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伴隨著斷成數截墜落的吊橋,一聲拖長的慘叫漸漸消失在黑暗深淵之中。


    一邊聽著那聲慘叫,一邊大喊著「傭兵!」。然而木板拍打湖麵的聲音卻像是要蓋過自己的呼喊,連續不斷地響起,然後忽然轉為一片寂靜。


    怎麽會……自己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語,在崖邊跪了下來,窺探著懸崖下方。心裏暗自期待著說不定可以看到那個一邊抱怨著「都是因為你,事情才變得這麽麻煩」,一邊像平常一樣露出滿臉不耐的身影——可是眼前隻有無邊無際的黑暗。


    斷掉的吊橋從懸崖頂端向下垂落,朝黑暗深處延伸,讓人聯想到其終點所代表的死亡。


    真的死了嗎?遭受炮擊,吊橋也斷了,然後直接摔落在水麵上。


    再也沒有機會看見那張臉了嗎?再也無法聽見那個聲音了嗎?


    「不要……傭兵……傭兵!你聽不見吾的聲音嗎,快點回答!獸人戰士不可能因為這點小事就沒命吧!」


    隻要出聲呼喚,他不論何時都會一邊露出厭煩的表情一邊回答。


    可是現在再怎麽喊,卻都沒得到任何回應。


    身體像是虛脫一般,整個人坐倒在地。


    他是第一個朋友。和他在一起非常愉快,心裏也希望要是將來可以永遠在一起就好了。但現在竟然基於毫無顧忌的第三者之手被奪走,自己卻束手無策——


    抬起頭來,眼見在那座漂浮於湖麵的小島上,可以看到許多燦爛的火光。在那之中,傳來了「掉下去了!」、「死了嗎!」、「快準備小船!」之類,人們互相怒吼的聲音。


    這一瞬間,有種難以抗拒的強烈情感貫穿全身。


    ——都是那座城鎮害的嗎?


    是住在那座城鎮裏的人類殺死了傭兵,奪走自己最初也是唯一的朋友嗎?


    從未體驗的感情濁流幾乎要將自己吞沒。


    好恨。內心無比憎恨,完全無法原諒。


    ——就是那座城鎮。那座殺死了傭兵的城鎮。就是住在那裏的所有人類下的手。


    而就在這時——


    「喂,魔女……!你在那裏吧?過來幫個忙……!」


    從深淵底部傳來了聲音。


    才急忙衝到崖邊,就看到一隻龐大的白色野獸正沿著垂落的吊橋爬上來。


    憎恨之情瞬間煙消霧散,取而代之的是眼頭陣陣發熱的感受。


    「傭兵!傭兵、傭兵!啊啊,太好了……你平安無事啊!」


    「我的確沒事——不過,抱歉,先幫我把這家夥拉上去吧。」


    抓住傭兵扛在肩上的東西,依照他的吩咐拉了上來。結果手中立刻傳來了帶有微溫的黏膩觸感。


    而那是——渾身浴血的神父的身體。


    2


    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運氣雖然不好但狗屎運很強——不管是哪一種,總之我四肢完整地活下來了。


    盡管目前的狀況是我右手負傷,而且瀕死的神父又在身邊……哎,畢竟是被人誣陷企圖暗殺聖女,然後被人趕出聖都,最後還和發動攻擊的神父一起遭受炮擊,並從吊橋上墜落。現在這樣應該可說是幸運到家了吧。


    「傭兵,這是……」


    我正在努力攀爬的懸崖上方,傳來了零的聲音。看來要她先把全身是血的神父拉上去,還是讓她感到困惑了吧。


    「如你所見,是快要死掉的神父。然後幸好他現在沒有意識,你快點趁機用魔法救他一命吧。隻要堵住致命傷就行了。要是傷口全部消失,之後跟神父說明起來會很麻煩。」


    我一邊往上爬一邊回答,而零從崖邊探出了頭,露出一臉嚴峻的表情看著我。


    「你要救這個神父?這可是百般羞辱你,甚至還打算殺死你的男人耶。為了這種男人而使用吾的魔力好嗎?」


    「因為我的心胸寬大啊——更重要的是,那家夥跟我是差點被人一起殺死的同伴。搞不好可以從他口中聽到一些有趣的事,而且賣個人情給神父肯定有不少好處吧。」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吾倒也無所謂……」


    零對我做出了「真是個爛好人」這個對我來說是極盡詆毀之能事的評價後,又把頭縮了回去。隨後,懸崖上方流瀉出溫暖的光芒,我心想應該是零用了守護之章的魔法吧。從光芒的感覺來看,應該是初階的魔法〈愈手〉。


    「——會自然而然這麽想,看來我也徹底中了魔女的毒啊……」


    被魔女影響的墮獸人——這實在太適合擔任童話故事的壞人角色了。如果可以,真希望當勇敢的騎士之劍貫穿自己心髒時能撿回一命——我一邊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一邊在平坦的地麵上擺出大字型仰躺。


    「啊——……我還以為自己要死了。可惡,手都沒感覺了……」


    「吾也以為你死了。就連冷靜的吾都瞬間湧現憎恨,差點就要動手毀掉一座城鎮。」


    「真的超危險啦!要是一個不小心,不就連我也一起毀了嗎!」


    好不容易才活了下來,卻因為同伴的誤會再次被推進地獄……這實在讓人笑不出來啊。


    「再說了,傭兵這種人啊,死亡就像是我們的工作。要是死了一個傭兵就要摧毀一座城鎮,就算有再多國家也不夠用啊。」


    「無須擔心。說到底,也隻有一個你吧。那麽你就隻能死去一次,而吾的憎恨也是就這麽一次,所以隻會有一座城鎮消失。」


    「我的意思其實不是那樣好嗎……而且,你原本應該是那種能夠漠視一堆同伴被十三號殺光的冷酷魔女吧?」


    「……這麽說也是,吾是冷酷的魔女。」


    她皺起眉頭,說了句隻是。


    「吾不希望傭兵死掉。」


    這女人又輕易說出宛如「你是特別的」這種台詞了。


    不知該如何回答的我沉默不語,而零突然狐疑地瞇起了眼睛。


    「不過……你是真的還活著吧?」


    「嗄?」


    零迅速伸手過來,若有所思似地抓住我的臉。然後就這麽開始毫無顧忌地亂摸我的臉和身體。


    「喂,住手……!」


    「被大炮那麽一轟,連吊橋都斷了喔。你難道沒有重重摔進水裏嗎?這麽說來,毛的確沒有濕啊……這該不會是吾的幻覺,而你其實已經死了吧?那麽吾果然還是要把那座城鎮摧毀才行……」


    「怎麽可能是幻覺啊!我還活得好好的!啊——不要再摸來摸去了!煩死人啦!」


    因為實在太煩人了,我猛然坐了起來,揮開零的手。


    「給我聽好,我可是在一隻手幾乎不能用的狀況下,背著神父從墜落的吊橋爬上來的喔。稍微讓我靜下來休息一下啊!」


    「吶,水給你。喝吧。」


    她立刻把打開蓋子的水壺遞了過來,讓我沒辦法繼續大吼大叫。我死心從零的手中接過水壺,一口氣喝光所有的水。


    「不過……你到底是怎麽活下來的?你當初抓住的斷橋,應該是在那一頭——是在聖都的那一邊的才對吧?到底是怎麽跳到這一頭的?」


    「是神父的鐮刀啦。神父的戒指和鐮刀之間連著非常堅固的絲線。所以我在掉下去的瞬間丟出鐮刀,勾住這一邊的吊橋。然後在橋完全掉落之前,沿著鐮刀上的絲線抓住吊橋的繩索這樣。」


    理所當然的是,這麽做雖然成功避免摔落水中,卻還有迎麵撞上懸崖岩壁的慘事在等著自己。我在抱著神父的狀態下勉強調整姿勢,在岩壁上用雙腳著地,所以才能把傷害壓到最低。雖然沒受傷,但是腳真的很痛。


    然而,這跟神父的傷勢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因為他那身沒有毛皮的虛弱軀體,


    直接承受了被炮彈擊碎而襲來的所有木板碎片。


    傷口應該已經讓零用魔法堵住,可是看到他鮮血淋漓地倒在地上的模樣,實在像極了遭人虐殺的屍體。呼吸也很淺,喉嚨深處不時發出痛苦的呻吟。


    「喂……這家夥應該可以得救吧?」


    我一問,零隨即麵露難色地搖了搖頭。


    「這很難說……至少不是完全放心的狀態吧。」


    「你不是用魔法治好他了嗎?」


    「傷口的確是止血了……不過也僅隻如此而已。就算用針線縫合,傷口不再流血,也還是有回天乏術的情況發生吧?魔法也是一樣。沒有任何魔法可以保證肯定能救活傷者。神父已經失血過多,接下來就隻能看他的體力了。在這種情況下,比起使用魔法,能夠恢複體力的藥物和休養反而更有用……」


    「藥物和休養啊……可是聖都附近的城鎮都已經沒有醫生了,就算帶去教會,要是被問到原因也很麻煩……」


    要是告訴對方神父差點在聖都被衛兵所殺,那麽莉亞當下就會被認定為魔女,然後被教會處決。可是這麽一來,就會讓教會莉亞魔法的那個家夥逃掉。


    而且,神父也有可能在搬送到教會的途中身亡。到時候事情就會變成「為什麽擔任聖女護衛的神父會死亡」,而所有責任極有可能會全部推到我這個墮獸人的頭上。


    「啊——……總覺得想著想著就快要累死了。教會怎麽不滅亡啊……」


    「那吾就來滅了他們吧?」


    「別這樣!太恐怖了!」


    我打了個冷顫大叫,零這才笑著回答是開玩笑的。


    「先回去伊迪亞貝納一趟,向領主尋求協助如何?這麽一來,不但可以治療神父,他說不定也會協助吾輩呢。」


    「這主意不錯——可是有難度吧。」


    我搖了搖頭。


    「為什麽?他可是說了隨時都可以依靠他喔。」


    「我們現在可是被當成企圖暗殺聖女的人喔。可雷翁共和國的有力人士幾乎全部都是『聖女大人萬萬歲!』的狀態。就算伊迪亞貝納的色鬼領主權力再大,而且又是反聖女派,要是在台麵上與聖女敵對,肯定會削弱他的立場。」


    「既然如此,暗中行事不就行了?」


    「魔女、墮獸人,以及半死不活的神父,這種組合要暗中行事未免太困難了吧。要是那個色鬼領主沒有跟教會敵對的覺悟,最糟的狀況就是把我們交給教會處決。」


    若是有人密告會很危險,因此我們也沒辦法向普通民家求助。我是墮獸人,而且又被冠上了暗殺聖女的嫌疑,實在不能隨便找人求助。


    「再說——伊迪亞貝納實在太遠了。在抵達城鎮之前,神父可能早就沒命了。」


    「嗯……所以你的意思是這樣吧?必須找到一個位在不遠之處,並非聖女的信徒,也不是綁手綁腳的權力者,還要有與教會敵對的覺悟的人,否則吾輩就不能尋求協助,是嗎?」


    「就是這樣。如果可以再追加一點,要是有地方可以讓神父充分休息就更好。」


    「何等任性的要求啊……就算是惡魔也會再收斂一點喔。」


    看著傻眼的零,我也聳了聳肩表示同意——不過這就是事實。


    現在這個情況下,就算沒有有神父這個因素,我們也迫切需要一些幫助。


    為了從莉亞口中問出手抄本的情報,我們必須潛入聖都,可是聖都的入口隻有一座細細的吊橋——而且不久前才被大炮轟掉了。就算吊橋修複了,如今發生了這場「暗殺騷動」,莉亞應該也會有好一陣子不會離開聖都。


    這種情況下,不管我和零兩個人怎麽做,都不可能安全潛入聖都。說到魔女和墮獸人可以一起完成的事情,大概隻有殺光所有擋路的人類,踏著一條血路前進,作為史上最邪惡的惡黨名留青史而已吧。


    而我一點也不想創造出自己以壞人角色活躍的童話故事。


    「——等一下,惡黨?」


    感覺好像想到了什麽。


    不是聖女派,也不是者。可是仍然擁有一定程度的勢力——


    「我記得這裏有盜賊吧。」


    我輕聲說完,然後看向零。


    零眨了眨眼,雙手一拍回望著我。


    「……喔喔。嗯,這麽說來的確有這麽一群人呢。被刻上了〈犧牲印〉,企圖綁架聖女以改變現況的那些人。」


    泰歐駕著馬車衝進旅館的隔天,我們就在森林裏發現了跟盜賊在一起的莉亞。


    那些盜賊的身上都有山羊的烙印——刻有〈犧牲印〉。那是可以分擔他人身上的病痛與傷勢的魔法。長期累積下來,就足以讓人死亡。


    而這件事,相信那群盜賊應該注意到了吧。


    「……不對,正好相反啊。」


    之前在港都伊迪亞貝納看到船員手臂上的山羊烙印時,泰歐說的話忽然在我耳邊響起。


    ——是有山羊印記的人變成了盜賊。


    沒錯,泰歐確實是這樣說的。


    ——有山羊印記的人啊,都會聚集在洛塔斯要塞那裏。


    還有這句話。


    若是如此,就不是盜賊團注意到了這件事。


    而是注意到這件事之後,才成了盜賊團。


    「那麽,要向那個盜賊團尋求協助嗎?根據聖女所說,聖都附近的一個廢棄要塞似乎已經變成了盜賊根據地……記得那是叫洛塔斯要塞吧。」


    「雖然不知道他們願不願意幫助當初妨礙他們綁架聖女的我們,不過也沒其他地方可去了。考慮到距離,眼下把那裏當成目的地其實還算不錯。」


    「可是……那個洛塔斯要塞的所在位置,可沒有記錄在地圖上啊。」


    零從我的背包裏抓出地圖,攤開在腿上念念有詞。


    我垂下肩膀說道:


    「那是當然的吧。市民和旅人所用的地圖,基本上就隻有記載主要都市位置和需要收費的路段而已。要是被其他國家知道防衛據點的要塞位置,不就麻煩了嗎?」


    「那麽,吾輩要如何前往洛塔斯要塞呢?雖然知道在附近,但完全不知道方向喔。」


    「傭兵的固定做法是襲擊兵營搶地圖……不過我實在不想做到那種地步啊,更何況這附近根本沒有兵營。」


    最麻煩的一點是,如果除了暗殺聖女未遂再加上一條襲擊兵營的罪名,那麽毫無疑問,一定會對我的腦袋發出全國懸賞吧。這顆腦袋早就已經受到各方麵人士覬覦了,實在不想再加上獎金獵人啊。


    「現在說這個可能有點遲了……不過當初果然應該帶著泰歐一起走吧?他看起來似乎也很想跟著吾輩一起來……」


    「那個盜賊的打雜小弟現在變成聖女的仆人了喔,怎麽可能會有人想要放棄這種奇跡,跑來跟墮獸人廝混啊。隻要待在莉亞身邊,就能確保他的人身安全。而且莉亞是個爛好人,隻要開口,說不定還會讓那小子上學呢。」


    這麽一來,泰歐就能如願成為他夢想中的醫生。


    身為無關人士的我,沒有權利剝奪他的未來。


    「『為了那個孩子好』——是嗎?你這番話聽起來就像是父母一樣呢。吾雖然不記得自己的父母,不過所謂的父母,就是比起自己,更希望孩子能獲得幸福吧?」


    我皺起了鼻頭。


    「沒那麽誇張啦。隻是傭兵的跟班比盜賊的打雜小弟好,不過聖女的仆人又比傭兵的跟班更好,如此而已。」


    不過更重要的一點是,我沒辦法篤定說出「自己絕對不會舍棄泰歐」。雖然我的確很中意他,但終究是外人。如果泰歐不再是個對我有利的打雜小弟,像是受傷拖累到我的時候,我一定


    會舍棄他。


    麵對我這種怪物,還有辦法若無其事的露出笑容。像這種心胸寬大的小鬼,要是因為被我舍棄而死,感覺我會作上好一陣子惡夢。


    ——說到父母,記得泰歐的母親好像就在洛塔斯要塞吧。


    被刻了〈犧牲印〉的泰歐的母親,成為反聖女派的盜賊團成員,結果連泰歐也變成了盜賊的打雜小弟。


    泰歐說過他不必再回到母親身邊也沒關係,不過之前盜賊曾經跑到伊迪亞貝納去接他,或許就表示母親那邊可能還沒辦法對泰歐放手。


    這麽一想,果然還是把泰歐一起帶來比較好嗎……?


    不,無論如何,現在想這些事情都沒有意義。我都把泰歐留在那裏了嘛。


    「要是有個跟洛塔斯要塞相關的物品,就可以利用吾的占卜鎖定位置了……你有類似的東西嗎,傭兵?」


    「你怎麽會覺得我身上會有從來沒見過的地方的東西啊?話說,原來你也會占卜之類的事情啊。」


    「你這說法就像是對弓兵說『原來你會射箭』一樣喔,傭兵。借用你的說法,你怎麽會覺得吾不會占卜這種魔術的基礎呢?」


    「誰教我到現在都不曾看過你占卜啊。」


    「因為那意外地麻煩啊。若非相當程度的困境,吾是不會去做的。」


    「是喔……」


    想找出物品或人,就必須先準備與之關係匪淺的東西。這個原理之前就聽阿爾巴斯說過了。


    實際上,當初為了找到下落不明的零,占卜儀式當中也用了零長年穿在身上的長袍。


    但我心裏卻想著……不對,等等。


    總覺得有個東西一直在腦子裏揮之不去。


    連係我和洛塔斯要塞之間的東西,好像曾在哪裏——


    「喂,泥闇之魔女小姐啊。既然可以藉由物品找出持有者,那麽應該也可以透過持有者找出物品吧?」


    「尋找失物嗎?那可是魔女真正的拿手絕活呢——不過現在應該不是找東西的時候吧。莫非你打算告訴吾,你其實是蘊藏足以毀滅世界的財寶的持有人,然後現在想去把東西拿回來吧?吾一點也不想找出那麽麻煩的東西喔。」


    「怎麽可能啊!那是哪來的童話故事啊!」


    「這個嘛,吾聽說世界各地都有流傳寶藏的傳說……但是真要追究到底是哪裏的童話,吾也有點回答不出來呢。無論如何都需要那些情報嗎?那麽吾可能要稍微入定冥想,以此追溯記憶之絲——」


    看著好像是刻意露出困惑表情的零,我伸出手掌擋在她的眼前,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可以回歸一下正題嗎?我現在沒時間陪你玩。」


    「吾不會阻止你,盡管回歸吧。下次再陪吾一起玩。」


    我有點無力,然後接著說道:


    「其實在伊迪亞貝納的時候,有個盜賊跑來要帶走泰歐。那個盜賊很明顯不屬於之前被我們綁住的那一群人——你知道這代表什麽意思嗎?」


    零眨了眨眼。


    思索一秒鍾之後,零點頭笑了出來。


    「你是說,有人放走了那些被吾輩綁住的盜賊是吧?然後那些逃走的盜賊回到洛塔斯要塞,向同伴報告泰歐人就在伊迪亞貝納,所以最後才會有人過來要帶他回去。」


    「真不愧是魔女,果然敏銳。泰歐本來就是盜賊的打雜小弟,對吧?他說他很同情那些被抓住的盜賊,所以偷偷給了他們一把刀,好讓他們逃走的樣子。」


    「因為沒辦法對同伴見死不救是嗎……甚至不惜背負被吾輩發現的風險,真是個能幹的小毛賊啊。」


    「那麽,重點來了。泰歐交給盜賊的那把刀,其實是我長年以來愛用的小刀。如果那把小刀現在還在盜賊手上呢?」


    突然,零稍微撩起兜帽,露出單眼看著我。


    「所以隻要尋找你的小刀,就能找到洛塔斯要塞——再不濟,也能找到知道洛塔斯要塞所在地的人,是吧。若是如此——」


    零笑著這麽說——


    「就如你所願,交給吾吧。」


    並自信滿滿的挺起胸膛之後,立刻又補上一句「那麽立刻開始準備吧」,然後看著我。她用隨意到極點的口氣,像是在說「借一下你的外套」一樣,提出了很不得了的要求。


    「你身上有絞刑場用來吊死犯人的繩子嗎?」


    3


    魔術已經有千年以上的曆史,據說光是尋找失物的占卜,就有數不清的種類與方法。


    然而單論零所說的方法,每一種聽起來都有夠恐怖,充滿不祥的感覺。


    「明明隻是找東西,為什麽需要吊死死刑犯的繩子啊……」


    「任何跟人類死亡相關的物品,都會具有魔術一般的力量。不過呢,其實隻要是繩子就行了。吾個人對道具種類其實不太講究。」


    「那一開始跟我說要普通的繩子就好了啊!」


    「正因為是舍棄大型儀式而取簡易形式,才會想要好一點的道具。這隻是個微不足道的要求而已吧?就算是你,真要進行某些困難的作業時,也會懷念自己的愛刀,不是嗎?」


    「我並不會懷念吊死人的繩子就是。」


    「但是你現在懷念的愛刀,難道就沒有沾染過許多人命嗎?」


    她尖銳的反駁,讓我閉上了嘴。的確,所有我經常使用的道具,都至少有和死亡扯上一次關係。


    繩子——是吧。我迅速翻找了一下背包。


    「……曾用來勒死人的繩子行嗎?」


    「什麽嘛,這不是找到好東西了嗎。何必還要裝模作樣。」


    用來殺人的繩子到底能不能稱為「好東西」,我對這點抱持著強烈的疑問,不過就算吐槽魔女的價值觀也沒有任何意義。我把從背包裏拉出來的繩子剪成差不多到手肘的長度,將纖維打散之後,再把細繩交給零。


    零將其中一端纏上自己的中指,另一端則是挪在一顆透明的錐形寶石上。仔細看就能發現寶石表麵密密麻麻地刻著各種符號,一眼就能明白那不是普通的寶石。


    「你又拿出可疑的道具了……」


    「這隻是普通的單擺,但多少有進行一點魔術的加工就是。因為沒有必備的繩子,所以一直派不上用場,不過吾心想出來旅行之後,總是可以弄到絞刑用的繩索吧,於是就從洞穴裏帶出來了。如今終於完成,真是多虧了你。」


    「所以你要拿那個單擺做什麽?」


    「用來指向地圖。如此一來,單擺會在吾輩尋求的物品所在地大幅畫著圓圈。」


    「哦——很簡單嘛。」


    「這個占卜道具在教會對魔女的彈劾之下,已經消失殆盡。不過以前的普及程度聽說是每個村子裏至少都有一個會用的人。來,把地圖攤開平放在地上。握住吾的手,內心想著那把被偷走的小刀。」


    我依照零的吩咐握住她的手之後,她隨即就把綁著單擺的手舉在地圖上方,肩膀放鬆了下來。垂直落在地圖上方的單擺繩子,就像根金屬棒一般動也不動,幾乎有點不自然。


    零曾經說過,魔術的基本就是完美的準確度。然而完美的準確度,永遠都是從完全靜止的狀態下產生。單擺也一樣,連頭發末梢都完全靜止的零,彷佛一尊精巧的雕像。


    「傭兵啊……吾是隨時歡迎讓你看到入迷,不過現在先把眼睛閉上,想想那把刀吧。」


    「啊,呃……抱、抱歉……」


    我連忙道歉然後閉上眼睛,隨後才想到這好像不是什麽需要道歉的事,默默啐了一口。總之,現在最重要的是那把刀。我在心裏描繪著那把失竊的刀的模樣。


    刀身很小,很適合進行精細的作業,但刀柄很大,即使是


    墮獸人的手也能輕鬆掌握。是在一般的商店裏買不到的東西。


    想不到竟然會被泰歐偷走……因為泰歐包辦了所有瑣事,所以就算被偷,也不會注意到吧。因為對方是個小孩就放鬆戒心,實在是身為一個傭兵不該犯下的嚴重失誤啊。


    綁架莉亞的盜賊有五人。我的小刀應該就在其中一人手上吧。因為事情發生在半夜的森林,我幾乎不記得他們的長相,不過倒是對個男人印象深刻。就是那個有半張臉長滿胡須,怎麽看都是一副壞人樣——率領著其他四人的那個男人。


    「不要胡思亂想了,傭兵。你隻要想著吾的手,還有刀子就好。」


    「我、我有在想啊!」


    「你沒有。你要是不集中精神,單擺就沒有辦法鎖定對象,因此出現偏差。這占卜方法確實簡單,所以精密度也不是很高。」


    被看穿一切的零狠狠糾正之後,我開始集中在刀子上。


    與手掌完全密合的熟悉觸感,以及稱手的重量。外觀毫無裝飾,看起來相當粗俗,不過刀刃曲線卻十分平滑,沒有任何鐵鏽或缺口。


    刀子是陪伴一生的物品。用得越久就越順手,而越是精心保養,就越能長久使用。我真心想將那把刀拿回來。


    就在這個時候——


    「很好——找到了。」


    零的聲音讓我睜開雙眼。從零手指上垂落的單擺,正以地圖上某一點為中心畫著圓圈。


    地點是阿克迪歐斯的西南方——在山上。


    「看來,剛好位在連接阿克迪歐斯和伊迪亞貝納的直線上啊。雖然是比較靠近阿克迪歐斯這邊……」


    零收起單擺,在地圖上做了一個記號。


    「因為地圖太籠統了,所以這個結果可能有點靠不住……」


    「沒關係,隻要知道前進方向就夠了。考慮到『要塞』這種建築工程的用途,應該會建在視野良好的山頂吧。」


    要塞的用途——就是侵略與防衛的據點。


    而說到阿克迪歐斯這座城市,莉亞的侍女曾說過原本就是國王為了鎖城躲避攻擊才設立的。換句話說,洛塔斯要塞就是國王從舊都——從現在的伊迪亞貝納撤退到阿克迪歐斯時,負責爭取時間而設置的防衛基地。


    共和國化之後,伊迪亞貝納不再是王都,阿克迪歐斯也衰退成普通的小鎮,所以洛塔斯要塞也跟著失去用途,現在應該已經變成廢墟了吧。


    「單從地圖上看來,洛塔斯要塞是在山丘上,附近沒有其他村子——這就表示應該有通往阿克迪歐斯或伊迪亞貝納的補給路線。」


    「補給路線?」


    「現在可能變成了廢墟,不過以前還是有駐兵的。如此一來,就一定會需要糧食吧?運送糧食需要拖板車,所以多少會需要打造一條平整的道路。隻要找到那條路,我們說不定就能輕鬆前往要塞了。」


    既然已經決定,就要分秒必爭。我把失去意識的神父和行李一起扛了起來。


    「可是……假使洛塔斯要塞裏的人不願意協助,那該怎麽辦?吾輩帶著神父,而且他們也是把吾輩視為聖女的手下吧?」


    「到時候再說吧。要是真的發生不幸,那我也隻好使出傭兵特有的交涉手段了。」


    「傭兵特有的交涉手段?」


    我微微彎起右手手指,伸出所有爪子。見狀,零佩服似地歎出一口氣。


    「這真是極為有效的交涉手段啊。佩服佩服。」


    「看是要和墮獸人冷靜地進行交談,還是要賭上性命正麵衝突——為了雙方好,我們隻能希望盜賊頭目是個聰明人了。」


    我刻意露出爽朗的笑容,便帶著零一起邁步前進。


    夜色未深。


    真希望能在朝陽升起之前,抵達洛塔斯要塞。


    4


    依照零的占卜結果,我們走上補給路線,進到森林當中。


    在我肩膀上的神父呼吸非常虛弱。因為失血過多而冰涼的身體暴露在夜晚的冷空氣中,體溫變得越來越低。


    背著一個人,光是行動就會消耗體力。是不是不該勉強在第一時間抵達洛塔斯要塞,先找個樹洞之類的地方休息一下比較好?


    就在我開始出現這個念頭的時候——


    「這個季節在外麵站崗,實在好累啊……」


    聽見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我要零停下腳步,並悄悄放下神父的身體。


    用手勢指示零留在原地之後,我壓低身子,小心翼翼朝著聲音的方向靠近。


    從灌木叢的細縫當中,看得見提燈透出的微弱光線。


    「沒辦法啊。我們可是攻擊了『聖女大人』耶,不管什麽時候出現討伐隊都不奇怪吧。要是沒有好好看守,所有人都會被殺的。」


    另一道聲音一邊好像很冷似的呼著氣,一邊回答。這也是一道男聲,而且這兩個聲音都很耳熟——是當初綁架莉亞的盜賊。


    其中一個身材高大壯碩,另一個比較矮小肥胖。


    我無聲無息地抽出了刀子,整個人趴在地上,繼續逼近。攻擊目標是那個高個子。因為身高要是差太多,就很難抓到人。


    我就這樣來到伸手可及的距離。盜賊們完全沒注意到我。


    ——果然是超級大外行。


    這麽一來我也不忍心痛下毒手了。就當作是彌補上次讓他們受傷的錯,今天就稍微手下留情吧。


    「就算不被那些人殺死,反正遲早都會死的……就像賽克特那樣……!既然都會死,在外麵站崗還有什麽意義嗎!」


    「混蛋!你幹嘛變得這麽軟弱!你的刻印隻有一個,哪像我身上有三個刻印啊!老大一定會想出辦法。現在就先閉上嘴,乖乖站崗吧。」


    「——就是說啊。站崗這種事,還是認真一點比較好。」


    應了他們一聲之後,我立刻撲到高個子盜賊身上,用刀抵住他的脖子。刀刃微微吃進肉裏,我好不容才讓對方淒厲的慘叫聲停在喉嚨深處。


    同時,沒有被我抓住的另一個盜賊馬上拔劍,舉起提燈大叫:


    「你要幹什麽——你是什麽人!」


    「我隻是正好路過的傭兵。哎,其實也不是第一次見麵,生硬的自我介紹就免了吧。」


    我手上的刀子仍然架在盜賊的脖子上,另一手脫下了一直蓋到眼睛的兜帽。等到提燈燈光照亮了我的臉,兩個盜賊同時驚叫起來。


    「你——是那個時候的墮獸人……!是阿克迪歐斯的魔女的手下!」


    果然被當成這樣了啊。我悄悄歎了一口氣。


    「就算說了你們應該也不會相信,不過那是誤會。我希望可以和平的——」


    和平的進行交涉。話還沒說完,一道尖銳的口哨聲立刻響徹整片森林,連我也忍不住縮了一下。是那個小個子吹了口哨。然後他就此——


    「敵人來襲!有敵人來了!敵人來襲——!」


    一邊扯開嗓門奮力大叫,一邊拿著提燈全力衝進森林裏。


    他不在乎人質的性命嗎?這也放棄得太幹脆了吧?


    我還在張口結舌時,被留下的盜賊苦悶似地抖動著肩膀。


    一時還以為他在哭,不過隨即發現他其實是在笑,讓我越來越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愚蠢的野獸混賬……!人質根本沒有意義啦。為了保護同伴,我死了也沒關係!來!要殺就殺!我一點也不怕,一點也不怕……!」


    臉色明明已經嚇得發白,身體也不斷在發抖,真虧他有辦法說出這麽勇敢的話。


    不惜在此犧牲一個人,也要讓要塞裏的同伴得知有危險啊——


    雖然是大外行,團結力卻很強。


    看來我有點小看他們了


    。然而這個感想馬上就在下一秒變成「我實在太小看他們了」。


    森林深處亮起了一團火光。


    才剛覺得那道火光狂奔似地朝著我這邊逼近,隨後立刻在某個定點像蜘蛛絲一樣瞬間蔓延到四周。轉眼之間,我就被一大群亮到快要睜不開眼的火光團團包圍。


    「怎麽可能!什麽時候被包圍——」


    徹底扭轉夜色的刺眼火光,讓我忍不住垂下視線。


    附近傳來了鳥類——而且是非常巨大的鳥類的振翅聲。


    接著又傳來弓身彎曲、弓弦繃緊的聲音——我把手中的盜賊一把推進樹叢,憑直覺撲倒在地。弓箭隨即從我的頭前一秒鍾還所在的位置疾飛而過。


    抬頭一看,我才總算發現火光的真麵目。其實那是掛滿了整座森林的提燈燈光。


    燈與燈之間連接著浸過油的繩索,隻要在繩上點火,就會像導火線一樣點亮所有提燈。


    也就是說,我其實沒有被包圍。從氣息來判斷,對方應該隻有一個人。


    「老大!這家夥是魔女手下的傭兵!就是他和神父連手阻撓我們的計劃!絕不會錯!」


    被我放開的盜賊,一邊在樹叢裏躲躲藏藏一邊大叫。剛剛可是特地讓他逃跑的耶,這個不懂知恩圖報的混蛋……早知道就拿他來當肉盾了。


    我一邊在心裏痛罵,一邊凝神細看弓箭飛來的方向。


    那個被稱為老大的對象……就是盜賊頭目嗎?


    不過提燈燈光實在太亮,沒辦法在這裏確認對方的模樣。我衝進樹叢,一邊警戒著弓箭追擊,一邊對著空中怒吼。


    「給我等一下!這是誤會!我隻是來交涉的,完全不是過來襲擊你們——」


    「先揍過之後再決定到底是不是誤會——這不就是你的行事風格嗎?」


    聽到這個從頭上傳來的聲音,我皺起了臉。


    那是曾經聽過的聲音。而且,那還是一句聽過的台詞。


    之前泰歐在伊迪亞貝納被盜賊襲擊的時候,我對著那個一邊喊著「你誤會了」一邊逃跑的兜帽男,說了跟剛剛一模一樣的話。


    「你……難道就是在伊迪亞貝納企圖綁架泰歐的混蛋!」


    「我說過是誤會了吧。我不是要挪架泰歐,是要接他回來。」


    「啊啊,這麽說來……泰歐後來有解釋了,所以我知道狀況。」


    因為泰歐喊了「救命」我才會出手,可是他後來的說法是「我隻希望你能幫忙趕走過來接我的同伴」。


    「不管怎樣,泰歐都已經不想再回盜賊團了。硬把人帶走,實在是一點也不和平啊。」


    「我們也是有很多苦衷的。如果泰歐是被某個地方的老夫婦收養,那還可以考慮一下,可是和聖女一起行動什麽的,那就絕對不能坐視不管。近期內應該會再去找他——」


    那一瞬間的空檔,應該是在尋找泰歐的身影吧。


    但一確認了泰歐並不在我身邊之後,那道聲音也變得低沉又緊繃。


    「那家夥現在在哪裏?看來似乎沒有跟你在一起……」


    他的口氣,像是在判別我到底是不是敵人一樣,平靜得可怕。


    我對泰歐做了什麽——端看我的回答,恐怕還會落下一場箭雨。我慎重地開口說道:


    「我把泰歐留在莉亞——留在聖女身邊了。因為他頗得聖女的歡心,所以被雇用成聖女的仆人。」


    「你說聖女的仆人?——是那家夥提出請求的嗎?他主動提出的嗎?」


    「沒錯,是他提出的。」


    頭目的聲音自言自語似地罵了聲那個笨蛋。因為盜賊團和聖女互相敵對,對於主動要求成為聖女的仆人的泰歐,當然會產生怒氣吧。


    「相反的,我則是因為試圖暗殺聖女這項罪名,被趕出了聖都。雖然完全是莫須有的罪名,不過當時的狀況根本不可能聽我解釋。能不能活著離開聖都都不知道,這麽一來我當然不能帶著泰歐一起走。」


    所以才讓他留在那裏——這番話沒有任何謊言或誇大成分存在,隻是單純的事實。可是對方多半不會說著「原來是這樣」就相信我的說法吧。畢竟他們隻差一步就能成功綁架聖女的計劃,毫無疑問是被我親手毀掉的。


    果不其然,躲在樹叢裏的盜賊火冒三丈的罵了起來。


    「給我閉嘴!你這個混賬王八蛋!誰會相信那種騙小孩的謊話啊!泰歐想成為聖女的仆人?那家夥才不可能這麽做!」


    「隻要稍微調查一下,應該就能馬上知道聖都發生了暗殺騷動,還是個白色的墮獸人試圖殺害聖女的消息吧。我不是聖女的手下,也不想跟要塞裏的人爆發正麵衝突。所以能不能讓我們一起坐在暖爐前,平靜進行交談啊?」


    「不要聽他的,老大!都是因為這家夥,賽克特才死了……!都是因為這家夥幫助了那個批著聖女外皮的魔女——!」


    「夠了,塔爾巴!就算沒人妨礙,賽克特都無法得救。」


    頭目尖銳地製止,被喚作塔爾巴的盜賊隨即閉上嘴巴。不過相對的,他開始懊惱地咬著牙,用吐口水的聲音全力表現他的不滿。


    同一時間,又傳來了第三者晃動野草的聲音。現場氣氛立刻因為緊張感而凍結起來。


    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一個小小的身影努力撥開灌木叢,走了出來。


    「看來你們正在起爭執呢,傭兵。挺開心的嘛,讓吾也加入吧。」


    是零——就算沒聽到聲音,我也知道是她。


    「你來幹什麽……!不是叫你在那邊等著嗎!」


    「不要吵鬧,傭兵。吾有個好方法,可以完美解決你們的爭執——看看這個。」


    零從灌木叢裏拖出某個東西。


    是個渾身是血的人類——是神父。


    「笨蛋!那家夥可是聖女的護衛喔……!你現在把他帶到這裏來,隻會讓事情變得更複雜吧!」


    「不如說,事情應該會變得更簡單。這個神父就是聖女的護衛,相信當時企圖綁架的人都能作證吧。然而就連神父也差點死在聖女手上。」


    樹上的聲音倒抽了一口氣並喊了聲:「你說什麽?」


    「而吾輩救了這個神父,一起逃離聖女身邊。換言之,吾輩連同神父,其實都和聖女處於敵對關係了。跟你們一樣——有異議嗎?」


    發問的聲音非常堅定,而且單純就是相當平靜。


    滿臉胡子的盜賊——塔爾巴從樹叢裏爬了出來,而他在看到神父的模樣時,也因此倒抽了一大口氣。


    「沒、沒錯……深綠色的頭發,還有可以變成鐮刀的奇妙手杖……這家夥就是『女神之淨火』的審判官……!」


    「他死了嗎?」


    聽到頭目的聲音從上方落下,零搖了搖頭。


    「目前還沒——不過也是遲早的事。不必吾說明,相信你也知道這是一件多麽巨大的損失。如果你們能接納吾輩,拯救神父的性命的話,就能從神父口中得知關於聖女的情報。順利的話,甚至可能獲得教會的協助。如何?狀況應該變得簡單一點了才對。這隻是單純的交易而已。」


    想從神父口中打聽出情報,就跟我們合作——這確實是非常簡單易懂的交易。


    感覺好像聽到神父本人大聲指責「你們怎麽可以把傷員當成交易籌碼」,不過對著傭兵魔女二人組大談倫理道德,實在沒什麽意義。


    麵對零的質問,頭目沉默了短短幾秒,彷佛正在思考。


    「——為什麽你們不把神父帶去教會,而是帶來我們這裏……要是問了這個問題,就顯得我們不識相了吧。我看我們彼此都各有苦衷。不過我不懂啊,直到最近都和聖女在一起的你們,為什麽現在會


    被趕出聖都?又為什麽還要繼續和聖女扯上關係呢?」


    「這點就有些複雜了。哎,簡單來說就是吾輩正在調查一些事情。然後在快要逼近問題核心的時候被人趕走了。但吾的個性可不能容許工作做到一半就放棄,選擇安穩度日啊。」


    男人喃喃說著原來如此。


    接著——


    「——好吧。這項交易還不賴。」


    他這麽說。塔爾巴立刻抬頭往上看,發出丟臉的喊聲。


    「可是,老大……!」


    「你好好想一下,塔爾巴。我射出弓箭的時候,那個男人沒有把你當成擋箭牌,反而把你推進樹叢逃跑。那一瞬間就可以確定他不帶敵意。再說,如果那家夥真的有那個意思,根本不必做挾持人質這種麻煩事,直接殺進來就行了吧。」


    我眨了眨眼。他這種說法,聽起來像是非常清楚我是什麽人。


    對方似乎察覺到我的疑問,於是補上一句。


    「可別覺得不舒服啊,白色的。我是透過謠傳知道你這號人物。」


    「謠傳?」


    「因為你的外表很顯眼啊。大型貓科,白色毛皮上有黑色條紋,出身地不明的墮獸人。戰場上可是很有名的喔。」


    哎,我至今的確跑遍各大戰場,就算有人認出我也不奇怪。而且對方是盜賊,如果前身是傭兵的話,甚至有很大的可能曾經見過麵。


    至於這種人會聽過什麽樣的謠傳,我大概可以想象的到。例如完全不留人質,殺死所有敵人,或是不管對方是不是同伴,隻要出現在眼前就會毫不留情下手,諸如此類。


    因為那種不顧一切的作戰方式,讓我多了好幾個一點都不值得感謝的渾名。雖然最近已經很少有人這樣叫我了——


    「『黑之死獸』——僅憑一己之力就殲滅了敵方整支部隊,全身濺滿敵人鮮血,最後染成了黑色,所以才有這種外號吧。因為血經過一個晚上就會變黑嘛。」


    啊啊,可惡。竟然來了一個知道我最丟臉的外號的家夥。如果可以,那是我想要永遠隱瞞起來的過去和外號。因為太丟臉了,讓我連脖子附近的毛都豎了起來。


    「黑之……死獸……」


    零緊盯著我看,視線讓人尷尬得要命。夠了,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想出那個外號的人可不是我啊。


    「認……認錯人了吧?我沒聽說過那麽丟臉的外號。」


    「像你這樣的墮獸人很罕見,再加上鼻頭的那道疤,怎麽可能認錯人呢?最近比較沒有聽說你的謠傳了,原來還活著啊。」


    「吾、吾是不是要從今天開始叫你『黑之死獸』比較好……」


    「啊啊啊啊!住口!絕對不準這樣叫!我絕對不會響應你喔!」


    說到底,當時的我不過隻有十七歲。隻因為是墮獸人就被送上前線,又在戰場上遭到孤立,才會驚慌失措地陷入恐慌,結果就殲滅了敵方部隊。


    對我來說,這是一段讓人感到丟臉的過去,所以每次聽到這個話題,就像是被人取笑說「你以前還真是頑皮呢!」一樣,感覺渾身不對勁。


    可是現在竟然特地選在零的麵前揭穿這件事,這家夥真是有夠多嘴。


    「喂!居然故意把別人丟臉的往事講出來——快點現身!給我滾下來,我要宰了你!」


    竊笑聲晃動著樹枝。隨之,一陣巨大鳥類的振翅聲響起,而發出聲音的那人也從樹上緩緩降了下來。看到那個好不容易現身的身影,我不由得啞口無言。


    張開雙手也不能比的巨大翅膀,還有深深刺入地麵的尖銳鷹爪。著地的同時,白色羽毛翩翩落下,在提燈的光線當中,那道身影看起來甚至充滿了幻想感。


    白色的——


    老鷹墮獸人。


    「真的假的……我還是第一次這麽近看鳥類啊。」


    「很稀奇吧?」老鷹墮獸人邊說邊笑著微微張開翅膀。「剛剛突然發動攻擊真是抱歉。因為除了你之外還有兩個人的氣息,所以我就搶先警戒牽製了。不過呢,既然對方是女人和傷員,我也沒有理由趕人——塔爾巴,你先回去告訴要塞裏的同伴說有客人來了。」


    「你要相信那些家夥嗎,老大!這搞不好是陷阱啊!」


    「當然不相信,而且當然也可能是陷阱——可是不管怎麽看,神父都快沒命了。要是現在趕走他們就一定會死。你可曾看過我舍棄任何一個跑來這裏的病人或傷員嗎,塔爾巴?」


    聞言,塔爾巴便吞吞吐吐起來。


    「再說,我們幹下了綁架聖女未遂這種大事,就算哪個大人物挺身率兵討伐我們,也隻是時間上的問題而已吧。既然橫豎都會被討伐,我情願賭賭看這些人會不會成為我們的助力。」


    老鷹墮獸人催促他快去,塔爾巴隻好一邊警戒我們,一邊朝著洛塔斯要塞狂奔。


    目送他的背影遠去,老鷹墮獸人輕輕歎氣。


    「抱歉啊……因為他的摯友死了,所以變得有些神經質。腦袋應該知道錯不在你們,不過實在忍不住不遷怒吧。」


    「我才不介意。反正早就習慣被人怨恨痛罵了。」


    我擺動了一下尾巴,而老鷹墮獸人則是驚人坦率地向我道了謝。


    「就讓我來帶你們去洛塔斯要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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