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治療傷勢與病痛的「奇跡之光」,從天而降了一整晚,範圍不隻是聖都阿克迪歐斯,甚至擴及至附近的村子,所有需要治療的人通通都被治好了。而且連當初受到〈犧牲印〉影響而生病的洛塔斯要塞的人都恢複健康,真的隻能用奇跡二字形容。


    ——沒錯,那些光芒是莉亞引發的「奇跡」。


    零為了阻止火勢蔓延而使用了操縱水源的魔法,但她完全沒有涉及「奇跡之光」。


    那不是零所使用的魔法,而且零也說守護之章裏沒有那種魔法,所以隻能認為是奇跡。


    不過,引發超乎規格的奇跡,其反作用力也非常驚人。莉亞不得不付出普通魔法絕對不需要支付的巨大代價。


    在她倒下之後過了三天,莉亞終於醒來了。


    卡爾一直守在沉睡的莉亞身邊。這段期間,卡爾隻為了埋葬泰歐並順便看看洛塔斯要塞的狀況而稍微離開,不過除了那半天之外,他連一刻也沒有離開莉亞。


    莉亞的清醒是從痛苦的呻吟聲開始。


    原本平靜的呼吸突然紊亂起來,莉亞的眼睛微微睜開。見狀,卡爾幾乎整個人坐上那張巨大的床,低頭望著莉亞的臉。


    「莉亞,認得出我嗎?有聽到我的聲音嗎……?」


    「卡……爾……?」


    莉亞揉了揉眼睛,朝著聲音方向摸索似地深出雙手,才剛摸到卡爾柔軟的羽毛,隨即開心地喊出聲音,整個人坐了起來。


    「卡爾……!卡爾!啊啊,太好了,你得救了嗎?傷口都好了嗎?」


    「是啊,多虧有你。根據零所說,好像是你呼喚了神的奇跡。」


    對此,莉亞訝異的反問,隨後再次揉了揉眼睛。


    「等一下……吶,可以幫忙點燈嗎?這裏好暗,連卡爾的臉都看不到了。」


    明亮到刺眼的陽光正從窗外照射進來。


    卡爾全身一顫,讓身體稍稍遠離莉亞,伸手在她眼前揮了幾下。卡爾的手反複上下移動,但莉亞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卡爾?怎麽了?為什麽不幫我點燈呢?這裏是哪裏?」


    「你的眼睛……?」


    聽到卡爾的低語,莉亞把頭歪向一邊。


    「嗯,我什麽也看不見。好奇怪……卡爾看得到嗎?為什麽呢……卡爾從以前就一直不喜歡黑暗的地方才是呀……」


    ——什麽也看不見了。


    可能是引發奇跡的影響,莉亞完全失去了視力。


    除此之外,還有——


    「站不起來……」


    莉亞呆然的喃喃自語。


    「我站不起來,卡爾……我的腳……!腳完全動不了……!」


    還是有感覺,但膝蓋完全使不上力。莉亞爬行似地下了床,抓著卡爾的手試圖起身來好幾次,可是每一次都跪倒在地。


    為了聖女大人清醒而歡喜的仆人們,知道莉亞的狀況之後都說不出話,默默地低下頭。


    莉亞伏在床上,開始哭喊著為什麽。


    「卡爾……我明明這麽想看到你的臉……這麽想跟你走在一起的啊……!」


    醒來之後發現自己失去視力和雙腳。我實在無法想象莉亞的內心到底有多混亂。


    那一天,因為沮喪而無法振作的莉亞,連一次也不曾試著離開房間。


    ——在那之後又過了兩天,直到現在。


    因為宅邸被燒了,所以阿克迪歐斯最高級旅館的最高級房間,如今變成了聖女的宅邸。


    住宿費用當然是全免。因為旅館方麵知道既然是聖女曾經長期居住的房間,那麽之後其他來自遠方的貴族也一定也會想住,所以他們其實非常歡迎聖女滯留在這裏。


    就算是現在,旅館前也擠滿了人祈禱聖女恢複健康,或是放置一些花朵、食物和金錢。


    當初受雇在聖女宅邸裏工作的人,可能是被會動的屍體攻擊造成心靈創傷,幾乎全部離開,現在隻剩下幾個仆人負責照顧莉亞的日常生活。


    卡爾則是以拯救了聖女的「聖女之仆」的身份,獲準待在莉亞身邊。


    正常來說,以我和零的立場,就算被衛兵逮捕也不足為奇。可是這座城市裏,唯一擁有類似醫生知識的人就隻有零。也多虧她在莉亞倒地之後立刻發揮她在醫學方麵的知識,所以才能獲準住在聖女暫住的旅館裏。


    而我也因為零的隨從的身份,獲得居住在同一間旅館的馬廄裏的資格。


    果然人人都需要有個優秀的雇主啊。高級旅館的馬廄打掃得相當幹淨,鋪在地上的稻草很新鮮,感覺很舒適。


    「——會有這種念頭,就表示我的家畜習性真的太根深蒂固了吧……」


    「不,吾也覺得這個馬廄相當舒適。」


    我忍不住自言自語時,零忽然從幹草堆裏噗地一聲露出臉來。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啊?我稍微瞪了零一眼,眼中努力表達出混合著無奈的心情。


    「你不是有更好的房間嗎?快滾回去那邊去啊,快滾過去。」


    「你知道嗎,傭兵?距離現在稍微有點年代的時代裏,床鋪這東西是可以拆開攜帶的。城主在視察領地的時候,通常睡的都是同一張床。換言之,吾的床鋪所在地就是吾的房間,也就是你所在地——」


    「莉亞怎麽樣了?現在狀況如何?」


    我直接打斷零的無聊話題,簡短問了一聲,結果零的表情立刻沉了下去,簡短說著「不太好」。


    我仰望著馬廄天花板上縱橫交錯的梁柱,回答了「是嗎」。


    「那家夥的眼睛,這輩子都看不見了嗎?腳也一樣?」


    「不知道……這很難說。畢竟吾也是第一次親眼目睹奇跡啊。」


    「所以說隻要推測就行了。」


    零應了一聲「如果隻是推測」,似乎有些安心。


    「你還記得吾之前提過的,關於奇跡的定義嗎?」


    「魔法是對惡魔詠唱咒文,而奇跡則是向神獻上祈禱對吧?」


    「嗯……吾想那應該是沒錯的。換言之,能夠省略咒文直接使用魔法的聖女,應該是在無意識當中學會了如何以內心命令惡魔的方法。被我〈駁回〉所有魔法之後,她便命令了與吾無關的惡魔——也就是神,進而引發奇跡。」


    零口氣凝重地接著又說:


    「然而,這是在完全沒有決定『會發生什麽事』和『該支付什麽代價』的情況下交換了契約。因此發生了超乎實際所需的奇跡,並被迫支付了出乎意料的代價。吾也不知道那會是永久還是暫時——不過『物品本身』並沒有被奪走就是了。」


    「物品本身……你指的是眼球或雙腳的意思嗎?」


    「誠然。這一點可說是非常巨大的希望。如果眼球或雙腳被奪走,那麽取回那些東西的可能性連萬分之一都沒有——吾也對聖女這麽說明過。她似乎有稍微安心了一點……」


    零整個人跳上稻草堆,接著低聲說道「但這也隻是暫時寬心而已」。


    「哎,以現在這種狀況……不管說什麽都隻能暫時寬心啊。」


    我從馬廄的窗戶看向外麵的馬路。


    「把聖女交出來!我們可是生病了啊!」


    一聽到這樣的怒吼,我立刻垂下耳朵。


    這些人一點也不厭煩地從早叫到晚。患者們絡釋不絕地來訪,喊著交出聖女、快點治病,不斷高聲表達自己的訴求。


    這也是莉亞足不出戶的理由之一吧。應該說,我覺得有大半以上的原因都是這個,不會有錯。


    目前似乎已經不再讓患者渡過吊橋,但我聽說吊橋周圍已經形成了病患村落。


    不過能夠來到這裏的人,可能


    還算是幸運的。


    「你以為我們花了多久時間旅行啊!為了來這裏,我已經拋棄自己所有財產了!」


    「求求您,我的妻子……!現在隻能依靠您了!」


    每天不絕於耳的哀求,全都非常迫切,精神正常的人類肯定很難長時間無視下去。然而莉亞的力量已經消磨殆盡,完全沒辦法治愈來訪者。


    但是話說回來,對於那些前來依附聖女的人來說,聖女的狀況根本不重要。站在自己的命到底能不能得救的分歧點上,這些人完全沒有餘力顧及他人的狀況。


    對於不再治療病痛的聖女,人們的不滿日益增加,最後一定會爆發。


    爆發之後,會發生什麽事呢——城鎮裏的人會如何對待莉亞?


    零忽然站了起來。


    「事到如今,就算吾輩想破了頭,都沒有辦法幫上聖女任何事。要出門了,傭兵。」


    「啥?什麽出門——」


    零隻丟下一句跟上來,隨後便迅速離開馬廄。


    我煩惱了一陣子,最後還是決定服從零的命令。


    2


    我和零的目的地,是被火焰摧殘過後的聖女宅邸。


    「燒得真徹底啊……」


    感歎似地說完後,零一邊閃避著殘存的磚瓦一邊前進。因為她走路的步伐實在太慢,焦躁不堪的我一把抱起了零。


    「你到底要去哪裏啊?」


    「吾在找地下室的入口。」


    「我說啊……那是在房子後麵,這裏可是正麵玄關啊。」


    我一邊無奈地歎氣,一邊抱著零越過堆積如山的殘磚敗瓦。途中,我忽然看見一個令人在意的東西,忍不住停下腳步。


    撿起來一看——果然是泰歐的小刀。


    應該是莉亞從屋頂摔下來的時候遺落的吧。雖然被黑煙熏得髒兮兮的,不過多虧零迅速滅了火,刀刃並沒有受損。


    「……傭兵?你沒事吧?」


    「嗯?」


    「你看起來很不舒服的樣子……如果身體狀況不好,那麽改天再來也無妨。」


    「那是你的錯覺吧?我的臉可是野獸的臉。表情什麽的應該看不出來吧?」


    「你忘了嗎,傭兵?吾也可以看見你『人類的臉』。你看起來像是快哭了。」


    零的手指輕觸我的眼角,緩緩撫過臉頰。那就像是我無法流出的眼淚軌跡一般。不知為何,我覺得自己獲得了少許救贖。


    我輕輕拍了拍零的頭,並把泰歐的刀子收進背包。


    通往地下室的入口已經被燒光,地麵上出現一個四方形的黑洞。


    盡管周圍還是白天,才踏進一步,就覺得非常昏暗。而且裏麵仍然充斥著潮濕的空氣和令人作嘔的屍體臭味。


    「老實說,我真的不想再來這裏第二次……」


    點亮提燈後,我忍不住這麽說。


    「沒辦法,吾輩必須確認侍女留下的東西,盡可能收集情報。」


    走下最後一階,鐵柵欄另一頭還有屍體殘留,正在不斷撞擊鐵攔杆,試圖衝出來。


    零在指尖燃起火苗,碰觸屍體的額頭。屍體立刻開始燃燒,當場跪倒在地,再也不動。


    如今地下室裏充滿著燃燒屍體的氣味,感覺越來越不愉快。


    破壞鐵柵欄的鎖頭後,鐵門便嘰地一聲自行打開了。


    看起來曾經有人在這裏解剖人類屍體研究構造,地板上到處散落著描繪內髒位置等器官的紙張。


    零毫不遲疑地穿過屍體、內髒、血跡和紙張的小山,拿起一本隨意放在桌上的書。


    裝幀是打磨到可以倒映出長黑檀木,封麵刻有心髒的雕刻。


    「——找到了,是守護之章的手抄本。」


    說完,零翻開書本,看了幾頁之後歎出一口氣。


    「完美無缺的抄錄。連吾的注釋和書寫習慣都……想不到他們竟然會把每一章各自獨立成冊……也對,畢竟能夠使用《零之書》裏所有魔法的人非常稀少……」


    《零之書》的開頭幾頁,有針對魔術的謬誤和魔法的理論進行解說。


    隻要把那一部分多抄錄幾份,放在四個章節的開頭,就能完成四本「說不定可以毀滅世界的魔法書」了。


    「『不完整之數字』的崇高意誌啊……也就是說,還有其他像莎娜雷那樣的人嗎?」


    「應該不會有錯。『不完整之數字』——換言之,就是教會所說的『六』吧。很明顯是反教會的組織……要是他們沒有抱著不良企圖就好。」


    「沒有企圖的可能性反而比較低吧?」


    「真是一針見血的指摘啊。的確如此——因此,吾不能坐視不管。等到這裏的麻煩事情處理完畢,就必須立刻追尋他們的行蹤。」


    莎娜雷隻把守護之章帶進了可雷翁共和國,而《零之書》是由四個章節所構成,表示剩下的手抄本還有三本。


    也就是狩獵之章、捕獲之章、收獲之章。


    我想起了阿爾巴斯的信。


    隻要看過就能使用魔法的書,正以無法想象的高價在市場上流通的「毫無根據的謠言」——如果有複數手抄本存在,那麽這就不是謠言,而是「無庸置疑的事實」吧。


    光是想到這些書在市場上流通會造成什麽問題,頭就開始痛了起來。要是兩個敵對國家分別拿到不同的手抄本,肯定會發生大規模的魔法戰爭吧。


    而幕後又有那些自稱「不完整之數字」的人煽風點火的話,那真的會不忍卒睹。


    「看來吾輩有必要好好逼問一下十三號這個目前的情報來源。」


    隨著一聲歎息,零說出這句話。


    我眨了眨眼。


    「聽你這個說法……你並不覺得這次事件是十三號搞出來的啊?」


    「嗯。雖然所有箭頭都指著十三號,但也因為如此,才無法讓人覺得就是這樣。如果是十三號,應該可以把自己隱藏得更好。」


    「……原來如此,的確是這樣。那男人就是這個樣子,不會有錯。」


    「如果十三號真的是幕後黑手……盡管他是個稍微逼問也不會泄漏口風的人,不過現在已經無路可走了。」


    零慎重地把《守護之章抄本》放進背包,轉身說出一句已經沒必要待在這裏了。我也跟在她的後麵,離開這個被屍臭搞得胸口煩悶的地下室。


    跟地下室比起來,外麵的空氣簡直清新到快要出人命。之前沉在湖裏的屍體都和宅邸一起燒得精光,所以鎮上的屍臭味也消失了。


    回到旅館,乞求聖女治療的患者數量越來越多。乍看之下大概有二十多人吧。可能是突破了吊橋的看守也說不定。


    「為什麽不出來……!你也知道吧?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你打算見死不救嗎?你以為這個國家的醫生消失是誰的錯啊!難道你隻打算拯救有錢人嗎——這個魔女!」


    「把聖女拖出來!就算強迫她也要讓她幫忙治療!」


    不妙,快要暴動了。


    衛兵們努力試著加以鎮壓,不過要是繼續這樣下去,就會發生衛兵在莉亞麵前被病人們殺死的慘劇了。


    我拔出了劍,向前邁出一步。


    「傭兵?你想幹什麽?」


    「稍微威脅一下,然後驅散他們。比起衛兵,我的吼叫聲應該有用的多吧。」


    這樣可是會傳出不好的傳聞啊。零是這麽說的。隻不過要是會在意不好的傳聞,我就不會是墮獸人了。


    然而下一瞬間,我都還沒建立起自己不好的傳聞,現場便一口氣靜了下來。因為一台大型馬車幾乎是以失去控製的速度朝著這裏衝來,在旅館門口緊急刹車然後嚴重打滑,最後把向前


    掩護零的我直接撞飛的關係。


    「傭、傭兵!你沒事吧!」


    我在地麵滾了好幾圈,重重撞上旅館正門口的堅硬石像。連零都嚇了一大跳朝我衝來。感覺之前好像有發生過類似的事,不過我忘了。反正被馬車撞飛是家常便飯。就這麽想吧。


    「嗯……隻是被馬車撞了一下下,頭蓋骨稍微裂開一條縫而已啦……」


    我頂著一顆不斷冒血的腦袋站了起來,用零遞過來的布擦掉血跡。零立刻把沾了我的血的布條拿走,利落地放進背包——還是別問她打算用來幹嘛吧。


    從完全停止的馬車中走出一大群人。清一色的黑色打扮——也就是說,這是醫生集團。


    最後是一個身穿聖職者服飾,擁有一頭翡翠般鮮綠發色的男人從駕車台上跳了下來——他的雙眼上,覆蓋著皮製的眼帶。


    那是當初在洛塔斯要塞分頭行動的,「女神之淨火」的審判官。


    神父對著剛剛把我撞飛的馬夫說了一句「辛苦你了,做得很好」,然後對著所有呆愣地看著事情發展的人們大喊:


    「吾等女神的子民,教會的虔誠信徒啊!各位所麵臨的緊急情況,已經從聚集在吊橋另一頭的信徒們口中得知。然而神並不希望人們放棄自行努力,隻仰賴奇跡發生。人的傷病,應該由人自行努力療愈。懷抱著苦痛的女神子民啊,在場的所有醫生,就是慈悲為懷的治愈者。就先讓他們知道各位的苦痛吧!」


    神父的演說非常誇張,裝模作樣,拐彎抹角,難以理解。


    「不就是帶了一群免費提供治療的醫生過來嘛……」


    我在進行挾持莉亞的計劃時,神父和提德所負責的工作是把離開的醫生重新叫回來。


    就算成功說服莉亞讓她發誓從此不再使用〈犧牲印〉,或是將她帶出聖都,事後聖都無論如何都會需要醫生。


    我輕聲說出這句話,而神父轉過頭來,隔著眼帶凝視我。


    「不過就是因為自己太遲鈍才被馬車撞到,你這是在遷怒嗎?還刻意讓自己流血,看來不隻外表,你連內心都醜陋不堪啊……先說清楚,醫生的人數有限。完全沒有多餘的人手幫墮獸人治療。」


    「我說,你其實是故意的的吧?故意命令馬夫把我撞飛對吧?」


    我下意識地沉著嗓子詢問,但神父沒有回答,而是反問「聖女大人呢?」。回答他的人是零。


    「因為引發奇跡的影響,眼腳都不行了。根據過去的文獻,確實常有聖女引發奇跡之後付出生命做為代價——」


    「是嗎……太好了。因為我聽說她連一步都沒有外出……看來應該不是擔心造成混亂而隱藏她的死訊吧。」


    神父打從心底安心似地鬆了一口氣,抬頭看向旅館窗戶。頂樓窗簾緊閉的房間,就是莉亞的寢室。


    前一秒還在吼叫著交出聖女的集團,現在已經爭先恐後地衝到剛剛抵達的醫生們麵前。對絕大部分的患者來說,隻要能獲得治療,對方是醫生還是聖女都無所謂。


    「吊橋旁邊也安排了一倍以上的醫生。這麽一來,要求聖女大人展現奇跡的聲浪應該就會稍微減少了。」


    「做得很不錯嘛。你是怎麽把這個國家僅剩的醫生聚集起來的?」


    「先請他們想起來違背教會的要求會有什麽下場,然後順便告訴他們伊迪亞貝納的托雷斯領主會提供援助,多到讓人發噱的醫生就這麽聚集起來了。」


    神父若無其事地微笑。


    糖果與鞭子啊……該說真不愧是神父嗎。另外,事先預測聖女狀況不佳而聚集了醫生的伊迪亞貝納領主托雷斯,又會進一步獲得民眾的支持。


    至於我們其實是在領主的主導之下準備綁架聖女,這種事情外人當然不可能知道。


    「原本還在猶豫的醫生,也因為提德先生假扮成完全不知情的醫生表態參與,就這麽全部一起加入了。這正是群眾心理——不,是神的引導。」


    真不愧是教會公認的「騙子」,連詐欺手法都這麽高明。


    「所以呢?你接下來要怎麽做啊,神父大人?又要拖延判定時間,繼續擔任聖女的護衛嗎?」


    「你是不是把我當成無所事事的人了呢……我在路上經過的教會收到了歸還命令,所以馬上就要回去了。這次聖女大人引發的奇跡傳言似乎已經傳到教會高層,所以才想盡快把我這個擁有殺害聖女前科的人召回去吧。」


    我忍不住笑了。


    「為了不讓莉亞遭到殺害而持續保護她,最後卻被誤以為打算殺掉莉亞嗎?教會這種組織實在是——」


    神父迅速揮動手杖,前端準確地指著我的喉嚨。


    「對教會出言不遜是不被允許的——另外,竟然用你的嘴巴說出聖女的昵稱,實在太不知分寸了,這隻野獸……!」


    我舉高雙手表示不抵抗,神父也像平常一樣態度傲慢地放下手杖,走進旅館。


    零麵有難色地發出低喃,目送神父的背影。


    「傭兵啊,吾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現在用昵稱稱呼聖女的罪名,已經比辱罵教會還要嚴重了嗎?至少神父很明顯是為了後者而發怒啊。」


    零疑惑地歪著頭。


    「誰知道……至少那家夥心裏是這麽認為的吧……」


    我聳了聳肩,隨後和零一起跟在神父之後,前往莉亞的房間。


    3


    「教會已將阿克迪歐斯卿,費莉亞大人正式認定為聖女。」


    即使聽到神父的報告,莉亞臉上還是沒有半點笑容。


    她坐在床上,背後靠著大量枕頭,讓身體坐直。


    然後出乎意料地說:


    「神父大人……我其實是個魔女。」


    房間裏的空氣瞬間凍結。


    可能是因為沒有接受日光,她的臉色有點蒼白。食欲也很差,所以臉部輪廓失去了圓潤。神父的眼睛不可能看到莉亞現在的模樣,但是就算看不見,也能知道她現在相當衰弱。總之神父的聲音溫柔到讓我毛骨悚然的地步。


    「是嗎……為什麽你會這麽想呢?」


    「零小姐告訴我,我的奇跡其實是魔法。侍女莎娜雷把魔法說成是引發奇跡的方法,然後教了我。我很高興自己能夠治療別人……完全沒有思考理由到底是什麽,也因此傷害了許多人……如果我死去就能彌補,我覺得就算被火燒死也沒關係。」


    「喂,莉亞!」


    卡爾發出斥責,而莉亞對著他緩緩搖頭。


    「我是認真的,卡爾。一定有很多人恨到想要殺了我,對吧?」


    「那是……!」


    「每天、每天晚上,窗外都會傳來哀求聖女治療的聲音。可是,我已經什麽也辦不到了……隻是活著而已。明明已經拯救不了任何人,卻要背負著殺害許多人的事實活下去,實在太痛苦了。所以,求求你們……」


    莉亞如此懇求的聲音,已經完全失去了想要活下去的力量。


    遭受背叛的挫敗感,以及什麽都辦不到的空虛感——莉亞心裏隻剩下這些東西。


    可能是對自己無法支持莉亞而感到懊悔,卡爾緊握著拳頭。


    相對的,神父緩慢又平靜地歎出一口氣。


    「你是聖女或魔女——這是由我和教會決定的,就連你本人也沒有做出判決的權利。」


    「可是,神父大人……」


    「既然教會已經承認你是聖女,那麽你就必須讓自己永遠都是聖女。不論你將來如何推行暴政,摧殘多少人民,教會都會傾盡全力保護你的安全——你不可以是魔女,明白嗎?」


    「怎麽會……可是,我……!」


    「如果你公開宣稱並證明自己是魔女,那麽這次親口


    證實你是聖女的眾多民眾,都會被當成魔女的手下處刑——即使如此,你還是堅持自己是魔女嗎?」


    莉亞害怕地顫抖起來,緊閉的嘴唇深處發出一聲無力的悲鳴。


    「我要傳達的話就是這些。另外,這是我的個人建議……」


    神父的手指輕輕撫過莉亞的眼皮。


    「帶上眼帶,就能緩和眼睛看不見所帶來的不自然的感覺。雖然隻是聊勝於無……願神賜福予你。」


    神父吻了莉亞的額頭,悄然無聲地離開房間。


    「他是要我活下去呢……」


    輕聲說完後,莉亞虛弱地笑了。


    「為什麽……?到底是為了什麽?我已經不能引發奇跡,而且要是有醫生在,聖女什麽的根本就不需要吧?救不了任何人的無能聖女,難道要我為了被人這樣辱罵而活嗎?還是為了被人罵成殺人犯?」


    「莉亞,冷靜一點!你引發了奇跡,把所有住在附近的人身上的病痛全部治好了。所以教會才會承認你是聖女啊!」


    「我隻是不希望卡爾死掉而已!我根本不記得這件事,以後也不可能再做一次,這樣卻能成為聖女,不是很奇怪嗎!要是當初就這樣不要醒來就好了,像我這種人……!如果沒有人願意殺我的話,我幹脆自己——!」


    「……那麽,就由吾來殺你吧?」


    零就像是提議來泡杯茶一樣輕鬆愜意,說出讓人震驚的話。


    我瞪大眼睛準備怒吼,但零輕輕舉手,要我閉嘴。


    「你想逃離罪惡感嗎,聖女?想要忘記一切嗎?那麽吾來封住你的記憶,讓你的存在從世界上消失如何?」


    「記憶……?」


    零點頭回答:


    「沒錯。把你遇到侍女之後所有的記憶都消除。然而既成事實無法抹滅,所以很難把你和事實真相切割開來。你會忘記自己犯下的所有罪行,而老鷹會把你帶到不知名的遠方——老鷹應該會願意背負起所有罪孽吧。」


    「這怎麽行……這種事情我辦不到……不可能!」


    「為什麽?逃跑和死去又有哪裏不同了?你會在意被迫留下的人的恨意嗎?那麽隻要找個替身殺死,對聖女有恨的人們應該也能出一口氣了。值得慶幸的是,屍體這種東西想要多少都有辦法找到。」


    「別說了!我並不想逃避!為什麽你要這樣說呢……?我隻是想要……我隻是……!」


    「——想怎樣?」


    零的口吻非常平靜。莉亞搗住了臉,沉默了下來。


    經過一段漫長的沉默,她才像是昆蟲振翅般輕聲回答:


    「想獲得原諒……」


    那些被迫失去性命的人。


    以及現在仍然等待著聖女治療的人。


    「我想補救……可是什麽也辦不到……!我已經什麽都辦不到了……!」


    「什麽都辦不到?根據吾這幾天的觀察,你除了每天唉聲歎氣地度日之外,完全沒有試圖做事的樣子啊……」


    零剛表達出疑惑,莉亞馬上抓起枕頭丟過來。她可能打算丟零,但枕頭朝著完全錯誤的方向飛去,連牆壁都沒丟到,就這麽落地。


    「因為就算我想做也沒用!死了這麽多人耶!你到底要我怎麽補償才行?要是莎娜雷不在身邊,像我這種人根本什麽都做不到……!」


    「在你什麽事都還沒做的時候,為何能夠斷定自己什麽都做不到?必須先努力嚐試完成某件事,才能為了『什麽都做不到』而懊惱,不是嗎?你要為了過去失去的生命懊悔,然後舍棄將來可以獲救的生命嗎?」


    說的真是太好聽了。明明是個魔女,說的話卻像神父一樣。


    不過,我知道零的腦中其實隻有數字。至今殺害的人類數量,至今拯救的人類數量,還有將來可以獲得拯救的人類數量。


    將這些全部納入考慮,然後比較誰比較有利。零隻是在計算這個而已。


    「你想獲得原諒,想要彌補嗎?打從心底這麽想?——如果你將來還有意願繼續救人,那麽吾可以協助你。」


    「協助……?是像莎娜雷一樣利用我吧!」


    「別太自以為是了,聖女。對吾來說,你連半點利用價值都沒有。」


    零若無其事地說完,從背包裏抽出一本書,推到聖女胸前。


    那是零從宅邸地下室帶出來的《守護之章》手抄本。


    莉亞用指尖撫摸著送到手上的書,試圖猜出這到底是什麽。


    「這是……什麽?四方形的……木板?還有一迭紙張……」


    「這是侍女手上的魔法書。記載了關於如何治療人類病痛的魔法。」


    莉亞不安地抬起頭來。


    「魔法……像〈犧牲印〉那種的……?」


    零皺著臉回答不隻如此。


    「希望你不要以為魔法一定需要某些人犧牲。隻要照著書內所寫的使用方法,就能學到拯救許多人的技術。」


    「喂,魔女,你該不會——」


    我開口插嘴,而零笑著回答:


    「就跟你想的一樣,傭兵。吾想把這本書交給你——交給聖女保管。這是極為強大的力量,而你確實擁有操縱這份強大力量的才能。你能夠無詠唱使用〈犧牲印〉並引發那種大規模的奇跡,就守護之章來說,你的才能遠高過於吾。」


    零之前曾說過,魔法的才能,是用對於某件事情的思念強弱來決定。


    至於不惜犧牲自己也想救人的莉亞,甚至擁有超越魔法創造者零的才能——看來催生出技術的人不一定是最佳使用者,這種事情比比皆是。


    莉亞困惑似地撫摸著書本。


    「可是……就算有書,我的眼睛也已經……」


    要是看不見,就算有書也無法閱讀內容。不過零最後仍然不讓莉亞說出否定的言詞。


    「你沒有必要閱讀。找個值得信賴的人幫你看就行了。隻要詠唱咒文,做出正確的動作,獻出祭品,就能使用魔法——正因為你曾經犯過一次錯,所以一定能夠正確使用這個魔法吧。如果你願意這樣發誓,那麽吾就再次〈許可〉你使用魔法。」


    莉亞喃喃念著值得信賴的人,用顫抖的雙手緊抱著懷裏的手抄本。


    「有、有誰呢……值得信賴的人……我要怎麽找到這種人?我一直相信著莎娜雷。莎娜雷一直為了我、為了大家而努力……因為……因為莎娜雷握住我的手的時候,總是那麽溫柔溫暖啊……!」


    莉亞的肩膀重重抖了一下。對於身為孤兒的莉亞來說,百般照顧並教導自己許多東西的莎娜雷,可說是亦姐亦母的存在吧。


    遭到這種人背叛,利亞可能再也沒辦法s別人。


    「……我不行嗎?」


    一直靜靜聆聽的卡爾轉頭看向莉亞。


    「……咦?」


    「就算你找不到另一個可以信賴的人,相信我就行了啊。我可是為了救你,賭命衝進起火燃燒的屋子裏耶。可別說你沒辦法相信這樣的我啊?」


    聽到卡爾用開朗的口氣問了第二次,莉亞一時慌了手腳。


    「那當然……我當然相信卡爾……可是那沒辦法吧。因為卡爾不識字啊……」


    「你是在說幾年以前的事啊?我現在也能做到簡單的閱讀書寫,而且學識淵博的墮獸人,實在很有聖女隨從的感覺,教會那邊應該也比較能夠接受吧。」


    卡爾開玩笑似地說完,把自己的手放在莉亞抱緊手抄本的手上。不過話說回來,那個尖銳嚇人的老鷹爪子,讓這個動作看起來不是很溫馨。


    「如果零願意留下來,那當然是最可靠的。不過你把這本書交給莉亞,就表示你不可能這麽做吧?」


    聽見卡爾


    的質問,零沉重地點了點頭。


    「嗯……吾也有自己的罪孽。吾非得贖罪不可。所以很抱歉,實在沒辦法把時間用在其他人的贖罪上。」


    「那個……請問你的罪孽是?」


    零悄悄垂下肩膀,看向莉亞。


    「——所有的一切。舉凡和魔法有關的任何罪孽,到頭來都能追溯到吾身上。」


    卡爾隻是點頭響應,沒有繼續追問。


    「那麽,吾輩還會在這裏待多久?不可能現在立刻出發吧?」


    零轉頭看向我。決定行程是我的工作。出發前必須準備好食物和裝備,還要考慮到天路況。不過在這幾天,我已經把這些煩雜的瑣碎工作都處理完畢。


    如今神父順利完成工作,我們也已經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阿克迪歐斯了。


    「如果天氣沒有突然轉變,我打算明天早上出發。不過,那個……在離開可雷翁之前,我想繞去一個地方……」


    「繞去一個地方?」


    零和卡爾異口同聲地追問,讓我覺得有點尷尬。


    明明是個傭兵,這樣實在有點過度感傷了……不過我實在無法無視那個地方。


    「我想去洛塔斯要塞……見泰歐一麵。」


    4


    洛塔斯要塞的後院還是一樣荒蕪,寧靜得像是時間停止一般。


    原本聚集在這裏的病人,現在同樣把塔爾巴當成頭目,繼續住在要塞裏。


    那些人並不歡迎我們。那也是理所當然,因為塔爾巴似乎為了卡爾成為聖女的護衛而氣到發狂。


    ——不要以為把幸存的人都治好了,就能獲得原諒!


    ——死了這麽多人。泰歐死了,泰歐的父母死了,連我最好的朋友也……!


    ——可是老大……你竟然這麽隨便就成了聖女的手下嗎!


    對方對自己這麽說,等泰歐下葬之後就被立刻趕出洛塔斯要塞。說出這段經過的卡爾,聲音聽起來有點寂寞。


    我們也差點吃了閉門羹,最後好不容易獲準前往泰歐墓前掃墓——麵對遺恨這種東西,真的無計可施。


    即使知道憎恨無用,卻還是消除不掉憎恨之情。


    「嗨……還好嗎?」


    我一邊說著有點丟臉的問題,一邊在墓碑前蹲下。


    泰歐的嶄新墓碑下方,有人供奉了一個用白色花朵編織而成的花圈。我把之前在聖女宅邸裏撿回來的刀子掛在墓碑上,仿造前人的做法,笨手笨腳地編了一個花圈。


    如果我相信教會的教誨,那麽在墓碑前供奉圓形的東西,代表的意義就是「希望能再次重逢」。


    雖然泰歐大概不會想跟我這種人再次重逢就是了——


    「我在這個國家要辦的事情全部處理完畢了。在領主老頭的協助下,我們會在伊迪亞貝納搭船出海。不過在那之前,我想過來打聲招呼……那個……應該說是道別嗎……哎,總之悶不吭聲地離開實在不太好……」


    我一邊忸忸怩怩地說著這樣的話,一邊沮喪地搖頭。


    怎麽樣都說不好,而且我其實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隻是無論如何都想過來一趟。明知道不會有回答,卻還是忍不住想開口說話。


    我自己也覺得這樣很滑稽,但即使滑稽,也無法割舍。


    這到底是悼念死亡呢,還是追憶故人——


    「真是丟臉啊……如果我不是墮獸人,現在應該已經哭得慘兮兮了吧。直到現在,還是為了你的死感到悲傷……這裏痛到快要無法忍耐的程度。」


    ——真是丟臉耶,大叔。明明是個大人,又是墮獸人的說。


    一道充滿無奈的聲音彷佛在耳邊這麽說,讓我忍不住發出笑中帶淚的聲音。


    我對著幻聽答上一句「是啊」。


    「吶……泰歐。告訴我吧。父母去世,讓你變成孤單一人之後……為什麽你還有辦法那樣歡笑呢?要怎麽做,才有辦法變得像你一樣堅強……」


    就是因為覺得自己無法承受失去的痛苦,我才一直不和任何人來往,獨自活到現在。因為不想再次遭受傷害,所以才不對任何人抱持著期待。


    到頭來,我隻是假裝自己忘記過去離開村子、了解何謂孤獨時的心靈創傷,直到現在都還對此念念不忘。


    我沉默下來,這時背後忽然傳來一聲有意為之的咳嗽。


    回頭一看,零就站在近到讓人瞠目結舌的地方。


    「……怎樣?發生什麽事了嗎?」


    「不……那個……吾其實不是很了解這種所謂悼念死亡的心情……」


    零輕聲補充道:


    「可是,之前在聖都吊橋那裏……吾以為你死了。那個時候,吾非常難過,非常痛苦。就算隻有一次也好,想要再次聽見你的聲音,希望你能對吾說些什麽。所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那個……」


    這種說話方式真是不幹脆。我保持沉默,要她繼續說下去。隻見零怯怯地問道:


    「——吾可以說給你聽嗎?」


    「……說給我聽?……是要說什麽……」


    「泰歐的思念。即使死去,人類還是會留下名為魂魄的內心。從剛才開始,它就一直在吾的耳邊吵個不停。要是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你,吾大概會被詛咒吧。」


    「……你這是為了安慰我嗎?」


    我指責似地壓低了聲音,但零斬釘截鐵地回答:


    「不是。如果你不想聽的話,就把吾這句話忘了吧。死者的聲音原本就不該聽。」


    「死者的聲音……?魔女連那種東西都聽得見嗎?」


    「想要傳達出去的思念越強,而且死去的時間也不會太久,那麽就算吾不想聽,有時還是會聽到。」


    零最後又說「否則也不會誕生死靈術這種東西了」。


    如果泰歐真的想對我說些什麽——我會想聽嗎?


    瞬間猶豫了一下。


    當我發現自己害怕聽見充滿怨恨的話語時,忍不住嘖了一聲。


    「說吧。既然泰歐這麽想讓我知道的話。」


    零清了清嗓子說道:


    「那麽……他說,你又要把我留在這裏了嗎?」


    「——什麽?」


    「他希望你把那個帶走。不要放在墳墓前。」


    零指著墓碑。


    「還說,一起去旅行吧。」


    啊——


    我突然覺得自己聽見了聲音。


    泰歐正笑著說走吧、走吧。


    我覺得泰歐似乎正雀躍不已地抓著我的手指,邊拉邊說著「我還是第一次搭船呢!」。於是我站了起來,握住泰歐的小刀。


    背後忽然吹來一陣推著我前進的強風,零還稍微晃了一下。我連忙撐住了她,和零互望了一眼。


    原本卡在胸口裏的悶痛,忽然消失無蹤。


    「——走吧,去伊迪亞貝納吧。」


    我說完,零也用力點了點頭。


    「嗯。然後就前往吾的故鄉——對吧。」


    目的地是位於大陸東南方,無主的空白地帶——「弓月之森」。


    那座森林裏的某個洞穴,是十三號的居所,同時也是零的故鄉。


    而朝著目的地前進的最短路徑,就是自港都伊迪亞貝納出發的海路。


    猛烈的順風近乎狂暴地推著我的背後,在宛如兒童嬉笑聲的枝葉摩娑聲當中,我抱起零,離開了洛塔斯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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