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一天,王都普雷斯塔──不,是整個威尼亞斯王國都陷入劇烈的震蕩。


    就在零一行人將雅穆妮爾公主封入〈岩藏〉的前一晚。


    就在十三號放出使魔,通知他們準備進行作戰的不久之前。


    就在城裏的麵包店都已熄滅窯火的深夜,原本行蹤不明的王子敲響了王城的大門。


    王子神態自如,彷佛「隻是出去視察了一下」。


    「殿下──不,是陛下回來了!吾王終於回歸這座城堡了!」


    聽到這個消息,最為震驚的人就是阿爾巴斯。


    理應被十三號幽禁起來的王子,到底是怎麽回來的?是十三號出了什麽意外嗎?如果王子是找到空隙才逃回來的,就得馬上加強王城的警備才行。


    本來已經換好衣服準備就寢的阿爾巴斯,慌慌張張地將儀容整理到「不至於失禮的程度」,就快步趕往王子目前所在的辦公處。


    跑過長長的走廊,推開那些貼在門上窺伺室內情形的侍從,衝進自從先王駕崩後就從未使用的「思惟之間」──也就是國王的辦公處裏頭。


    「殿下!」


    「──應該改叫『陛下』嘍,阿爾巴斯。」


    剛跑進房間裏,就聽見一道和煦的聲音在調侃自己,讓阿爾巴斯不由自主停下腳步。


    然而,對方已被早一步湧入室內的大臣們團團包圍,完全看不見他的模樣。


    「阿爾巴斯,過來這邊。」


    伴隨著這句話,包圍著王子──國王的大臣們迅速退開,阿爾巴斯這才與那位令人想念的青年麵對麵。


    「陛下……幸好您平安無事。您能回到──」


    朝著國王走近幾步,阿爾巴斯背上忽然竄過一陣惡寒,表情也隨之僵住。


    國王的身旁有位魔術師──她從未見過如此貌美,令人屏息的美男子。


    及腰的長發宛如銀絲一般,在窗外灑入室內的月光照耀下光彩奪目。


    根據以前接獲的報告,召集會使用魔法的人,意圖叛亂的魔術師,就是一位見過一次便無法忘懷的美男子。


    若是容貌達到眼前此人的水準,想必見過的人都會做出這樣的評價吧。


    那麽,國王為何會將這個魔術師帶回城堡當中呢──不,等等,更重要的是……


    阿爾巴斯知道這個魔術師是誰。


    就算不看他手中那把巨大的手杖,光是感受到這種令人不寒而栗,宛如附骨之蛆一般的魔力氣息,就算自己不願承認,也能夠辨別出對方的身分。


    「……為什麽會在這──」


    十三號為什麽會在這裏?


    阿爾巴斯還保有足夠的理智,知道不能在此時揭露真相。


    畢竟圍繞在國王身邊的大臣們,都帶著戒備的眼神望向臉色發白,並佇立在原地的阿爾巴斯。


    國王露出和善的微笑──


    「請諸位暫避片刻,我有話要和阿爾巴斯說。」


    並直接請在場的大臣離開房間。


    「……您受到脅迫了嗎?」


    看著最後一人踏出房間,房門也確實關好之後,阿爾巴斯立刻提出疑問。


    國王之所以會帶著十三號回到城堡,理由肯定隻有一個。


    王子一定是受到脅迫才會回來,想必是十三號已經準備好奪取這個國家了吧。他甚至為了騙過大臣們的眼睛,特地改變外貌。


    但國王的回答卻是否定的。


    「在我離開城堡的這一小段時間,似乎產生了不幸的誤解。所以我在此重申一次,我是基於自己的意誌留在外頭的。」


    「可是在先王駕崩後,王座空懸,無人繼承大統!少了國王的領導,國家也因此動蕩不安,我才會懇請您早日回歸呀!」


    「我本來以為你能夠明白,我之所以不願回來,是因為還有遭到暗殺的風險。要是身為王族最後血脈的我也死於非命,威尼亞斯王國就等同於滅亡了。按照我本來的想法,其實現在還不是回歸的最佳時機呢。沒錯……要是你沒有和教會開戰的話。」


    國王望向阿爾巴斯的眼神,十分冷冽且銳利。


    阿爾巴斯頓時覺得胃裏像是被塞滿石塊一般,十分難受。


    「……開戰……是因為……反正,總有一天會……」


    「就因為『總有一天』會開戰,所以乾脆『現在』就主動挑起戰端,簡直像是在說既然十年後會死,倒不如現在自殺還比較輕鬆一樣呢,阿爾巴斯。」


    「不是這樣的,陛下!為了總有一天將會爆發的大戰,才要趁現在發動小規模戰爭,如此一來才能認清誰才是自己人,誰又是敵人。透過這場小規模戰爭來加強追隨我們的那些小國的凝聚力,隻要利用那些不願支持我國的國家政要作為人質──」


    「就能打贏跟教會之間的戰爭嗎?就憑這個小小的國家?」


    眼見國王忍不住失笑,阿爾巴斯臉上露出怯意。


    這個男人以前會露出這樣的笑容嗎?阿爾巴斯所認識的國王──那位還是王子時的青年,笑起來總是和死去的先王一樣,那麽地和煦、睿智,而且溫暖人心。


    據說,在十三號首次入城時,第一個表示要學習魔術,也是第一個學會魔法的人,就是這個男人。


    擁有十分卓越的魔法天賦,也大力勸說先王與魔女和平共處的人,也是這個男人。


    阿爾巴斯喜歡這個男人。


    就和喜歡先王那般。


    可是──


    「剛才我聽取了騎士團長的報告。據說這一年得到〈許可〉的魔法師,隻有五十人──其中的三十人,還是原本就學習過魔術的古老魔女。而其餘的二十人,則是先前屬於『零之魔術師團』的成員。這些人幾乎都被指派去負責警備或維持治安的工作,要說他們是能夠上戰場的魔法軍隊,實在太過勉強。而將仍在試驗階段的墮獸人用來從事警備工作,似乎也還存在不少問題──聽說地下還設有一個令人不忍卒睹的畜舍呢。」


    國王甩了甩手中的一疊羊皮紙,以平淡的口吻責問阿爾巴斯。


    站在他身後的十三號,依舊麵無表情,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阿爾巴斯嘴唇不住顫抖,用力握緊拳頭。


    「我有……充分的理由……一切的行動都有其理由和目的……」


    「我能理解你的用意喔。但我的意思是,這個理由是否太隨便了呢?你說要為了認清敵我而引發小規模戰爭啊──乍聽之下好像頗有道理,但這說法隻會讓我覺得『難道不這樣做你就無法認清敵我嗎?』。」


    「那是因為──!」


    「我不想聽你的藉口,阿爾巴斯。我重視的是結果。如果我留在王城中,肯定不會讓事態發展到這個地步吧。你為什麽不聽從十三號的建言?為什麽對他心存疑慮,甚至試圖殺死他?到底是誰慫恿你這麽做的?」


    「沒有人慫恿我!這全是我自己想出來的辦法!」


    「如果真的是這樣,我就不得不處罰你了。」


    啊啊──


    阿爾巴斯這時才恍然大悟。


    身為十三號弟子的這個男人,是憑藉自己的想法帶著十三號返回城堡的。既然如此,不管多麽努力辯解,國王都不會相信阿爾巴斯所說的話。


    換句話說,自己已經輸給十三號了。


    「您要……將我處以極刑嗎……?」


    「處以極刑?」


    國王先是一臉詫異地反問,接著便開懷大笑起來。聽在阿爾巴斯耳裏,總覺得像是在嘲笑自己一樣,讓她頓時滿臉通紅。


    「將你處以極刑又能怎樣呢?隻不過是讓結界就此消失,讓事態變得更為棘手罷了。


    」


    「哦,說的也是……不然,改成永久幽禁如何?」


    阿爾巴斯這種問法,已經近乎於挑釁了。


    但國王並未追究阿爾巴斯無禮的態度,隻是平靜地回了句:「該如何是好呢?」


    「嗯,眼前最重要的不是如何處置你,而是該如何應對教會。要想想該如何才能避免與教會正麵衝突──不過,幸好還有很多條後路可以選擇呢。隻要能得到托雷斯的協助,或許就能在平穩的情況下與教會展開接觸了。」


    「陛下!我──!」


    「──十三號。如果是你,會怎麽做呢?」


    國王打斷了阿爾巴斯,轉而詢問十三號。


    這時十三號的雙眼,才第一次直視阿爾巴斯。


    不管接下來從那張嘴巴會說出什麽話來,阿爾巴斯都不想聽,所以她就這麽衝出「思惟之間」了。


    國王並未製止阿爾巴斯離開。


    已經不需要她了。對於國王來說,阿爾巴斯已經是個多餘的廢物了。


    ──眼前最重要的不是如何處置你,而是該如何應對教會。


    這樣的回應,簡直像是在幫小孩子收拾爛攤子一樣。


    她抱著必死的決心才發動這場戰爭。經過重重迷惘、煩惱、苦思之後才做出的決定。但國王卻形容得像是「不值一提的小失敗」一樣。


    這讓她覺得自己隻是個無比渺小的存在。自己眼中的世界實在太過狹小,自己的眼界實在狹隘到令人無法置信。


    自己真的錯了嗎?


    這些行動明明是為了找出真正的自己人,但回過神來才發現周圍連一個支持自己的人也沒有。


    到底該怎麽做才好?


    到底什麽才是正確答案?


    淚流不止,感覺自己就要被失敗感與無力感壓垮了。


    「──哇啊!」


    低頭瞪著腳下,快步行走的阿爾巴斯,因撞上某個人而停了下來。抬頭一看,才發現是個白色的墮獸人──霍登一臉擔憂地低頭看著自己。


    「大小姐?你不是去見陛下──」


    「少囉嗦!這跟你沒關係啦!」


    阿爾巴斯胸中湧起莫名怒火,用力撞了霍登一下。他也被她怒氣衝衝的模樣嚇得後退了幾步,隨後阿爾巴斯伸手推開霍登,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大小姐!怎麽回事?你怎麽突然……!」


    「不準跟上來!你總是拿我跟奶奶比較,分明就看不起我,不要假好心!」


    霍登本來打算追上去,聽到這句話頓時停下腳步。


    畢竟,霍登是在前任主人,也就是偉大的索雷娜的請托之下,才會如此費心照顧阿爾巴斯。


    因為那個人將孫女托付給霍登,所以就算心裏百般不願,他還是乖乖聽從阿爾巴斯的命令。每當阿爾巴斯無理取鬧的時候,霍登總會露出不耐煩的樣子,臉上的表情彷佛在說「索雷娜的直屬後裔竟是這副德性啊」一般。


    阿爾巴斯明明告訴霍登好幾次「你已經自由了」,但他對索雷娜的忠心依舊不變,始終不願離開阿爾巴斯身邊。


    阿爾巴斯討厭的就是這一點。彷佛拿掉了索雷娜直屬後裔的身分之後,阿爾巴斯這個人就一無可取了。所以她非常非常討厭這樣的自己。


    因此才會拚了命試圖展現自己的價值──可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奶奶……奶奶……!」


    阿爾巴斯抽抽噎噎地擦著眼淚,衝出城堡,跑進森林中。


    她無意識地一如往常,朝著那個隱身處而去。


    在「思惟之間」眼睜睜看著阿爾巴斯離去的國王──七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神情疲憊地將手中那疊羊皮紙放在書桌上。


    「我才踏進城堡,就看見那些大臣麵目猙獰一擁而上,恨不得讓我立刻看完每一份報告,害我連悼念先王的時間都沒有。一想到阿爾巴斯直到昨天為止都得遭受這樣的摧殘,甚至讓我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更早回來。」


    「詠月已經具備處理好這些事務的能力。她是個頭腦清晰的優秀人才,同時也有堅強的意誌和勇氣。本來應是如此──就是。」


    聽見十三號的這一番話,七聳聳肩道:


    「唉,聽到你對阿爾巴斯的評價這麽高,都害我有點嫉妒了。」


    「但正因為她如此優秀,所以我忽略了她在精神層麵還不夠成熟……這是我的失誤。」


    過去,無論十三號如何蠱惑,也無法動搖阿爾巴斯的意誌。甚至為了拒絕協助十三號而選擇主動接受火刑──可見當時她的意誌力有多麽強大。


    所以十三號根本無法想像,這世上竟然有人能攻破阿爾巴斯的心防,誘使她表現得如此無能。


    這是十三號的輕慢所造成的後果。他認為絕對不會有人能辦到他所做不到的事──尤其是在關於動搖意誌、蠱惑他人這方麵。


    「就是為了彌補這項失誤,你才會來到這裏不是嗎?阿爾巴斯聽見我完全否定她這段時間的努力,想必也隻能逃向她唯一能依靠的對象吧。找到那家夥,牽製她一陣子,再放走她交給零他們處理──這次可別出錯嘍,十三號。」


    「當然。」


    十三號隻留下簡單兩個字,將長長的外套一甩,邁步追向阿爾巴斯。看著他冷淡無情的背影,七興起惡作劇的念頭,便出聲喚住他:


    「對於我這個麵臨暗殺危機的弟子,你就連一句『小心』都不肯說嗎?雖然我知道你對零和阿爾巴斯之外的人都漠不關心,但還是希望你能假裝擔心我一下呢。」


    「如果還需要擔心你保護不了自己的話,我就不會讓你回來了。」


    拋下這句話後,十三號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思惟之間」。


    七呆呆地眨了眨眼,凝視著十三號身影消失的方向。


    隨後又咯咯笑了起來,將身體深深陷入椅背,目光飄向天花板。


    「我就當作是稱讚嘍,師傅。而且是最好的稱讚。」


    說完之後便站了起來。


    阿爾巴斯並不笨。雖然受到某人的蠱惑而做出許多蠢事,但她還是考慮過失敗的可能,周延地準備好了「後路」。


    雖然自己絕對不會當著她的麵這麽說──但她如此周延的作風,確實有那麽一點十三號的風格呢。


    2


    威尼亞斯王國大半的國土,都是鮮有人跡的原始森林。


    一部分作為狩獵林開放給獵人使用,一部分則劃為保護林,嚴禁隨意出入。


    而現在,十三號就佇立在王都普拉斯塔近郊的保護林當中。


    追著阿爾巴斯離開城堡後,循著氣息一路走到森林裏,卻突然間就感受不到了。


    他試圖以魔力探尋卻還是一無所獲,氣息消失得一乾二淨,簡直像是從未存在過一樣。


    像無頭蒼蠅般繼續走了幾步後,發現自己正無意識循著原路往回走。這時,十三號終於明白了。


    「──果然就是這裏啊。」


    一如預期,除了索雷娜的藏身處外,不可能有第二個場所能夠成為阿爾巴斯的心靈港灣。但是,在親身接觸之後,才發現這裏比想像中更難應付。


    索雷娜的藏身處,會引導求助者進入其中。但若不是為了求助而來,就絕對無法靠近藏身處一步。


    這就是索雷娜所架設的「擁有生命的結界」。


    經曆數百年光陰,這片結界的力量和複雜程度,都隨著森林的成長而日益壯大,已經達到感官無法探查的境界。就算強行轟開整片森林,在結界範圍當中的部分還是會原封不動保留下來,而且仍舊探查不出異狀──就是強大到這樣的程度。


    早在威尼亞斯王國在群山中鎖國時,


    也就是遠在該國以陸上交通中心聞名於世之前,索雷娜就已經定居在這片森林之中。


    並不是索雷娜的森林建立在王都附近,而是城鎮選在索雷娜森林旁邊建立,後來才成了王都。由此可知,索雷娜這名魔女對於威尼亞斯王國是多麽重要。


    這片結界在索雷娜死後仍未消散,彷佛對她來說,肉體隻不過是靈魂的裝飾罷了,這也讓十三號對於那位古老魔女更加畏懼且敬佩。


    此時此刻,他的確從這座森林感受到索雷娜的氣息。


    這座森林,就是那位偉大魔女的聖域。


    ──但是有隻害蟲潛伏在這裏。


    必須將那玩意兒驅除出去才行。


    「偉大的索雷娜,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嗎?」


    無人回應他的呼喚,隻有宛如悄悄話一般的枝葉摩擦聲,輕輕飄蕩在黎明前的幽暗森林當中。


    十三號將手杖往地上一刺,空出的右手掌心朝上伸向天空。


    「我知道自己不配進入這座森林,但還是厚著臉皮請求,希望你能引導我到你的後裔身邊。」


    柔和的微風,掠過十三號的指尖。


    感覺似乎有人輕推背部,十三號便順從地邁步前進。還有紅色的花朵落在腳邊──應該是被剛才那陣風吹過來的吧。


    抬頭一看,紅花不隻落在一處,而是飄落在整片森林之中。就像是在引導十三號一樣,引著他走向離開森林的方向。


    十三號循著紅花往前走。


    才沒走幾步,就看見紅花形成的道路另一端,似乎有人朝這邊跑來。


    人影在離十三號還有相當一段距離時停下,動了動鼻頭後發出低吼:


    「……臉長得不一樣,可是聞味道就知道了。你這家夥就是十三號吧?」


    那是一個毛色雪白的狼屬性墮獸人,也就是阿爾巴斯的隨從,城堡中的正規騎士──其名為霍登。


    「詠月的仆從啊……」


    「是索雷娜的仆從。」


    就像是在警告十三號不要弄錯一樣,霍登惡狠狠地強調著。


    「我才在想大小姐怎麽變得怪怪的,原來就是你這家夥害的啊。你對大小姐做了什麽!」


    「帶我去索雷娜的藏身處。」


    十三號並未回答問題,反而提出了要求。


    一聽到這句話,霍登皺起眉頭作勢恫嚇,但一看見腳邊的紅花就放鬆戒備了。


    「……每當我受到索雷娜的召喚進入森林時,她總是會像這樣弄出一片落花。而現在,你的周遭堆滿了這樣的落花。」


    聽他這麽一提,十三號才好好觀察了一下自己的腳邊。


    環顧四周,隻有十三號身旁的地麵上,像地毯一樣鋪滿了火紅的鮮花。


    「──你早就察覺到了嗎?索雷娜的靈魂就存在於此。」


    聽到十三號的詢問,霍登垂下耳朵。


    「我好歹也在魔女底下當了許多年的仆從啊。但這還是我第一次清楚感受到『她就在這裏』。索雷娜似乎是刻意顯現到這種程度,引導我過來找你啊。」


    「為了讓你來殺我嗎?」


    霍登忍不住笑了。


    「索雷娜從未命令我去戰鬥。更何況是你這種實力遠勝於我的對手,她才不會讓我白白送死──跟我來吧。雖然我很討厭你,但索雷娜希望我替你帶路。」


    霍登淡淡地解釋之後,穿過十三號身邊繼續往前走去。


    這時候,微風宛如輕撫般吹過了霍登的臉頰。而他也露出懷念的眼神,目送這道清風離去。


    「……你打算殺了大小姐嗎?」


    霍登在森林中如識途老馬般一路前行,冷不防提出這個問題。


    就算不回答他,想必霍登也不會就此罷工吧。明知如此,十三號還是開口回答了:


    「不是。」


    「那麽,要把她一輩子幽禁在高塔之中嗎?」


    「不是。」


    「──不打算追究她的責任嗎?」


    「……不是。」


    照這個情勢看來,阿爾巴斯就算不想離開主席魔法師的寶座也不行了。雖說部分原因要歸咎於莎娜雷的介入,但阿爾巴斯是自己主動決定與教會開戰的。


    無論她有多麽正當的理由,若是想要與教會達成和解,教會就不會容許阿爾巴斯繼續在台麵上活動。


    威尼亞斯王國的魔法師接下來就要由改頭換麵的十三號來管理。幸好,在這個國家當中流傳著「有個銀發魔術師正在召集魔法師」的傳言。


    既然如此,讓十三號直接冒充那個魔法師,演出一場「殺死十三號而拯救了國王」的戲碼,就是最好的辦法了。


    當然,將身為教會信徒的貴族子嗣處以極刑,同時還軟禁了周邊國家政要的阿爾巴斯,教會肯定會深究她的罪行。


    但多花點工夫也不是不能解決。隻要善用阿爾巴斯事先準備好的「秘密武器」,在接受巨額賠款、對於魔法國家的若幹限製規約,以及喪權辱國的幹涉內政條款等條件的前提下,應該能夠搶在星火燎原前終結掉這場戰爭──想當然耳,十三號並沒有打算將教會所提出的賠償條件照單全收就是了。


    事實上,任何人都──就連教會本身也不希望與威尼亞斯王國演變成長期抗戰的局麵。


    但是威尼亞斯也絕對不會以無條件投降的方式輸掉戰爭。


    眼下最重要的目標,就是以這場戰爭為契機,讓威尼亞斯與教會達成和平共識。


    「──你之前沒有察覺到任何異狀嗎?」


    看著走在前方的霍登,十三號開口問道。


    「你是說那個『奶奶』的存在嗎?」


    「……沒錯。」


    對方不但立刻回答,而且還直指核心,讓十三號感到有些意外,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


    「我當然有發現不對勁啊──應該說,這是大小姐主動告訴我的。那時候她一臉開心地拉著我去藏身處,嘴上直說奶奶回來了……似乎是有個玩偶開口說話的樣子。雖然我沒有親眼見到那個玩偶說話的情況,但不管怎麽說,我不認為索雷娜會跑去附身在一個小小的玩偶上。所以我就直接告訴大小姐『那玩意兒才不是索雷娜。』結果啊,大小姐就開始疏遠我了。不讓我靠近她,也不讓我靠近藏身處。」


    「真是愚蠢啊。」十三號隱含著怒氣說道。


    趕走了唯一不會背叛自己的霍登的阿爾巴斯很愚蠢,試圖說服阿爾巴斯卻反遭忌恨的霍登也是。


    而對事態一無所知,放任莎娜雷奪走阿爾巴斯的十三號自己也是。


    「我真沒用……」


    霍登悄聲喃喃自語。


    話聲方落,一個硬梆梆的樹果從天而降,砸在霍登的腦袋瓜上,讓他忍不住抱著頭蹲了下去喊道:


    「痛死了!幹嘛突然打我──!」


    「魔女不喜歡眷屬自貶身價。如果你還想保住自己的小命,偉大索雷娜的仆從『真沒用』這種話就別再說出口了。就算那是事實也──」


    咚!一顆樹果砸在十三號的腳邊,發出一聲悶響。與死神擦身而過的十三號看著樹果,靜靜地閉上嘴巴。霍登則是撿起剛才擊中自己腦袋的樹果,臉上泛起苦笑。


    「……要是你沒出現的話,索雷娜也不用以死收場了。」


    他的語氣並不是在責備,隻是對於索雷娜的死感到不舍而已。


    十三號也大方表示同意。


    「你說的沒錯。」


    「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可是,由你出馬的話,應該有辦法幫助大小姐才是。」


    霍登並沒有詢問十三號願不願意幫忙。


    對於霍登認定自己肯定會幫忙這一點,


    十三號也默認了。


    「──天快亮了。藏身處就在眼前。」


    說完這句話,霍登再次邁開步伐前進。


    3


    阿爾巴斯飛也似的跑進森林,衝進藏身處中。


    她三步並兩步跑到玩偶麵前,可是張開了嘴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阿爾巴斯默默把玩偶抱在胸前,緩緩癱坐在地上。


    「奶奶……你聽得見嗎?我、我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玩偶並沒有回話。


    但阿爾巴斯還是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


    「陛下回來了……還帶著十三號!然後啊,就好像全都是我不對一樣……明明是不得已才會和教會開戰的,陛下卻不能理解我的苦衷。明明隻要稍微冷靜思考,就能看出我們非得趁現在開戰不可呀……!奶奶,你也是這麽想的對吧?」


    事實上,這全是玩偶灌輸給阿爾巴斯的概念。


    聽見阿爾巴斯說十三號不讓王子回城堡時,玩偶先是評了句:「真是耐人尋味啊。」接著便如此分析──


    在這種局麵下,若是王子遲遲沒有返回城堡的話,外界肯定會開始懷疑是不是阿爾巴斯企圖篡位竊國。或許,十三號的目的就是這個──事實上,玩偶的推測也全都化為現實了。


    阿爾巴斯的立場急遽惡化,受到教會煽動的民眾開始群起暴動,聲討魔女也隻是時間上的問題而已。


    要是沒有教會那群人就好了。如果順利將他們趕出國境,應該就能順利區分開兩者了吧──玩偶是這麽說的。


    反正終究免不了一戰。與其被教會打個措手不及,不如主動出擊,反而還能減少不必要的犧牲。


    這是以縝密邏輯所推導出來的最佳解答。要是十三號沒有礙事的話,計畫分明就會進展得很順利,為何國王就是不懂呢──


    「別哭別哭,我可愛的孩子啊。你可是個強大的魔女喲。」


    感覺到一雙布質的手掌輕輕抹過自己的眼角,阿爾巴斯猛然抬起頭來。


    「奶奶!」


    「你說王子回到城堡了?還以國王的身分,帶著十三號一起歸來是嗎?」


    知道玩偶一字不漏地都有聽見自己所言之後,阿爾巴斯忍不住頻頻點頭。


    「沒錯,就是這樣……!而且他還說,一定要阻止我國與教會開戰……我覺得,他肯定也想把人質統統釋放回去。這明明是用來牽製教會派國家的手段耶……!」


    「真可憐啊……看來國王被十三號徹底洗腦了呢。」


    聽見玩偶徐徐搖頭這麽說,阿爾巴斯覺得淤積在胸中的鬱悶頓時一掃而空。


    原來是這樣啊。她輕聲低喃,覺得安心了些,終於放鬆下來。


    原來是被十三號哄騙了。他把王子帶走,加以洗腦,再讓他以國王的身分回歸城堡──什麽嘛,真正的敵人果然還是十三號。


    「我……我得讓陛下清醒過來才行……!」


    阿爾巴斯奮力站了起來。


    明明隻要自己稍微冷靜下來想想就能看清真相,卻因為心神動搖而逃離國王身邊,這樣不是正好讓十三號的陰謀得逞嗎?


    「但現實是殘酷的……十三號是個實力極為可怕的魔術師。光憑一腔熱血想必不夠,而且在解除洗腦之前,這個國家就要任由十三號擺布了。」


    「可是,這樣一來……我、我該怎麽辦才好……!」


    「唉──我可愛的孩子啊。我實在不願把這麽可怕的方法告訴你,那隻會使溫柔的你備受煎熬呀。」


    「不要緊的,奶奶。請告訴我吧,我一定會好好做到。」


    「可是……」玩偶欲言又止。「告訴我嘛。」阿爾巴斯則是再度懇求。玩偶在苦思了一會兒之後,歎了口氣艱難地道出答案:


    「就是殺了國王。」


    阿爾巴斯完全說不出話來,凝視著玩偶。


    「……你、你這是在說什──」


    「想要殺死十三號可說難如登天,但要暗殺國王就簡單多了吧?隻是把那些成天說長道短的人所製造出來的謠言,變成真正的事實而已。這樣一來,你就能守住這個國家了。」


    「怎、怎麽可能這麽做啊!這是篡奪王位耶!我本來就沒什麽人望了,要是做了這種事,就再也不會有人願意跟隨我了!」


    「可是,也沒人敢殺你呀。要是你死了,威尼亞斯的結界就會消失,失去製衡的那些速成魔法師就會開始作亂。你覺得無法施展魔法的弱勢民眾會願意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嗎?」


    「還是不行!因為……那些古老魔女才不會容許這種舉動!」


    「他們會接受的。無論是古老魔女還是魔法師,都必須遵從你的領導。因為你可是我這個偉大索雷娜的直屬後裔呀。」


    阿爾巴斯失手讓玩偶落在地上。


    這是她第一次聽見玩偶明確說出自己就是索雷娜。


    但在這瞬間,心中萌發的異樣感究竟是──


    「──區區的速成魔法師自然不會知道吧,『偉大的索雷娜』是外人對索雷娜的敬稱。而魔女絕不會以敬稱來稱呼自己。」


    忽然聽見一道陰暗而低沉的嗓音,讓阿爾巴斯嚇了一大跳。


    這裏是神聖的索雷娜森林。理論上唯有真心前來求助的人們才能進入──


    「十三號?你怎麽會在這裏……!」


    驚呼失聲的阿爾巴斯,看見站在對方身後的白狼墮獸人之後,頓時啞口無言。


    ──怎麽會,難不成是……


    「霍登……你竟敢這麽做!」


    麵對怒發衝冠的阿爾巴斯發出的咆哮,霍登臉上卻沒有一絲懼色。


    他隻是無辜地聳聳肩──


    「大小姐,這是索雷娜的命令。」


    並如此說道。


    那是在索雷娜生前,每當霍登強行拖著在森林裏玩瘋了的阿爾巴斯回家時,經常會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索雷娜的命令,始終優先於阿爾巴斯的命令。


    阿爾巴斯惡狠狠地瞪了霍登一眼,隨後撿起掉在地上的玩偶說:


    「別鬧了!奶奶明明一直待在這裏,怎麽可能對你下那種命令!」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那玩意兒才不是索雷娜!為什麽大小姐就是這麽無法辨別是非呢?」


    霍登的厲聲駁斥,讓阿爾巴斯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大概是因為從以前到現在,霍登從未用這麽嚴厲的口吻對阿爾巴斯說話吧。


    阿爾巴斯低頭望著手中的玩偶。


    那是索雷娜親手製作,充滿了回憶的玩偶。明明會動會說話,還能體恤阿爾巴斯的苦衷,總是替她分憂──如果這個不是索雷娜,還會是誰呢?


    而且,最重要的是──


    「……如果她不是奶奶,怎麽可能進得來……因為這裏可是……」


    「還是有漏洞可鑽。正如同我在獸人戰士的引導下來到此地一樣,如果換成是一個沒有肉體的死靈,想必能找到我等所無法發現的漏洞吧。」


    「少嘍嗦!講的好像你很了解這裏一樣!你明明什麽都不懂……你明明殺了奶奶!」


    「──啊哈哈!」


    現場突然響起一道不合時宜的笑聲。


    當阿爾巴斯發現笑聲來自懷中的玩偶時,她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


    玩偶渾身不住顫抖,誇張地扭著身子,最後哈哈大笑起來。


    「呀哈哈哈哈哈哈!啊──嘻──啊──哈哈哈!哎呀,討厭啦,不小心笑出來了。這下計畫全都泡湯啦。」


    「奶……奶奶……?」


    「叫我嗎?什麽事啊,我可愛的孩子──愚蠢的孩子啊!明明每個


    人都那麽拚命想要救你,可是你卻一直奶奶、奶奶喊個不停,像個小嬰兒一樣。我本來以為你還有點利用價值,結果根本不行呀,和十三號實在差太多了。既然他都已經闖進這個地方了,我也不想再當保母嘍。」


    「奶奶!」


    玩偶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發出低俗的笑聲,扭著身子從阿爾巴斯手中掙脫。


    摔到地上後,又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看似故意地展開雙手喊了聲:「鏘鏘──!」


    「初次見麵,你好啊,詠月之魔女阿爾巴斯小妹妹。我隸屬於『不完整之數字』,乃是『那位大人』的直屬弟子──你可以叫我莎娜雷。這一次呢,我的任務就是蠱惑你領著威尼亞斯王國與教會開戰,打得越慘烈越好喲!」


    阿爾巴斯踉踉蹌蹌往後退了幾步,撞到桌子之後便當場癱坐在地。


    一股彷佛被人強塞腐肉到胃裏的惡心感受,讓喉嚨一陣痙攣,強烈的嘔吐感使她難以呼吸,可是卻怎麽樣也吐不出來。


    阿爾巴斯的手腳不聽使喚,隻能倒在地上蜷著身子,壓著胸口痛苦掙紮,霍登見狀連忙衝過來抱住她的肩膀。


    她想推開對方,卻連抬手的力氣也沒有了,隨後感覺到背上被人輕輕拍了幾下,終於忍不住落下淚水。


    「……原來如此,我是如此不受信任到竟會輸給這玩意兒啊。」


    十三號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他輕輕一個彈指,玩偶的帽子便烙了一個小巧的魔法陣。


    玩偶──莎娜雷不由得恍惚了一下,摸了摸帽子後歪著頭說:


    「怎麽了?你在玩什麽把戲?」


    「隻是把你封在那具玩偶之中罷了,我還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


    那並不是多麽複雜的結界──十三號又這麽補充了一句。即使如此,要在一瞬間將結界隔空刻印在玩偶上,可不是每個魔女或魔術師都能辦到的事。


    但是像這種烙印上去的結界,隻要把玩偶燒掉就能毀去。所以莎娜雷並不慌張,隻是讚歎了一句:「真是令人佩服呀。」


    「真不愧是十三號。就連『那位大人』也對你繪製魔法陣的精確及迅速而讚歎不已呢。也唯有這等造詣,才能將結界轉印擴大到足以覆蓋整個威尼亞斯王國呀!作為『零之魔術師團』的前任成員,我著實引以為榮!」


    「想對我挑撥離間是沒用的。你剛才說,你們的目的是與教會開戰──但魔女這邊的實力應該還不足以與教會抗衡。但我覺得你們的首領不至於愚蠢到沒有勝算,就決定與教會全麵開戰才是。」


    「哎呀,你想知道我們有什麽勝算嗎?聽完之後你就會選擇支持我們嗎?」


    「──說吧。」


    他並未讚同,也沒有否定。


    不過──


    「好,那我就告訴你!」


    莎娜雷還是迫不及待地搶著開口。


    能夠向別人賣弄隻有自己才知道的事情,實在是開心到不行──莎娜雷表現出的態度,看起來甚至有幾分孩子氣。


    「威尼亞斯王國隻不過是個誘餌罷了。聚集在威尼亞斯王國的教會騎士,將會被支持『不完整之數字』的魔女及國家所殲滅!等到教會騎士團大舉入侵威尼亞斯境內,再將他們統統封鎖在山脈之中就行了。憑藉『那位大人』的力量,架設那樣的結界隻是小事一樁喲。不過,十三號,如果你願意幫忙,就能讓事情變得更容易了。」


    「……誘餌?你說我們是誘餌?」


    阿爾巴斯感到十分詫異。


    「就為了殲滅教會騎士團,竟然打算犧牲威尼亞斯的魔女──!」


    「真蠢啊。反正照現況發展下去,開戰之後威尼亞斯也注定會被教會滅國。倒不如利用這個機會,順勢削弱教會的戰力。連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就打算向教會宣戰,你真是傻的可愛,讓我省下不少功夫呢。」


    「你竟敢……!」


    「哎呀,生氣啦?可是你之前不是說,戰爭已經無法避免了嗎?因為呀,你已經把那些貴族子弟統統處以極刑了嘛。下令的不是別人,就是你呀!所以教會怎麽可能原諒威尼亞斯王國的魔女呢!」


    看見莎娜雷放聲大笑,十三號隻是諷刺地輕笑一聲。


    突然間,莎娜雷的笑聲嘎然而止,轉頭望向十三號。


    「雖然你自認為將詠月玩弄於股掌之中,但實際上卻有眼無珠啊。那些名義上遭到處刑的教會信徒小鬼──其實全都安然無恙地被拘禁在高塔之中。想必是用了上次將我處刑時的偽裝手法吧。這下我明白了,與其真的痛下殺手,倒不如『用假死的方式把人藏匿起來』還比較有用啊。」


    「……你說什麽?」


    莎娜雷的聲音變調了。


    戰爭爆發的契機,就是周邊國家的貴族遭到處決──如果這件事「其實沒有發生」,那麽情勢將會大為改變。


    「我可是知道這孩子有多麽愚蠢喲!她才沒有聰明到能夠耍這種花招!」


    「如果你真的這麽想,那就證明了你是多麽愚昧。詠月的確稍嫌稚嫩,思慮短淺。但她同時也有著品格高潔且聰慧的一麵。你確實抓住了詠月的弱點,但太過輕視她,以至於疏忽了她的長處。如果是我,絕對不會將如此重要的任務交由你這種無能之徒來負責──也多虧有你,讓我明白『不完整之數字』的水準了。」


    「請你別開玩笑了!你、你……你說我很無能?就算你說得天花亂墜,這場戰爭也早就開打了。就是由本小姐親手促成的!就算現在告訴教會『其實我們並沒有處決犯人』,他們也不會放下高高舉起的拳頭!」


    「或許吧。但這一切很快就會結束。威尼亞斯的魔女絕對不會與教會交戰。」


    「難不成你打算無條件投降嗎?你的腦袋還正常嗎?」


    「這世上有哪個魔術師的腦袋正常呢?所以我才說你是個無能之徒啊。」


    「──不行!」


    莎娜雷忍不住大喊。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怎麽可以……『那位大人』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我一定要讓戰爭開打,就算要殺了你和國王也一樣!」


    在阿爾巴斯麵前始終保持理智沉穩形象的莎娜雷,在十三號麵前簡直成了個愚昧不堪的凡人。


    阿爾巴斯默默低頭。


    要是打從一開始,乖乖聽從十三號的建言就好了。


    要是自己能夠更強大──能夠擁有強大的意誌就好了。要是自己擁有足夠的決心,能夠不惜利用自己所仇視的人,也要挺身保護威尼亞斯的魔女就好了。


    要是自己有勇氣舍棄廉價的自尊就好了。


    就在此時──


    周遭的空氣突然發生變化。


    不隻是空氣,就連氣溫也開始急遽下降。


    眾人吐出的氣息化為白霧,由植物構成的索雷娜藏身處開始結霜。


    「……不會吧,怎麽可能!」


    發出喊叫的人是十三號。總是處變不驚的十三號宛如驚弓之鳥,狼狽不堪,反倒讓阿爾巴斯嚇了一大跳。


    隻見十三號長袍一翻,奪門而出。


    「是『那位大人』!『那位大人』駕臨了!」


    莎娜雷開心地大喊,跌跌撞撞來到屋外。阿爾巴斯和霍登也緊跟在後,映入眼簾的光景讓兩人戰栗不已。


    「森林……」阿爾巴斯吃驚到連話都說不好。


    「森林……全都結凍了……!」


    原本生氣勃勃,鬱鬱蒼蒼的樹木都結上雪白的冰霜,地上也宛如寒冬降臨一般冒出霜柱。吸入體內的空氣幾乎要將肺部凍結,阿爾巴斯連忙用袖子摀住口鼻。


    「啊啊……」十三號不由得一陣歎息。


    聲


    音當中夾雜著恐懼與混亂,飽含人類的感情,聽起來一點也不像十三號。而他目光鎖定的方向,有一道人影。


    這是在作夢,還是幻覺,又或是某種戲法呢?隻見對方在空中優雅地坐了下來。


    那人悠然自得地坐在不存在的椅子上,疊起修長的雙腿,居高臨下俾倪在場所有人,一舉一動均展現出無與倫比的強者威嚴。


    十三號張開嘴巴,擠出兩個字:


    「師傅……!」


    阿爾巴斯腦袋一片空白,凝望漂浮在半空中的人影。


    是一位銀色秀發長及腳踝的絕世美人。


    容貌和阿爾巴斯所認識的那個人極為相似。


    「……零?」


    ──但是,此人的外貌成熟太多了。


    彷佛聽見阿爾巴斯的低喃,她鮮紅的──和零的藍紫色不一樣的雙眸,望向阿爾巴斯。


    「初次見麵,年輕的詠月之魔女啊。吾並沒有姓名,且容吾為自己下個定義吧。吾是泥暗之魔女──從無意義之事當中尋出意義,自無中生有的泥暗之魔女。」


    4


    「嚇了一跳嗎?大吃一驚嗎?感到意外嗎?超乎想像嗎?沒錯沒錯,如你所見啊!統率『不完整之數字』的『那位大人』,就是你的師傅喲!」


    就像是令人不快的蚊蠅在耳邊嗡嗡叫一樣,莎娜雷尖細的嗓音,傳入十三號耳裏。


    額頭沁出的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滴落,在空中凍成冰珠,最後碎落一地。


    不會吧,怎麽可能!──剛才說過的這番話,又在十三號的腦中響起。


    應該是已經親手了結她了啊──


    「真蠢啊,十三號。你真的很愚蠢呢。就憑你這點程度怎麽可能殺死師傅──怎麽可能殺得了本小姐的師傅呢!這全都是師傅一手主導的。假裝冥頑不靈,誘使你親手了結她──誘使你奪走《零之書》!誘使你成立『零之魔術師團』,讓你熱衷於推廣魔法!」


    莎娜雷狂熱地揮舞玩偶的手臂,渾身都透著喜悅之情,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


    「你以為這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嗎?你以為這是你自己下的決定嗎?蠢透了!你不過是在師傅的手心上跳舞罷了,還以為自己是個智謀過人的魔術師呢,真是笑死人了!」


    「──莎娜雷。」


    「師傅,您叫我嗎!」


    「你很吵。」


    泥暗打了個響指,莎娜雷便發出慘烈的哀號,一頭栽在凍結的地麵上。


    她就這樣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十三號不禁看向那具玩偶。要是莎娜雷的靈魂被逐出玩偶之外,肯定會回到公主那邊。


    如果零他們還沒逮住公主,計畫就要泡湯了。


    看著玩偶還在微微地活動,十三號才鬆了一口氣──才放鬆下來,又湧起一股彷佛心髒被人捏住一般的緊張感,再度望向泥暗之魔女。


    那雙宛如看透一切的鮮紅眼眸,百無聊賴地俯視著十三號。


    被看穿了。關於十三號的目的就是拖住莎娜雷這件事──不過,事到如今莎娜雷根本不重要了。


    打從師傅泥暗之魔女現身的那一刻起,十三號就再也沒有獲勝的可能了。


    當初怎麽會覺得自己真的能夠殺死這名魔女呢?


    隻要掌握訣竅,有太多種方法能停止人體的機能。


    甚至是一支筆──也能夠達成假死的效果。


    那時候,十三號確實讓洞穴裏的魔女們──讓泥暗之魔女斷了氣。


    心髒不再跳動,當然呼吸也跟著停止了。


    但是這並不等於「死亡」。


    就如同索雷娜以靈魂的姿態在這座森林裏存活下去一樣。


    泥暗的目光依序掃過莎娜雷、阿爾巴斯,最後停在十三號身上。


    「好久不見了,十三號。這段時間你做得很好,完全按照吾的期望行動。吾十分歡迎你成為『不完整之數字』的一員。」


    十三號聞言瞠目結舌。


    「讓我……加入……?別開玩笑了……!」


    「吾並不喜歡開玩笑,你應該還記得這點才對。因此,吾接下來所下達的命令,自然也不是鬧著玩的。」


    「說什麽命令──!」


    「殺了詠月。」


    十三號不由得倒抽一口氣。


    那無視個人意誌的強硬命令,讓十三號忍不住想要言聽計從。他轉頭看向阿爾巴斯,雖然對方明顯嚇了一跳,卻沒有後退半步。


    打從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阿爾巴斯這位魔女就是這個樣子。無論遇上多麽恐怖或困難的障礙,就算心生膽怯、害怕、狼狽不堪,也絕不會逃走。


    十三號一直覺得這種反應很愚蠢。


    「……如果殺了詠月,就會失去結界。」


    十三號一麵低聲回答,同時在腦中想著別的事情。


    一年前。


    與零的那場對決。


    禁章的咒文──誤記。


    零所詠唱的一字一句,自己都還記得。應該沒問題,自己能夠辦到。


    ──阿魯多?格魯多?因?德?科亞?提亞?捷亞。


    「由你重新架設結界不就得了。技藝尚未純熟的詠月所架設的結界,你不可能模仿不出來吧?」


    「但我看不出殺了她有何好處可言。留著一條命更有利用價值才是。」


    ──於欲望與渴望之交點睥睨眾生的絕望之王啊,以汝之名,由泥暗深淵呼喚朽壞之門來此。


    「死了才有用啊,十三號。身為背負詠月之名的魔女,偉大索雷娜的直屬後裔──其實不過是個死了也不會對世界造成影響的渺小存在。因此,那顆魔女心髒才適合為吾所用。」


    「您要拿魔女的心髒做什──」


    「祭品。」


    臉上沒有一絲笑意,泥暗如此回答。


    在十三號的記憶中,隻有一種魔術需要拿魔女心髒當祭品。而他也知道,身為師傅的泥暗過去曾經研究過這項魔術。


    那項魔術從籌備到完成,必須耗費十年左右。


    將零碎的記憶與思考一一拚湊起來之後,導出了一個答案。


    「吾師啊……您打算毀滅世界嗎!」


    「誠然。吾將要破壞這個世界。」


    泥暗露出悠然的微笑,彷佛在說「這個點子很棒吧?」一樣。而她似乎認為十三號也會讚同這是個美妙的想法。


    然而──


    ──受血肉契約所縛的軋轢之下仆啊,即刻降臨愚者之狂宴吞噬一切吧。


    「真遺憾啊,吾師……這便是我的回答!禁章?最終項──〈黑虛〉!承認吧,吾即為十三號!終焉的執行者!」


    在詠唱結束的同時,十三號將右手指向泥暗之魔女。隻見十三號周圍的景色開始粉碎瓦解,一片深邃的幽暗張開血盆大口,亡者大軍如雪崩般自幽世湧入人間,嵌合成巨大的肉塊殺向泥暗之魔女。


    他並不覺得這樣就能殺死對方。


    但隻要能爭取幾秒鍾就夠了──


    「詠月,快逃!我來拖延時間!」


    「咦?啊……」


    阿爾巴斯躊躇了一下,霍登卻搶先一步行動了。他抱起阿爾巴斯的身子,頭也不回地拔腿就跑。


    這時,一道百無聊賴的歎息聲追上了那道背影──是泥暗的歎息。


    接著──


    「──那麽,輪到吾了。」


    隻說了這麽一句話。


    即使正麵承受十三號所發動的〈黑虛〉,泥暗依舊毫發無傷。


    不僅如此,還能看見她纖細的指尖上,冒出一根晶瑩剔透,粗如樹幹的巨大冰柱。


    那是《零之書》


    上沒有記載的魔法。


    這也是理所當然。零就是在洞穴中完成《零之書》的。十三號當時就在她身邊,而身為師傅的泥暗之魔女,自然也見證了這一切。


    因此,就算泥暗之魔女以這項理論為基礎,開發出自己的魔法,也不讓人意外。


    泥暗將放在冰柱上的指尖輕輕往上一揮,隨即指向阿爾巴斯。這優雅的動作,竟讓冰柱以極其猛烈的速度撕裂天空,刺向阿爾巴斯的心髒。


    霍登發現情況不對,馬上將懷裏的阿爾巴斯扔向灌木叢中。


    明智的選擇。考量到冰柱的驚人尺寸,就算挺身阻擋也隻會一起被貫穿而已。


    但冰柱沒有減速,甚至還直接在空中改變方向,繼續追著阿爾巴斯而去。


    「不會吧──大小姐!」


    霍登麵色大變,放聲嘶吼。就在這一刻,一棵小樹破開結凍的地麵,像是擋箭牌一樣聳立在阿爾巴斯麵前。


    這是守護森林的偉大索雷娜所施予的庇佑──但想保住阿爾巴斯的性命卻還稍嫌不足。


    十三號看出這一點,便不假思索地衝了過去。


    這一連串的事情,全都發生在不到一秒的時間當中。


    冰柱貫穿了擋在阿爾巴斯麵前的十三號的心髒,也貫穿了隆起的樹幹,冰尖就停在阿爾巴斯的胸前。


    「……哎呀,這……」


    泥暗似乎有些意外──但是她低喃的語氣卻聽不出任何觸動。


    「十三號死了嗎?」


    「還沒有!身為數字十三的持有者──我自己的死隻有我自己能夠決定……!」


    心髒遭到貫穿,被冰柱釘在樹幹上的十三號,在發出怒吼的同時,口吐鮮血抓住冰柱。懾人的氣魄甚至讓泥暗也不禁退讓幾分。


    「把我的身體拿去用吧,索雷娜!將那家夥趕出這裏!」


    十三號厲聲疾呼。索雷娜的靈魂接著就逐漸流進十三號體內,凍結的森林開始消融,漸漸恢複原貌了。


    身為死靈的索雷娜隻要動用力量就會削減自身的存在。


    但是以十三號的身體為媒介,就隻會消耗十三號的生命──而索雷娜並不會吝惜十三號的生命。


    「同時與兩人為敵實在過於不利。十三號啊,你讓吾感到有些意外呢。竟然能為了詠月做到這種地步……算了,無妨。反正吾已經得到需要的東西了。」


    如此說著的泥暗手上,有一顆還滴著鮮血的人類心髒。十三號知道,那是自己的心髒。


    泥暗紅唇一彎,露出笑容,望向愣在原地渾身顫抖的阿爾巴斯。


    「今夜正逢月圓。到時候,這個世界究竟會發生什麽事呢──詠月啊,用你的雙眼去見證吧。切莫無端浪費了十三號不惜性命才讓你得以『苟延殘喘』的這條命啊。」


    話聲方落,坐在空中的泥暗頓時如冰霜般碎裂消散。


    水滴像雨霧一樣飄散在空中,沒多久,森林再度回歸寂靜。


    此時,阿爾巴斯打破了這片寂靜。


    「十三號!」


    她的叫喊之中,沒有半點死裏逃生的欣喜之情。


    5


    直到現在,阿爾巴斯還不明白剛才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隻知道十三號的師傅突然現身,而且打算殺了她,以及十三號挺身保住了自己的性命而已──而十三號很有可能還借助了索雷娜的力量。


    在泥暗離去的同時,冰柱也隨之融解,十三號的身體便摔落到地上。


    阿爾巴斯抱起十三號的身體,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帶著死氣的臉龐。她將手掌按在對方胸口的大洞上,用〈愈手〉使傷口愈合。


    沒問題的,我一定能把傷口治好。心髒也可以再生,隻要把創傷統統治愈就沒問題了。雖然腦中是這樣想的,但身體的顫抖還是停不下來。


    十三號無力地望了渾身發抖的阿爾巴斯一眼,接著慢慢搖頭。


    「……沒用的。這樣隻是……浪費力氣……」


    「才沒有這種事!傷口已經痊愈……就連心髒也……!我才不會讓你就這樣死掉……要是你以為犧牲性命救了我,我就會原諒你的話,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詠月,聽我說。」


    「閉嘴!有話等以後再說……!」


    「沒有以後了!聽我說!」


    聽到這句話,阿爾巴斯的肩膀抖了一下。


    十三號靜靜地朝著阿爾巴斯伸出右手。


    「握住我的手。」


    阿爾巴斯忍不住睜大雙眼。


    握住瀕死魔女的手──這是掠奪魔力的儀式。


    為了避免過於龐大的力量匯聚在一名魔女身上,也為了防止魔女狩獵同類,古老的魔女曾經達成共識,立下代代相傳的不成文規矩,掠奪魔力可說是魔女們最大的禁忌。


    最重要的是,活過漫長歲月的魔女及魔術師,都得仰賴魔力才能維持肉體的存在。要是奪去魔力,十三號的肉體也會就此腐朽壞滅吧。


    阿爾巴斯用力搖著頭,默默地表達拒絕之意。但十三號並沒有放下他伸出的那隻手。


    「你需要力量。需要足以守護這個國家的力量。」


    「……我不要這樣……!」


    「在我死後,這個國家需要有人站出來守護……!國王在魔術師這方麵仍然不夠成熟,所以需要你從旁輔佐。」


    「我才不要這樣!這種事情你自己去做就好了!我根本不夠格……完全不行啊!你也很清楚吧?你不要講這種喪氣話,明明還有救啊!奶奶不是也在嗎?她一定可以……」


    可以救你的。阿爾巴斯話沒說完,就變成一陣嗚咽聲。


    沒救了。阿爾巴斯還沒有愚昧到看不出這一點。十三號受的傷,嚴重到就算當場死亡也不奇怪。


    正是靠著索雷娜的力量,才能像這樣一息尚存──但是這份力量也維持不了多久了。


    「對不起……」


    阿爾巴斯將額頭抵在十三號的肩膀上。


    「真的很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過去,十三號試圖傳播魔法所帶來的結果,造成索雷娜的死。但是阿爾巴斯其實也很清楚,這筆帳不能全算在十三號頭上。


    十三號在威尼亞斯境內推廣魔法,引發了內戰。但就算沒有爆發內戰,魔女也隻能等著哪天成為狩獵對象,迎向死亡而已。


    她不認為十三號是無辜的。但十三號為了向阿爾巴斯及威尼亞斯王國贖罪,可說是鞠躬盡瘁了。


    ──相較之下,自己又付出了多少?


    自己為這個國家做了什麽?


    為魔女做了什麽?


    就是被莎娜雷的甜言蜜語所迷惑,主動挑起一場沒有勝算的戰爭,還讓躲藏起來的王子不得不回到城堡,暴露在暗殺的危險之中,甚至現在還害死了十三號。


    「其實我……還想跟你學習很多很多東西啊……!我……!想要成為像奶奶、像十三號這樣的人……!」


    「詠月。」


    聽到這聲呼喚,阿爾巴斯抬起頭來。


    「不需要以別人為目標。你隻要做你自己就好。」


    阿爾巴斯還在發愣,十三號便使勁握住她的手。雖然她慌慌張張地試圖甩開,但被十三號牢牢握著,始終無法掙脫。


    「別這樣!」


    阿爾巴斯大喊。


    「別這樣!等等啊!我還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十三號──十三號!」


    她感覺到一股無與倫比的力量,從緊握的手掌流入體內。從未感受過的力量洪流,讓她全身發熱,還能感受到十三號的記憶和感情。


    就連被十三號殺害,並奪走力量的無數魔女的記


    憶也──


    「這下子你懂了吧?『吾』並不是什麽善良的魔術師。」


    十三號笑了──阿爾巴斯第一次見到他的笑容。


    那好勝的笑容很像零。啊啊,在這種時候就能清楚感受到他們果然是兄妹。


    阿爾巴斯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被十三號緊緊握住的手,也用力地握了回去。因為十三號的力量正急速從體內流失,無力到若是阿爾巴斯不牢牢握緊,就會從她手中滑落了。


    「去拯救世界吧,詠月……無論是魔女也好,不是也罷……你一定能夠拯救他們……去找零吧……我們跟教會的戰爭……現在都隻是微不足道的問題了……泥暗──吾師她……」


    ──打算毀滅這個世界。


    十三號的這番話太過荒誕,令人難以置信。


    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阿爾巴斯不認為十三號在說謊。她還想問這是怎麽回事,還想知道該怎麽辦才好,還希望對方能和自己一起解決問題。


    然而,她再也不能把重責大任賴在對方身上了。


    阿爾巴斯隻能點點頭。這讓十三號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


    「啊啊──偉大的索雷娜。」


    十三號望著虛空,悄聲低喃。


    「能與您相見,深感光榮……」


    就此陷入沉默。


    十三號的呼吸停止了,隨即身體也像灰燼一樣開始泛白崩解。阿爾巴斯想要伸手挽回,但也隻能眼睜睜看著雙手沒入崩垮的灰燼之中。隻見灰燼隨風消失在森林裏,就隻剩下十三號的手杖和狀似木棒的義肢還留在原處。


    阿爾巴斯茫然地看著這一切,突然感覺霍登走到自己的背後,便轉頭對他說:


    「……霍登,去報告國王。十三號已經死了。」


    阿爾巴斯對霍登下達命令。她拿起十三號的手杖站了起來,臉上再也沒有一絲迷惘。


    「麻煩你去貼身保護國王。我現在已經有能力保護自己了。」


    力量不斷從體內湧出。阿爾巴斯覺得,現在就算必須分心維持結界,想要施展比過去更高階的魔法也像呼吸一樣容易。


    「大小姐,那你呢?」


    「我會騎最快的馬去迎接零。他們正好在『學舍』那邊,隻要利用魔女小徑應該就能馬上與他們會合了。雖然原先安置在拉提特的通道被十三號連接到別的地方去了──」


    阿爾巴斯抹去淚水,露出笑容。


    「不過,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把通道複原隻是小事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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