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大使們


    大陸曆一○九二年應該會是個比去年好的年頭吧!這是馬法爾帝國每個人內心的預測與期待。一旦這個期待落空的話,恐怕馬法爾所有的人民就要連著整個帝國一起淪落到地獄裏去了吧!


    馬法爾帝國在去年,也就是大陸曆一○九一年,曆經了建國以來最為惡劣的一個年頭。雖然皇帝波古達二世的去世對馬法爾人民來說,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在波古達二世死去以後發生的一連串陰謀與戰亂,卻讓人民飽受亂世之苦。


    帝國內有六大公國,其中的龍牙公國在國公嚴多雷被部下德拉鞏遜所弑之後,更是慘遭德拉鞏遜的暴政蹂躪,儼然構成一片人間地獄的景象。雖然最後德拉鞏遜在與卡爾曼大公所率頒的大軍經過一番交戰之後身亡,結束了一場人為的災害;但是殘酷的自然卻又緊接著展開襲擊,一場寒害使得馬法爾帝國全國受到嚴重的損失與打擊。所以,“今年應該會是個好年吧!”變成了馬法爾帝國人民在年初見麵時互相寒暄的用語。這句話不僅確實包含了人們的願望,同時也蘊含著對充滿光明的未來的憧憬。


    馬法爾國內的政治情勢在去年之所以一直沉滯不前的原因,在於先帝波古達二世死後,決定繼位者的國公們始終無法化解彼此對立的局麵,新任的皇帝一直無法決定,導致最後產生一連串大大小小的兵亂,而自然的天候似乎也在呼應著這場混亂似地,在六月天裏竟然還下著大雪,連河川也還凍結著。


    “凍死、乃至於餓死的人數恐怕會有五百萬人”


    經過計算之後,馬法爾的官僚們多為了這個數字而蒼白著臉。雖然自從建國以來,也曾經數度遭遇災荒與寒害的襲擊,但就數這次所受到的損失與打擊最為嚴重。


    在一連串權力鬥爭的最後,卡爾曼大公獲得了閃電般的勝利,而且大刀闊斧地推展治荒措施,使得馬法爾國內因為這場冰雪的蹂躪而犧牲的人數僅止於三萬人。


    事實上,有三萬名百姓遭凍死、乃至於餓死是一個非常令人震驚的狀況。但是這已比先前所做的損失預估要輕微得多了;而且卡爾曼確實也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至少,大多數的民眾都是這麽認為的。雖然在這場災荒當中,原本所儲備的糧食都已經耗盡,甚至不得不開歇國庫,向茲魯納格拉購買糧食,但是不管怎麽說,馬法爾還是熬過了這個寒流長達十個月的異常寒冬。新年到了,當春天終於乘著陽光降臨到地麵上的時候,全國上下不論身份貴賤,人人都鬆了一口氣。


    但是,去年山窮水盡的情形幾乎到了連播種用的稻種都不得不吃的地步,所以一般預測今年的耕種將會有困難;不過正因為去年是在“死中求活”的情形之下渡過的,所以目前似乎還不需要用“困難”這種字眼來形容。如果說這隻是感覺上的問題,那麽或許就真是這樣吧。不過如今馬法爾帝國能夠有卡爾曼如此年輕且強而有力的支配者,確實有著讓人心煥然一新的效果。


    新的年頭一到,早已形同虛設的選帝會議又再度召開了,惟一的一名出席者金鴉國公蒙契爾,手裏拿著好幾張委托書,態度非常恭謹地推戴卡爾曼繼任皇帝,並且將選帝會議的決議昭告天下。


    大陸曆一○九二年三月三十一日,先帝波古達二世的三子卡爾曼大公正式加冕,成為皇帝卡爾曼二世,馬法爾帝國的第二十五任皇帝。


    即位以及加冕的儀式非常簡單樸素,連到場觀禮的各國代表,也僅止於帝都奧諾古爾的駐地大使們。這固然是因為此時的馬法爾已經沒有餘力藉豪華壯觀的儀式來宣揚國威;在另一方麵,如此的作法也可以讓廣大的民眾了解,他們的新任皇帝在實質上是個軍人,而且具有不喜矯飾的個性。


    如今在這個帝國中,地位最崇高的人,當然就是皇帝卡爾曼;不過在眾人目光集中之處,另外還有個占居全國第二把交椅的人存在。


    那就是和皇帝同年的金鴉國公蒙契爾。他今年二十七歲,有著明亮顏色的頭發、與纖弱的外表。但是這名看來似乎纖弱無力的青年,雙手卻分別拿著一隻無形的瓷缽,裏麵裝著滿溢的智略與野心。到去年為止,他一直是六大選帝國公當中年紀最輕的,經常遭到其他五名國公的輕視,但是如今的他不但占居六大國公的首席,領地達十五州之多,而且論起威勢也是最龐大的。


    原本金鴉公國和其他五個公國一樣,都是由十個州所構成的。這十個州分別是薩拖馬爾、貝斯德爾歇、阿魯馬休、費魯多、歐爾拜傑克、索爾諾克、培瑞克、沙瓦魯特、克拉斯尼亞、以及克庫雷。皇帝卡爾曼二世即位以後,又在金鴉公國的領地當中增加了劄蘭多、柯羅郡、古拉修、托爾納、與菲耶爾這五州。


    這五州原本是屬於龍牙公國的領地,但因為前國公嚴多雷和德拉鞏遜都曾先後對卡爾曼采取敵對的態度,所以領地的半數便遭到沒收。


    卡爾曼將他從龍牙公國沒收來的土地,轉賜予金鴉國公蒙契爾。因為在卡爾曼即位以前,蒙契爾始終支持他成為皇位繼承人;而且在德拉鞏遜之亂時,他不但讓自己的妹妹安潔利娜公主率兵加入卡爾曼軍的陣營,自己還帶兵攻陷德拉鞏遜的根據地卡西亞城,平定龍牙公國,然後將龍牙公國的土地獻給卡爾曼。之後,在提供物資以供防備寒害,以及協助治荒上也表現得非常熱心。


    為了獎賞蒙契爾這許多的功績,卡爾曼將五個州作為犒賞賜給了他。使得蒙契爾的領地一下子增加了五成。如此的獎賞顯得非常慷慨而且豐厚,但是卡爾曼本人並不覺得心疼,因為這五州也隻是從龍牙公國的舊領地當中分割出來的。


    而且從過去以來,各公國之間的領地就一直沒有直接相鄰,兩個公國之間一定夾著皇帝的直轄領。因此,蒙契爾的新領地與舊領地並沒有能夠連為一氣,而成了相互不比鄰的領地。當然,如果在和平之世,這樣的安排並不會造成什麽困擾,蒙契爾隻需派遣地方官前往新領地執行各項民政措施,維護治安和征收租稅就可以了。


    比較會造成困擾的,隻有在作戰的時候。不過話雖如此,如果是正式的對外戰爭,金鴉公國軍即使在舊領地與新領地之間往來也沒有關係;因為這也是皇帝所同意的。所以說,唯一真正會造成不便的,就是在未經皇帝許可而動用兵員的情況。換句話說,也就是指暗中進行叛亂的時候。不過,蒙契爾國公當然是不會有什麽叛亂的意圖,所以,這樣的安排應該沒有什麽不妥。


    實際上,蒙契爾沒有任何異議地接受了新任皇帝的“好意”。


    而卡爾曼一麵看著昔日舊友恭謹地感謝皇帝的恩澤,內心一麵想著:“蒙契爾,你就稍微收斂一下野心的火焰吧!我將賜予你全天下身為人臣所能夠擁有的最高榮譽、最大權勢。你就此滿足吧!如此一來,你我兩人今後將可以共存,我可一點也不想與你爭鬥哪!”


    或許隻要他將這些話說出口,卡爾曼就會覺得稍微輕鬆一些。但是,這話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的。因為這些想法一旦化為言語,不但不可能以玩笑話收場,也絕不能讓卡爾曼收回,甚至可能使事態加速演變,兩人一下子就必須麵對最後的對決。在戰場上從不知恐懼為何物的卡爾曼,在完全解析了自己的心態之後,竟然有些膽怯了起來。他確切地明白,他所知道的,早已完全越過了懷疑的階段。他知道在此時,金鴉國公蒙契爾雖然是他的朋友、協力者以及國家的重臣,但是,終將有一天,蒙契爾一定會對自己舉起反叛的旗幟。


    在另一方麵,蒙契爾內心的想法又是怎樣的呢?


    在蒙契爾的心裏,居住著一條名叫“野心”的龍,這條龍一天天地成長著,目前束縛著它的,是名為“理性”的枷鎖;但是這枷鎖始終閃爍著危險的光芒,這意味著枷鎖隨時都有可能被龍


    給掙斷。


    卡爾曼在大公時代,就是個馬法爾這個北方雄國象征武威的人物。隻要有戰爭,就一定會獲得勝利。而且每回戰勝以後,他在外交方麵的處理都非常教人欽服;他對士兵極為公正,對農民極為寬大,同時還深得幕僚們的信賴。雖然現在他才剛登上帝位,但是名君的聲譽幾乎可以說是一定的了。


    不過,蒙契爾是知道的,在萬人的期盼下登上皇位的卡爾曼,其實背負著弑殺親父的罪狀。他知道先帝波古達二世其實是被他的親生兒子所殺死的。知道這個事實的隻有蒙契爾一個人,而這個事實正不斷地灌溉著金鴉國公的野心根源。


    不論實質上如何,在表麵上,皇帝與金鴉國公、帝國政府與金鴉公國之間的關係是非常友好的。至於其他的五個公國──黑羊、虎翼、龍牙、銅雀、銀狼和去年比較起來,有哪些不同的狀況呢?


    黑羊公國,所幸仍能保住十個州的領地。黑羊國公斯吐爾薩在去年很不名譽地死亡了,姑且不論他個人的素行如何,在政治上他始終都支持卡爾曼繼承帝位。斯吐爾薩死了以後,前任國公阿爾摩修大老成為國公政務的暫時代理人。雖然阿爾摩修大老的實績與品德早已經廣為人知,但可惜的是,他年事已高,而且又雙目失明,要靠他一個人的力量來統治整個公國,具有實質上的困難,所以無論如何,必須設個輔佐的職務。


    在阿爾摩修大老個人的深切期望,與新任皇帝卡爾曼的勸說之下,騎士利德宛擔任了這個輔佐的職務。對於過去也曾經擔任過虎翼公國國相職務的利德宛來說,這是他第二次成為國公身旁的輔佐。


    利德宛將自己的小兒子寄放在金鴉國公蒙契爾的妹妹安潔莉娜身邊之後,就隨著阿爾摩修大老前往黑羊公國的領地。在那裏他不但施行了各種防禦寒害的對策,在另一方麵,他也招集了公國主要的家臣們,進行了一番非常嚴厲的人事改革。


    在斯吐爾薩就任國公的期間,他從不曾好好地回到黑羊公國的領地去過,反而長久待在帝都奧諾古爾,日以繼夜地沉溺在歌舞酒宴之中,招集藝術家舉辦作詩會、演劇會,或者和女人嬉戲玩鬧。身為主君的人都已經是這樣了,那麽遠在本國領地的官員綱紀自然也跟著鬆弛了下來。不但不好好力行政事,反而沉迷於酒色,中飽私囊。利德宛毫不容赦地處罰了這些人。至於過去曾經無故逮捕無辜的人民加以拷打,然後並吞百姓財產的地方官,現在輪到他們被逮捕,而且不經由拷問,馬上就被斬首了。貪官汙吏個個戰栗不安,紛紛跪地求饒。就這樣,利德宛為黑羊公國進行了一次政治大掃除。


    “對了,利德宛和金鴉公國安潔莉娜公主的感情有沒有什麽進展?”


    皇帝卡爾曼二世身在帝都奧諾古爾,對貼身的侍者問起了這件事。卡爾曼對於利德宛與安潔利娜兩人之間像是情侶的關係也略有所知。不過他所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什麽?連訂婚都還沒啊?利德宛的動作倒是出乎人意料外地慢哪!”


    卡爾曼笑了笑,不過仔細想起來的話,自從去年皇帝駕崩以來,卡爾曼自己的戀情也沒有什麽精采之處。雖然德拉鞏遜之亂已經平定了,但是為了把建國以來最嚴重的一次寒害所可能造成的災害減到最低,凡是身在公職的人都不得不拚了命地努力著。正因為利德宛將個人的私事暫時放在一旁,黑羊公國才能恢複秩序。


    銀狼公國的情況與龍牙公國相同,十個州的領地被削減了五個州。被削減的部份直接並入皇帝的直轄領地當中,至於剩下的五個州則預定在國公家的血統繼承人菲連茲年滿十八歲以後,再交還給他統治,在此之前,則暫時由帝國政府管理。


    至於虎翼公國則勉強保住了十個州的領地,而這其實是國公的未亡人格爾特露特,不,應該說是格爾特露特的情夫西米恩拚命奔走的結果。去年正值內亂之際,虎翼公國一直采取中立的立場,然而一出現和平跡象,西米恩馬上就現出了極為狡猾的處世手法,真是令人無可奈何。西米恩非常明白帝國政府一旦表明要將虎翼公國的領地減半,區區一個公國根本毫無反抗之力。所以,這麽一來,他所能作的就是竭盡最大限度的誠意來博取新任皇帝的歡心;除此之外是別無他法了。


    騎士利德宛的兒子帕爾,是虎翼國公伊姆列的侄子,這也就是說帕爾的母親正是伊姆列的妹妹。西米恩曾經想辦法要使帕爾成為格爾特露特的養子,企圖讓地位的繼承在形式上更為名正言順,但是被利德宛拒絕了。


    對西米恩來說,虎翼公國的領主地位是自己費盡了千辛萬苦,甚至犯下弑主的罪行才好不容易到手的,如果要讓帕爾這樣的幼兒給奪去的話,無論如何他是絕不會甘心的。在他企圖讓格爾特露特收養帕爾為養子的背後,其實是隱藏著伺機要殺害帕爾的毒辣陰謀。但是利德宛並沒有被眼前的利欲給迷惑了。


    所以到了這種地步,惟一能夠讓西米恩存活下去的途徑,就是對皇帝卡爾曼竭盡逢迎諂媚之能事,以求保全自己與格爾特娜特的地位。


    西米恩也曾經衡量過最糟的情況,也就是虎翼公國的五個州被加以沒收的可能性,他甚至還考慮過與其讓帝國政府來沒收,倒不如自己先發製人,主動獻出半數的領地。然而新任皇帝卡爾曼並沒有打算要沒收虎翼公國的領地。知道這件事的時候,西米恩先是歡喜一場,不過接著又開始不安起來。是不是所有的十個州遲早有一天要落入帕爾的手中呢?也許到頭來自己可能隻是個小醜吧!


    原本西米恩也不是個天生就具有卑屈、陰狠這些缺點性格的男子。他一直是虎翼公國的重臣,善盡輔佐主君的職責,統禦底下的官員,而且積極處理民政事務,甚至對於主君也勇於說出他應該說的話。例如對虎翼國公伊姆列企圖要強娶格爾特露特為妻的行為提出諫言便是一個好例子。到這裏為止,西米恩的人生都一直是光明正大的。然而,自從得到格爾特露特,他的人生便走上了一條與過去截然不同的、幽暗曲折的岐路。


    就這樣,西米恩的心理產生了對於他本身的輕蔑,對於利德宛與帕爾父子一種毫無道理的憎惡,甚至於對皇帝卡爾曼的不正常抗拒心理,這些複雜的情緒在他內心相互組纏得愈來愈緊。盡管如此,他就是無法憎惡格爾特露特。或許他心裏其實是憎惡格爾特露特的吧!但是另一方麵的感情卻來得更為堅固、強烈、而且深刻。隻要是為了守護格爾特露特已取得之地位與利益這個目的,西米恩甚至不惜出賣自己的靈魂。從幾個事實當中,可以證明他的決意的確是非常堅定。就整體而言,虎翼公國的統治者是處於極不安定的心理狀態中。


    至於龍牙公國是勉強逃過了被消滅的下場。在受過德拉鞏遜的暴政蹂躪之後,原有十個州的領地讓金鴉公國給並去了五州,其餘的五州一般以為會讓皇帝給沒收,但是卡爾曼卻以“具有傳統的公國不得予以消滅”為由,讓自己的心腹渥達將軍前往接任龍牙國公的地位。


    新任的龍牙國公渥達,是個深得卡爾曼信賴的武將,不但思慮細密深遠,而且頗富指導能力。龍牙公國飽受德拉鞏遜的暴政摧殘,如何讓所有的土地與人民回複元氣是一項非常艱钜的任務;但如果是讓渥達來做的話,就算要多花一些時間,也一定能夠確實地完成。


    和龍牙公國同樣被削減了半數領地者,便是銅雀公國。國公夏拉蒙並沒有子嗣,國公家的血脈隻得就此斷絕了。卡爾曼在繼渥達之後,讓一名自己的心腹拉庫斯塔將軍成為國公家的養子,繼承了所有的領地,並且讓拉庫斯塔以自己的名義,將其中的五個州呈獻給皇帝。


    依卡爾曼之見,拉庫斯塔雖然年紀尚輕,卻是個相當有才幹的人。依照他的能力,應足以統治五州,並且成為皇室重臣來進行活動。


    在卡爾曼即位以前,六大國公的地位與權勢,或許都遠遠地淩駕當時身為大公的他。特別是龍牙、銀狼這兩個公國,甚至還公然舉兵企圖要消滅卡爾曼。但如今,姑且不論陽奉陰違、口蜜腹劍的可能性,所有的選帝國公都對卡爾曼俯首稱臣、宣誓效忠。


    馬法爾帝國的年代誌裏麵記載著:“列公雙膝及大地,對新帝宣誓效忠。馬法爾帝國第二十五代皇帝之世自此開辟。皇帝之名卡爾曼,得成為持有相同名號之第二世。”


    就這樣,這一切似乎都已經要結束了,過去皇帝的直轄領原本是七十州,如今再加上從銀狼、銅雀這兩公國沒收來的十個州,使得接受皇帝直接統轄的領地已經到達了八十個州。


    金鴉公國十五州,黑羊與虎翼兩個公國各統有十州,龍牙、銀狼、與銅雀三個公國則分別各統領五個州。在“德拉鞏遜之亂”以後,帝國的一百三十個州的歸屬就這樣確定下來了。過去曾經有所謂皇室與六國公家之間保持均衡勢力的說法,如今看來隻不過是一則笑話。卡爾曼剛一即位,就掌握了曆代皇帝所不曾擁有的最大權勢。如今整個馬法爾國內,已經沒有人能夠與他抗衡了。


    表麵上看起來是沒有人能了。


    卡爾曼大公成為皇帝卡爾曼二世之後,馬法爾帝國的帝都奧諾古爾似乎也躍進了外交的季節。耶魯迪、茲魯納格拉、庫爾蘭特、劄拉、利斯阿尼亞、烏魯喀爾這些鄰近諸國的大使館,紛紛開始熱絡地展開活動。收集情報、交換情報、分析情報;好藉此研判新任的皇帝以及他的政府將會如何來展開往後的戰爭與外交,以及這往後的趨勢對於他們自己國家的利害關係。在這其中,對於活動的進行最為熱絡的,便是新任的耶魯迪大使。


    這個人是為耶魯迪王國的九柱將軍之一,也就是遠近馳名的拉薩爾將軍。這名有著青銅色的頭發與眼眸的敏銳青年,背負著特命全權大使的任務,來到了馬法爾帝國的帝都奧諾古爾。


    他其實並不單純隻是一名外交官,更是耶魯迪王國對馬法爾所進行之謀略與諜報等各種工作的總負責人。在去年耶魯迪與馬法爾之間所展開的“米亥峽穀會戰”當中,耶魯迪軍在卡爾曼大公的戰略之前吃了大敗仗,全靠拉薩爾領著敗軍奮勇作戰,耶魯迪才能免於全軍覆沒。當時的他不但拯救了耶魯迪軍,更將自己的名聲從敗北的泥濘當中挽救了回來。因此,他獲得了一個擔任王都防衛司令官的機會;但是在他個人的要求下,他轉而來到這北方都城赴任。因為對於耶魯迪的安全防衛來說,馬法爾一直是他們建國以來的憂患,對拉薩爾來說,擔任駐馬法爾大使的這項工作,遠比王都防衛之類的職務更可以有所作為。


    在各國的大使館內,舉例來說,就收集了類似以下的許多情報。


    “有個名叫艾菲米雅的女官深得新帝的寵愛。目前還沒有懷孕,不過一旦她懷孕,而且產下男孩的話,或許會被正式冊立為皇妃也說不定。”


    “那名女官的身份怎樣?”


    “不高。不過,如果是需要身份的話,盡管可以找個有勢力的貴族收她為養女,所以她的身份應該不至於造成什麽影響。”


    說是這麽說,不過這一切並不是這樣就確定了。為了因應未來的需要,在形式上皇帝仍有可能繼續維持單身的形象。而所謂的未來,其實也就是指皇帝與他國的公主或皇女做政治婚姻的可能性。


    一旦身為一國的君主,也就等於在結婚方麵的事情上,失去了依照個人意誌來作決定的自由。為了維護形式與國家的利益,身為一國之君,通常得締結所謂的政治婚姻;但是在另一方麵,為了滿足自己在身心方麵的要求,身邊通常還會有幾個情人,一個國王的婚姻大致都是如此。身為一國之君,而能夠以婚姻來延續戀情的,真是少之又少。所以,在許多的騎士故事當中,經常都是以有夫之婦、與有婦之夫之間的不符合倫常,但是卻深刻得感人的戀情作為故事的主題。


    王者的婚姻除了政治行為的意義外,可說是毫無價值的。不過卻也正因為如此,耶魯迪大使館與拉薩爾本人都不得不對卡爾曼二世的婚姻問題賦予高度的關心。而且即使婚姻問題解決了,那麽接下來又有子嗣出生的問題。究竟是生了男孩?或者是生了女孩?生下來之後,接下來又是成長的問題,如果有幸能夠長到十五歲左右的話,那麽又將麵臨尋找公妃或者駙馬的問題。過去幾百年,甚至幾十個世代以來,都一直在重複著這些同樣的問題。而這些其實已超越了單純的個人行為,轉而演變成一個國家整體的經營。而所謂的國家經營,大致上比單純的個人行為還要更具規模,而動機也更為愚蠢。


    就這樣,在拉薩爾所搜集來的情報當中,有則相當奇妙的消息,說是茲魯納格拉王國的大使館內有著不尋常的動態。


    九柱將軍之一的拉薩爾發出了低沉,但是卻又顯得有些辛辣的笑聲。


    “卡爾曼手中的皇帝權力如今已經確立了,他們反而要在此刻掀起事端,這會有什麽利益呢?大概隻會讓茲魯納格拉的國境更往國都的方向後退吧。”


    拉薩爾這話的意思,其實是揩茲魯納格拉的兵力遠不及馬法爾,而這的確也是一個事實。正因為了解茲魯納格拉的兵力遠比不上馬法爾,所以在過去這十幾年來,茲魯納格拉並沒有與馬法爾之間開啟任何戰端。如果說茲魯納格拉企圖要藉機對馬法爾挑釁的話,那麽就等於是作戰時不穿著盔甲,而是穿著絲綢絹服上戰場了。


    不管怎麽說,微風也有可能是暴風雨前的預兆。所以無論如何日後與駐在茲魯納格拉的大使館保持密切的連絡絕對是必須的。各方麵的事情極為繁多,大使的生活其實是非常忙碌的。在忙碌之中,在宮廷所舉辦的宴席上出席也是大使的工作之一。這一天,他很幸運地有了個機會,得以與過去他一直極有興趣的人物一起坐在相鄰位子上。這人便是統領十五州,全馬法爾帝國最大的貴族。


    “哎呀,您可就是極富智略,大名鼎鼎的金鴉國公蒙契爾閣下是嗎?”


    耶魯迪的大使注視著年輕的金鴉國公,臉上明顯地表露出濃厚的興趣。事實上,大使本身和馬法爾的皇帝也都很年輕。而年輕本身正代表著一個人具有多少能量來改革現狀。如果年輕之外再加上謀略與自信的話,那麽這世間應該就沒有什麽好值得畏懼的了。此時的蒙契爾身在萬人之上、位極人臣,他所擁有的權勢與名聲僅次於皇帝一人。


    “……蒙契爾國公您與卡爾曼陛下之間有彼此信賴的基礎作為聯係,這真是太好了;我自己是個心眼狹小,而且猜疑心重的人,如果我是馬法爾皇帝的話,那麽首先要肅清的人,恐怕就是蒙契爾國公了吧!”


    “哈哈哈!”耶魯迪王國的大使拉薩爾以爽朗的笑聲做結尾,青銅色的眼眸裏充滿了大膽無畏的神采。


    “失禮了,我其實隻是開玩笑的,無論如何請不要放在心底啊!”


    麵對對方這番言論,蒙契爾處之泰然地回答了幾句聽起來似乎平淡,卻又意味深長的話:“我當然知道您這話是開玩笑的。如果您當真的話,大概早已經傳到陛下的耳裏去了吧!”


    馬法爾人與耶魯迪人的視線像是兩把互相摩擦的刀,頓時迸出了火花。耶魯迪人的視線像是在向對方挑戰,而馬法爾人則像是明白地接受了挑戰似的。隻是,在雙方眼光交會的同時,雖然毫無原由,但是拉薩爾明白蒙契爾的眼中沒有他的存在。


    在另一方麵,這兩人似乎也同時感應到潛伏在對方眼底的危險性。不管是蒙契爾也好,或者拉薩爾也好,他們倆既非聖賢,也非隱者,而是俗世間的野心家。


    當然,拉薩爾也有著他自己的野心。今年才二十幾歲的他,不但已經在耶魯迪全國最高武官的行列


    ,也就是九柱將軍的席次當中占有一席之地,如今更以全權大使的身份,進駐馬法爾這一個超級敵國的心髒地位。九柱將軍的首席,亦或是宰相地位,都可能遲早為他所有。


    他未來的地位甚至還會在這之上。好比說目前拉薩爾同樣也是未婚之身,隨著地位的晉升,日後也很有可能與王室的女子結婚,而且可能性極高也說不定。這麽一來,也沒什麽不好的。


    “我耶魯迪王國,雖然有幸與馬法爾這麽樣一個偉大的帝國相比鄰,但其中的操心憂慮其實也從未少過哪!當然要舉國遷移到他處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們惟一的想法,就是盡最大的努力來保持雙方友好的關係了。”


    “友好關係,也正是我們所希望的。如果能夠避免無益的戰火,那麽國民們也會樂於見到吧!”


    “正是如此。不僅僅是你我兩國,和其他國家例如茲魯納格拉等國之間也希望能夠永遠保持和平。茲魯納格拉這個國家其實也是很憂心的。如果耶、茲兩國能夠互相攜手合作,來鏟除這個憂心的根源可就太好了哪……”


    宴席散了,耶魯迪人的臉上帶著危險的笑容離去了。蒙契爾獨自一人坐在橢圓形的大桌子前,用兩手托著自己的臉頰深思著,一直到宮廷的侍者開始收拾餐盤食器的時候,才緩緩地站起來,離開了坐位。蒙契爾一邊走出召開宴席的大廳,一麵回頭出聲問道:“米克羅遜,你在那兒嗎?”


    “是的,屬下一直在等候閣下。”


    “剛剛那耶魯迪人所說的夢話,你都聽到了吧。你覺得怎樣?”


    蒙契爾對他心腹部下所詢問的,是有關於拉薩爾暗示耶魯迪將與茲魯納格拉聯合作戰的可能性。米克羅遜一邊思考著回答說:“如果耶魯迪與茲魯納格拉這兩國聯合,分別從東南與西南夾擊馬法爾的話,那麽即便是馬法爾這樣的一個雄國,大概也不能等閑視之吧?”


    “要應付他們無須大費周章。”


    “啊……?”


    “耶魯迪與茲魯納格拉這兩國的聯合,就好比是牽牛花。早晨雖然開花了,可是不到中午以前就會凋謝了,根本沒什麽好值得畏懼的。”


    蒙契爾不但有謀略,而且在謀略的背後,更有膽量的襯托。一旦已經看穿,就不再繼續對這件事情有任何牽掛憂慮。不過,在這個時候,他那從不追求殘夢餘痕的眼眸裏,卻停留著一把由冷硬光芒所化成的刀刃。


    “……不過,如果隻有耶魯迪一國有些什麽企圖的話,那就不能一笑置之了。”


    所謂的和平,其實就是串聯前後兩個戰爭的陰謀時期。這並不是什麽偉大或崇高的認知,然而確實有許多人們這麽認為,而一麵做下一次戰爭的準備。


    耶魯迪王國的利益,在於削弱馬法爾帝國的實力。如果想要完全消滅馬法爾,然後合並其整個國土,其實是欠缺現實性的想法;但如果馬法爾國內能夠出現混亂,而且再加上內亂的話,那麽對於耶魯迪來說,已經是非常值得感謝了。


    但如果這種情形反過來發生在耶魯迪的話,毋寧說也是非常受馬法爾歡迎的,因為耶魯迪國力減弱也是馬法爾所期待的。就這樣,馬法爾與耶魯迪的右手各自在背後藏著一把劍,而左手則編織著陰謀的繩索,隻要一有好機會,就有可能將手裏纏繞好的繩索套在對方的頭上,勒緊對方的脖子。這真可說是溫馨的關係哪!


    皇帝卡爾曼從朝臣的報告當中,得知耶魯迪大使在宮廷的宴席上,曾經超乎必要地強調過耶魯迪與茲魯納格拉兩國之間的友好鄰善關係。


    “耶魯迪和茲魯納格拉兩國連手起來,企圖要策劃什麽陰謀是嗎?”


    這其實也不是什麽新鮮的話題,過去也曾經發生過無數次了。對卡爾曼來說,這話題隻能讓他付之一笑,根本不造成什麽妨礙。


    隻是,去年所經曆過的那次激烈戰鬥,也曾經讓卡爾曼嚐到笑到一半卻整個臉僵住了的滋味。況且,就鄰接的兩國互相修好關係的這件事來說,也應該要讓馬法爾挑起警戒心了。對於這兩國的外交團必須要加以密切的監視,至於目前就暫時讓他們自由行動一陣子吧。


    至於真正能教卡爾曼皺起眉頭的,其實是先皇時代以來的宰相宋爾坦所帶來的報告。卡爾曼亡兄的未亡人愛謝蓓特大公妃,據說曾經秘密地傳喚茲魯納格拉與耶魯迪這兩國的大使,跟他們作了一些可能會對卡爾曼二世造成不利的商談。宋爾坦結束了報告之後,接著又繼續蠕動他那像是鬆鼠臉上的嘴巴說道:“請您無論如何千萬得留意,皇帝陛下。她雖然是一名弱女子,自己不可能參與作戰,但是卻可以唆使男人互相爭鬥。”


    宋爾坦那洋洋得意的臉,和自作聰明的嘴,都讓卡爾曼感到一陣陣的不愉快,但是他還是明白自己必須對愛謝蓓特大公妃有所警戒。雖然她已經沒有任何權力,但是卻仍然憎惡著卡爾曼,而且也具有統合並籌劃陰謀的力量。支持著她發出憎惡和陰謀統合力量的,正是她對於已經失去的東西,以及應該可以得到的東西的執著,而她的兒子,也就是魯謝特的存在正是她產生此種執著的根源。就在卡爾曼沉默著的時候,宋爾坦又開口說道,眼前似乎不宜將魯謝特皇子再放著不管,年輕的皇帝聽了,很不愉快地回答道:“魯謝特才隻有四歲。”


    “可是二十年後就是二十四歲了。到那時,陛下您本身的子嗣究竟是幾歲呢?”


    宋爾坦壓低聲音所說的話,不僅擊中了卡爾曼,同時更是擊中了所有專製君主在心理上共通的弱點。雖然卡爾曼對自己本身還很有自信,但是,將來會如何呢?當卡爾曼年邁的時候,魯謝特正迎向他人生中最鼎盛的時期。


    “想想二十年後的事情也無妨,不過我希望身為宰相的你也能夠花些心思在今年的事情上。如果災害連著兩年的話,國家的根基將無以為立。在政事上多用點心吧!”


    宋爾坦稍微眯著眼睛,注視著眼前這位突然將話題的方向作一百八十度轉變的年輕君主,不過他隨即又馬上深深地低下頭,這正是他每當為了隱藏自己的表情時所會作出的動作。


    暖爐裏熊熊燃燒的火焰,似乎還不足以溫暖房間裏的每一個角落。雖然已經是春天了,但是馬法爾的夜晚仍然用它那充滿寒氣的手掌,輕輕地撫摸著人們的軀體。此時的愛爾梅特大公妃像是一座背負著火焰的雕像,一動也不動地佇立在耶魯迪與茲魯納格拉這兩國大使的麵前。


    “真正的皇帝,根本就應該是我的兒子魯謝特。卡爾曼大公靠著卑鄙的手段篡奪了皇位,這一點你們應該是知道的。當初在選帝會議上,魯謝特才是擁有多數支持的人選哪!”


    愛謝蓓特眼眸裏散發著陰鬱的光芒,聲音當中透露著無法抑製的激動。


    “大公妃殿下,話雖如此,但卡爾曼二世已經登基,而且也取得各國的認同,事到如今,難道還有可能扭轉事實嗎?”


    茲魯納格拉的大使劄伊歇爾公爵提出問題時,一麵很誇張地比手劃腳。在一旁的拉薩爾內心不禁想著,這家夥就算到臨終的時候大概也還是這樣吧!不過他仍然保持著沉默,而且也抹去自己的表情,沒讓內心的想法從臉上流露出來。在因應的對策還沒有決定以前,他暫時不想給愛謝蓓特大公妃任何言語上的承諾。劄伊歇爾究竟能從大公妃的嘴裏套出多少東西呢?且好好觀察他到底有多少能耐吧。正當拉薩爾這麽思索著的時候,大公妃的聲音又灌進他的耳裏了。


    “事成之後,我會分別奉送三十個州給耶魯迪、茲魯納格拉兩國以作為酬謝。”


    根本還無須用上套話的技巧,愛謝蓓特就自己把交易的籌碼給拿出來了。看來她不是個有耐性的女子。


    “這、這、這,您真是太大方了。”


    劄伊歇爾公爵稍微地


    瞪大了眼睛,用眼尾瞄了一下耶魯迪的大使。


    “不過,這麽一來的話,整個馬法爾帝國的領土就失去了六十個州,幾乎等於是減半了。這樣是否妥當呢?大公妃殿下!”


    劄伊歇爾又瞥了拉薩爾一眼,意思大概是說,你這家夥也說幾句話吧!盡管心裏明白,不過拉薩爾仍然毫無表情地繼續保持沉默。愛謝蓓特的聲音更提高了一些:“如果讓卡爾曼再這麽樣恣意妄為下去的話,那麽魯謝特的手裏將連一州也不剩。相較之下,如果能剩個七十州就很了不起了。隻是,我既然奉上了六十州的土地,當然也希望能夠獲得同等的代價。”


    “您的意思是?”


    “您應該知道的,就是卡爾曼的人頭。”


    平靜地吐出這兩句話之後,愛謝蓓特的嘴唇兩端往上吊起,形成一個具有魔性的半月形。過去曾有人形容這名深宮幽閣之中的女子有著酷似人偶娃娃的美貌,但如今增添了些許妖異的神氣,兩名大使不由得感覺到一陣戰栗,仿佛像是一把薄刃的刀頂在他們的背脊上。在去年的那場權力鬥爭中,如果是愛謝蓓特大公妃獲勝的話,那麽此時的她應該早已經是皇太後的身份,所有的權勢都獨攬於一身了。隻是,姑且不論這些已經屬於過去的可能性,此時此刻這個類似陰謀的計劃有成功的可能嗎?


    當然,沒有人會在陰謀一開始籌劃的時候,就打算要麵臨失敗的。在付諸實行以前,任何陰謀都被人認為是會成功的。


    愛謝蓓特本身不但沒有武力,而且也沒有權力;她展示給拉薩爾與劄伊歇爾的誘餌,根本不是屬於她的所有物。如果想要得到那個餌的話,就要以自己的實力去奪取,所以這其實也不是什麽有甜頭的交易。


    “這女人赤手空拳也想要搏倒卡爾曼的氣魄固然很令人欽佩,可是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和這女人一起去送死。劄伊歇爾盡管去作他三十州的大頭夢,到時摔到地獄裏如果隻斷個手腳的話,那還算是幸運的咧!”


    拉薩爾已經一眼看穿了。最主要的原因是,此時的愛謝蓓特應該是隨時受到非常嚴密的監視,如今她秘密地傳喚了兩名大使,可能是監視網讓人刻意給放鬆了的結果吧!雖然不曉得這究竟是卡爾曼的命令,或者是宰相宋爾坦的指示,但是這幕後主使的確是非常危險的。愛謝蓓特是不是能夠分辨她此時的立場呢。在前一場宮廷鬥爭當中失敗之後,全因為新皇帝卡爾曼的手下留情,她才能夠過著金錢上毫不匱乏的生活。現在的她或許應該要稍微自重一些,留意自己不要拿著繩子來勒住自己的脖子吧。不過,眼前的境遇本身或許正是激發愛謝蓓特內心怒氣的原因。


    結果,這一天晚上,兩名大使從大公妃跟前退下的時候,都沒有給予任何口頭上的承諾。


    到了第二天,茲魯納格拉大使劄伊歇爾公爵前來謁見皇帝卡爾曼。


    “啟奏皇帝陛下,我茲魯納格拉的國王達尼洛四世有個提議想告知陛下。請容我代為轉述。”


    “就請你說說看吧,是什麽提議呢?”


    “我主君是想把他的第十一個女兒,也就是亞德爾荷朵公主獻給陛下作妃子,但不知陛下的禦意如何?”


    卡爾曼沒法一下子回答。


    “……我很感謝貴國國王的提案,以及茲魯納格拉皇室的好意。不過這不是我能夠立刻回答的提議,所以留待日後再請教吧!”


    “陛下所言甚是,鄙人但願能在近日內叨擾您一小部份的時間。”


    “那麽就明日中午一起用餐好了,大使。”


    “遵命。鄙人將帶來足以誇耀全大陸的白葡萄酒,但願有幸能請陛下親自品嚐。”


    劄伊歇爾公爵依照宮廷的禮法,配合他那其實更像是舞台演員的身段,恭謹地一鞠躬之後,便從新皇帝的麵前退下。


    茲魯納格拉大使劄伊歇爾公爵這名男子,其實比拉薩爾所想像的還要更不好對付。盡管愛謝蓓特大公妃對他鼓吹了一些陰謀,但是他卻絲毫不動聲色,連吭都不吭一聲地,在隔天中午用餐的時候再度來到皇宮。將一壇白葡萄酒,與一個用薄薄長長的油紙所包起來的東西交給皇宮裏的侍者。


    “這就是全世界第二美味,同時也是我茲魯納格拉所引以為傲的白葡萄酒。”


    此時的說辭和昨天有一點差別。或許是故意諂媚地將馬法爾所產的葡萄酒奉為世界第一的美酒吧。反正隨他愛怎麽說就怎麽說,對於卡爾曼而言,真正的問題在於達尼洛國王的提議。


    茲魯納格拉國王達尼洛四世是一個多子多孫的人;除了他與王妃之間所生的三男六女之外,其他經認領的私生子有十四男、二十九女之多。至於未經認領的私生子,以及在認領以前就死去的孩子們全部加起來的話,已經超過了一百人。據說他曾經在某地方的貴族宅邸裏,發見一名容貌美麗的少女,正垂涎欲滴,想要提出要求時得知:“這姑娘是一名私生子,父親的名字叫做達尼洛。”


    據說他得到這個答案的時候,曾羞愧地麵紅耳赤。不過總而言之可以用一句話來形容他這個大情聖,那就是“隻要有莊園處,就有曾經和他發生過性關係的女侍者;隻要有城館處,就有他的私生子。”。


    不過,他並沒有因為他個人複雜的男女關係而忽略了現實的重要性,達尼洛四世在其他方麵也確實有非凡的表現。自從他即位之後,茲魯納格拉與馬法爾之間從未曾發生過任何公然的戰役。雖然也曾經數度因為國境線,與交易權的問題而發生紛爭,但也都憑著巧妙的外交交涉而獲得處理。雖然有人殘酷地批評他:“隻不過是個擅長於拖延、敷衍與賄賂的人。”,但他總算還能夠一方麵維持著兩國間的和平,一方麵與其他國進行“有勝算的戰爭”,如此確保著國家的利益。


    至於國內方麵,他也培育了許多平民出身的學者、官僚與武將,與舊有的土豪勢力相對抗,而他的王權也就確立在這兩股相對勢力的均衡點之上。


    曾經有人在他的背後批評說:“國王的辦公桌就在女人的肚子上麵。”


    不過達尼洛四世在國政方麵,確實也有不少的實績,足以讓他獲得明君的評價。也正因為如此,旁人才能夠允許他那過度漁獵女色的行為。


    至於亞德爾荷朵公主,正是達尼洛四世的第十一個女兒,是王妃排行第五的親生女兒。今年十八歲,剛好是皇家公主的適婚年齡。而卡爾曼今年二十七歲,兩人在年齡上的差別還算過得去,不過其實無論兩人年齡的差距如何,年齡根本不是皇室通婚的考慮因素。年齡上相差三十歲,甚至於四十歲的國王夫婦也是很稀鬆平常的。


    “看來大使是非常擅長於運用美麗的辭句哪!不過,對於公主的美貌,朕所知道的還是沒有大使多呢!”


    卡爾曼的話有點諷刺的意味。對於劄伊歇爾公爵那永無止境、喋喋不休地形容公主如何又如何美麗的舌頭,卡爾曼已經開始感到厭煩。


    “陛下您果然是一位注重真實的人。鄙人也了解要用言語來形容美麗畢竟是有限的,而且早先也預料到陛下您可能會有所要求,所以早就從我國將亞德爾荷朵公主的畫像帶來了。”


    “哦?準備得可真周到哪!”


    卡爾曼心裏想著,這真是個喜歡演戲的人。恐怕連動一根手指頭,也都在計算著舞台上的效果。而且他那舌頭上大概也塗了滿滿的香油,才能夠這麽樣滑溜順暢地轉動著。不過要以外交官來說的話,這男子算是二流的,卡爾曼在內心給了這樣的一個評價。至於亞德爾荷朵的美貌,一定也被誇大了四成左右。


    但是,當侍者們將那幅巨形人像畫呈上來,由劄伊歇爾公爵將畫上的油紙給掀開的時候,年輕的皇帝也不禁“哦”地發出了讚歎聲。


    那畫的大小比例與真人


    差不多,畫著一名身上裹著淡紅色絲綢的年輕女子,雞蛋形的臉龐像初雪一般潔白,那頭淡褐色的頭發,與暗褐色的眼眸更叫人印象深刻。真是非常……不,這已是超乎尋常的美麗了。


    “這幅畫像上絕對沒有任何稍加誇張之處。如果,真有任何地方和亞德爾荷朵公主本人不同的話,鄙人願受陛下您任何處罰。”


    公爵接著又說,亞德爾荷朵公主遲早將會接掌茲魯納格拉王國的皇位。也就是說,如果卡爾曼與亞德爾荷朵公主結婚的話,整個茲魯納格拉國將會隨同公主一同陪嫁過來。如果這真是事實的話,倒還真是個不錯的提案。


    “不過話說回來,劄伊歇爾公爵,茲魯納格拉的國王陛下是出了名的多子多孫。而且聽說兒子的數目也頗多。是否有什麽特殊的理由,才特意立公主接掌皇位呢?”


    這時,劄伊歇爾公爵刻意壓低了自己的聲音,這當然又是他的演技。


    “陛下,鄙人就坦白地說,我國王確實有不少兒子,但兒子的人數並不是愈多愈好啊!”


    沒錯,這話倒是很坦白。從茲魯納格拉王國的這名臣下嘴裏所說出來的,其實就是他們國內沒有一個成材的王子。卡爾曼在心裏微微地笑著;根據他自己本身的調查,劄伊歇爾公爵的話確實是有根據的。達尼洛四世的王子們,全都遺傳了父王的缺點,終日沉溺於酒色之中,教他們的父王也不禁悵然。


    “總之,茲魯納格拉的宮廷裏麵,還因為陛下所親生的皇子人數,形成了許多不同的派係!”


    “這麽說來,不就有五十幾個派係了?”


    卡爾曼故意瞪大眼睛。事實上,大使壓低聲音所說的話,卡爾曼早就已經知道了。不過,卡爾曼沒有義務、也沒有必要告訴他自己所知道的內情有哪些。此時的他所必須要作的,隻是順應對方想讓自己嚇一跳的意圖,施展一點社交手腕罷了。


    “不,嗯,要說五十幾個是太誇張了,不過大致區分起來,也有十幾個派係,而最年長的王子也已經有全部的貴族與大臣作為他的後盾。”


    這麽說來,就是難以收拾了。現在的茲魯納格拉王國在達尼洛四世的政治手腕下,還維持著安定的狀態,不過隻要國王一死,立刻就會有問題發生。看來達尼洛四世自己也已經預料到國內在自己死後將會出現分裂的混亂局麵,所以已經有所覺悟,而且作出決定了。


    那就是讓馬法爾與茲魯納格拉擁有同一個皇帝,成立一個同君聯合的體製。


    依照達尼洛四世的看法,與其讓國內分裂為十幾個派係來爭奪皇位,不如將自己的愛女嫁給強國馬法爾的年輕英君,讓他們所生下來的孩子成為兩國的統治者,總比最後導致自取滅亡的結果要強得多。雖然從表麵上看起來,茲魯納格拉好像是被馬法爾給並吞了,但是如果亞德爾荷朵成為一個在地位上與卡爾曼同格的女皇帝,而且能夠使得茲魯納格拉皇室的血統能夠傳承到後世的話,這其實可說是他們長期的勝利。


    “這話說得不錯,達尼洛四世陛下的確是相當地深謀遠慮。”


    “咦?想出這個提案,而且說服達尼洛四世陛下的可是鄙人我啊!無論如何,尚懇請卡爾曼陛下,將鄙人這一片赤誠留在您記憶中的一角。”


    說完之後,便接著一個恭謹的鞠躬。此時的卡爾曼,已經看穿了劄伊歇爾公爵內心真正的用意。姑且不論祖國茲魯納格拉是否能維持獨立,皇室是否能存續,對他來說,今後能夠在獨占兩國皇位的卡爾曼麾下,享盡所有的榮耀才是更重要的。“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倒也好。”,卡爾曼斷然地下了一個結論。這名男子的人格如何還不足以讓自己放在心上。如果茲魯納格拉王國就是劄伊歇爾公爵所帶來的禮物,那麽今後就對他一人予以厚待也無妨。


    但是卡爾曼根本不知道。這個政策性婚姻其實不是出自茲魯納格拉人的頭腦,而是金鴉國公蒙契爾的謀略。


    而蒙契爾所作的也僅僅是派出自己的一名心腹拉斯羅到茲魯納格拉王國,向支持亞德爾荷朵公主的貴族,以及朝臣們鼓吹這個政策婚姻,讓鄰國馬法爾皇帝卡爾曼成為他們茲魯納格拉王國的女婿。事實上,也談不上什麽鼓吹,因為要讓這些人開始行動,隻要一句話就行了,這句話就是:“皇帝卡爾曼現在還是單身。”,隻消這句話就行了。


    “一波起則萬波生動。隻要拉拉線,玩偶們就會使勁地跳起舞來了。”


    蒙契爾站在公邸的陽台上,獨自一人喃喃地用著他一貫偽裝邪惡的口吻說道。春天的夜風吹撫過年輕的臉頰,那感覺真教人舒服。


    “不過,一旦我自己被那波浪給溺斃,可就變成地獄與天堂兩邊的笑話了。”


    蒙契爾並沒有裝腔作勢地自以為是一個預言者,不過他所投擲的石塊已經在時代的水麵上掀起了一陣既遠又大的波紋,而首先他所要溺斃的人,就是茲魯納格拉的大使劄伊歇爾公爵。


    第二章幾許的黑夜與死亡


    四月已經過了一大半,馬法爾的春天從寒冷的魔咒中解脫了,草叢間的花一朵朵地綻放開來。才一轉眼間,戶外的世界已經從白茫茫的一片,轉變成繽紛地令人暈眩的彩色世界。植物們像被解除了封印似地,隻見生命的跡象在地麵上歡舞,而動物們也蒙受了這一片生命的恩澤,紛紛活躍了起來。


    即使是太陽西沉,整片大地被黑暗支配了之後,那黑暗本身也成了春天的一部份。夜晚溫柔清涼的空氣,將花朵的香味一陣陣地傳送到人們的鼻子裏。街上的人們紛紛把桌子搬到中庭和陽台上,仿佛正在用他們的全身實際去感受這自然柔和的甜美。


    茲魯納格拉王國的全權大使劄伊歇爾公爵,此時正乘著馬車,馳騁在回歸本國的街道上。以馬法爾的裏程來計算的話,目前距離本國的國境還有一千斯塔迪亞(大約二百公裏),不過這附近已經是山嶽與森林混和的地帶,周圍的人家已經開始逐漸減少。


    既然卡爾曼對於馬法爾與茲魯納格拉這兩國皇室之間的婚姻還頗有興趣,那麽就應該要盡早讓這件婚事成立。畢竟兩國之間的這種政略婚姻,隨時都可能產生各種不同的變數。


    正當劄伊歇爾公爵熱切且用心地思考著這件婚姻,以及自己在這件婚事當中所扮演的角色時,和他一同坐在馬車上擔任護衛的騎士突然叫了一聲,引起了大使的注意。那騎士說,有一道影子,從剛剛開始就一直趁著黑夜尾隨著他們。公爵有些不悅地皺起了眉頭,但原本的平穩在這一瞬間被打破了,箭翎的聲音尖銳地撕裂了這一片寧靜的薄暮。


    連續射出的三支箭,全都命中了目標。一支射中了車夫的左胸,一支射中了位在右手邊的馬頸部,另一支則在騎士從車窗裏探出頭時,射中了騎士臉部。那弓箭的氣勢真令人驚駭。原本寧靜的夜晚在這一片人與馬接連發出的慘叫聲中迸裂開來了。


    馬車卷起一陣巨大的聲響與塵土之後,整個車身都翻過來了。被驚嚇的野鳥一邊尖銳地“嘎──、嘎──”叫著,一邊振翅騰空飛起。馬車的右側麵朝地下翻倒了,但左邊的兩個輪子卻還拚命地空轉著。


    左側的車門朝天空開著,劄伊歇爾公爵從車廂裏爬出來的時候,前額撞破皮的地方還不斷地流著血。他胡亂地連著劍鞘,抓住身上那把裝飾過多的禮儀用劍,一麵呻吟地住地上一坐。而他在剛剛車子翻倒時,肋骨大概被折斷了。正當他滿臉痛楚地皺著眉頭時,一條人影遮住他麵前的月光。劄伊歇爾抬起頭,眼睛逐漸適應黑暗之後,他認清了對方的臉,不禁大吃一驚。


    “是你?拉薩爾將軍……!”


    耶魯迪的大使非常平靜地注視著喘氣中的茲魯納格拉大使,平靜的程度幾乎讓人感到冷酷。他重新把手裏的弓弦掛回馬鞍上,拿掉長劍的


    劍鞘,然後開始用馬法爾語和對方交談了起來。


    “既然讓你看見了我的臉,那我無論如何是不能讓你活著了。劄伊歇爾公爵,我雖然很同情你,不過還是得要取你的性命。”


    “你、你說什麽?難道你從一開始就在算計著我的性命嗎?”


    “倒也不是這樣。我曾經一次想試著對你說,不過反派角色就應該要有適合反派角色的台詞吧!”


    或許他是想要開玩笑,可是一點都不討人喜歡。劄伊歇爾的額頭上,正不斷冒出恐懼的汗水。拉薩爾不慌不忙,動作很輕快地跳下馬來,向公爵走近。


    “為、為什麽要殺我?”


    “哦?你想知道原因是嗎?”


    拉薩爾的眼睛、牙齒、和手中的劍同時發著亮光。


    “那麽就讓我告訴你吧,劄伊歇爾公爵,理由就是因為我討厭你,所以要殺你。”


    “混帳!”


    人在即將被殺害之前,當然不會有什麽理由是正當的,對於被殺的當事人來說,所有的理由恐怕都是不合情理的。拉薩爾不認為真實對於死者來說有什麽必要性。甚至連還活在這世界上的人,也沒有幾個需要真正的事實。


    接著劍聲非常尖銳刺耳地響起,不過僅隻一次就結束了。


    青白色的月光像瀑布似地傾瀉而下,拉薩爾一麵甩幹劍上所沾染的人血。確定犧牲者已經完全斷氣之後,這個機敏又充滿危險的加害者,把劍收回劍鞘裏,滿滿地吸進了一口散發著血腥味的春夜空氣。


    “接下來,新皇帝會有什麽反應?對於殘活的人來說,真正的好戲這才要上場而已哪!”


    拉薩爾把箭從人和馬的屍體上拔出來收回之後,立刻就躍上了自己的馬。這位年輕的九柱將軍從馬上對著這位不幸的鄰國大使敬了一個禮之後,依然是滿臉大膽無畏的表情,離開了殺戮現場。


    在他身後所留下的,僅隻有黑夜與死亡。


    茲魯納格拉大使劄伊歇爾公爵遭某個無名氏殺害的消息,在經過半天之後,傳到了帝都奧諾古爾。在一片晨曦中,皇帝卡爾曼正坐在早餐桌上,從侍臣的口中得到了這個消息。


    “這死法倒是很離奇。不過,死了也有死了的用途哪。還好是在他已經開口說出亞德爾荷朵公主的婚事以後,不過,這大概就是縮短他性命的原因吧!”


    卡爾曼在內心裏一麵咕噥地念著,一麵讓銀杯傾斜到自己的嘴邊。那死者所帶來的白葡萄酒,正逐漸把醲鬱的香氣擴散到卡爾曼口中。


    “傳喚耶魯迪國的大使,如果他還沒逃走的話。”


    不過耶魯迪國的大使拉薩爾,倒是立刻應皇帝的傳喚來到了皇宮。盡管他一副平靜的表情與態度,但是卡爾曼並不因他的外表而放棄懷疑。相互答禮之後,立刻就進入了主題。


    “耶魯迪國大使,你應該已經知道茲魯納格拉國的大使離奇死亡,但不知在他死時,你身在何處?”


    拉薩爾仰起了臉,從正麵注視著年輕的皇帝,操著極為流利的馬法爾語開始說道:“陛下您這話似乎顯得有些奇怪。在下根本不知道劄伊歇爾公爵究竟是什麽時候,在哪裏死去的。如果陛下您沒告訴在下正確的時刻,那麽在下又應該如何回答呢?”


    “說得也是,的確也是如此……”


    卡爾曼原本就不認為耶魯迪的大使會因為這樣的一個問題就露出馬腳。卡爾曼於是一麵對拉薩爾投以露骨的諷刺眼光,一麵扼要地說明了事情的經過。在這其中,兩個人互相地斬擊著對方,所用的武器當然不是劍,而是彼此銳利的聲音與表情。


    “一旦馬法爾與茲魯納格拉形成同君聯合體製,那麽整個情勢對耶魯迪而言是最不利的。所以你遭受懷疑也並非毫無道理。”


    拉薩爾麵對這一番絲毫不容反駁的指責,仍然麵不改色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然後予以反擊。


    “請恕在下鬥膽,陛下,這樣的想法未免太短視了些,令人難以和陛下的賢明模樣聯想在一起。雖然從事情的表麵上看起來,您的懷疑確實是理所當然的。”


    “正如同陛下您方才的證明,在這個時間點上,一旦茲魯納格拉的全權大使遭遇那樣的死亡之後,我耶魯迪帝國立刻就會成為眾所懷疑的對象。不過,假使整個暗殺的過程是由在下所指揮的話,那麽應該會把事情處理得更漂亮一些。”


    如果這世上有人知道這事件的整個過程,一定不由得會為拉薩爾的大膽、無畏而驚歎吧!


    “茲魯納格拉國王達尼洛四世陛下,是鄰近諸國無人能比的大情聖,子女眾多,光是已經認領的就有五十人以上。此外,宮廷內的派係又細又多,沒一個能夠成氣候的。但是,隨著卡爾曼陛下您的登場,他們也產生了危機意識而暫時地團結在一起,藏起了他們陰謀的獠牙。”


    卡爾曼低聲地笑了。


    “說得也是。照你的意思是說,一旦朕與亞德爾荷朵公主締結婚姻關係的話,所樹立的敵人不在別處,而是在茲魯納格拉的宮廷內是嗎?”


    “的確是如此的,陛下。一旦同君聯合政體成立,那麽兩國的皇位將為一人所獨占。論卡爾曼陛下您的才幹、器量,這原本是理所當然,但小人們卻也勢必因此而心生暗恨。這麽一來,劄伊歇爾公爵的悲劇究竟起因於何處,應該已經非常明顯了。以我方的立場而言,與其高喊無辜,倒不如懇請陛下予以明察,謹此。”


    拉薩爾低頭時,那頭青銅色的頭發立刻就垂了下來,將他的表情完全給藏了起來。


    而卡爾曼則一語不發。


    拉薩爾退下之後,卡爾曼回過頭來詢問隨從少年武官菲連茲有關方才一席話的意見。


    “就我個人而言,我不相信拉薩爾將軍所說的話。”


    聽菲連茲這麽回答,卡爾曼似乎也頗有同感似地點了點頭。


    “朕也這麽覺得,不過為什麽你會這麽認為呢?”


    這次菲連茲就無法立刻回答了。如果說是因為自己主觀的印象,而無法去相信耶魯迪大使的話,這根本就不成理由;這種回答絕對無法讓犀利的主君覺得滿意。所以少年拚命地試著將自己的意見作條理化的整理。


    “陛下,茲魯納格拉大使的死,是耶魯迪大使所一手導演出來的不是嗎?這樣一個能言善道的人,反而讓人覺得虛偽……”


    卡爾曼用手指敲打著椅子的扶手。


    “就算拉薩爾說的話全是假的也無所謂。如果劄伊歇爾公爵的死和茲魯納格拉宮廷的鬥爭有關的話,那就正好有一個借口可以出兵茲魯納格拉。對朕來說,真正重要的地方在這裏。”


    “可是,陛下,這麽一來不就眼睜睜地中了拉薩爾將軍的計謀嗎?拉薩爾將軍之所以說出那樣的話來煽動陛下,目的不就是要讓我國向茲魯納格拉開戰嗎?”


    卡爾曼有些驚訝地注視著這名擔任隨從武官的少年。


    “你想得還真遠哪,菲連茲,你一點都不像是個十五歲的孩子!”


    “那麽您會取消對茲魯納格拉出兵嗎?”


    麵對這個問題時,卡爾曼又再度笑了笑。如果這世上有人的笑容會比憤怒還讓人感到可怕的話,那麽卡爾曼臉上此時所展露的就是這種笑容了。


    “朕真是個愚蠢的人,竟然如此輕易地中了拉薩爾的計謀。看來朕還會繼續上那家夥的當,前往攻打茲魯納格拉吧!”


    “陛下……?”


    “接著下來我可能會消滅茲魯納格拉,也或許會在消滅茲魯納格拉之前,才好不容易發覺了拉薩爾那家夥的陰謀。到那時,惟一能讓朕平息怒氣的,就隻有一個方法,就是立刻招集所有的兵馬前往攻打耶魯迪;理由是,耶魯迪企圖破壞馬法爾與茲魯納格拉兩國的關係。”


    “……啊!”


    菲連茲發出一個小小的叫聲。這聰明的少年明白了一件事,原來卡爾曼早已洞悉了拉薩爾將軍的計謀。卡爾曼故意上拉薩爾的當,其實是想要反過來將計就計,企圖一舉將茲魯納格拉和耶魯迪消滅。


    “拉薩爾這個自以為是的策士,在這不久的一、二年內,大概就會了解到,是他自己的計謀反而導致了祖國的滅亡。”


    卡爾曼若無其事地,以平淡的口吻,自顧自地嘟嚷著;但是他如此的態度卻讓菲連茲感受到更深一層的魄力與壓迫感。卡爾曼的雙眼有著一種讓人無來由地感到害怕的深邃,仿佛已經穿透宮殿的牆壁,正注視著牆壁的另一頭。


    難道陛下想要在他這一代當中,並吞耶魯迪、茲魯納格拉兩國,建立起一個超級的大馬法爾帝國嗎?菲連茲感覺到自己體內的血管正從內側開始發熱、而且心髒的跳動也更為加速了。


    “菲連茲。”


    “是的,陛下。”


    “在這不久的將來,你就可以看到茲魯納格拉以及耶魯迪的國都了。至於眼前就暫時別提這件事吧!”


    看來,真有野心的不僅僅是蒙契爾一個人。卡爾曼本身其實也有著巨大的野心。


    拉薩爾回到大使館以後,衣服也不換地就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同時傳喚了自己的部下古恩納爾。古恩納爾匆匆忙忙地走進長官的辦公室,看見拉薩爾正埋首於桌前,手中的羽毛筆正迅速地揮灑著。拉薩爾看到部下之後,便放下手中的筆,把寫好的那張羊皮紙卷好,對屬下發布了命令:“立刻把這封書信送回本國,讓國內準備好隨時可以全軍出動。把這一次當作是你生命攸關的任務,不得稍有延遲,當然更不得讓這封密函落到馬法爾的手中,否則絕不饒恕!”


    拉薩爾的兩眼閃耀著冷酷、凜冽的光芒,讓人不禁聯想到冬日的雷火。古恩納爾全身緊繃地接受了長官的命令,但也忍不住地要求拉薩爾說明其中的原由。


    “馬法爾軍應該會出兵攻打茲魯納格拉,不過也可能在半途突然掉轉方向,殺到耶魯迪來。所以我方絕不可稍有半分的大意。”


    這就是大使的回答。古恩納爾大吃一驚。差點把上司所交付的羊皮紙掉到地上。


    “您是說馬法爾軍要出兵攻打茲魯納格拉?這是真的嗎?”


    “沒錯,是我設計的。”


    不過拉薩爾並沒有把話說出口。他慎重地選擇了適當的言詞,搪塞似地告訴屬下說,馬法爾皇帝懷疑茲魯納格拉大使遇害這一件事與我國有關。


    “這是一場賭博。古恩納爾,如果稍有閃失的話,可能會導致耶魯迪滅亡。雖然很危險,可是我們總不能袖手旁觀地坐待馬法爾與茲魯納格拉之問形成一個同君聯合的政體。除了把馬法爾拖進來與茲魯納格拉一戰之外,我們別無他法。”


    “這是一場賭博?拉薩爾將軍,您這是將耶魯迪王國拿來作賭注嘛!”


    “這是在指責我嗎?”


    大膽無畏的笑容如同曇花一現地出現在拉薩爾的嘴角之後,馬上就消失了。


    “不過一旦馬法爾與茲魯納格拉這兩國的皇位讓卡爾曼一人給獨占了,耶魯迪的將來遲早會像累卵般地危險。不是嗎?”


    “確、確實是的。”


    一股戰栗又重新遊走在古恩納爾的全身。馬法爾並吞茲魯納格拉之後,那麽過去所一直維持著的均衡關係將為之一變。馬法爾可以從兩個方向對耶魯迪形成半包圍。


    “卡爾曼皇帝可能會在不久之後,親自帶兵前往攻打茲魯納格拉。”


    到那時候,隻要馬法爾軍稍有漏洞,拉薩爾立刻就會乘機帶領一隊驃悍的騎兵,突擊馬法爾軍的本營,斬殺皇帝卡爾曼。這是耶魯迪惟一能夠獲勝的方法,同時對拉薩爾本身來說,這也是他達成野心最短的一條捷徑。


    “卡爾曼是個英武勇悍的人,到時被斬殺的可能是我也說不定。總之,如果走錯了一步,結局將不堪設想。”


    拉薩爾舉起一隻手揮了揮:“其他的事情你就沒有必要知道了。趕緊把這封密函平安地送回本國吧!”


    “是,屬下遵命。”


    “身上記得要帶著充份的旅費。還有,最好挑白天人來人往的時候趕路,留宿的地方盡量挑熱鬧一點的。不要讓刺客有機可乘。”


    聽完上司這些仔細的叮嚀之後,古恩納爾緊張至極地走出了門外。


    拉薩爾在桌麵上坐下來“籲”地喘了一口氣;臉頰上那條疤痕呈赤紅色地浮現起來。


    箭已經離弓了,如果箭不繼續飛的話,就隻有墜地一途。就好像剛剛對古恩納爾所說的,除了想辦法贏得這場危險的賭博之外,已經別無他法。這一切不為別的,而是為了自己。


    “盡管如此,所謂的權力就像是個壞心腸的美女。雖然知道這可能會讓自己遭到殺身之禍,但是一看到那美女眼神的暗示,心裏就怎麽也平靜不下來。”


    蒙契爾大概也是這樣吧?那年輕且謹慎的金鴉國公雖然看起來纖弱,但是這外表騙不了拉薩爾。一旦情勢發展到了馬法爾、耶魯迪、茲魯納格拉三國都卷進爭亂當中的地步,那金鴉國公就沒有道理會袖手旁觀了。到時他會采取什麽行動呢?會坐待漁人之利嗎?拉薩爾陷入了一片沉思之中,而他臉頰上的那條紅線則更加清楚地浮現起來。耶魯迪這位年輕的九柱將軍,似乎正一副腦充血的樣子。


    對蒙契爾來說,被拉薩爾等人視為同一等級的人一定是相當無可奈何的。因為對全局並不通曉的拉薩爾將軍,到頭來也不過是一個在蒙契爾的手掌內舞動的玩偶。隻是,拉薩爾的決斷與行動之迅速,著實讓蒙契爾也吃了一驚。他玩弄了幾個小把戲,將已故劄伊歇爾公爵的想法傳給了拉薩爾,還不到瞬間的工夫,一幕暗殺劇就上演了。但不管怎麽說,蒙契爾對這一切的感覺是事態加速了。


    不管是庫爾蘭特也好,是茲魯納格拉也好,或許自己應該要出生在一個馬法爾以外的國家才對。這麽一來無須與卡爾曼相爭,便能順利取得一國的皇位。蒙契爾一麵這麽想著,但是一麵回顧時,又不免對自己思想的軌跡發出苦笑。因為,不管是庫爾蘭特也好,是茲魯納格拉也好,如果出生在這些國家的話,同樣會有當地的一些障礙纏繞到自己的身上。


    蒙契爾一麵從書房走向陽台,內心的思緒一麵追溯著過去。光與黑暗飛快地交叉著,一片灰色的情景真實地迸裂在他的眼前。


    從少年時代以來就一直是文武雙全的蒙契爾,有時會聽見精靈的歌聲。那是在初夏的季節,耀眼的陽光與綠意盎然的樹叢讓人感到一陣陣的暈眩。那仿佛是陽光結晶而成的半透明精靈出現在窗外,對著蒙契爾唱道:“想要擁有我嗎?想要擁有我嗎?想的話就來搶搶看啊!因為隻有最強壯、最有勇氣的男子,才能夠得到我唷……”


    一旦愛上了這些叫做野心的美麗精靈,蒙契爾隻有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模範的愛人,惟有如此才能夠博得精靈的歡心。這精靈同時也具有如同惡龍的一麵,而這條惡龍,在先帝波古達二世死後,已經在蒙契爾的內心深處,像蛇一樣地揚起了脖子四處張望。


    “奪取皇位。奪得之後,便施行德政,如此的作法絕不是要陷百姓於不幸。如果說這樣做有罪的話,就隻有讓自己成為一個好皇帝來加以彌補。”


    但是,一旦有了這種想法,或許就已經顯露了自己的脆弱。不過蒙契爾心裏另外還有不同的想法,那馬法爾帝國的開國始祖阿爾巴德在成為皇帝以前,不知曾經籌劃過多少陰謀,犧牲了多少人命,讓多少無辜百姓流血。但是這一切的罪惡都被建國傳說的光芒給洗刷了,惟有勝利者的正義才能夠流傳到後世。蒙契爾的正義也將因為他的勝利而獲得


    保障吧。或者應該說,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能夠保障他的事物了。


    金鴉國公凝神傾聽著微風的音色。


    “安潔莉娜也差不多該見到利德宛了吧……”


    蒙契爾的妹妹安潔莉娜公主,今日特地出城到北方郊外,迎接從黑羊公國返回帝都奧諾古爾的利德宛。安潔莉娜騎著馬,讓利德宛的兒子帕爾坐在馬鞍的前輪。而借住在金鴉公國公邸的霍爾第也帶著他的四條狗,隨同公主前往接人。霍爾第原本也隨同利德宛前往黑羊公國,但是他在利德宛之前先返回帝都,以便告知利德宛回來的日期。安潔莉娜那一頭像是冬日落陽色澤的頭發,隨著馬的腳步,也緩緩地擺動著。


    “帕爾,很快就可以見到爸爸了唷!你可以很驕傲地對爸爸說,你一直都是個好孩子喔!”


    安潔莉娜說話時,帕爾精神抖擻地跟著點點頭。霍爾第故意促狹地說道:“是啊,帕爾真是個好孩子。這全是利德宛離開以後,養育者的功勞哪!”


    霍爾第帶著四條狗一起旅行各處,一麵讓各地人們觀賞狗兒的技藝表演,一麵采集各地的民間傳說,然後匯集成書。除此之外,他還精通武藝,由此可見他絕不是個單純的“旅行學者”,但是他本人以及周圍的人都刻意不提起這一點。雖然才三十幾歲,但是頭頂上卻是光禿禿的一片,在春日陽光的照撫之下還閃閃發亮呢。此時的他正悠哉悠哉地,臉上帶著一副討人喜歡的表情,坐在馬上環顧著四周的街道。這春天的街道上,正因為熙來攘往的人馬而顯得熱鬧十分,旅人們的交談也乘著春風四處奔流。霍爾第朝天空望了望,他那敏感的耳朵已經捕捉到空中隱約傳來的一陣微弱聲響。


    “打春雷啦……”


    “雨的女神好像已經在吹響她的角笛了,我們最好走快些。”


    安潔莉娜仰望天空之後,一麵說著,一麵輕踢著馬的腹部。帕爾緊緊地抓住馬的頸子,很高興似地笑著。安潔莉娜看著帕爾,不禁想著,他真是個勇敢的孩子。不過安潔莉娜的想法或許有些像是父母寵愛孩子的心理也說不定。


    他們三個人和四條狗,就這樣順著兩側有棕樹夾道的街道北上。途中,他們在一家旅店躲避雷雨,並吃過中飯之後,下午三點便來到與利德宛相約的地點。這裏是位在一個叫波多奴伊的城鎮邊緣,距離城鎮中心相當遙遠;寬廣的平野上有一處茂密的灌木林,所以這灌木林便成了一個很好的標的。下過一場雨之後,人馬的往來暫時中斷了,街道上頓時出現一片空曠,那潮濕的空氣也叫人感到一絲絲的寒意。霍爾第仍然一副悠哉的神情,若無其事地騎在馬上,稍微地靠向安潔莉娜。


    “公主,您發現了吧?”


    “你是說從剛剛一直跟蹤在我們後麵的那六個可疑人物嗎?”


    “哎呀、公主的洞察力真令人佩服。”


    “我實在不太想發現他們。照理說,六個人裏麵怎麽說也該有個美男子,可是卻連一個都沒有。”


    霍爾第眨了眨眼。


    “咦?從這個距離可以知道他們的長相嗎?”


    “知道啊,如果是美男子的話,就可以看到頭頂上有一個閃閃發亮的光圈。這個和距離沒有關係,反正我可以知道就是了。”


    安潔莉娜應付似地笑著,然後輕輕地從肩膀拍了拍坐在馬鞍前輪的帕爾。


    “帕爾,待會兒可能會有一點嘈雜的聲音,恐怕對小孩有不太好的影響,所以你暫時先和狗兒們在一起。”


    安潔莉娜正想抱起帕爾小小的身子,好把他放到地上去;但是這個今年滿六歲的小男孩,竟然自己很靈活地跳了下去,然後仰頭看著美麗勇敢的公主說道:“安潔莉娜,你要小心喔!”


    地上的四條狗隨即搖擺著尾巴,對著站在地麵上的這名小孩走了過去。幾乎在同時,那六名騎著馬的男子也快馬加鞭地向他們靠近。一陣殺意與凶猛的氣勢無聲無息地向他們卷了過來。


    那四條狗同時也發出威嚇的咆哮聲,並且好像要保護他們這位兩隻腳的小朋友似地,分別在小孩的前麵與左右形成一道毛皮的防衛牆,這防衛牆同時還有著銳利的牙齒、顯得非常凶猛而且可怕。一旦有了這道防衛牆,那麽帕爾的安全就不用擔心了。


    “你就是金鴉公國的安潔莉娜公主,沒錯吧?”


    “錯了一些。”


    “一些?”


    “如果你所說的是,金鴉公國可愛又清秀的安潔莉娜公主,那麽所指的確實就是我。如果你們想要成為我的客人,最好再多花些工夫學學社交辭令吧!”


    公主燦爛地笑了起來,相形之下,這六名男子身上的惡意則更顯得漆黑深沉。


    一陣劍光交錯後,一名企圖從安潔莉娜公主右後方殺過來的男子,轉眼已經躺在一灘噴濺的血泊當中,原來是死在霍爾第的劍下。霍爾第看起來應該是一副隨時隨地都悠悠哉哉的樣子,此時竟也在轉瞬間飛快地揮動了他手中的劍。另一名企圖要砍向霍爾第的男子,被安潔莉娜手中那把細長的劍從下顎底下給刺穿,然後從馬鞍上滾落到地麵,在時間上隻比剛剛那名同伴慢了三秒鍾。刀劍互砍的聲音持續地響著,屬於人類的怒吼、與慘叫也狂亂地在空氣中嘶喊著。


    突然間,一陣馬的哀號聲悲慘地發了出來。在刺客當中,有一人朝著安潔莉娜的座駒砍了過去,在馬的頸部造成一個嚴重的致命傷。可憐的馬開始踉蹌了起來,腳變得不聽使喚,接著就像是一扇鬆了螺絲的門,砰地一聲倒地了。


    安潔莉娜在地上滾了一圈然後翻身躍起的時候,那細長的劍正好端端地握在她手中,絲毫沒有讓刺客有機可乘。


    一名騎士猛力地驅馬前進,朝著安潔莉娜衝了過來。馬的鼻息夾雜著馬蹄所發出的陣陣轟雷聲,隨著騎士漆黑的身影逐漸地逼近了安潔莉娜的視線。一把出鞘的劍甚至在視線的一角閃著白色的光。


    安潔莉娜縱身跳了起來,不過她並不是往後跳以躲避殺氣騰騰的人馬,而是出人意料外地往上跳,在跳躍的同時,並且揮動手中的劍。


    在一道劍光閃過之後,接著飛出一道血光。一股強大的振動從劍身傳回到安潔莉娜的手上。一隻手指間還握著劍的手臂,順著噴血的軌跡飛落到空中,從刺客的口中迸出一陣慘烈的哀號聲。失去平衡之後,騎士便開始在馬鞍上大幅度地搖晃起來,雙腳一麵在空中踢著,最後跌落到地上。這時,安潔莉娜早已像是在茂密的叢林中飛來飛去的小鳥,以輕盈的身段跳上了敵人的馬。在這期間,霍爾第也斬落了一個敵人,這名刺客受傷落馬後,更被大狗給撕裂咽喉,才不過一會兒工夫,六名刺客隻剩下兩名。正當二比二的戰局即將展開的時候……


    “利德!利德!”


    帕爾墊起了腳尖,扯開喉嚨拚命地喊著,使得所有人都把視線集中到一點。隻見前方有個人影朝著灌木林的茂密處正急速在擴大中。頓時,僅剩的兩名刺客開始動搖,他們放棄了原來的目的,拉住馬的韁繩,企圖要撤退了。


    “利德宛,抓住那男的!不要殺他們,留下活口!”


    這就是這兩名像是戀人的男女,在闊別許久之後見麵時所說的第一句話。


    利德宛一語不發地踢向馬腹,掉轉馬頭前進的角度,直接從斜邊奔去,好堵住刺客逃走的路線。右手的長劍已經閃閃發亮。殘存的這兩名刺客,被迫必須麵臨逃亡與應戰二選一的難題,不過似乎很快地有了決斷。他們手中握著劍,分別從利德宛的左前方與右前方的方向同時發動攻擊。利德宛並沒有眼睜睜地坐以待斃,他再度掉轉馬頭,朝著左邊的刺客衝了過去,在雙方騎影交錯的同時,發出一陣刀劍的金屬聲與人的慘嚎聲,利德宛的長劍,使得一朵深紅的花綻開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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