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宣也列席其中,從見到秦疏起就十分雀躍,隻是礙於燕淄侯和端王兩人在旁而不敢張揚。見秦疏走近前來。連忙小聲的招手:“小疏,過來這兒坐。”很是不記前嫌的樣子。


    秦疏朝他看一眼,仍舊向易縝走去。


    少宣還要叫,端王放下杯子,向場中做個手勢,一麵道:“你別胡鬧。”他口氣神色都平靜如常,少宣極怕他,依舊老實了,眼巴巴的看著秦疏坐到燕淄侯身邊。


    場中歌舞又興,漸漸又聞眾人談笑之聲,方才一番波動就此被蓋過去。


    易縝鬆一口氣,眾人分明把秦疏當作他的禁臠的情形令他頗為尷尬。他身居高位,知道自己臉麵要緊,卻不會設身處地去想一想,別人也是血肉之軀,又該是何種況味。


    這才得空去仔細打量秦疏。兩人幾次見麵,從前秦疏是侍衛服色,雖然穿在他身上似乎要比別人分外挺拔些,卻到底算不得出塵。再後來秦落泊之中,更是狼狽不堪,如今病中尋來給他替換的也是下人衣物。幾天的工夫,易縝也不曾想起來要給他置辦衣物。


    此時見秦疏衣著雖不是多麽華貴,卻著實有幾分翩翩公子的神韻,不由得眼前一亮。轉念又想,秦疏若不是入宮做侍衛,可不就應該是這樣的人物。


    馬車不能直接駛到殿前,秦疏走過來的途中淋了雨,發絲上還掛著細小水滴。麵孔晶瑩雪白,隻有眉眼發絲烏黑。竟減去銳氣平添了幾分清麗,整個人就跟水墨畫中走出來的精魂一般。


    易縝瞧著不錯,不知不覺微微笑道:“這麽穿很好看,以後照這個樣子做幾套衣裳給你。”


    秦疏無意識的攥著衣擺慢慢地揉來揉去,沉默著不說話。


    端王在一旁突地輕笑一聲。侍易縝轉眼看去,他又若無其事。


    易縝不好發作,倒頓時醒悟過來。自知自己在這種場合一時失言,然而見秦疏沒聲沒息的坐在那兒,偏偏管不住自己的嘴,低聲問道:“吃過晚飯沒有?”盤算著他這個時候趕過來,必然是沒來得及吃東西的。


    早有侍從過來添上一份飯箸。易縝不等秦疏作何反應,自作主張的給他挾一些清淡的菜,又把葷腥的魚肉推遠。催促他道:“吃。”


    秦疏並不推拒,果真乖乖拿起碗筷,不論易縝挾什麽給他,他看也不看就吃什麽。但臉上一片木然,隻怕連吃到口中的是何物都沒嚐出來。


    瞧他這樣,易縝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隻覺場中歌舞此時格外惹人煩厭,加上不時有人悄悄向這邊打量,令他極為不自在。偏偏一抬頭去找尋目光來處,隻見眾人若無其事作欣賞歌舞狀或者作談笑風生狀,沒人敢和他正式對上一眼。


    易縝隻得把心思放到眼前,盯著秦疏多吃下幾口。他自己也再沒有食欲,拿過隻杯子在手中把玩,舉到口邊要飲,發現不知何時已是空杯。


    放下杯正要叫人添酒,沒料到秦疏不聲不響的伸手取過桌上暖壺,替他倒酒。


    易縝怔了一怔,那感覺竟像是受寵若驚,心底裏又有幾分道不明的喜歡,忙道:“我自己來。”但瞧著秦疏修長手指握著青花瓷瓶伸在麵前,竟有些舍不得就此把酒瓶接過來。


    倒杯酒也不過是片刻的工夫,秦疏將酒瓶放在桌上,似乎是舍不得壺上溫暖,手握著瓷瓶並不鬆開。


    易縝料不到他是心中難受至極,卻想到他一路冒雨過來,難免要著了寒氣,眼下這酒是去年的桂釀,味道淡薄得很,喝兩杯暖暖身子就是無妨。另取一個杯子遞到給他:“你也喝一杯。”


    秦疏不客氣,接過來一飲而盡。易縝沒想到他飲酒竟是如此豪氣,目瞪口呆的工夫,秦疏已經接連倒了三四杯,都是如同喝水一口就倒下去。


    這麽喝實在有些怕人,易縝暗暗伸手要奪灑瓶,他卻死死抓著不放,用力得狠了,指尖都有些微微發顫。易縝握在他手上這才覺出來。停下手仔細看他,幾杯酒下去,秦疏雪玉般的臉上飛起淡淡的桃色,從素淨水墨變作凡青淡彩,然而神情像是極清醒明白的,姿勢坐得端正筆直,仍是緊抿著嘴不說話。


    易縝不願弄出大動靜來,那瓶中也沒剩下多少,半叮囑半威脅的說了一句不許再喝,隻得由著他去。


    秦疏僅是抓著那杯子出神,規規矩矩坐在那兒。易縝不時留意,他果然沒有再喝,


    客人是燕淄侯請來,他提前走不得,好在幾人有眼色,瞧這場麵不對,借口擔心雨勢而脫身,有人帶頭,眾人便紛紛告退走盡。不用多長時間隻剩得易縝幾人


    易縝也覺得這大半個晚上過得亂七八糟,無比冗長難捱。這時吐了口氣,向秦疏道:“我們也回去。”


    秦疏一直垂目不語,連他父親告退時都沒有抬頭看一眼。聽到要走,撐著桌子起身,誰知沒等站穩,手一軟反而跌回去。


    易縝吃了一驚,本能的就去扶他一把,見秦疏手撐在地上,就這般怔怔的仰臉看來,眼中水汪汪的,目光朦朦朧地朧不知落在何處,臉上酡紅越盛。


    易縝還當他是酒豪,這時才知道這幾杯淡酒竟將人灌醉。不由得又氣又笑,好在秦疏醉酒也醉得安分守已不吵不鬧,由得他半拉半扯的拉出殿外。


    被卷著夜風的雨絲一吹,秦疏推開易縝,自己站直了身子搖搖晃晃紮向一旁。易縝隻當他酒醒了,誰知他扶著欄杆躬□去,將方才吃下去的酒水食物全吐盡了。


    如今身上更發軟,他還記得來時的方向,站起來想走,沒等邁開步子,腳下一絆就要倒下去。易縝手快拉住他,秦疏也管不著身在何地,軟得一團棉花似的,眼神越發迷離,幾乎要睡過去了。


    易縝怎麽喚他都沒反應,無可奈何的怔一怔,隻得將人整個抱起來。秦疏蜷著身子縮在他懷裏,倒也不重。隨從拿了傘遮在兩人頭上,易縝又拿披風裹住他,尤其是頭臉遮得嚴嚴實實,這才將人抱下馬車去。


    馬車裏甚為寬大,易縝索性讓秦疏躺下來。將他放到榻上去的時候,秦疏側了側頭,一滴淚落下來,正測在易縝手背上,燙得易縝心裏微微一軟,想著這也不過就是個大孩子。小心替他拉好披風,見他人事不知,一時鬼使神差的湊過去,在他眼梢眉角處輕輕親了一口。


    他這裏耽擱的時間就久了點,正混然忘我。冷不妨外頭有人咳了一聲,將他驚得幾乎跳起來,猛然想起這是何時何地,還有太子和端王都還在外頭。


    “仲敏。”


    端王喚他的字,端王好歹是他表兄,易縝少時也曾有同他過往從密的時候,知道每當叫他字的時候,必然是有極認真的話要說。易縝連忙應聲從車上下來。


    易闔原本跟在他身後出來,並沒有跟過來。隻負手遠遠站在廊下。少宣束手束腳站在他身旁。同他從容自若恰成對比。蒼衍提了燈籠在他身邊照著。隔了風雨,麵目仍是晦暗不明。


    就聽端王平心靜氣問道:“你當真喜歡他?”


    “你胡說什麽!”易縝腳下一滑,險些是從車上摔下來的。仿佛不可思議的看著端王:“我隻不過是看在孩子份上,這才對他厚待一些,哪有別的意思!”


    端王沉默,易縝悻悻同他對視。良久聽端王仍是那般平靜的口氣,輕描淡寫道:“沒有就沒有,不必氣急敗壞。”


    易縝悻悻,然而偏偏找不出話來反駁,


    “這麽說,方才的戲倒演得不錯。”端王道,語氣頗有些微妙,然而聽不出喜怒。


    易縝回想今晚自己的舉動,當真莫名得有些不受控製。眼下端王如此說,他隱約明白並全是演戲,但並不反駁。不悅道:“日後不要隨便將他扯進來。”


    端王見他不分辨,若有所思的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下來。


    易縝見他沒別的話說,卻想起一件事,朝易闔道:“我倒聽說,你此去海市有了個相好,也帶回桐城來了,以後再有這樣的事,你自已想辦法。別再打秦疏的主意,他現在受不得你拿些亂七八糟的事來折騰。”


    “什麽相好?你聽誰說的?”端王一頓,然而語氣輕快起來。“祝由是淮南提督季宏明舉薦,在南海一帶商賈中也算是排得上名號,才堪大用。季宏明管轄淮南多年,暗中把持大半海市商貿住來,但在澤國風望不差。眼下要使澤國安定,還是要暫時從降臣中用人,若是聖上當真將季宏明拔擢代理桐城事務。可以在海市扶持此人同季宏明所遺勢力分庭抗禮。”


    “這些改日細說,你剛回來也該累了。我也該回去。”易縝惦記著秦疏一個人睡在車裏會不會又吐。——他想自己不過是擔心弄髒了馬車,他可還要一路同坐著回去的。見他一口氣說下去,這些事要料理起來就沒個完,連忙打斷。他這時算是逮著了機會,把端王方才的話還回去。:“不是就不是,你也不用氣急敗壞。”


    “我有說不是麽。”端王失笑,居然微微點頭承認。“我是有些喜歡他。”


    端王性情端正嚴謹,絕不會拿這番話來說笑,況且此時神色竟是十分認真的。這言一出,不光是易縝少宣齊齊一呆。就連蒼衍也轉過頭來,看了自家主子一眼,立即就把眼移開。


    端王也不同他們幾人計較,反而提醒:“我讓蒼衍送你,路上不見得十分太平,也要小心些。”目送幾人呆呆怔怔的出去。轉而向少宣道:“時辰也不早,太子也去憩著。”喚人將少宣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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