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雅?如月


    自從開始踏上世界見聞之旅,已經過了五個月的時間。


    「啊……好舒服的風……」


    搭船的旅程途中,蕾雅獨自來到甲板上,望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平穩海麵,同時壓著受風吹拂搖曳的瀏海。


    即使就這麽暫時沉醉在浪漫氛圍裏……在這趟旅程中,這樣的氣氛也不會持久。


    「耶哈哈哈哈哈!喂喂,那邊的魔女小妹,你做這種跟我們這裏氣氛不搭的事情,連我們最近剛整修的尼奧爾德號都會害羞得翻船喔,喂!」


    「…………你們這些船員都不懂得看氣氛嗎?斯卡船長。」


    蕾雅一邊大口歎息一邊回過頭,看見大白天就通紅著臉的邋遢壯漢正一手抓著酒瓶,臉上掛著粗魯的笑容。


    他大口喝著酒,走到蕾雅身邊,接著看了以非常不滿的眼神看著他的蕾雅一眼,又笑了出來。


    「耶哈哈哈哈哈!怎麽啦,喂!難不成你希望是紅頭發的小哥過來嗎?」


    「才……才沒那種事!」


    「怎麽,明明上次搭船的時候默契好得跟夫妻一樣,竟然到現在都沒進展啊?果然就算再強,小鬼頭也還是小鬼頭啊。」


    「(我……我到底招誰惹誰了……)」


    為什麽隻是在甲板上稍微體會一下浪漫氣氛,就要被這麽惡質的酒鬼纏上?不,仔細想想,蕾雅從以前就是這樣。她是腹黑勇者跟溫柔過頭的騎士之間生下的小孩,並拜跟他們一同踏上旅程而且一本正經的魔法師大姊為師,而在家鄉的村子裏常被卷進麻煩事的蕾雅到密米爾魔法學校就讀後,還以為終於有舒適的學習環境了,卻又跟超乎常軌到了極點的自稱大魔導師扯上關係,在經過了一些事情後離開學校,現在又跟勇者一行人和魔人他們有不少交流。


    「(為什麽我身邊都沒多少正常人……)」


    打扮成魔法少女模樣的女子看著像海盜一樣的大叔,不禁歎起氣來。


    她身旁的斯卡船長把手放到甲板邊緣上倚靠著,看著汪洋大海的水平線說:


    「今天也跟我們看到的一樣,風平浪靜。這五個月都沒有以前的加護──不對,現在該說是魔力嗎?總之完全沒有可能是那種無形力量不平衡造成的『無法預測的大風大浪』。連魔物攻擊的事件都幾乎沒有了。」


    「這樣啊。」


    「雖然我們這些船員覺得這樣是再好不過,不過以前有些人會特地找上我們這些連波瀾大海都能硬闖過去的走私船,現在這樣重創了我們的生意啊。唉~明明都裝上新武器了,卻連試刀都不能試。」


    「這隻能說你們活該了。」


    斯卡斜眼瞪向冷淡回應的蕾雅。


    「……魔女小妹你不愧是優等生,對我們的態度格外不友善啊……」


    「是嗎?我認為用這樣的輕蔑態度麵對你們這種從事違法工作的人,是非常普通的一件事啊?」


    「若無其事地直接對當事人說這種話就已經夠不友善了啊。聽好了,小妹,你好像有點瞧不起我們,不過我們也有我們的──」


    「斯卡船長。我絕對不會因為對方能力很差,就瞧不起人。可是,我覺得自願選擇做壞事的人,應該受到相對的輕蔑。不這樣的話,不就沒有麵子麵對在正當世界腳踏實地生活的人了?……你們靠這種事情賺錢,不也應該做好這樣的覺悟了嗎?」


    看我態度格外堅定,斯卡船長好像也稍微酒醒了,他眨了眨眼後……竟然開口道歉。


    「嗯,那當然。那樣才是健全的態度。抱歉啊,魔女小妹。雖然喝醉了,但我居然差點說出一些天真的鬼話。」


    「不,我不在意。畢竟我自己現在也不是完全走在正道上的人。」


    兩人就這麽默默凝視水平線。


    短暫靜默後……斯卡船長細語道:


    「竟然讓連這種基本的善惡價值觀都還沒建立起來的小鬼頭背負這個世界的沉重命運,還讓他丟了性命……說不定我們諾倫加德的人,全是罪大惡極的壞人啊。」


    「…………或許真是那樣也說不定。」


    蕾雅不禁用力抓緊甲板邊緣。斯卡船長猶如供俸死者,對大海倒了一點酒,然後再次拿到嘴邊喝。


    「……噗哈!不過,最近的工作還真是一點都不刺激。而且有點無趣過頭了。」


    蕾雅對他這番話有點興趣,問:「你這話的意思是?」


    斯卡抓了抓他有頭皮屑的頭,有些困擾地說:


    「唔……也不是像正當生意那樣有天候的統計資料什麽的,說到底隻是我個人的感覺。怎麽說,有那麽一點『不成比例』的感覺。」


    「不成比例……」


    「呃,其實真的就隻是覺得有那麽點不對勁。我了解那個小鬼……小徹做了什麽。他用循序漸進的方式從人類身上奪走魔法,把力量還給魔物。就結果來說,魔物會變得更強,人類也會得到新的武器──禁忌魔法,讓魔物對我們抱持戒心,降低攻擊人的頻率。到這裏我都還能接受。可是……」


    「可是?」


    蕾雅如此回問,斯卡便狐疑地盯著海麵細語:


    「魔物……有變得很強嗎?」


    「!」


    其實,蕾雅他們也早已察覺到這個事實。


    魔物確實比以前更強。這是事實。不過……人類失去的魔法力……也就是魔物有沒有強化到跟「神無節」時一樣或更強,就非常難說了。


    實際上,也有不少人對此表示覺得奇怪。但是說出這種話的人是魔王約爾、在這趟旅程中有好幾次機會與強敵對抗的賽西莉亞,以及在鬥技都市魯薩爾對談過的葛朗?高登……就無法對這個問題坐視不管了。


    斯卡再咽下一口酒,難得很沒自信地說:


    「呃,如果是我的錯覺就好了。可是……攻擊頻率下降對人類來說雖然是好事,但總覺得魔物他們的好處有些太少了。」


    「攻擊頻率下降本身也像是開放禁忌魔法造成的副作用,這方麵就算不平衡也沒關係吧……」


    「是嗎?我是不懂那些複雜的原理啦。但實際上魔法已經幾乎快從這世界上消失了吧?」


    「嗯,沒錯。」


    蕾雅在回應的同時,隨手生成水球……隻出現了四顆小水球。蕾雅告訴斯卡自己以前能生成二十個左右的水球後,他便點點頭,接著說:


    「魔法弱化成這個地步,可要說那些力量有回到魔物身上,就……老實說我身邊那些家夥聽我這麽講,全是『咦?是喔?』的反應,所以很有可能是我太多疑……不曉得是不是差在了不了解那小鬼頭的為人。」


    「這……的確。」


    蕾雅不禁手抵下巴,開始深思。斯卡見狀或許是覺得這下真的不好意思打擾她,便說了聲「那我先走啦」,乾脆地回去船艙。


    被獨自留在甲板上的蕾雅望著蔚藍的平穩海麵,認真思考起來。


    「(這是怎麽回事?難道小徹也有多少顧慮到人類的處境?不對……就像斯卡船長說的,老實說那感覺『不像他的作風』。如果他是那種人,根本就不會想要進行這麽大規模的改革。可是這麽一來……魔物沒有得到完全強化的理由,又是什麽?)」


    她完全無法做出更進一步的推測。已知的情報量太少了。


    而且或許根本就沒有答案,就算有,也可能因為對人類有利,所以蕾雅沒有必要太過煩惱這件事。事實上,賽西莉亞跟法迪歐就沒有像蕾雅這麽深入探討這個問題。蕾雅也知道其他該注意跟該做的事情多得數不清,他們這樣的態度以人類立場而言是對的。


    即使如此,要說蕾雅為什麽還是獨自掛念這件事,就是因為……


    「你很在意蘇林嗎?」


    「?」


    突然有人從背後搭話,使得蕾雅訝異回過頭,發現是跟剛才那個酒鬼完全相反的──宛如妖精般纖瘦的美少年魔王。


    他麵帶微笑來到蕾雅身邊,眯起眼望著水平線──不對,他就像是望著水平線另一頭的某種東西。


    蕾雅以一臉半傻眼的神情對他問:


    「你果然有讀心的能力吧?」


    「啊哈哈,蕾雅小姐你疑心病真重呢。我之前也說過,我遠遠稱不上萬能的存在。再怎麽說,也不會有那麽方便的能力。」


    「不死之身的魔王大人還真敢講這種話。」


    「我也懂你為什麽會懷疑我,不過至少這次是真的跟能力那些無關。單純是跟你有一樣的想法。」


    「我跟你有一樣的想法?」


    「對。」


    這時,約爾對蕾雅露出有些詭異的冷笑。


    「不管是我,還是你,都非常在意蘇林的動向。」


    「…………」


    蕾雅沒有回答半句話,約爾似乎將這樣的反應視作肯定,繼續說:


    「嚴格來說,那個叫作莎克雅?魯恩的女孩,恐怕也跟我們抱有一樣的擔憂。但目前她覺得自己終究隻是一個旅館老板的女兒,不打算告訴我們隻是基於她自身模糊印象的意見。」


    「她真的是個很聰明的女孩。不過,法迪歐跟賽西莉亞小姐就是……」


    「對。他們不像我們這麽提防蘇林。當然,他們應該也很恨他在大家麵前殺死路烏小弟。不過,也正因如此……」


    蕾雅接續約爾沒有說出口的話。


    「正因如此,他們兩個才反而在努力扼殺自己的感情。他們兩個也很清楚……小徹給我們的半年猶豫期,不該耗費在愚蠢的複仇心上。他們靠著強烈的意誌,暫時把對蘇林的負麵情感擺到一旁。真的很讓人由衷感到尊敬。可是……」


    這次換約爾代替蕾雅講出難以說出口的話。


    「沒錯,就因為他們多少有些責任感,才會太過刻意放下關於蘇林的事情。他們隻把蘇林當作『很麻煩又很強的壞人』。可是,我們……曾跟蘇林一起行動的我跟莎克雅?魯恩,還有……最後跟他一對一對峙的你,都知道……他……」


    此時,約爾露出蕾雅自這趟旅程開始以來,所看過最為不快的神情。


    「他帶著我們無法處理的強大『邪惡』,躲在這世界的某個角落。」


    「…………」


    蕾雅希望那隻是自己不好的想像,但經魔王這麽明說,她便不禁沉默不語。


    約爾也暫時靜靜望著大海,在一陣子過後緩緩說出:


    「我也沒辦法徹底掌握他的氣息。因為現在魔力流動本來就不穩定,再加上他擁有能夠操控異次元空間的神工物。」


    「神工物?不是他的能力嗎?」


    「咒鞭跟咒針確實是他的能力。不過……空間移動實在不合理。雖然我也不是完全了解魔人的能力,不過基本上容易傾向於『幹涉他人心思』。像是獲取他人經驗作為己用;讓他人看見幻覺;或削弱他人的精神能量,使對方發瘋。」


    「原來如此,空間移動完全不符合這種規則呢。」


    「沒錯。莎克雅?魯恩說他把管理異次元空間的能力叫作『咒船斯基德普拉特尼』……我想那十之八九是他在胡說八道,打算瞞騙你們。」


    「不過對魔人能力不熟悉的小徹他們,大概也隻能當作他說的是真的。畢竟撒這種謊感覺也沒有什麽意義。」


    「但是,他故意撒了謊。那其中就一定有什麽意義存在。」


    「這很難說。我覺得蘇林這個魔人是會偶爾巧妙摻雜無意義謊言的類型。」


    「的確是那樣。不過管理異次元空間的能力確實是有意義的謊言。他麻煩的地方,就是乍看很隨心所欲,卻會在真正重要的部分仔細擬定計謀。」


    「哦,就好像某個自稱大魔導師的人呢。」


    兩人聽到船艙傳來很大聲的噴嚏。


    蕾雅對約爾微微一笑。


    「話說回來,魔王大人你倒是挺支持人類的嘛。」


    「我沒有要支持人類的意思。我一直是堅持毀滅人類的立場。不過我理想的做法是比較溫和的等人類自然淘汰。」


    「哎呀,真冷淡。都一起旅行半年了,你都不會對我們有感情嗎?」


    「有啊。當然有。我很喜歡你們。我打心底重視你們這些夥伴。」


    聽到約爾立刻笑著這麽回答,蕾雅意外得眨了眨眼。


    但是,約爾又接著說:


    「不過就整個人類種族而言,我還完全沒辦法原諒人類。」


    「原來如此。身為一個正義魔法少女,這樣說是有點微妙,但我也不是無法理解。」


    「哈哈哈,謝謝你。我真的很喜歡你們這樣的個性。」


    「真是的……」


    兩人對彼此露出柔和微笑。


    而魔法少女與魔王之間出現心靈上的交流,也隻有短短一瞬間。


    兩人馬上恢複嚴肅神色,將話題拉回蘇林上,說出彼此至今一直深藏心中的「不好想像」。


    「既然會完全不被我的魔力探測感應到,就表示蘇林是懷著明確意圖藏匿行蹤。像謬特在那次決戰後就四處閑晃;伊格尼爾現在也看起來跟教會的聖騎士隊意氣相投,跟他們一起行動──但蘇林跟他們兩個的性質完全不同。」


    「最大興趣就是折磨弱者的他感覺跟其他魔人不同,不會那麽輕易對人類產生敬意。」


    「是啊……那麽,先不論這趟旅程最後的結果如何,總之,他對我們這趟試圖讓世界達成穩定和平的旅程,會抱持什麽樣的想法呢?」


    「想必會看不順眼。我實在不認為他的最終目的,會可能跟我們的理念一樣。」


    「我也有同感。他肯定原本就不是會幫助人類的個性,如今甚至不能期待他站在魔物這一方。他大概在進行一些隻有他會得到利益的事情……也就是對除了他以外的所有生物有害的事情。」


    「可是,他卻完全沒有來妨礙我們的旅程……」


    「不曉得是無法輕舉妄動,還是刻意不行動。不論如何,我們都不應該不重視他的存在。」


    「講到這裏,我心裏就浮現了一個實在無可奈何的預測……」


    「真巧。我也是很在意這件事,才會來跟你談談。老實說我很不希望這個預測成真,但很令人難過的是,我認為這份預測百分之百是對的。」


    「這樣啊。很遺憾,我也是……」


    此時兩人麵麵相覷。


    下一秒,他們抱持著某種確信──在完全同一時刻,說出完全一樣的推測。


    「「魔人蘇林必定會在旅程尾聲的這時候,展開行動。」」


    *


    「「──我們之前是這麽認為啦……」」


    自那趟搭船的旅程約一個月後。


    眾人沒有遭遇到任何人的妨礙,意外順利抵達「彼岸樹海」深處……也就是即將看見「聖域之門」的旅程最終階段,使魔王與魔法少女狂冒冷汗。


    發現兩人異狀的法迪歐,回過頭疑惑詢問:「怎麽了?」


    「你們幹嘛一臉尷尬啊?」


    「「沒……沒有……沒……沒什麽……」」


    兩人一同轉過頭,把視線從大魔導師身上撇開,隨後便以視線跟彼此迅速對話。


    「(這是怎樣超級丟臉的耶!我好想把在船上說得那麽沉重的那些話全部收回來!都是因為你一直同意我說的話啦!)」


    「(不不不我受到的打擊比較大好不好!有事沒事


    就一直拉預防線說自己不是萬能的,結果被狠狠打臉打得鼻青臉腫,丟臉死了啊!說我這樣是魔王根本白眼都翻到後腦勺去了!要是你那時候多少吐槽我一下,就不會落得這個下場了!)」


    法迪歐狐疑看著拚命用手肘輕輕頂對方,互相推卸責任的兩人。


    「你們感情有這麽好的嗎?」


    「「才不是感情好!閉嘴啦你這遲鈍的家裏蹲!」」


    「竟然連這麽惡毒的評語都能異口同聲講出來!你們也變得太要好了吧,喂!」


    「「真的不是啦!還有,蘇林快點來!」」


    「哦哦,你們趁亂說這什麽要命的話啊!啊?」


    「「…………咻~」」


    「都什麽年代了還真的想靠嘟嘴巴吹口哨蒙混過去!」


    蕾雅與約爾互相撇開視線,不理會錯愕的法迪歐。


    在後麵以客觀角度看著三人吵得不可開交的賽西莉亞,極為冷靜地吐槽:


    「雖然不太懂是怎麽回事,不過你們要打打鬧鬧,能不能等所有事情都搞定以後再來?」


    「「您說的是。」」


    毫不留情麵 ……卻又非常有道理的指正,讓魔王跟魔法少女低下頭反省。


    賽西莉亞跟法迪歐無力地聳了聳肩,走往已經就在眼前的氣派大門「聖域之門」。


    這時,蕾雅與約爾相互瞄了彼此一眼,改以認真態度開始討論。


    「……身為擅長謀略的前代勇者的女兒,這狀況你怎麽看?」


    麵對邊走邊詢問的約爾,蕾雅先是短暫煩惱了一陣子才回答。


    「這個嘛……有五成機率是真的不會展開任何行動。三成機率是開門之後才有狀況。有兩成機率是早就完成某種計謀。大概就是這樣吧。」


    「我的想法也幾乎跟你一樣。實際上,現在也真的感覺不到任何魔力。」


    「早就進到聖域裏的可能性呢?」


    「不可能。進入聖域的方法就我所知,就隻有兩種。一是由審判者或委任審判者打開『聖域之門』的正當方法。二是利用建造這扇門的那個時代不存在的能力,也就是當時的人意料外的其中一種禁忌魔法──次元移動。不過這招……」


    「這招在禁忌魔法中也是特別高等的招式,目前能正常運用次元移動的,隻有法迪歐。乍看之下確實沒有其他方法進去。可是,蘇林不是能操控異次元空間嗎?」


    「你說斯基德普拉特尼嗎?那不可能。畢竟斯基德普拉特尼不是他的『能力』。那終究隻是神工物。當然就……」


    「哦,原來如此,意思是聖域這一邊也有對神工物的防範機製吧。」


    「沒錯。而且就算用某種秘技事前進入聖域,最重要的『革命號角』現在也還沒出現在裏麵,所以根本毫無意義。這次也跟上次一樣,一切還是要等打開門,才能動手腳。」


    「那,蘇林就是想看準門打開的瞬間……」


    「不,這也很難說。」


    約爾雙手環胸,露出煩惱神色。


    「說到底,這次的重新審判本身就是極為特殊的延長賽。性質上不像上次一樣,不論是誰碰到『革命號角』,又懷著什麽樣的願望,都能實現。」


    「的確。記得奧爾小姐在說明的時候是說……」


    此時,約爾或許是想謹慎一點,避免情報外泄,用手指抵著嘴唇,要蕾雅安靜。蕾雅點頭回應,隨即在腦海裏重新整理奧爾在他們開始這趟旅程前提及的──關於重新審判的詳細說明,並排除掉她當時夾帶的廢話。


    把這次試煉的重點統整起來,就是以下這樣:


    ?「聖域之門」要所有「委任審判者」到齊,才會打開。


    ?「革命號角」會在「聖域之門」打開的同時出現。


    ?這次隻有「委任審判者」能使用「革命號角」。


    ?「委任審判者」能透過「革命號角」做的事情,隻有「投票」與「交易」。


    ?「投票」正如其名,為是否接受世界變革的投票權。


    ?「投票」必須在「革命號角」出現後三百秒以內進行。


    ?過了三百秒後,將以已投票的數量進行「最終審判」的判定。


    ?票數相同,或截止前為0票,也會視作「審判無效」。


    想到這裏,蕾雅再次把手交叉在胸前。


    「(『投票』的規則很合理。問題是『交易』……)」


    蘇林的企圖,很可能跟這個係統有關。


    而「交易」這個係統的實際概要為下:


    ?以「委任審判者」沒有權利無條件許下超乎常理的願望為大前提。


    ?但若是相仿於本代審判者三上徹選擇的以「支付代價」形式實現,則不在此限。


    ?能夠支付的代價包括生命、時間等概念,以及當事人持有的資產與托管資產。


    ?委任審判者們的立場將在「交易」中享有平等的尊重。因此不受理直接取消其他「交易」的要求,以及直接排除其他委任審判者的「交易」。


    ?但「交易」結果間接導致其他「委任審判者」的損害,則不在係統管理範圍內。


    ?「交易」將在「委任審判者」碰觸到「革命號角」的同時進行。


    ?持有「交易」權限的時間與「投票」不同,最長可達一年。也可要求擇日再進行「交易」。


    ?擁有「交易」權限的「委任審判者」將被賦予獨自開啟「聖域之門」的權限,以及「革命號角」的啟動權。但此時「革命號角」隻能進行「交易」。


    ?一人隻能進行一次「交易」。


    ?隻要不抵觸以上規則,「交易」本身的規模並不受限。


    這就是「交易」的規則。雖然看似複雜,但簡單來說,就是隻要付得出代價,要買多豪華的東西都不是問題。一般情況下的「實現願望」是豐厚到會覺得不真實的報酬,相較之下,交易的報酬就顯得空虛許多。由於有支付代價的義務,甚至乍看幾乎沒有好處。


    可另一方麵……對懷抱野心的人來說,也是絕無僅有的大好機會。


    「(最恐怖的是『交易』本身的規模沒有上限這個規則。)」


    舉個極端的例子,如果委任審判者是一國之主,甚至有可能以自己國家的滅亡換取大規模的奇跡。


    目前這個世界幾乎沒有人擁有那樣的龐大資產,再說,能參與「交易」的就隻有法迪歐他們「委任審判者」。蘇林根本沒有介入的餘地……明明照理說是無法介入,可是……


    「(一想起他那蘊含深沉黑暗的眼睛……就覺得心裏好不平靜。)」


    隻看他的戰鬥能力,會覺得這明顯是蕾雅太高估他。現在連魔王約爾都站在同一陣線,事到如今也沒理由會輸給區區一個魔人。


    「明明沒什麽好怕,可是為什麽……」


    即使來到「聖域之門」前,蕾雅心中的不安豈止沒有削弱,反倒不斷膨脹。


    「喂,約爾,我們快打開門吧。」


    站在門前的法迪歐回過頭來。蕾雅跟約爾互看彼此,再次謹慎確認周圍。但他們沒有感覺到蘇林的氣息,約爾無力聳了聳肩,往前走去。看來魔王也做好了覺悟。


    約爾與法迪歐走到「聖域之門」前麵不遠處。依據事前說明,這次開門的條件是「結束各地視察的所有『委任審判者』」要「同時觸碰『聖域之門』」。


    在蕾雅跟賽西莉亞的觀望下,兩位「委任審判者」走到「聖域之門」前,伸手碰觸門的表麵,等待門打開的那一刻。


    ……等待。引頸期盼地等待。眾人提防著蘇林的襲擊,保持緊張地等待。


    ……等待…………等待…


    …………………等待………………等待…………


    「……呃……那個,奧……奧爾?」


    約爾額頭冒汗,對著門呼喚。不過……完全沒有聽見他們期望聽到的係統廣播聲。


    法迪歐惱火至極地大吼。


    「喂,奧爾!我們這不就徹底滿足你指定的條件過來了嗎!別賣關子了,快把門打開啦你這混蛋!」


    法迪歐竟就這麽用力踹了「聖域之門」……也是毫無反應。隻是讓自稱大魔導師弄痛了自己的腳趾頭。


    一直默默觀望的賽西莉亞,也疑惑地問:「這是怎麽回事?」


    「『聖域之門』為什麽不開?我不認為我們有漏掉哪個地方沒視察……」


    「的確,我也這麽想。」


    蕾雅點頭同意。這趟旅程很順利地照著事前縝密安排的行程進行。正因為很謹慎,才絕不可能有「不小心忽略某個地方」的情況發生。


    既然如此,那麽「聖域之門」又為什麽不打開?


    所有人都為意料外的事態困惑時,看起來因為白走一趟而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的法迪歐垂下肩膀,小聲歎息道:


    「大概是沒達成的條件不是視察地,是我們吧。」


    「「!」」


    一聽到他這麽說,蕾雅跟約爾同時想到「某種可能性」,全身竄過一道寒意。


    「(該不會……)」


    流下冷汗的兩人不禁四目相交。


    下一秒……兩人的推測隨即化作現實。


    (滋滋滋……)


    「「!」」


    隨著一陣彷佛用鈍掉的菜刀切開野獸腹部的不快聲響,四人身後敞開一道橢圓形的黑暗。


    從容由黑暗深處悠哉走出來的,是一名衣著宛如貴族的魔人。


    他掛起一如以往的無情笑容──以跟現場氣氛不搭調的開朗語氣,極為親昵地對啞口無言的蕾雅他們說:


    「哎呀,真不好意思。同樣身為『委任審判者』的我──蘇林,似乎有些來遲了呢。」


    *


    「蘇林,你這混帳……」


    法迪歐眼中燃起怒火,卻緊咬著牙根。賽西莉亞也一樣。兩人大概是反省過先前受到感情驅使而沒有看透小徹的意圖,這次試圖努力保持平靜。


    「「…………」」


    另一方麵,蕾雅跟約爾則是為自己沒有在事前考慮到「這個可能性」感到懊悔與憤怒,同時也早已迅速開始思考麵對這種事態,該如何善後。


    四人懷抱著不同想法停佇原地,魔人蘇林則是悠悠哉哉地站在他們麵前。


    他削去背後的黑暗洞穴,像是與好友重逢般露出虛偽的笑容,說:


    「哎~那次事件到現在也過了大概半年了吧。很慶幸各位看來依舊過得很好──啊,不好意思!我都忘記自以為領悟騎士道的半吊子魔人,跟因為無聊的愛恨情仇自取滅亡的小兄弟那群自殺小醜已經不在人世了呢~」


    「「────」」


    瞬間,法迪歐、賽西莉亞、約爾、蕾雅四人心裏湧上想不顧一切殺死眼前這名魔人的衝動,不過在準備動手時想起小徹他們……已經離世的人們崇高的遺誌,才忍了下來。


    早已看透四人內心覺悟的蘇林真心覺得好笑似的哈哈大笑,隨後懷著大好心情接著說:


    「各位,別這樣瞪著我嘛。我剛才也說了,別看我這樣,我也是貨真價實的『委任審判者』喔。我是選擇這個世界會如何發展的必要人才。是被選上的特殊存在。就這方麵而言,我或許還能說是你們的同伴呢!實在是太棒了!」


    「「…………」」


    沒有人想要回應蘇林一如既往的戲謔言語。


    他毫不警戒地悠哉走過四人之間,朝「聖域之門」伸出手。


    「這就是『聖域之門』嗎?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魔物服從人類……真是愚蠢的構圖。太適合讓魔王跟自稱大魔導師在這裏敗給異世界的小孩子了!」


    蘇林背對著蕾雅他們,就這麽滿是破綻地大肆說道。


    就算受到這般挑釁,蕾雅他們依舊無法輕易對他展開攻擊。


    「(……雖然他自己這樣宣言很沒有可信度,但既然他有可能是『委任審判者』,隨便輕舉妄動搞不好會把整件事搞砸。)」


    蘇林大概也了解這一點,才敢這麽無所畏懼。


    他緩緩撫摸「聖域之門」表麵的動作,令約爾顯露不快。


    「可以不要用你的髒手亂摸奧爾製造的東西嗎?」


    「哎呀呀,您貴為魔王,竟然對人類女性抱有獨占欲嗎?這設定好引人做下流的遐想啊~」


    「蘇林……!」


    約爾周遭以他自己為中心,卷起宛如龍卷風的狂風。似乎連他也終於按捺不住了。


    爭執一觸即發。不過……蘇林仍舊沒有改變自身步調,愣愣轉向法迪歐他們。


    「好啦,兩位還在那邊做什麽?好不容易三個『委任審判者』都到齊了。我們來打開『聖域之門』吧。啊,如果想說我沒有進行見聞之旅,那還請放一百二十個心。我有得到不用去各地見聞的權利。再來真的隻剩打開門而已!」


    「「…………」」


    「你們也必須打開『聖域之門』吧?那還在等什麽?」


    「「…………」」


    他的提議使四人心生動搖,怒火立刻熄滅……蘇林這個男人總是這樣。總會在最後的最後……在最重要的時候以讓人難以捉摸的方式回避問題,達成在物理與精神層麵上的「不正麵接受挑戰」。上次跟他一對一對決的蕾雅,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這套他慣用的手法。


    「(雖然很不甘心,不過他說的很對。現在蘇林願意乖乖碰門,對我們來說也是打開『聖域之門』絕無僅有的機會。可是……)」


    此時,蕾雅跟其他三人相互凝視。看來所有人都抱持一樣的懷疑。


    「(既然會提議開門,就表示打開『聖域之門』肯定會帶給他利益。他大概是想爭取『交易』……可是他到底想靠『交易』做什麽?)」


    無法看清他的真正意圖實在詭異,令他們在判斷上出現猶豫。


    「(無論如何,再這樣下去沒完沒了……)」


    如此判斷的蕾雅,決定先不抱持任何希望,詢問蘇林一個問題。


    「說到底,為什麽你會是『委任審判者』?」


    「答案不是很清楚嗎?因為徹小弟指定我擔任『委任審判者』。」


    「怎麽可能。而且居然隻有你不用進行見聞之旅……」


    「徹小弟大概是由衷信賴著我吧。」


    蘇林笑嘻嘻地回答,彷佛在說著理所當然的事情……蕾雅完全無法接受這樣的回答。不過再繼續老老實實地追究,也隻會再次被打馬虎眼。


    當蕾雅還在思考下個提問時,意外換冷靜的賽西莉亞開口說:


    「就算退個百步承認真的是小徹指名你,那要怎麽解釋為什麽奧爾完全沒把這件事告訴我們?」


    「就說了,那大概也是徹小弟的指示吧。」


    麵對語氣明顯敷衍的蘇林,賽西莉亞──出乎意料的並沒有跟蕾雅一樣不再追問,而是提出更深入的問題。


    「……你這家夥在以前刺在小徹手上的『咒針米斯特汀』裏動了什麽手腳對吧?」


    「「!」」


    賽西莉亞口中意料外的推測,使蕾雅、約爾、法迪歐震驚得瞪大雙眼。


    蘇林沒有表現出動搖,但或許是判斷這段對話暫時不會告一段落,他收回打算碰觸門的手,改為轉身背對著門,雙手環胸看向我們 。


    「你怎麽沒來由地說這種話?曾與他有共鬥關係的我,怎麽


    會……」


    「別裝傻了。雖然我那時候失血過多,意識很模糊,但我現在清楚想起來了。小徹在最終決戰的時候為了不敗給我跟梅克路斯,應該有為了策略考量而拜托你在他身上插入咒針……能夠操控他人意識的咒針。」


    「有這回事嗎~?」


    蘇林笑嘻嘻地裝傻,不過賽西莉亞不加理會,繼續說:


    「小徹要你加入的咒針指令,頂多是『危及自身安全的時候,不管對手是誰,都會以最快速度全力反擊』。可是其中如果……如果有小徹要求之外的……不會顯現在表麵行為上的細微『指令』呢?」


    「……你這麽問有什麽意義呢?不怎麽影響針刺對象的細微指令,到底有什麽價值存在?」


    「一般情況下是沒有。但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就具有非常大的意義。」


    「……唉,好懶得聊這個話題啊。這件事已經無所謂了吧──」


    就在蘇林打算直接結束這個話題時。


    賽西莉亞終於開口切入了核心。


    「記得『革命號角』是能瞬間『吸收觸碰者腦海中所有意念,並加以實行的裝置』,是吧?」


    「「!」」


    瞬間,蕾雅心中所有線索都連結起來了。


    為何會連蘇林都被指名為委任審判者、為何隻有他有不需要進行見聞之旅的特權、奧爾為什麽完全沒有透露這件事、這個世界中不自然的能量分配比例、完全未受幹擾的見聞之旅。


    賽西莉亞的推理,一口氣解釋了所有事情。


    蕾雅愣得不經意低聲說:


    「這樣啊,也就是說這半年躲在小徹做的大規模改革背後,真正暗中隨心所欲掌控這世界的人是……」


    「蘇林……!」


    法迪歐打心底不甘心地大吼。約爾與賽西莉亞也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殺氣,狠瞪蘇林。而蘇林……依舊不改他從容的態度,大大張開雙手,說:


    「啊哈哈!竟然現在才發現我在半年前設下的計謀,各位真是衰退到變癡呆了啊!若是路烏小弟那樣的人還活著,早就看破我的伎倆了!」


    「你這混帳東西,竟然這樣隨意利用小徹賭上性命的奮鬥……!」


    「彼此彼此吧?法迪歐小弟。而且我認為徹小弟他其實也多少發現到我的計畫了。唉~這個小孩子真的太聰明,太難搞了。所以結果上來說,我隻成功在針上加入細微到不至於被他發現的指令。從異世界召喚過來的小孩,都跟我水火不容到了極致。哎呀,那這樣的話,當時判斷優先除掉那兩個人的我真是太厲害了!」


    「蘇林,你……從一開始就……!」


    約爾難得顯露憤怒,怒視蘇林。


    而蘇林卻是由衷對此感到疑問。


    「為什麽約爾你一副『被背叛』的反應?雖說是你賦予我力量,但我們魔人原本是魔物,會忠實於自己的欲望行動,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吧?」


    這段太過忘恩負義的話語,令約爾吐出宛如從肺部深處擠出的無奈歎息,回答:


    「你別會錯意了,蘇林。我最氣的,是我自己。我因為最先賦予力量的魔物……該隱成了很棒的朋友,就開心到得意忘形,隻憑著你有進化的素質就給你這種魔物力量,還不怎麽限製你的行動,太過放任你。我氣我如此草率,氣得受不了。」


    「哎呀呀,你這麽自然擺出高高在上的態度,在我眼裏就已經顯得很愚蠢了。嘴上說自己多不喜歡魔王這個稱號,結果你才是自以為『魔物的代表』跟『應當管理魔物的存在』。實在太滑稽了。」


    約爾這次默默承受蘇林的冷嘲熱諷。但這個性格惡劣的魔人,反會認為對方這種值得讚賞的態度很無趣。


    他嗬嗬竊笑,再多補充一句不必要說出口的話。


    「你這滑稽的模樣……跟那對自我犧牲兄弟相比,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呢。」


    轉瞬間,現場氣氛立刻差點爆發,但約爾比任何人都要先以平淡──卻又確實激動的語氣,反駁蘇林。


    「住口。先不說我的問題,不論他們是用什麽方法達成目的,我絕不原諒有人瞧不起因為替人著想而犧牲生命的他們。」


    聽到約爾這番話,蕾雅他們心中的怒火轉變為一股激情……這半年走遍了世界,蕾雅他們也常聽見有人口無遮攔地批評這一代勇者跟使魔,並為此感到羞愧。


    正因如此……正因如此,原本處於敵對立場的魔王對小徹他們表示敬意,對他們來說也是最好的救贖。


    蘇林一臉厭煩地看過蕾雅他們的表情。


    「我原本並不討厭那種很有弱者作風的精神論……不過看你們熱血成這樣,我也忍不住覺得煩了!」


    「「!」」


    蘇林在說出這段話的同時,突然大力揮動手臂,朝蕾雅射出五根「咒針米斯特汀」。


    「(不行!躲不過!)」


    眾人雖然絲毫沒有大意,但是近距離施展的奇襲遠遠超出蕾雅的運動神經能夠反應的範圍,再加上位置與能力因素,約爾跟賽西莉亞也來不及上前幫助她。


    蕾雅縮起身子,準備承受攻擊,下一秒──


    「──什麽!」


    ──「咒針米斯特汀」沒有射中蕾雅,而是貫穿了蘇林的臉。


    「啊、呃、呃……」


    右眼、左臉頰、鼻梁、額頭、嘴唇──散發不祥氣息的咒針貫通他臉上這些部位,使蘇林痛苦呻吟。


    「「────」」


    當所有人都無法理解急遽變化的事態,陷入困惑時──唯有一人……不知何時已舉起手杖的紅發大魔導師,覺得無趣似的嗤之以鼻。


    「哈!你這嗜虐混蛋也別用那破爛演技再裝下去了。被你自己完全非物理性的能力打中,怎麽可能會痛跟難受啊,老狐狸。」


    法迪歐如此點破後,蘇林隨即哈哈大笑,同時針也沒入他的臉,消失不見。


    「真過分耶~我被你的反擊嚇到,也是事實啊。我知道禁忌魔法未必不需要較長的詠唱,但還真沒料到這世上真的有魔導師能夠用那種反應速度發動傳送魔法。」


    「咦?」


    這番話使蕾雅嚇愣了,看向曾經是同學的那個人熟悉的臉。他一跟蕾雅對上眼,就難為情地撇開了視線。


    「(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厲害……)」


    這半年來,不管蕾雅怎麽催促他學習新的禁忌魔法,他都嫌說很懶、很忙,或是不屑乖乖學教會發掘的禁忌魔法,完全不肯去學。蕾雅多少有些失望,也覺得這很有「他的作風」,沒怎麽放在心上……可沒想到,他竟然私下修練到這個地步。


    跟蕾雅一樣驚訝的賽西莉亞一邊以劍尖指著蘇林,一邊對法迪歐說:


    「梅克路斯,你這半年來都在鑽研有實用性的招式嗎?」


    「啊……」


    法迪歐有些害臊地抓了抓頭。


    「我也沒你說得那麽上進啦。隻是上次在跟聖域相關的競爭裏深刻體會到,麵對魔人跟部分強大魔物的時候,比起攻擊頻率,最重要的還是速度跟火力。」


    這理論合理到連原本就是優等生的蕾雅都覺得困擾。


    蕾雅不禁與約爾視線交錯,接著兩人吐出深深歎息。


    「(……唉。不管是賽西莉亞小姐,還是法迪歐……都比這半年來隻是一直在擔心蘇林動向的我跟約爾要好多了。)」


    這半年來……賽西莉亞藉由教皇職務學到如何「推測對方的意圖」;法迪歐則是學到適度放棄思考一些事,先全力去做目前做得到,而且近在眼前的事情──這種根本不像他會做的行動方式。簡單來說……


    「(……唉。竟然這麽正確地繼承了不知道


    哪顆毛球使魔跟勇者的遺誌……)」


    「……這些人真不坦率……」


    蕾雅非常讚同約爾有些不甘心的細語。


    法迪歐以手杖,賽西莉亞以劍指著蘇林牽製他……這時蘇林露出彷佛剛才那些暴行都不曾發生的親昵笑容。


    「哦,抱歉。『我手滑了』。我沒有惡意,還請原諒我。」


    這名魔人故意裝傻,舉起雙手輪流露出手掌與手背,表示自己沒有攻擊意圖……這個人渣知道那明顯是種挑釁,還刻意說出最能勾動眾人怒火的話。


    雙方沉默著互相瞪視了一段時間……即使是再怎麽怨恨的敵人,既然他有可能是「委任審判者」,眾人也不能輕舉妄動。而蘇林也是一樣……可是蘇林卻有些厭煩地聳了聳肩。


    「我們就別再做這種無謂的試探了吧?太沒意義了。」


    「是嗎?我倒不這麽認為。不管怎麽想,你才是處於劣勢立場的一方。你的戰力完全不足以應付我們。因為實際上,我們也有辦法束縛你的行動。」


    「這可不好說喔。你也大概有想像到……原本應該還給魔物的能量……滿溢整個世界的龐大魔法能量,在這半年來都去了哪裏吧?」


    「…………」


    蘇林進一步追擊沉默不語的賽西莉亞。


    「不然我換個說法吧。你認為那些能量……是被誰搶走了?」


    「……就算你這麽說,你給我的感覺依舊不像是巨大威脅。你隻是在虛張聲勢。」


    「要試試看嗎?我是無妨啦。隻是即使我跟你不介意,但你接受我的挑釁的話,其他弱者會怎麽樣呢?我手滑的速度可是堪稱一流中的一流呢。」


    蘇林身上立刻散發出深沉殺意與強大的魔力流動,且明顯是把目標指向蕾雅。


    就算是賽西莉亞也不免有些卻步,與身後的約爾四目相交……然後像是做好某種覺悟,吐出一口氣。


    「……你……到頭來究竟是想要做什麽?」


    「啊!太好了!看你不是血氣方剛的野蠻人,我就放心了!」


    蘇林依舊多補上不必要的一句話,同時收起攻擊意圖,彷佛剛才的殺氣都隻是幻覺,並就這麽掛著笑容笑嘻嘻地提議。


    「我的主張打從一開始就不曾變過。總之先打開門吧。實際上,到打開這扇門為止,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所以,我們至少到打開門之前都維持著互助關係也沒問題。不是嗎?」


    「原來如此。等門開了再來裝模作樣演一場死鬥也不遲,是吧。」


    「你真討厭~我才不會做那種事。畢竟,我們不是好夥伴嗎?」


    麵對笑容虛偽至極的魔人,蕾雅他們互相投以視線,瞬間確認彼此的意願。


    ──所有人都大致讚成接受這個提議。戰力上,還是他們比較有利。當然蘇林也有他的勝算,而他也必須做好覺悟,冒上相對的風險。


    賽西莉亞對蕾雅他們點點頭,接著不放下以劍牽製蘇林的手,就這麽回頭看向他。


    「好,就這麽辦。」


    「真是太好了!那,我希望你也能暫時收起那把劍……」


    「…………」


    「哎呀呀?雖然是暫時的,但您貴為教皇,卻要把劍指著身為合作夥伴的我嗎?太教人難過了……你說的騎士道精神是被該隱啃掉了嗎?」


    蘇林麵帶令人不快的神情大肆說道。賽西莉亞猶豫了一陣,不過或許是提及騎士道精神這個詞讓她心生動搖,把劍收進腰間劍鞘,並後退半步。


    相對的,身為「委任審判者」的法迪歐與約爾大概是想提防蘇林,用以蘇林為中心的陣形走往門前,這時,來到蕾雅身邊的賽西莉亞小聲說:


    「沒問題的。其實我也有修練拔刀術。比起剛才用劍尖指著他,現在這樣還比較容易砍下他的頭。」


    見她勾起嘴角,蕾雅也輕輕一笑。


    「賽西莉亞小姐也變得很擅謀略了呢。」


    「我很想說這是我的光榮……但這可難說。感覺對方是那個魔人的話,搞不好連會想出這些計策,也都是他刻意引導的。」


    「……你覺得他的目的是什麽?」


    「不知道。雖然他肯定打算透過『革命號角』做些什麽……」


    「我們不會讓他得逞。『聖域之門』打開的同時,『革命號角』就會跟著出現。隻要達成這個目的,他就沒有用處了。我們隻要在他進行『投票』或『交易』之前殺死他,就完全沒問題了。」


    聽蕾雅這麽說,賽西莉亞一臉驚訝。


    「……你的思維跟用詞有時候實在不像正義的魔法少女啊。」


    「大概是被某些人的思維傳染了吧。有可能是受到母親的影響……先不管這個了。總之,我剛才說的那些,蘇林應該也了解。可是他卻完全不害怕。這表示……」


    「他看起來抱有十足的自信。可是……」


    「對,我們也不能因為這樣,就太過氣餒,那樣就沒有臉麵對小徹,以及這個世界的居民了。」


    賽西莉亞與蕾雅對談的同時,三名「委任審判者」也在「聖域之門」前站成一排。


    他們以約爾、蘇林、法迪歐的順序站著,觀察彼此的狀況,推測該什麽時候伸手。


    在緊張感環繞之下,賽西莉亞悄悄把手伸向劍柄。


    「……如月。接下來就是關鍵了。你準備好了嗎?」


    蕾雅也舉著杖,回應賽西莉亞這番話。


    「準備好了。雖然現在我的魔法幾乎沒有攻擊力……但還是多少有方法參與戰鬥。我透過在一旁觀察我最尊敬的大魔導師奮鬥的身影,學到了這一點。」


    無所畏懼的蘇林看了看法迪歐跟約爾,悠悠哉哉地往門伸出手。


    目前碰觸門的「委任審判者」──有一個人。


    「……賽西莉亞小姐,你知道我們該做什麽吧?」


    「當然。我們要打倒蘇林,或是拖住他,盡量支援梅克路斯跟約爾抵達『革命號角』。」


    感受到蘇林視線的約爾先是一次歎息,才伸手碰觸門。


    兩個人。


    「……為了讓這場重新審判正常畫下句點……讓法迪歐跟約爾他們得出的答案烙印在這個世界,我……不,我們──」


    「──連命也賭上去吧。為了世界……不對,是為了重要的夥伴們的遺誌!」


    法迪歐目露鬥誌,朝「聖域之門」伸出手。


    三個人。


    瞬間──「聖域之門」發出淡淡光芒,同時女神告知決戰時刻來臨的冰冷聲音響徹了附近一帶。


    「已確認三名『委任審判者』開門的要求。接下來將開始進行『最終審判』。」


    【三上諒──關於朋友與家人──】


    我最要好的朋友黑野風吹,跟我單戀的對象羽嶋美雪開始交往時。


    我──三上諒……竟然很純粹的替他們感到高興,連我自己都覺得傻眼。


    當然,要說完全不嫉妒是騙人的。可是我真心希望從高中時就總是麵無表情的羽嶋美雪能得到幸福,另一方麵也覺得沒有其他人像我最要好的朋友黑野風吹一樣聰明可靠,所以聽到他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我馬上覺得「那真是太好了!」


    ……雖然我一下子又心想「等等,我是哪來的濫好人啊!我又不是老哥!」,但為時已晚。我無法否認自己很高興。


    所以他們兩個結婚,生下廣樹跟風人兩個孩子時,我也彷佛是自己遇到好事一樣開心。


    ……我當然原本就知道美雪的家庭環境不是很好。


    我也知道──其實風吹也是早早就失去家人……在寄養家庭裏感到自己的立場很尷尬。


    當然


    ,他不是會刻意在別人麵前哀歎自身境遇的人。不過……跟他相處下來,我也知道他在尋求「家人的溫暖」。


    所以,他們兩人共築溫暖家庭的模樣真的讓人很欣慰……


    ……也正因為這樣。


    風吹因病倒下……而孩子們也開始出現相同症狀時,我感覺這個世界實在太過殘酷了。就算不是美雪,也會想詛咒神。


    可是,風吹本人在病床上,依然不改他的笑容。


    明明他自己應該是最痛苦的,卻積極探望廣樹跟風人,陪他們玩耍,教導他們,給予他們父愛。


    他會跟非常會耍小聰明,而且意外好戰的廣樹一起下將棋或玩桌遊。


    也會跟好奇心旺盛,善聆聽他人話語,但不善自我主張且乖巧,實際上卻懷抱熱情的風人一起看英雄電影,最後還狂熱得分不清誰才是小孩子。


    他說出口的,永遠都是積極的話。聽說他甚至不曾對身為妻子的美雪說喪氣話。


    有一次,我實在忍受不了他那樣的態度……便對他哭喊說「你應該要多發泄自己的情緒」。


    但病床上的他聽到我這番擔憂……卻是給我一道開朗的笑容。


    「啊哈哈,你說錯了,諒。我一直講著我想講的話,也在做我想做的事。要是有空喊痛喊苦,我更想把那些時間拿來開心陪伴我最愛的家人,即使隻有多一分一秒也好。我想盡最大力量,把我能夠傳授的事情傳達給留下來的孩子們。我想教導他們我能教導的所有事情。就隻是這樣罷了。我想,應該沒有多少人會像我這麽忠於自己的欲望……那,我們今天要來玩什麽呢?諒。」


    ……他真的是個虛幻到不像真實存在的男人。跟濫好人到極限的老哥也有些不一樣。隻要是為了實現自己真心期盼的願望,他就能輕而易舉地發揮強大力量。就算身體殘破不堪,也僅靠著那份意誌力,跟一般的健康人一樣……不,比一般人更享受家族間的天倫之樂,而最後……他就像是做著美夢般沉沉入睡,並在不久後緩緩逝去。


    看到他當時的表情時,我便下定了決心。說什麽我都要讓被留下的美雪他們一家人得到幸福。


    我不是為了他。


    我喜歡美雪,喜歡孩子們,最重要的是……我很喜歡黑野風吹這個人。所以,我隻是想忠於自己的欲望……扶持美雪他們。


    美雪應該也是一樣。她決心要努力活下去,好讓黑野風吹這個偉大的人不會顏麵掃地。美雪在他去世後也沒有因此氣餒,而是堅強度日。


    …………


    但是,數年後。


    我老哥他們夫妻倆在船難中喪生,留下小徹。


    不久後,風人也在病床上逝世。


    完全失去笑容的我們……深刻體會到,我們果然還是無法成為黑野風吹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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