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中心支柱控製權已經委讓給相鄰區塊,香格裏拉區的實權該由誰掌握——目前相鄰五國的協議正為此意見紛歧。


    這城市其實就是座寶山。


    包含黑錢與走私品、傑出的違法技術與人才、貴重的實驗資料、埋葬在黑暗之中的機密情報——這些讓不法企業、組織、政客、諜報機關垂涎三尺的利權,根本不虞匱乏。


    表麵名目是爭論統治權,實際是一場想要繼承油水的利權之戰。


    「不過這種政爭也持續不了多久吧。」


    哈爾達一說完,走在旁邊的苦艾酒就點點頭。


    「遲早會有上麵的人透過國際區塊管理機構(iss)介入,以委托管理的名目,展開『大掃除』兼湮滅證據吧。」


    把黑錢隨便瓜分,技術和實驗資料將納入非公開的名下管理,機密則是會重新埋葬於黑暗之中。


    ——簡單來說就是什麽都不會改變。


    「於是,※神不為者,人為之——就是這樣吧?」(譯注:出自英國詩人羅伯特·白朗寧的詩句句『god"s in his heaven, a1l"s right with the world.』。)


    苦艾酒簡短總結,發出嘲笑。


    他的模樣已經不是不小心看慣的金發美女義體,換回了肌肉結實精悍的年輕男子造型。


    「一再重演的虛構橋段才會成為大眾接受的真相。」


    哈爾達低聲說完,聳聳肩。


    「世間就是這樣運轉的,隨他們高興吧。」


    「算了,要趁著這場紛爭逃走的我們也沒資格說話就是了。」


    逃脫計劃已經準備就緒。


    要從走私用的流通路線前往印度。


    再來就隻要繼續過著逃亡生活前往法國,但是——


    離出發還剩幾個小時的半夜。


    兩人走在香格裏拉區郊外的一間小宅院裏麵。


    建築物雖然老舊,但外麵種的樹修剪得很整齊,裏麵的擺設也很雅致,走廊一塵不染。而且完全沒有其他人的氣息,鴉雀無聲。


    從這間宅邸可以隱約想像到這家人神經質的一絲不苟個性。


    「話說我還沒問呢,老兄你來這裏有什麽事嗎?」


    「……誰知道?是什麽事呢,老實說我也搞不清楚。」


    哈爾達夾雜著歎息低聲說完,停下腳步。


    眼前有一道厚實的門。


    從這間屋子的構造研判,門後應該是書房之類的房間才對。


    「我去辦個事,你在這裏等我。」


    「喂喂~怎樣啦,老兄,都到這裏來了卻要把我支開嗎?」


    「那大概不會是多愉快的事情,而且——」


    他頓了一口氣。


    「花不了多少時間。」


    哈爾達語氣冰冷地這麽表明。


    苦艾酒收起淺笑凝視著哈爾達,但他已經頭也不回地推開門走進房間。


    一進門是一片黑暗,眼前橫著巨大屏風,因此看不見裏麵。


    哈爾達不發一語地正要從右手邊繞進去,卻馬上停下腳步。


    ——在屏風旁邊,倒著一具少女的屍體。


    少女不知為何穿著修女服,身旁滾落一支煙管。


    她額頭正中央有道槍傷,這似乎就是死因。大致上看來,少女遭到殺害以後還沒過多久時間。


    「喔,如果你是看到那個,還請不必在意。詳細經過聽了也沒意思……」


    一陣說話聲傳來,哈爾達抬起臉。


    屏風另一邊是寬敞的房間。正麵有大窗戶,淡淡月光照進昏暗室內。左右牆壁很有書房風格,設置了厚實的書架,排放著充滿裝飾性質的皮麵精裝書。


    窗戶前麵是張大辦公桌。房間似乎還兼會客室,中央擺著富麗堂皇的桌子與兩張似乎很高級的沙發,沙發夾著桌子相對。


    在其中一張沙發上,男子——邱大有就坐在那裏。


    他自在地倚靠著沙發,以放鬆的姿勢傾杯小酌。


    「唷,等你很久了——就坐下來吧?」


    「……你早就知道我會來了嗎?」


    哈爾達一邊在對麵沙發彎腰坐下一邊問道,邱搖搖頭回答:


    「不是喔?就隻是沒來由地覺得,要是你來了會很開心而已。托你的福,我變得相當清閑喔?」


    「是嗎?」


    哈爾達一將視線轉向少女的屍體,邱就聳肩說道:


    「請你別誤會——那女人本來是【飯店】的首領,是個裝年輕的老太婆喔。」


    「那她為什麽會死在你家?」


    「就說聽了也沒意思嘛。我不知道她有什麽誤會,說什麽趁現在解散【市場】將利權怎樣又怎樣的……?因為實在很無聊,我就不小心開槍把她打死了。」


    「原來如此。」哈爾達點點頭。


    「的確很沒意思。」


    「所以我就說嘛——算了,先來喝一杯吧。」


    這麽說完,邱似乎心情很好地晃著玻璃杯。


    他準備另一隻玻璃杯和冰塊,從看起來就很昂貴的酒瓶倒出酒。


    美麗的琥珀色液體,映著月光優雅地粼粼生輝,融化的冰塊,在玻璃杯中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邱要哈爾達接過玻璃杯,再幫自己重新倒酒,說:


    「來,就來幹杯吧。」


    「敬什麽?」


    邱微笑,高高地舉起玻璃杯說:


    「敬新香格裏拉。」


    哈爾達同樣高舉玻璃杯,正色詢問邱:


    「舊香格裏拉已經無所謂了嗎?」


    「嗯?那還用說嗎?我一直都是放眼未來的喔!」


    邱似乎心情很好地點頭,揚起嘴角。


    「哎呀,『軍方』闖進來,引發城市大騷動!政客和大企業都變了臉色瘋狂搖尾巴。實在好極了,再多鬧一些吧!」


    「……你雖然失去一切卻相當開心的樣子啊。」


    「那是當然的。我應該說過吧?你們肯徹底蹂躪這座城市,對我比較有利——結果的確變成這樣了,這不是很可喜可賀嗎?」


    哈爾達同意。


    ——讓sed upsilon任意作亂會對邱更有利。


    這是邱始終一貫的主張,要直人改造中心支柱隻不過是妥協方案。


    「不過,如果勉強要說的話?」


    邱忽然仿佛嘔氣般挺起背,傾杯一啜。


    「我沒料到你們真的『摧毀』了這座都市,甚至連中心支柱的控製權都搶走呢……?不過,被你們整得這麽徹底,反而教人想笑啊。」


    這麽說完就笑起來的邱,表情看起來好像真的不痛不癢。


    哈爾達歪頭納悶。


    「我想不通。」


    「想不通什麽?」


    「你為什麽要做出形同毀掉自己組織的事?」


    邱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哈爾達喝口酒,繼續說:


    「你是個能幹的男人。腦筋很靈光,直覺也很準。」


    「被你誇,我會害羞啦。」


    「這樣的你為什麽會讓直人進中心支柱?而且還沒有嚴加監視,放任他自由行動。他可不是會因為無聊的威脅就乖乖聽話的角色,他的真正目的這點小事,你應該能馬上看穿才對。」


    ——對,就隻有這件事怎麽樣也想不通。


    當初邱親自率先動手收拾局麵、不惜冒著惹火initial代號y係列的風險也要實行計劃,但後來邱的對應實在太過草率了。


    就算沒有棠溥專斷獨行,計劃早就應該出問題了才對。


    簡直可說事情會變成


    這樣,在他的預料之外——不對。


    更像是事態的發展,符合他的預定一樣。


    「……我倒要問你了?」


    邱大有皺眉說道:


    「你覺得帶領一群頭腦很差的混混或人盡可夫的婊子耀武揚威,是那麽開心的工作嗎?我看起來像是巴不得想保住那個位子嗎?」


    「……」


    「也就是這麽回事。我已經膩了,是時候收手了。」


    哈爾達突然理解了。


    為什麽這個男人能夠當那麽久的【倉庫】老大。


    原因很簡單。


    ——邱大有不執著任何東西。


    地位和名譽就不用說了,他對金錢和權力也不感興趣。既沒有足夠化為傲慢的自尊,沒有足以成為夢想家的理想——也沒有能讓他變成野心家的願望。


    既無意登上台麵,也不會因為貪心而自取滅亡。


    原來如此。


    ……這些特質讓他成為最適合擔任地下事業管理人的人才。


    簡單來說,這個男人——


    「我隻要能開心就夠了。」


    邱這麽說完就嗤笑起來。


    「每個人都是這樣吧?我也是如此,所以總是在找樂子。雖然當犯罪組織的老大也當得還算開心啦?但時候差不多了,就來換個遊戲玩囉。」


    「……結果全香格裏拉是因為你一個人的樂趣而被耍得團團轉嗎?」


    「可以這樣說吧?不過,要是動不動在意那些人渣們的話,就無法享受任何樂趣了吧?所以我不在意。」


    ——他是個隻顧著自己開心就好,極端的快樂主義者。


    因為他有自知之明,所以更加無可救藥。


    哈爾達開口:


    「那你接下來想怎麽辦?」


    「誰知道?要做什麽好呢。」


    邱倚靠著沙發,凝視半空中。


    「要知道這門生意的知識到處都有需求。要讓聚集南美的可憐小孩,叫我一聲司令官好呢?還是介入膠著的中東戰爭,帶他們做團體操也不錯。哎呀,夢想無窮啊!」


    開心地敘述夢想的邱,他的眼睛即使在月光下,看起來依然閃閃發亮。


    簡直就像是年輕人想像未知新天地與未來的眼神——不過想像內容就另當別論。


    哈爾達垂下目光看向玻璃杯中的冰塊說:


    「……不管怎樣,你都無意做正當工作嗎?」


    「啊?你在說什麽,真是無聊的笑話!我自認總是正當工作賺錢的喔——!?隻是手段不知為何通常都不受國際認同耶……?真是的,這世界還真不講理。」


    所以才有趣嘛——補上這句的邱冷笑道。


    「原來如此……」


    低聲說完後,哈爾達將酒一仰而盡。


    他將喝光的玻璃杯放在桌上,緩緩地站起來。


    「——謝謝招待,酒相當不錯。」


    「哦呀?你已經要走了嗎?」


    邱似乎很詫異,哈爾達向他點點頭。


    已經獲得想知道的情報了。


    果然不是什麽愉快的事情。盡管如此,如果要心懷疑問離開這座城市,又好像東西卡在牙縫一樣,教人很不舒坦。


    「得趁街上一團亂的時候逃出去才行,不然會趕不上啟航的時間。」


    「那還真是遺憾……不過嘛,這段時間很開心喔,謝謝你們。」


    這麽說完,邱的嘴唇畫起笑意。


    這句話既不是客套話也不是場麵話,似乎是他的真心話。


    哈爾達心想——這個男人的確到最後都沒說謊。


    「雖然我想再也不會見麵了,但我會期待你們在世界某處的活躍。」


    「那還真是謝了,我就先說這麽一聲好了。」


    哈爾達也同樣稍微泛起笑容,轉身要離開房間。


    ——————


    …………


    但他突然停下腳步轉頭問:


    「最後可以說句話嗎?」


    「什麽話?」


    「其實,直到現在這瞬間為止,我都還無法確定——」


    說到這裏——


    哈爾達隨手從腋下拔出手槍。


    就像在臨別之際要求握手道別那樣自然,指向邱大有的軀幹。


    「簡單說,我似乎是想這麽做。」


    邱大有的笑容凍結了。


    他看了看眼前這把平凡無奇、隨處可見的九毫米自動手槍的槍口,又看了看哈爾達的臉,一理解到這既不是作夢也不是幻覺後,邱不禁張大嘴巴。


    然後大叫:


    「我不懂!?為什麽你要殺我!?」


    「————」


    「簡直匪夷所思!而且好恐怖。超恐怖耶!你看,我都尿出來了!褲子和內褲都是我喜歡的花樣啊,你要怎~~~~麽賠我!?」


    哈爾達沒回答。


    就隻是動手開槍。


    砰——發出清脆的一聲。


    邱大有的身體彈了一下,失手弄掉玻璃杯。他的心窩一帶出現小點,那個點轉眼間變得愈來愈大,形成紅漬逐漸暈開。


    「哦呀……?」


    邱露出驚訝的表情歪頭。


    他一俯視身上的槍傷,就緩緩地抬起視線,眨了眨眼睛說:


    「……唔嗯?原來中槍的感覺意外地痛呢……」


    不同於他說話的口氣,他的表情看起來反而一臉預期落空的模樣。


    哈爾達一沉默地放下槍,邱就語氣平靜地問他:


    「……為什麽你要殺我呢?」


    「天知道。」


    哈爾達靜靜地回答。


    「我並不是要做個了斷。真要說起來,給你添麻煩的是我們。所以我這麽做並不是因為恨你,也不是對你生氣。」


    「不然……是受什麽人委托嗎?」


    「不是。我是憑自己的意誌、決定扣下扳機的。」


    哈爾達一回答,邱就似乎有些失望地繃起臉。


    「不然……是那個嗎?你其實也是會為了正義殺人的……下三濫嗎?」


    「我對你的遊戲不感興趣。」


    哈爾達簡短否定。


    「不管你是惡人還是聖人,那都不重要,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你隻不過是世上多如過江之鰂的家夥之一罷了。」


    「嗯嗯……?既然這樣,我就真的不懂是為什麽了……我做了什麽惹你不高興的事嗎?」


    邱稍微嗆咳了一下,鮮血從嘴角滑落。


    ——為什麽要殺邱大有?


    哈爾達問自己。


    ——你有什麽特別的理由,必須專程在這種深夜時分找上門來,開槍殺掉這個其實也不算世界第一罪大惡極的小壞蛋嗎?


    沒有。


    至少並不是利害糾葛的問題,也不是感情的問題。自己也不覺得邱大有的惡行不可饒恕……說起來,這家夥真的是惡人嗎?先撇開一般道德觀,從公平角度思考,邱大有的行為有這麽難以饒恕嗎?


    說出真心話吧,瓦伊尼·哈爾達。


    其實你看這個男人不順眼吧?


    就算這世上有所謂的善惡,而邱大有歸類為惡,但真要說起來,你的價值觀也和邱大有沒兩樣吧。


    為了自己的樂趣工作,如果有人妨礙,就算必須殺掉也得排除。


    這樣的自己和他有什麽不同嗎——?沒有任何不同,終究是一丘之貉。


    那麽,你究竟為了什麽理由,想要殺這個男人?


    ……那是因為……


    哈爾達說了:


    「——雪莉。」


    「啊……?」


    「是個


    女人。你忘了嗎?在仲介人的酒館,你曾開槍打死一個女人吧。」


    似乎是因為失血過多,邱一臉蒼白痛苦,似乎努力回憶般瞪著半空中。然後發出短促的一聲「啊」。


    「那個……女人?」


    哈爾達一點頭,邱就仿佛打從心底感到驚愕般瞪大眼睛。


    「咦,真的假的?等一下,我會被殺是肉便器造成的嗎……?」


    「你白癡啊,才不是那樣。」


    哈爾達一副受不了似地擺出臭臉。


    其實不是。


    說真心話,雪莉被殺這件事根本不重要。


    畢竟自己連她的長相都沒什麽印象,名字也差點忘了。


    隻是個偶然相遇、招待他喝酒、打發時間閑聊的對象。連一夜情都沒發生過,也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如果那天什麽事都沒發生地分開,可能不到五分鍾就會忘記她,從此再也不會想起來吧。


    但是。


    「我說過了吧。那個大姊會調我喜歡的酒,手藝很好。」


    ——《妖精淑女》。


    他隻記得那股又甜又火辣、仿佛會烙印在嘴裏的強烈味道。


    「明明是那麽好的酒,卻因為你的關係,再也喝不到了。」


    「啊哈……」


    是這樣啊——說到這裏,邱閉上眼睛。


    「……嗯,那就……沒辦法了,對吧…………」


    他的嘴唇浮現了仿佛心服口服的安詳微笑。


    ……過了片刻。


    一確認邱大有確實斷氣後,哈爾達就走出書房。


    他催促在門前等待的苦艾酒,就這麽離開宅院。


    兩人直到坐進停在附近的車以前都不發一語,但苦艾酒似乎終於忍耐不住,好奇地問了:


    「老兄啊——說真的到底是什麽原因?」


    「……你這家夥還真不識趣啊。」


    哈爾達似乎受不了地繃起臉,但苦艾酒也不肯罷休。


    「有什麽關係,就告訴我嘛。」


    「不知道啦,我哪知道啊。」


    哈爾達不耐煩地搖搖頭,回答:


    「因為想做就做了,沒有任何理由——這就是所謂的人類吧?」


    ●


    直人和瑪莉再度造訪喬凡尼的工作室。


    為了替昂克兒的基礎骨骼做最終調整——以及展示瑪莉的任務成果。


    就和第一次見麵時一樣,老人駝背坐在工作椅上,一看到昂克兒進工作室就開口:


    「哦——……嗯,算剛好及格(good)吧。」


    「剛好及格(good)?」


    瑪莉不滿地回應。


    她雙手抱胸揚起下巴的模樣,既像是回嘴質疑對方有什麽意見,也像是焦急地擔心自己是不是有什麽缺失。


    實際上,瑪莉無法決定該對這名老人擺出什麽態度。


    既然是擁有優秀技術的技師前輩,應該先向他表達敬意才對——但是第一印象實在太差,讓瑪莉沒辦法坦率這麽做。


    再加上平常總是旁若無人的直人,對這名老人的態度卻莫名順從,這也讓瑪莉很不爽。


    雖然理由就連她自己都不明白,但總之就是看這件事不順眼。


    不知道是否發覺瑪莉內心的反彈與糾葛——


    喬凡尼一臉若無其事地說了:


    「哦呀,但老夫認為這並不是你的最佳(best)表現喔?還是說這就是你的極限了呢,小姐?這樣你就滿足了嗎?」


    「那——那怎麽可能!和某個惹人厭的乖僻老頭不一樣,我還很年輕,今後會往上爬得更高!」


    瑪莉氣憤地挺起胸,喬凡尼浮現淺笑道:


    「很好,這就表示這孩子還有改良的餘地。因為她既非完美也非完全,所以才說你剛好及格(good)——這樣你服氣了嗎?」


    「~~!好啦!」


    瑪莉發出哼一聲鼓起臉頰,別過臉去。


    直人從她身旁上前一步,低頭行禮。


    「大師,謝謝您幫了這麽多忙。」


    「好說,老夫沒做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沒這回事。托大師的福,不僅昂克兒得救了,我也……有種前進一步的感覺。」


    「那部分老夫是真的什麽也沒做喔,因為那是你已經選擇的旅程。」


    「但是我很感謝大師喔。」


    「是嗎……那麽,這樣好了。身為你們的先進,最後可以讓老夫再說教一下嗎?」


    「……?是。」


    直人正襟危坐,瑪莉也疑惑地轉回視線。


    隻見喬凡尼微笑,說道:


    「老夫既沒有像你們那樣的異能,也沒有值得稱頌的技術。但是,隻有一件事,老夫能夠教育你們這些後進。」


    「…………」


    「你們過於年輕。要在有限人生急著趕路是無妨——但是太自滿了。」


    直人和瑪莉倒抽一口氣。


    喬凡尼的琥珀色眼眸發亮,繼續說:


    「你們有才能,足以改造世界的出色才能——但是被才能束縛、耍得團團轉的話,就永遠隻會是小孩子。」


    「……是。」


    「就算你們一味依靠才能修理『y』的遺產,也不代表你們創造了什麽。最重要的是,如果你們連自己在做什麽都無法理解,那樣就不過被神的禮物(gift)利用而已,並不是人打造的功績(feat)。」


    「——」


    瑪莉認為喬凡尼說得沒錯。


    自己和直人都隻是追逐『y』走過的路而已。


    就算被捧為天才或異能者,也還是和神相去甚遠,連同『y』都追不上。


    ——目前還是如此。


    喬凡尼說:


    「你們需要的是『神話』(brand)。」


    「……『神話』(brand)?」


    「包括你們化為可能的那些不可能,你們的意誌與思想,從這些總和誕生的意誌(will)與思想(idea)。要自稱是獨樹一格的獨立鍾表技師,就絕對需要做到這點。」


    「……」


    「如果辦不到這點,就算你們再怎麽磨練技術,最終頂多成為普通的雜工而已。」


    喬凡尼以肅穆的口氣說道:


    「現代人已經追上『y』了。要讓這個事實成為單純的神的禮物(gift),還是成為人類建構傳承的技能——就取決於你們。」


    瑪莉坐正了身體。在她身旁,直人也同樣挺起背來。


    他們心想:我們現在得到了非常重要的教誨——


    這個念頭讓瑪莉很自然地低頭致意,兩人不約而同地說了同樣的話:


    「是,謝謝您了——」


    鄭重道謝與告別以後,他們離開喬凡尼的工作室。


    直人和瑪莉將昂克兒夾在正中間,一人牽一隻手並排行走。


    「發現該改進的地方了呢。」


    瑪莉一這麽說,直人也輕輕點頭回應:


    「的確——我們還沒創造出任何東西,也還無法創造。」


    「是呀,沒錯……目前為止。」


    瑪莉沒停下腳步,將視線轉向直人,沒想到直人也正好麵向瑪莉。


    淺灰色眼眸與翠綠色眼眸相視。


    他們確認著彼此眼裏映出堅定的意誌光輝、與燃燒的熱情,相視而笑。


    然後宣告:


    「我要照我的想法,貫徹我想做的事。」


    「我要化所有的不可能為可能。」


    「既然『y』改造了星球——我們就來改造宇宙好了。」


    「好主意。來個


    全盤檢修嗎?我自己都覺得這個野心太渺小了。我們至少得親手再創造一個時鍾機關之星才夠看呀!」


    兩人都鬥誌高昂。


    夾在兩人之間的昂克兒,訝異地歪頭喃喃道:


    「真奇怪。」


    ——不是早就朝那個方向努力著了嗎?


    但這番低語的後半段,並沒有傳入情緒激昂的兩人耳裏。


    ●


    天空還抹著漆黑夜色,映著滿天星鬥。


    在香格裏拉區的秘密港口——這個直到昨天還是個走私貿易據點的場所,停著一艘船。


    在搖晃的船上,琉紫以冰冷得恐怖的眼神凝視著哈爾達。


    她醞釀出危險氣氛,仿佛隨時會揮起黑鐮。


    在她身旁,昂克兒也同樣板起可愛臉蛋,眼眸透露殺氣。


    這場景比至今經曆過的任何生死關頭都還要可怕——哈爾達一邊發著抖這麽心想,一邊盡量麵無表情地深深低頭道:


    「抱歉了。」


    沒人回答。


    哈爾達依然低著頭,繼續說:


    「我知道就算被你們殺掉也沒資格抱怨。我無意辯解,願意盡我所能做任何補償。」


    「…………」


    還是沒人回答。


    哈爾達依然低著頭,靜靜地等待。周圍的直人和瑪莉不發一語,苦艾酒也緊張地吞口水,注視兩具自動人偶的反應。


    ……最後。


    「叔叔。」


    昂克兒淡淡地開口了。


    她踩著碎步走上前,仰望著哈爾達的臉問道:


    「真的好好反省過了嗎?」


    「……是啊,那當然。」


    哈爾達一正視她的眼明確回答,昂克兒就繼續再三確認:


    「絕對不會再犯?」


    「我保證。」


    「那就原諒你。」


    「……唔。」


    因為昂克兒說得實在太爽快,哈爾達不自覺抬起臉來。


    「但是下次再犯,就絕對不原諒叔叔喔?」


    昂克兒微微一笑,這麽叮嚀。


    哈爾達慌忙點頭。


    然後就維持這個姿勢看向琉紫——


    「……那就暫時保留吧。」


    琉紫依然眼神冰冷,開口表示:


    「如果你還是堆愚蠢、毫無價值的破銅爛鐵,我現在早就不由分說地將你當成瑕疵品肢解了。雖然你腦袋比跳蚤還差,但還算是個稍微有點長進的人類,不至於需要馬上處分。」


    隻不過——說到這裏,琉紫露出更冰冷的目光瞪著哈爾達,再補充一句:


    「如果重蹈覆轍,到時候請容我淒慘、可悲、殘忍地報複你,我會讓你後侮沒有現在就被殺掉,請你別忘記這件事。」


    「啊……好,我知道。我不會再做這種事了。」


    「那就好。」


    低聲拋下這句話後,琉紫轉身就走。昂克兒也從後麵追上去跟著姊姊離開。


    留在原地的哈爾達聳起肩膀大大喘口氣,摸摸光溜溜的腦袋。


    ……如果自己還是血肉之軀,早就滿身冷汗了吧。他一邊這麽心想——


    「叫我叔叔……是嗎?」


    一邊低語。


    「昂克兒稍微把我當人類看待了嗎……?」


    「真是太好了呢。」


    瑪莉向哈爾達說。


    她繞到他的麵前,故意仰望哈爾達緊繃的表情,笑著說:


    「如果琉紫真的氣昏頭,你現在早就被碎屍萬段成一根根螺絲了喔?」


    「我知道,我再也不想冒這種險了。」


    「希望真是如此——對了對了,這件事也讓我改變了一個想法。」


    「是什麽?」


    哈爾達疑惑地反問她,瑪莉半眯起眼表示:


    「你說過吧,既不記得和我簽過契約,也不記得和我拿過薪水。」


    「沒有啦……哎呀,那是……」


    「我反省過了喔?嗯,仰賴對方的盛情,任意使喚一把年紀的大人的確不好呢。凡事都應該確實付出代價才對。」


    所以——瑪莉說到這裏,從包包取出某樣小東西說:


    「我決定發薪水給你。」


    然後扔給哈爾達。


    哈爾達及時接住,但一看到掌心裏的東西就無言地垂下肩膀。


    那隻是罐啤酒。


    換算成日幣約兩百日圓。


    「………………喂,大小姐。」


    哈爾達宛如呻吟般開口,瑪莉冷酷地繼續說:


    「那就是你的薪水。既然簽約了,下次再自作主張亂來,就吃不完兜著走。」


    「真的假的………至少也給我夠去喝一杯的零用錢吧!?」


    「啊?還沒認真工作就敢討價還價談薪水,還真是好大膽子。你是不是缺乏對雇主的敬意?」


    「……真過分,居然用一罐啤酒當薪水雇用老兄,這已經不隻是破壞行情了吧。」


    「給我閉嘴。」


    瑪莉揚起臉蛋,雙手扠腰,瞪著哈爾達。


    「聽好?契約已經簽下去了喔。你的老板就是我,我的命令要絕對服從!今後我會盡量使喚你的,給我做好心理準備——聽懂了就回答『是』!」


    「…………是。」


    「很好。」


    瑪莉浮現滿麵笑容。


    然後留下垂頭喪氣的哈爾達,非常愉悅地離開。


    苦艾酒仿佛憐憫般凝視著傳說傭兵的背影,忽然問道:


    「……話說,那是真的假的啊?老兄你真的沒拿薪水?」


    「當然是騙人的囉。」


    哈爾達一邊把玩著瑪莉硬塞給他的罐裝啤酒,一邊歎著氣回答:


    「大小姐還在『技師團』工作時,我就已經正式受聘擔任她的護衛兼秘書。而且說實話,京都那起事件之後,我收到一大筆潛伏資金(額外津貼)。」


    「對吧!?哎呀,我放心了,如果一流傭兵做白工,會讓後輩很傷腦筋啊。」


    苦艾酒仿佛鬆了一口氣般靠上船的欄杆。


    然後又好奇地看著哈爾達追問:


    「不過話說回來,能夠將你這種人才留住這麽久的薪水究竟是多少?能不能告訴我讓我參考?」


    「打聽人家的荷包深度不會有好下場喔,尤其是在這行。」


    「老兄你沒資格說話吧?你連我的秘密帳戶都摸得一清二楚耶。」


    哈爾達對耍嘴皮回應的苦艾酒投以微笑後,忽然閉上眼睛。


    他的腦中浮現金發少女的身影。


    那是幾個月前在京都中心支柱時發生的事情。


    當少女表明決定出發時,自己這麽問她:這樣好嗎?


    麵對這個疑問,少女的表情始終瀟灑。


    她的雙腳牢牢踩在階梯上,大方地挺著胸膛,雙手扠在腰上,精神抖擻地挺直小小身軀,仰望著自己。


    那翠綠色的眼中,浮現的隻有希望與自信。


    那是夢想。


    隻有小孩子允許擁有、既傻氣卻又讓人懷念的高尚意誌(will)。


    她的眼神裏那份堅定不移的光輝,讓他的記憶直接回溯到更過去。


    ——布列格總公司附設的研究設施。


    過去在那裏邂逅她時,自己在少女身上看到了同樣的光輝。


    遠比現在幼小的她,那對宛如熊熊燃燒的翠綠色雙眸。


    那份光輝到現在依然不變。


    ……沒錯,沒有任何改變。


    少女的意誌(will),以及我的選擇(will),從那時候起就沒有任何改變——


    哈爾達回答了:


    「不過嘛……我想想喔。」


    「嗯?」


    「我得到了無價之寶做為報酬,就先這麽說好了。」


    「————」


    一瞬間愣了一下的苦艾酒睜圓眼睛。


    但似乎馬上意會過來他話中的意思,隻見苦艾酒賊賊地勾起嘴角,然後大聲笑了出來。


    「嘎哈哈哈哈哈哈——!老兄你還真※肉麻啊——!原來如此!那玩意兒在這個業界的確是有錢也買不到,是一等一有價值的東西對吧!」(譯注:臭い本來是做作之類的意思,苦艾酒故意在前麵多加個イカ,變得好像罵人充滿精液臭味。)


    「算吧……而且目前還持續給付,暫時算是和大小姐的專屬契約。」


    哈爾達一邊低語,一邊拉開啤酒罐拉環。


    滑稽地發出噗咻一聲。


    他仰望天空,滿天星鬥映入眼簾。


    那光芒是在遙遠得難以想像的過去,從『無』開始,沒來由地突然誕生,然後現在也依然奔馳閃耀著的永恒光輝。


    哈爾達以口就著罐子,仰頭將半溫的啤酒一口氣灌下笑道:


    「——啊啊,好喝。好久沒喝到這麽好的酒了。」


    ●


    瑪莉一上甲板,倚著欄杆看海的直人就轉過頭來說:


    「時間差不多了吧,準備好出航了嗎?」


    「早就準備好了,現在哈爾達正在啟動引擎。」


    「是嗎……話說我還沒問過,我們要去哪裏?」


    直人一問,瑪莉就受不了地挑起一邊眉毛說:


    「你這個人呀……不是詳細說明過了嗎?你沒在聽嗎?」


    「……有這回事嗎?」


    聽到直人喃喃念著「我可能忘了吧」,瑪莉不禁歎了口氣,在甲板的長椅坐下。


    她從身旁的冰桶取出罐裝果汁,指著大海說:


    「首先沿著沿岸到緬甸對吧?再從那裏轉乘圓筒鐵路,經由孟加拉前往印度。」


    「嗯,又要搭那個喔……接下來呢?」


    「預定北上穿過無人區塊領域,一口氣進入歐洲圈喔。接下來……先去法國吧?昂克兒雖然已經修好,但還有很多東西,像是預備零件或工具想要補充或更換的。」


    「原來如此。那——嗯?」


    直人突然發出疑惑的聲音仰望天空。


    瑪莉也隨著他的動作,將視線轉向上方。


    隨後。


    ——一道光芒落了下來。


    「「啊啊——!?」」


    直人和瑪莉異口同聲地發出慘叫。


    同時,那道光芒直接擊中船首,船劇烈搖晃。雖然還不至於破壞船體,但感覺就像是有什麽很重的東西跳到船上來一樣,聽得到灼燒空氣的破裂聲。


    難道是打雷——!?瑪莉這麽心想。


    在由齒輪管理氣候的時鍾機關之星上,正常來說大自然不可能打雷,但這股衝擊感覺和看過的紀錄影像很相似——


    但直接說結論——那並不是雷擊。


    船的搖晃與破裂聲同時漸漸地平靜下來。但是船首出現的那道光芒卻變得更加閃耀,像生物的心跳一樣閃爍。


    「——嘻嘻。」


    從光芒流泄出一陣竊笑。


    不對,那不是光芒。藏身在耀眼薄紗後,是宛如少女的——


    一認出那個身影,直人就叫道:


    「——棠溥!?」


    「咦,是initial代號y係列!?」


    瑪莉頓時大幅提高警戒心,往前看去。


    光芒爆散開來。


    仿佛脫掉外套般,光芒隨之褪下——


    一具身穿龐克蘿莉風禮脹的少女自動人偶現身。


    「那就是……棠溥?」


    她就是瑪莉還沒有親身遇過的initial代號y係列叁號機——


    「您沒事吧,直人閣下!?」


    「爸爸!?」


    琉紫和昂克兒從船艙衝出來大叫,緊接著哈爾達和苦艾酒也趕來甲板這邊。


    一發現站在船首的棠溥,琉紫就壓低聲音說道:


    「棠溥……!我還以為你早就像老鼠一樣夾著尾巴落荒而逃了——都走到這一步了,你還在做什麽?這座都市的抗爭已經鎮壓完畢了喔。」


    「啊?你有什麽誤會嗎?姊姊。這種城市不管發生什麽事,和我都沒有關係呀。」


    棠溥麵對琉紫冰霜一般的凜冽視線,說:


    「我隻是想見姊姊才來的喔?」


    「是嗎?」


    琉紫的回答聲像絕對零度般冷淡。


    「那就表示你辦完正事了,不如趕快回去吧?我也要忙著照顧直人閣下,沒空陪愚蠢的妹妹耗。」


    「哎唷,姊姊還真無情呢。」


    棠溥優雅地掩著嘴這麽說。


    然後宛如嘲笑提高戒備的琉紫般,擺擺手繼續說道:


    「請放心,我並不是來戰鬥的。對·上·姊·姊·還另當別論……但加上昂克兒助陣,我就會有一點點不利了唷?」


    「姊姊……?」


    「隻不過——我說過吧?我受過的屈辱會乘以萬倍奉還。」


    隨後。


    棠溥的身影消失了。


    「——!?」


    沒有聲音、沒有熱度、沒有光影,她完全消失了。


    從她剛才的醒目登場無法想像的一陣靜闃,讓人措手不及。


    然後下一瞬間,棠溥的身影倏然出現在直人背後。


    「咦!」


    不自覺驚呼出聲的直人被棠溥抓住。


    「直人!?」


    他身旁的瑪莉大叫,瞠大雙眼。


    難道她是因為打不過琉紫和昂克兒,才想要報複身為主人的直人嗎——!?


    隻見棠溥一抓住直人的手,便像是要挾持他為人質般強行拉向自己。


    她硬是讓直人失去平衡,宛如貓折磨掙紮的老鼠般,按住直人的喉嚨,那個瞬間——


    啾。


    ——時間停止了。


    不,實際上時間仍然持續流動,但瑪莉產生時光靜止的感覺。


    該怎麽說呢,棠溥她站得直直地腰部微傾、隻有臉往前湊去,她以這樣不自然的動作,將嘴唇壓上被製伏的直人雙唇。


    這、這個行為是,對……是那個。


    是接吻。


    看起來像是棠溥吻了直人。


    然後棠溥和直人都維持這個姿勢僵住不動。


    至於直人他……嗯,我懂。大概是因為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還無法理解對方對自己做了什麽吧。但棠溥呢?她就隻是和直人單純四唇相接,毫無動靜,她究竟有什麽企圖呢?


    …………應該說他們這是怎樣?


    包含瑪莉在內,所有人都傻眼地,或者是愕然地僵在當場。


    最後——棠溥以仿佛會聽到「啾啵」這種狀聲詞的感覺移開嘴唇。


    「嗬——嗬嗬嗬!啊——哈哈哈哈哈!!」


    放開直人嘴唇的棠溥一顫肩膀,大聲高笑。


    然後迅速麵向琉紫,露出揚揚得意的表情大喊:


    「看到了嗎!?」


    (插圖)


    ……看到了。


    應該說不幸看到了。


    「反正依姊姊你這種態度高傲卻隻敢出一張嘴的悶騷個性,就算交了第一個男朋友(主人),也還沒接接、接過吻對吧——!?」


    「————」


    「姊姊的第一個男友!他的第第第、第一次卻不是給姊姊!而是本本本、本小姐偶呀——————————!!」


    棠溥嚴重吃螺絲的呐喊,略顯空洞地回蕩著。


    她一張臉紅到讓看的人都不好意思,棠溥提高嗓門,指著臉龐完全失去表情的琉紫說——


    「喂、喂,姊姊!你現在是什麽心情呀!?第一個男友的初親親被我搶走,現在是什麽心情呢!?」


    棠溥出言挑釁——毫不留情地挑釁琉紫。


    琉紫則是一言不發。


    她的沉默讓瑪莉打從心底害怕,不自覺地倒退。


    不,更正——應該說——


    (要是待在附近……會遭殃……!)


    她的直覺拉起至今生命中最大等級的警報。瑪莉相信那股直覺,趕緊轉身逃離現場。


    直覺馬上成為現實——


    「——直人閣下。」


    琉紫發出低沉回蕩的聲音開口。


    隨後,僵住的直人像驚醒般恢複神智——


    「琉、琉紫小姐!?等等,剛才是因為——」


    他倉皇地辯解——或者該說是乞求饒命,但琉紫已經聽不進去了。


    「定義宣言——」


    從琉紫口中流露無機質的聲音。


    同時,她胸前的虛數時鍾,以莫名鈍重的動作開始變形。


    那代表了反叛主張。


    表明從這瞬間開始——疏紫將要爆發嫉妒心,燃起殺機!


    「慢慢慢著!你在做什麽!?為什麽要準備進入相對機動!?」


    「沒在兩百年前消滅這愚蠢的妹妹,是我最大的過錯與……罪孽!」


    聽到直人的焦急大喊,琉紫顫抖著肩膀回答。


    「啊啊,棠溥……我一直希望,能在你有一天犯下無可挽回的過錯以前拯救你——但這種大罪不在我的預想之內。好吧,身為姊姊……為了盡最起碼的補償,將你徹底破壞以後,我也會殺了直人閣下跟著走上絕路——!!」


    做出殉情宣言的琉紫,臉上流露出堅定的悲壯決心。


    ……她已經切換成前所未見的認真模式。


    直人露出悲痛表情嘶喊道:


    「昂克兒!阻止琉紫啊——!」


    「呼、呼咦咦咦!?」


    昂克兒驚慌失措的尖叫,與棠溥的嘲笑重疊。


    「啊——哈哈哈!你活該,姊姊!今天我就先告辭了,等接近瑞士了我再來奉陪!」


    「等等,棠溥妹妹也別再挑釁了好嗎!?」


    「棠溥妹妹?」


    轟隆隆隆——琉紫背後冒出宛如空氣震動的效果音,表情更加淒厲。


    另一方麵,棠溥依然紅著臉,鬧別扭地撇過臉去。


    「少——少裝熟了!隻、隻不過是接接接接吻而已,請你不要誤會了!?」


    ——吵吵鬧鬧。


    瑪莉別開眼睛無視眼前宛如地獄的光景,忽然喃喃說道:


    「哦……是嗎?原來『Ω』的據點在瑞士啊……」


    「喂,天才小母狗……雖然我想那還真算是個重大情報,但現在不是想這件事的時候吧?趕快想辦法解決眼前的情況啦。」


    「我才不要啦!?既然你這麽說了,那你去想辦法啊!」


    「你才別扯了吧!我和你們不一樣,隻是普通人喔!怎麽可能介入那種嚇死人的大戰!」


    就這樣——瑪莉和苦艾酒醜陋地爭論著。


    哈爾達無奈地眯著眼看向那幅悲慘的光景,深深歎氣道:


    「為什麽最後就是不能完美收場呢……」


    ——不,人生本來就是這樣吧。


    哈爾達轉變想法。任何事的發生向來沒有什麽大不了的理由——這世間說穿了就像個笑話。


    既然這樣,至少要開心享受這一切,不然就虧大了吧。


    哈爾達露出苦笑,他摸摸光滑的頭,向前踏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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