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開了亞許達的大劍攻擊。他單膝著地,半跪在床鋪旁的地麵上,動作敏捷得完全不像是一名傷患。
看到他的反應後,莉姬顰起了眉毛。
(果然是裝傷嗎?)
那不是剛才還虛弱地躺在床上的傷患該有的動作。
亞許達毫不遲疑地再次舉起大劍。
莉姬見狀,連忙上前阻止。
「慢著……亞許達……!」
話還沒說完,亞許達就搶著說道:
「讓開——看樣子我們的推測猜中一半了。」
這句話讓莉姬倒吸了一口氣。
(一半——?)
正當莉姬想要詢問亞許達的言下之意時,她的身體突然僵住了。
她看見傑洛法低著頭的模樣。
——這股氣息……
(難道是……?)
在莉姬尚未確信自己的懷疑之前,亞許達的大劍已經朝傑洛法劈了下去。
——不過,大劍連傑洛法的一根頭發都沒有碰到。
嗡的一聲,在大劍揮下的瞬間——
傑洛法的身體突然散發出青色的光芒。
「——!」
那道光芒令莉姬睜大了雙眼。
(那是——!!)
那道光芒是……
莉姬曾經看過的光芒。
莉姬猶如凍結般地動彈不得,在她眼前的傑洛法逐漸改變了外貌。
隻見傑洛法一頭淡色的金發逐漸加深了色澤——
這個變化令莉姬一時之間忘了呼吸。
「裘——」
隨後莉姬緩緩吐出了幾個字來。
「裘特裏爾……!?」
她低聲嘟嚷著過去曾在乎過的青年之名。
毋庸置疑的,對方正是莉姬的前未婚夫。
和莉姬的妹妹一起逃離祖國多雷納王國的青年——
長相端正、個性軟弱,從小就和莉姬的訂立了婚約的對象。
但是如今他的內在卻已經不再是以往的他了。
曾經在哪裏看過的視線、表情。
冰冷無比——有如站在高處睥睨他人一般……
自從喪失記憶之後,總是對莉姬采取反抗姿態的妹妹,現在正被前所未有的強烈憤怒所支配。
她咬著牙,惡狠狠地瞪視著莉姬。
「我已經從瑪莉蕾妮姐姐大人那裏聽說了,你現在把目標轉移到傑洛法殿下的王妃寶座上了是吧?」
莉姬瞬間被希露潘娜淩厲的氣勢所壓倒。
「不是的,那是——」
莉姬想要解釋,但是希露潘娜似乎沒有意願聆聽,來勢洶洶地走到莉姬麵前。
「那是因為你察覺到傑洛法殿下是最接近王位的人物了嗎?之前認定伊歐殿下是聖獸王最有力候補的時候,還死纏著伊歐殿下不放的說。真是個狡猾無比的人!——伊歐殿下真是太可憐了,為你付出了那麽多,結果卻輕易被你拋棄!不過我是絕對不會退讓的。即使你成了第二王妃,我也絕不會把傑洛法殿下讓給你!」
麵對希露潘娜驚人的魄力,莉姬不由得退了一步。
「你誤會了……我從頭到尾都沒有那個意思……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才想來找傑洛法商量的。」
「沒什麽好商量的!」
目睹到她那與可愛的外表不相襯、不把莉姬當作姐姐且滿懷敵意的眼神,莉姬隻能一步步向後退。
退到一半,莉姬不小心撞上了亞許達的胸部。
但是希露潘娜仍然朝著莉姬逼近。
「傑洛法殿下因為某人的緣故而受了重傷,現在需要徹底靜養!不明白自己做了多麽可惡的事、沒有半點自知之明的人,請立刻離開這裏!」
希露潘娜將亞許達和莉姬兩人趕出門外,並推到走廊上。
接著就在兩人的麵前……
碰!!
房門被用力關上,而莉姬則是錯愕地站在原地。
★
(……你變堅強了,希露潘娜……)
不曉得該高興還是該難過,莉姬百感交集,露出呆滯的表情,望著被鎖上的房門好一會兒。
眼前的房門並沒有再次打開的跡象。
和渾身無力的莉姬不同,在混亂之中一起被趕出來的亞許達·薩多,臉上正浮現出狂妄的笑容,並且折著手指,發出喀喀的聲響。
「竟敢把本大爺趕出來,膽子不小嘛……那個臭女人想必已經做好覺悟了吧。」
這句發言瞬間將莉姬拉回現實。
莉姬慌張製止撂下狠話的傑涅斯迪亞第一王子。
「慢、慢著,亞許達!你可別衝動啊!」
「真是受不了,淨是不像話的女人。我啊,就算對手是女人,也不會手下留情的!」
亞許達拔出大劍,大聲怒喝。
莉姬聽了之後,連忙怒斥:
「希露潘娜隻不過是對我有些誤解罷了!她以為我想搶走傑洛法——喂!你該不會是想以此為藉口殺掉希露潘娜,好讓傑洛法失去神獸吧!?」
被莉姬這麽一問,亞許達別過了視線,嘖了一聲,露出遺憾的表情。
(他果然有這種居心……)
不管怎麽說,亞許達都是傑涅斯迪亞的王子。雖然乍看之下純真直率,但果然還是大意不得。一旦掉以輕心,不曉得他會做出什麽事來,這點他和他的兄弟都一樣。
莉姬原本打算多念他幾句的,不過一想到對亞許達說教等於是對牛彈琴,她就打消這個念頭了。
重整好心情後,莉姬雙手叉腰,說道:
「總之我們下次再來吧。」
不過眼前這位唯我獨尊的王子,當然不可能乖乖聽話。
「啊?都來到這裏了,你還在說什麽傻話?」
亞許達一副目中無人的表情,顯然完全不打算聽從莉姬的意見,
「希露潘娜在場的話,我就沒辦法和傑洛法好好談話。」
聽莉姬這麽一說,亞許達把大劍重新扛在肩上,接著用漫不在乎的輕佻語氣回話:
「所以說隻要斬了那個女的不就得了?」
「……我說你啊——」
說到這裏,莉姬用手抵著額頭。
「真是夠了,你閉上嘴好不好……」
那種遇到任何事情都想訴諸武力的思考模式,無論是複雜的成長環境使然也好,抑或是他天生就是這種個性也罷,總之假如讓他當上國王,這個國家可就慘了。
雖然是個麻煩人物,莉姬卻不討厭他那簡單易懂的直率性情。隻不過直率過了頭,讓人跟不上他的步調。
(真是個完全不懂得拿捏分寸的家夥……)
內心五味雜陳的莉姬,凝視著亞許達那還帶有幾分稚氣的眼睛,低聲說道:
「假如看不順眼就要消滅對方,總有一天世界上的人都會被你消滅殆盡的。想要當傑涅斯迪亞國王的話,就得學著深思熟慮一點。」
「我想當的不是國王,而是聖獸王。」
「道理是一樣的。若是要站在萬人之上,就別輕易取人的性命。等到人都消失了,你又要站在誰的上頭?不論是國王還是聖獸王,都必須在有人民存在的前提下才得以成立。」
「——」
亞許達不曉得有沒有把莉姬的話聽進去,他維持肩扛大劍的姿勢,目不轉睛地盯著莉姬。
朝自己投射而來的視線究竟蘊藏著什麽想法,莉姬完全不清楚。她永遠猜不透傑涅斯迪亞的王子們在想什麽。
此時莉姬有點內疚地歎了口氣。
「算了,我也沒資格對別人說大道理就是了。」
聽到莉姬的嘀咕後,亞許達不解地歪著頭。
「啊?」
莉姬搖搖頭,打了個馬虎眼。
「不,沒什麽。」
莉姬心中滿是歎息。
她想起了方才希露潘娜氣急敗壞的模樣。
(話說回來……瑪莉蕾妮究竟對希露潘娜說了什麽啊?)
當初拍胸脯保證「包在我身上」的人不曉得是誰耶——
莉姬不由得緊顰雙層。
(那個人究竟在想什麽……?)
簡直就像在煽動希露潘娜和莉姬對立似的。雙方原本就已經很糟的關係,這下子又變得更糟了。
前一刻掠過內心深處、一個令她感到內疚的消極想法,此刻又再度湧上了心頭。
(——也許是時候了。)
她非常厭惡想要夾著尾巴逃跑的自己。
但是無論如何,她都無法接受瑪莉蕾妮的提案。
(隻要有希露潘娜和傑洛法在……傑涅斯迪亞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這一切對莉姬來說,本來就太過沉重了。
這次的事情讓莉姬認清了這一點,隻是如此而已。
莉姬凝視了亞許達的臉片刻之後,
「你說得沒錯。看來瑪莉蕾妮不是一個好對付的角色。」
無奈地說出了這句話。
亞許達露出一臉狐疑的表情,低頭看著難得示弱的莉姬。
「再見。」莉姬不與亞許達的視線交會,揮了揮手之後,便想掉頭就走。但是亞許達立刻抓住她的手腕,並毫不客氣地把她拉回來。
「唔哇……?」
莉姬的臉上仿佛寫著「你幹什麽啊?」幾個大字,隻見亞許達愕然問道:
「你不曉得回去的路怎麽走吧?」
「……」
一點都沒錯。突然之間被戳到痛楚,莉姬懊惱地咬著嘴唇。
(可惡,為什麽這座宮殿沒事要蓋得那麽大啊?)
她不經意地看著無盡延伸的長廊。放眼望去,兩側的牆上並列著無數道外型相似的門扉。
而且一路上到處都有轉角,隻要稍微走個幾步路,馬上就會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
每當這種時候,莉姬就格外怨恨傑涅斯迪亞宮殿複雜的構造,以及過於廣大的空間。獨自一人的話就哪裏也去不了,實在太丟臉了。
亞許達穿過了莉姬身旁,走在她前頭。
「我順道送你回去吧。」
「——咦?」
訝異的莉姬看著亞許達。
她萬萬沒想到,亞許達竟然會對與自己目的不一致的對象說這種話。
莉姬不由得愣在原地,呆呆望著亞許達的背影。
隨後亞許達回過頭來。
「你在發什麽愣啊?還不快跟上來。小心我丟下你喔。」
他像往常一樣,豎起大拇指,催促莉姬動作快一點。
★
在亞許達的帶領下,莉姬總算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哎呀,公主殿下!你到底跑到那裏去了?」
一打開門,就見到梨娜慌張地跑了過來。
此時莉姬才想起自己是在沒有事先告知侍女的情況下消失的。
記得梨娜當時是為了追回瑪莉蕾妮而離開了房間。
「結果不但沒有追上瑪莉蕾妮殿下,回到房間時,就連公主殿下都不見人影了,令我傷透了
麵對認為錯失了大好機會而垂頭喪氣的梨娜,莉姬心中感到有些過意不去。
其實莉姬剛才就和瑪莉蕾妮見過麵了,但是她卻無法告訴梨娜實話。畢竟她並不是去和對方增進感情的。相反的,拜亞許達的火爆脾氣所賜,現場的氣氛還變得很糟。莉姬覺得自己好像踐踏了這位侍女的一番心意,隻能在心中偷偷地道歉。
不過此時梨娜卻改變了表情。
「啊,對了,公主殿下,伊歐殿下從剛才就一直在等您回來喔。」
莉姬朝著梨娜所指的方向望去,便發現伊歐正站在那裏。
他將身體靠在窗台上,深邃的紫色眼眸正注視著莉姬。他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些迷惘。
看著這樣的他,
(——總算來了……)
莉姬如此想著。
接著梨娜在莉姬的耳邊小聲說道:
「伊歐殿下自從來到這裏之後,就一直眉頭深鎖呢。」
聽到這句話後,莉姬心想:果然。
「發生什麽事了嗎?」
梨娜的臉上浮現出擔心的表情,不過隨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表情一變。
「啊!該不會是公主殿下您對伊歐殿下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吧?」
對此莉姬隻能苦笑以對。
「……我什麽也沒做,隻不過……有些事要和他談談。」
梨娜似乎察覺到莉姬的表情有異。雖然一時之間梨娜顯得很擔憂,但後來她的臉上又從侍女的表情,轉變為如同姐姐——如同家人般的表情。接著她緩緩握住莉姬的手,體貼地說道:
「那麽請兩位好好聊一聊吧。」
說完這句話後,梨娜走出了房間。
目送梨娜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之後,莉姬將視線移回伊歐身上。她像是還在猶豫一般,沉默了片刻。接著她輕輕吸了一口氣,朝伊歐走了過去。
「我本來正打算要去找你的。」
伊歐仔細地注視著莉姬的一舉一動。
從他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瑪莉蕾妮已經去找他談過了。
也可以看得出他並不接受那個提案……
——以及他正在為莉姬擔心。
莉姬也靜靜地注視著伊歐。
隨後她開口說道:
「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麽事?」
伊歐一定不曉得莉姬想說什麽吧。隻見他有些困惑地歪著腦袋。隨後莉姬對他發問:
「你真的想當聖獸王嗎?」
對於莉姬的問題,伊歐一瞬間屏住了呼吸。
見伊歐無法立刻回答,莉姬又繼續說道:
「我想聽你的真心話。撇開潛藏在你體內的伊歐·艾爾巴司、以及義務啦、規矩等等的外在因素不談。」
伊歐沉思了良久。
「我……」
然後他緩緩回答:
「我不適合當王。」
「——」
「聖獸王必須比任何人都還要強大才行,我想多半也包括了『心』的強度。能夠毅然決然舍棄掉非舍棄不可的事物……那種心的強度。」
莉姬靜靜地聆聽著。
「做不到這一點的我,大概不適合擔任聖獸王吧。不過,既然我體內的伊歐·艾爾巴司已經讓神獸〈降臨〉到你的體內,我就必須負起責任,我是這麽想的。」
「對誰負責?」
「咦?」
「我並不想當傑涅斯迪亞國王的王妃。」
莉姬斬釘截鐵地說道,伊歐也點點頭。
「嗯。」
那句話讓伊歐顯得有些落寞。
「當初我完全沒料到亞許達和傑洛法也會得到神獸,所以才會以為自己非繼承王位不可。」
伊歐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莉姬接著替他說下去:
「現在已經沒那個必要了。」
「是啊,你說得對。」
聽伊歐這麽說,莉姬輕輕笑了出來。
——也許是時候了。
無論瑪莉蕾妮的目的何在,莉姬都無法接受她的提案——
不光是因為她不願意和希露潘娜鬥爭。
也不是因為她不想要結婚——
(不管怎麽說,得知結婚對象逃跑的那種感覺實在挺難受的。)
當未婚夫和妹妹私奔時,莉姬的內心受到了創傷。
莉姬很珍視他們,也真心希望他們能夠獲得幸福,因此莉姬並不怨恨他們,但即使如此,仍然俺蓋不了內心深處的落寞。如果問莉姬是否喜歡裘特裏爾,她多半也無法回答。因為她與裘特裏爾的婚約乃是雙方父母所決定,所以她隻覺得和裘特裏爾結婚是理所當然的。
她對裘特裏爾確實抱有好感——不過她並不確定那和妹妹對他所抱持的感情是否相同。
無論如何,她確實為了那件事感到有些心痛。
當時隻是由於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她才沒有即時注意到自己的心情。
因此她不希望讓其他人嚐到同樣的滋味。
至少不應該以這種形式。
莉姬大大地吸了一口氣後,緩緩地問道:
「所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逃走?」
「……咦?」
此話一出,伊歐臉上頓時浮現驚訝的表情。
「我的體內寄宿著你的神獸,因此不能和你分離。何況我也答應過你,會以〈祭品〉的身分一直和你在一起。所以隻要你不希望我離開,我就不會離開你。」
莉姬用柔和的眼神注視著伊歐的臉龐。
「不過,我並不想和希露潘娜競爭。無論關係再怎麽惡劣,她都是我的妹妹。我知道自己很天真,但我就是無法和她競爭。遺憾的是,瑪莉蕾妮似乎如你所說,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人物。繼續待在傑涅斯迪亞的話,也許我真的會被迫和傑洛法結婚。所以我打算離開這個國家。」
「——」
「傑涅斯迪亞已經有了傑洛法和希露潘娜,不再需要我們了。要是我們待在這裏隻會成為紛爭的導火線,那倒不如離開這裏。既然你我都不稀罕在傑涅斯迪亞的地位,也就沒有必要繼續留在傑涅斯迪亞了,不是嗎?」
這番話令伊歐一臉訝異地僵直在原地——他沒有回話。
「——伊歐?」
看著遲遲沒有反應的伊歐,莉姬疑惑地開口叫了他的名字。
此時伊歐總算是眨了眨眼睛。
接著他的臉上浮現出柔和的笑容。
伊歐笑得相當開心,
「莉姬……」
並且握住了莉姬的手。
「這就是所謂的私奔對吧!?」
「——咦?」
此話一出,換成莉姬當場僵住。
(——等一下……)
她連忙抬起頭來看著伊歐。
剛才伊歐所散發出的淡淡憂愁,早已消失得一幹二淨。
隻見他正用感動萬分的真摯眼神注視著自己。
「沒想到莉姬竟然會對我說這種話……!簡直像在作夢一樣。」
莉姬心想:慘了!
(搞不好我的表達方式有誤……)
但是事到如今,大概也很難撤回前言了。
「我說,伊歐……」
莉姬戰戰兢兢地試探著伊歐的反應。
「放心吧,我對傑涅斯迪亞也完全沒有眷戀。隻要和你在一起,就算身無分文,我想也會有辦法度過難關的。」
他的心似乎早就飄向天空的彼端了。
「……」
伊歐的認知雖然和莉姬有些差異,但莉姬卻無意去糾正。
因為她認為要是現在說些不必要的話,隻會讓事情越變越複雜。
而且離開傑涅斯迪亞才是當前最重要的事。
——就在此時。
突然傳來意料之外的聲音。
「我個人認為……」
莉姬一開始還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咦?」
莉姬和伊歐都被這個聲音嚇了一跳,同時回頭望去。
隻見亞許達正雙手環胸站在那裏。
「你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說什麽傻話啊?你以為是誰送你回房間的?怎麽?達到目的之後,就想把我一腳踢開嗎?」
「——對喔……」
莉姬這才想起,回程時也是亞許達送自己回來的。
不過她完全沒料到對方會就這麽跟進房間裏。
(這麽說來……我們的談話都被他聽見羅……)
一想到這裏,莉姬不由得覺得有些難為情。
既然在場的話,至少也出個聲音嘛。平常明明聒噪得要命,為什麽偏偏在這種時候,卻一語不發地聆聽別人談話呢?
像是完全沒察覺莉姬的心聲似的,沒神經的亞許達開口說道:
「其實你們根本用不著如此煩惱,事情其實很單純。」
「事情很單純?」
(這小子果然把我們之間的談話從頭聽到尾了!)
無視於一臉畏怯的莉姬,亞許達直截了當地說:
「這件事情打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麽大問題,隻不過因為瑪莉蕾妮的出現,而讓情況變得比較複雜罷了。總而言之,你們隻要在瑪莉蕾妮出招之前,搶先一步出招,不就什麽事都沒有了嗎?」
「……什麽?」
莉姬和伊歐不約而同地看著彼此。
亞許達繼續對兩人淡淡說道:
「簡單來說,就是與其相約私奔,不如你們早點結婚,如此一來事情不就解決了嗎?」
「……」
就亞許達來說,這個意見倒是挺實際的。
啪的一聲,伊歐雙手一拍。
「對耶,莉姬。亞許達說得很有道理啊。為什麽這麽簡單的方法,我們卻想不到呢?」
「喂、喂,伊歐……?」
莉姬的嘴角微微抽搐著。
你不是對聖獸王的寶座沒有興趣嗎?剛才對離開傑涅斯迪亞的提議大表讚同的人到底是誰啊?
如今伊歐完全被亞許達說服了。
「亞許達說得沒錯。一旦牽扯到瑪莉蕾妮,我就會不自覺地反應過度,失去冷靜的判斷力……真是丟臉……」
伊歐看似有些懊惱地握緊拳頭。
接著他突然轉過身去。
「我知道了,那我現在就去向瑪莉蕾妮報告!」
「咦?」
話才剛說完,伊歐就憑空消失了。
就如同字麵上的意思,猶如一縷輕煙般地消失。
「喂!等一下……」
莉姬連忙出聲想要製止,但是她的聲音多半傳不到轉眼間便不見人影的伊歐耳裏。
(那種消失方式……那家夥該不會是因為內心過於動搖,所以又以精神體的型態來到這裏了吧……?)
那個伊歐的確有可能做這種事。由於精神體在外觀上與實體完全相同,莉姬每次都會被他所騙。
莉姬無力地垂下頭,深深歎了一口氣。
「加油吧~」站在一旁的亞許達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對早就消失無蹤的伊歐揮了揮手。
(……為什麽這些人做事總是這麽衝動啊!?)
感到筋疲力盡的莉姬,隻好決定順其自然了。
(反正傑涅斯迪亞王家根本沒有一個思想正常的人,太認真思考反而會讓自己像個白癡一樣。)
愛怎麽搞隨便你們吧!這就是莉姬現在的心境。
★
不過莉姬的這種心境並沒有持續太久。
過了一個禮拜,伊歐卻一直沒有現身。
以往伊歐每天都會造訪莉姬的房間好幾次,有時候還會和莉姬一起吃飯,但這個禮拜卻完全不見他的蹤影。
「難不成……他終於對公主殿下感到厭煩了嗎……?」遲遲等不到伊歐的來訪,使得梨娜的內心相當動搖。上次看到伊歐眉頭深鎖的表情,以及莉姬異樣的態度,似乎令她產生了不好的聯想。
當莉姬在房間內用過早餐後,像往常一樣泡著茶的梨娜終於耐不住性子,她擔心地向莉姬問道:
「伊歐殿下到底是怎麽了呢?這麽長一段時間沒有現身……真是稀奇。」
「……」
「公主殿下又不肯告訴我後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不管怎麽說,受過保守教育的梨娜都不會直接幹涉男女之間的問題,而是躲在一旁不斷替當事者窮緊張。
「你不用擔心,我又沒有和伊歐吵架。更何況那天他回去的時候,心情好得不得了呢。」
「既然如此……為什麽伊歐殿下遲遲沒有現身呢?」
「……」
這一點莉姬也不明白。
莉姬最後一次看見伊歐,是他要去找瑪莉蕾妮之前。
自從他在莉姬眼前像一陣煙似地消失之後——莉姬就沒有再見過他了。
(真是的,那家夥到底在搞什麽鬼呀?)
該不會又被卷入麻煩的事件當中了吧?莉姬突然覺得有些不安。無論從哪種角度來看,莉姬都不認為伊歐對付得了瑪莉蕾妮。
一想到這裏,莉姬的心頭便湧上一股不好的預感。
她忍不住站起身。
(我果然還是無法順其自然!)
一旦想像事態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越變越複雜,莉姬就坐立難安。
這天用過午餐後,莉姬難得走出宮殿,朝中庭移動。
她的目的地是亞許達平時睡午覺的地方。
穿越過好幾個野獸形狀的雕像,撥開茂密的樹叢後,莉姬來到了一個光線不佳、且四下無人的場所。
莉姬抬起頭來,環視著四周的樹木,出聲叫道:
「亞許達!」
沒多久,樹上便傳來回應聲。
「幹嘛?」
夾雜著嗬欠聲的聲音,聽起來還略帶困意。
看來他還是老樣子,喜歡在樹上睡午覺。
莉姬對坐在粗樹枝上揉著睡眼的亞許達問道:
「你知道伊歐在哪裏嗎?」
亞許達一邊伸著懶腰,一邊回答:
「不知道……怎麽了嗎?」
「我這幾天一直沒見到伊歐的人影。後來我問過幾名伊歐的仆役,才知道他好像從幾天前就不知去向了。」
亞許達聽了之後,眨了眨眼睛,臉上的表情總算清醒了一些。
他靈活地從樹枝上跳了下來。
聽莉姬說明事情的始末後,亞達盤坐在地麵上,斬釘截鐵地說道:
「不管怎麽想,都像是瑪莉蕾妮搞的鬼。」
這句話令莉姬瞪大了雙眼。
「咦?」
「總而言之,伊歐那小子去找瑪莉蕾妮談話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了對吧?」
「是啊。」
莉姬點點頭後,亞許達握緊了拳頭。
「那一定是那個魔女玩了什麽把戲。他們絕對是串通好的。」
(他們……?)
「串通?」
「就是傑洛法和瑪莉蕾妮啊。」
聽亞許達這麽一說,莉姬眨了眨眼。接著她問道:
「瑪莉蕾妮也就算了,為什麽你會提到傑洛法呢……那家夥現在不是因為受了傷而無法行動嗎?」
「你真的這麽想嗎?」
「難道不是嗎?」
看到莉姬疑惑地歪著腦袋,亞許達雙手環胸,哼了一聲。
「他受傷這件事確實是真的。不過,你認為傑洛法那家夥會悠哉地躺在床上睡大頭覺嗎?」
「關於這點我也有些懷疑。」
「對吧?那家夥一次也沒有在我們麵前露過臉,實在太奇怪了!我猜他一定是表麵上佯裝成傷勢未愈的樣子,私底下卻和瑪莉蕾妮聯手打著某種鬼主意。」
這句話令莉姬的內心產生了動搖。
「不會吧……」
莉姬忍不住低聲否定亞許達的猜測,但確實有這種可能性。
雖然她不太清楚瑪莉蕾妮的為人,不過依傑洛法的個性來看,那並非不可能發生的事。畢竟那位第三王子是不能以常理去判斷的。
(不過希露潘娜一直待在他身邊看護著他耶。)
莉姬不認為妹妹可以配合傑洛法演出如此逼真的騙局。
眼看莉姬似乎還不肯相信,亞許達歎了一口氣。
「我說啊,你是不是太小看傑涅斯迪亞王家的人啦?」
「……咦?」
「我必須承認,從我們的角度來看,伊歐·艾爾巴司是特別危險的存在。伊歐·艾爾巴司最可怕的地方,是他如果認真起來的話,一定會毫不留情地取我們的性命。而麵對這種對手還能活到現在的傑洛法,是不可能這麽簡單就陷入垂死狀態的。至少我們對自身的恢複力都有相當的自信。」
「……」
難道自己之前的推測是錯誤的嗎?莉姬的內心又再度產生了動搖。
伊歐·艾爾巴司過去曾被莉姬以神獸之力具體化的劍刺穿身體——
莉姬原以為他之所以能在短時間內痊愈,是因為生命力易於常人……
(難道伊歐之所以會迅速痊愈,不是因為伊歐·艾爾巴司的緣故,而是因為他身為傑涅斯迪亞王家成員的緣故嗎……?)
假如真是這樣……那傑洛法果然是……
(裝傷?)
的確……那時候,當傑洛法躺在床上,而莉姬正想掀開覆蓋著床鋪的睡簾時——曾經感受到一種異樣的感覺。
可是,當時對於這種場麵非常敏銳的亞許達並沒有多說什麽,因此莉姬還以為是自己多心了,並且繼續伸出手欲掀開睡簾。
不過——
(莫非當時傑洛法身上的傷早已痊愈了——?)
一想到這裏,莉姬不禁皺起眉頭。
所以瑪莉蕾妮才會突然現身嗎?為了避免我們察覺傑洛法的異狀……?
或者是為了防止我們看到傑洛法痊愈的模樣?
莉姬忍不住咬起指甲。
(可是這麽做又是為了什麽?)
她依舊皺著眉頭,陷入了沉思。
瑪莉蕾妮自始至終隻有一個目的。
就是讓傑洛法登上王位。而且若是想達到這個目的,伊歐和亞許達就勢必會成為阻礙。
歸納出這個結論之後,莉姬低聲喃喃說了句:「難不成……」
(難不成就如亞許達所說,她真的對伊歐做了什麽嗎?)
莉姬搖搖頭,像是想要否定這個想法似的。
不,他可是伊歐耶。就算外表看起來有些迷糊,他也終究是傑涅斯迪亞的王子,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單就力量而言,他絕對不在傑洛法之下。畢竟他擁有足以將另一個人格——狂暴的伊歐·艾爾巴司封印住的力量。搞不好他的力量還是三兄弟之中最強的。
即使如此——
太過天真確實是伊歐的弱點。
即使別人對自己抱有惡意或敵意,他也往往不以為意。所以就算過去曾經差點被傑洛法毒死,他也沒有因此而生氣,甚至還看在弟弟這麽執著的份上,一度打算乖乖接受死亡。
伊歐的情緒出現起伏的時候,通常是事情牽扯到莉姬的時候。總覺得他完全沒有自我防衛的本能。
越是這麽想,莉姬越是不安。
於是她連忙向亞許達說道:
「我們去確認看看。」
亞許達咧嘴一笑。
「好啊。」
他臉上的表情頓時轉變為迫不及待的表情。單方麵地受製於對方、壓抑了許久的他,像是掌握到可以打破現狀的契機一般,瞳孔裏散發出雀躍的光輝。
★
莉姬借助了亞許達的力量,在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的情況下,再度來到傑洛法所在的房間。
希露潘娜正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低頭剌著繡。在傷患睡眠的期間,負責照料的人倒也沒事可做,看得出來她閑得發慌。
但此時希露潘娜刺繡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她感受到背後傳來不遠之客的氣息,迅速回頭一看。認出來訪者是莉姬等人之後,希露潘娜顯得非常驚訝。
「哎呀……!是你們……!」
一轉眼間,她露出相當不悅的表情。臉上仿佛寫著「又來了,真是不識好歹!」幾個大字。
希露潘娜手上拿著刺到一半的刺繡,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你們很煩耶!傑洛法殿下目前謝絕探訪,要我說幾次你們才懂啊?」
不過莉姬這次並沒有被希露潘娜的氣勢壓倒。
她試探性地發問:
「希露潘娜,傑洛法真的躺在那裏嗎?」
被莉姬這麽一問,希露潘娜的表情顯得更加火冒三丈。
「那還用說。你這是什麽問題呀?」
接著莉姬更進一步地確認。
「——他真的因為重傷而無法行動嗎?」
希露潘娜雙手叉腰答道:
「那當然。所以我才會在他身邊照料他呀。」
莉姬直直注視著希露潘娜的眼眸。就像是想從妹妹的眼中看出一絲端倪。但是那對瞳孔裏有的隻是純粹的憤怒。
除了憤怒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莉姬從她的眼中感受不到半點虛假。
雖然她很倔強,麵對莉姬又會變得極具攻擊性,但是在這種時候,她多半不會說謊。
希露潘娜真的是打從心底擔心傑洛法。
明白這個事實之後,莉姬困惑了。
(這麽說來……果然是
亞許達和我搞錯了嗎?)
莉姬的心中忍不住冒出這種想法,隨後她連忙告誡自己。
(不……在親眼確認之前,不能妄下定論。)
畢竟對方可是傑洛法啊。
就在這時候——
「用不著在那邊問些有的沒的,直接用自己的眼睛瞧個明白不就得了?」
亞許達說了這句話後,便輕輕推開擋在床前的希露潘娜。
希露潘娜大聲叫道:
「哇……!你做什麽呀……?」
她有點誇張地向後退了幾步,隨後她不是瞪亞修達,反而是瞪了莉姬一眼。
不過現在比起妹妹,莉姬更在意的是傑洛法。
畢竟設法確認伊歐的行蹤才是當務之急。
「抱歉了,希露潘娜。我得親眼確認才行。」
越過怒氣衝衝的希露潘娜身旁,莉姬走近傑洛法所躺的床鋪。
「哎呀……!不可以!你怎麽能這麽無禮……!」
希露潘娜連忙想要製止,但是亞許達立刻抓住她那纖細的手腕,將她從莉姬身邊拉開。
就在此時,莉姬用力地掀開覆蓋著床鋪的睡簾。
接著……
——她看見傑洛法確實睡在床上。
比伊歐的發色淡了些的金發——因為雙眼緊閉的緣故,無法看見他那冰冷的青色瞳孔。
像這樣閉著眼睛的話,總覺得平時那種冷酷的印象就衝淡了一點。
蒼白的臉孔有如在強調著他的傷勢尚未痊愈——
(果然——還無法行動嗎……?)
莉姬屏氣凝神,窺視著他的臉。
突然間,他的眼皮微微動了一下——
隨後他徐徐睜開雙眼。
「——」
似乎是剛才的聲音吵醒他了。
他和莉姬四目相對後,一語不發地緩緩爬起身。
看到這一幕的希露潘娜,立刻慌張地衝上前。
「傑洛法殿下!您還不可以下床呀。您的身體還沒完全康複……!」
就在此時,莉姬感覺到背後飄來一股殺氣——那是莉姬相當熟悉的殺氣。
「危險……!」
倉促之間,莉姬抱著希露潘娜跳離原地。下一個瞬間,傑洛法的床鋪已經被轟個粉碎。
莉姬回頭一看,隻見亞許達不知何時拔出了大劍。
「你幹什麽——?」
為何這位傑涅斯迪亞第一王子總是身體動得比腦筋快呢?
莉姬生氣地叫道:
「亞許達……!不管怎麽說,你都做得太過火了!」
明明都還沒向傑洛法詢問事情的真相——
此時莉姬突然察覺到一件事
傑洛法也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開了亞許達的大劍攻擊。他單膝著地,半跪在床鋪旁的地麵上,動作敏捷得完全不像是一名傷患。
看到他的反應後,莉姬顰起了眉毛。
(果然是裝傷嗎?)
那不是剛才還虛弱地躺在床上的傷患該有的動作。
亞許達毫不遲疑地再次舉起大劍。
莉姬見狀,連忙上前阻止。
「慢著……亞許達……!」
話還沒說完,亞許達就搶著說道:
「讓開——看樣子我們的推測猜中一半了。」
這句話讓莉姬倒吸了一口氣。
(一半——?)
正當莉姬想要詢問亞許達的言下之意時,她的身體突然僵住了。
她看見傑洛法低著頭的模樣。
——這股氣息……
(難道是……?)
在莉姬尚未確信自己的懷疑之前,亞許達的大劍已經朝傑洛法劈了下去。
——不過,大劍連傑洛法的一根頭發都沒有碰到。
嗡的一聲,在大劍揮下的瞬間——
傑洛法的身體突然散發出青色的光芒。
「——!」
那道光芒令莉姬睜大了雙眼。
(那是——!!)
那道光芒是……
莉姬曾經看過的光芒。
莉姬猶如凍結般地動彈不得,在她眼前的傑洛法逐漸改變了外貌。
隻見傑洛法一頭淡色的金發逐漸加深了色澤——
這個變化令莉姬一時之間忘了呼吸。
「裘——」
隨後莉姬緩緩吐出了幾個字來。
「裘特裏爾……!?」
她低聲嘟嚷著過去曾在乎過的青年之名。
毋庸置疑的,對方正是莉姬的前未婚夫。
和莉姬的妹妹一起逃離祖國多雷納王國的青年——
長相端正、個性軟弱,從小就和莉姬的訂立了婚約的對象。
但是如今他的內在卻已經不再是以往的他了。
曾經在哪裏看過的視線、表情。
冰冷無比——有如站在高處睥睨他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