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中夥計已然認得他,他才從車上下來,早已有人殷勤的迎進去。


    上次是燕淄侯親自陪他前來,易縝在人前尚且知道收斂,並不曾做出太過引人注目的親昵舉動。然而怚發於心,眼角眉稍之間不免流轉著脈脈情意,卻瞞不過掌櫃久經世事的一雙毒眼,合著市坊傳言,猜也猜得出秦疏的身份。


    掌櫃是見過大場麵的人,明麵上不動聲色,就算心裏犯些嘀咕,言談舉止卻不露分毫。寒喧了幾句,恭恭敬敬將人請進內院之中。


    秦疏身上穿著一件深灰色毛裘,又將頭上鬥篷拉起來,他相貌俊秀,但也就是俊秀而已。遠不到祝由那般驚豔得令人見之忘俗的地步。這家百年老店在京中卻也排得上名號,平日就有不少世家子弟出入,秦疏並不引人注目,默默地跟著一名夥計身後走進去。


    秦疏並不知曉在他剛下馬車之時,對麵茶上就有人略帶驚訝地咦了一聲。


    準郡馬李明海正陪著廣平郡主在此閑聊,突聽她語意訝異,問道:“怎麽?”


    郡主擺擺手,倒是專心往下打量。


    易縝數月前拒婚,很是削了她的臉麵。雖說她對易縝也並不得見十分喜歡,況且如今的李明海倒也挺稱她的意。但那個女人對於被人拒絕這樣的事能夠全任不放在心上,更何況作為廣平王的掌上明珠,向來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幾時遇到過這樣的難堪,她在對易縝咬牙切齒的同時,反而有些好奇和在意。


    隻是易縝全然沒去多想她會是什麽心情,偶爾見了她也是一付並不在意的神情,倒使得她空憋著一肚子不快,卻每每找不到發作的緣由。不由自主就對易縝有關的事多了幾份留意。


    易縝把秦疏看得極牢,出門也不過屈指可數的數次。她並沒有機會見過秦疏。然而跟在一旁的青嵐她卻認得,那輛馬車雖不起眼,上麵也有侯府的徽記,好認得很。


    郡主當下對李明海的問話毫不理會,湊到窗前向下張望。李明海略為好奇,隨著她起身,一道向下看去。這時隻見著個背影,隻同青嵐吩咐了幾句話,青嵐便守在門外,沒有一道跟進去。


    但從背影來看,秦疏除了穿得較為臃腫些,舉止並無多大異狀。隻是在他扶著門框踏入門檻之時,還是露了端倪,稍稍顯出笨拙來。


    李明海能被青帝相中,指為郡馬人選,自然是精明伶俐的人物,看了幾眼,心裏便有些明白,腦中第一時間想到的,倒不是擔心郡主是由於舊情難忘,反而怕她不知輕重,弄出什麽難以收場的事情來。


    正思忖間,耳邊聽得廣平郡主嗤的笑了一聲,其中不無譏誚鄙視之意。他隻當聽而不聞,臉上麵色如常,對著郡主道:“梅安,今日出來也有些時候,不如我這就送你回去。”


    梅安郡主瞪了他一眼,眼光卻掃向對麵店鋪的招牌,咬著下唇轉著眼珠笑了一陣,隻顧隻笑道:“我們也去看看裏頭有些什麽寶貝。”語畢也不等李明海,徑自大奔下去。


    郡主雖然刁蠻些,但本性上還是個小女孩子,畢竟心機不深,起初也不過是帶點惡意的好奇,並沒有想好真要如何。


    她進到店中,一來不看珠寶玉石,二來不看古玩字畫,直接就將掌櫃拉到一旁向他打聽秦疏。掌櫃見她小心翼翼跟做賊似的,旁人若是這樣必叫做鬼祟,但在一個小姑娘臉上露出來,反而顯得有些可愛,並不引人生厭。


    掌櫃再看她衣著華貴舉止雍容,不經意間流露出頤指氣使的做派,隻當也是知曉秦疏身份又好奇不過的哪一家千金,倒不好得罪。


    “那位客人托本店放出消息,要購些珍奇事物,便是在內院看貨。”掌櫃也覺得這事並沒什麽。當麵驗看這也正常得很,何況幾天人也看過幾樁,不過是前幾次有燕淄侯同來,今日隻有秦疏一人而已。因此隻是如此答道,旁的再不肯多說。


    郡主哦了一聲,這樣平淡無奇的回答不免有些冷落了他的好奇心,見掌櫃的再沒有詳談的意思,站在那兒隻管眼珠亂轉。


    秦疏自知時間一長必要使人見疑,當下也分毫不敢耽擱。等到看清對麵來人,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低聲道:“見你平安無事,我便放心了。”


    對麵小黑目光定定看向他,幾乎舍不得移開分毫。他當日入府的意圖,確實是眼見連日裏太醫連日往返,易縝連早朝都不上,他不知其中詳情,更擔心秦疏情形,這才有些一舉。他的本意是要找到秦疏所在,但易縝平時起居的院落,雖頗為寬敞明亮,但在府中卻是個偏院,更兼有幾名官員聚在主院之中。他隻往熱鬧處尋去,免不了就先錯了方向。也虧他本沒有行刺的打算,否則易縝此刻隻怕已是凶多吉少。他過得片刻才恨恨道:“可惜當日不曾得手,未能救你脫身。”


    秦疏微微一顫,稍稍想一想他若得手的情形,心裏不覺寒意上湧,明明是該喜,他心裏卻無端的有些驚怕,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他也不明白自己這怎麽回事,心裏自責。卻潛意識的不願讓人看出來,再一想當日情形,府中除了青嵐數人,高手不多,然而所執弓弩皆是特製,強健銳利,若是合圍之下,任是誰也極難討得了好,稍有不慎,小黑便不能再坐在這兒同他說話,也是後怕之極。勉強定了定神,這才顫微微的道:“這也太過冒險了,以後造成不可如此。”


    小黑低低嗯了一聲,也不知是敷衍還是答應,伸過手來握住他。


    秦疏正有些神思恍惚,不知為何對他的碰觸有些不自在,本能的想要抽出去。


    小黑看看他,神色稍變,隻是捉緊了不放,他吐了口氣:“我不會再冒然行事。你再忍耐幾天,我已有辦法救你出來。”


    秦疏見他說的十分篤定,微微訝然地看向他。


    孟章握了握他的手,也不必多說,隻是輕聲道:“中秋時必然有百姓如入觀燈,我已經找好一處隱蔽的住所,手中又有出入城防的令牌,到時乘亂走脫,出城就有人接應。”


    秦疏一驚:“師兄?”


    孟章聽他提到祝由,臉上露出微微諷刺之色,搖了搖頭:“不必他,我也能救你出去。”


    秦疏並不知他和祝由之間的過節,但他心思轉得也快,轉眼就想到那些心存憤懣的入京考生身上,雖沒想明白小黑是如何同這些人有所牽連的,他們又為何會肯相助。他卻是隱約知道青帝對這些人隻怕有所打算,此時脫口而出便道:“北晉防衛森嚴,這些人空有大誌,卻實在難以成事,你不要和他們走得太近,免受連累。”


    話方才出口,猛然想起這些人相助於已,實在不該說出這樣的話來。


    小黑卻是想到別處去:“你在替北晉說話?”


    秦疏一怔,還不等他為自己分辯。小黑又朝他身上看了看,已經站起身來:“既如此,價錢便依之前說定的。”他見秦疏身上衣物,皮毛的料子皆是上佳,顯見得燕淄侯待他還算過得去。這樣一想,心裏就有絲莫名的怫然不悅,然而他也是性子執拗之人,反正鐵了心要將秦疏救出去,此時倒也不去多想其它。


    既這樣說,也不等秦疏再說什麽。又握了握秦疏的手,轉身便走出去,


    秦疏身子不便,要追上他攔下細問也是不能,隻得又怔怔坐一會,隨後走出去。


    卻不知他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全落到藏在一旁的梅安郡主眼中。兩人在這內院廂房裏相談,前後也不過半柱香的工夫,若說有什麽可疑之處,那也隻能是憑空猜測。


    郡主十分失望,偏又突發奇想,扯著李明海道:“你瞧見沒,那人長相可也俊俏得很,他來這兒,莫非是會相好的。”


    李明海被她扯住,聽著她一個小姑娘稱讚別的男子俊俏,又是相好什麽,唯有苦笑的份。他心思卻是與郡主不同。說實話,若不是燕淄侯同秦疏之間有那許多扯不清的糾葛,壞了這門親事,他也找不上文平王這般的嶽父做靠山,從此平步青雲指日可待。自然這人城府心機同能力也都是有的。此時想一想眼前,梅安郡主實在是有多管閑事之嫌——這事實在算不上什麽好事,也與他人無甚相幹。


    梅安卻是興致勃勃,低聲笑道:“隻握燕淄侯還蒙在鼓裏呢。”


    李明海想,先不說這事是不是真的,看情形燕淄侯如今正在情熱之時,平空捏造這樣的話拿到他麵前去說,先不論燕淄侯信與不信。此事真與不真,想必聽到這樣的話,任誰都不會高興就是。這多嘴饒舌的傳話之人,卻是也討不了好去,更有甚者將來還要結下嫌隙。這郡馬和侯爺的份量,在青帝那兒想來是有區別的,而且區別也不會小。這樣自掘墳墓的事,他可不願意做,因此也要攔著郡主。


    他知道同梅安講人情世故,她是不會聽的。而其中暗藏的機杼,不是三言兩語道得清而梅安聽得明白的。


    李明海隻是一笑:“郡主原來還念著侯爺呢。”


    梅安見他語氣中微有酸意。雖說她在易縝那兒其實是吃了癟。但眼下見李明海露出不忿妒嫉之色,心裏倒是有些得意的。嗔怪了一句。轉念一想,自己找上門去,可不是要讓燕縝侯那個有眼無珠的家夥看扁,還當自己是對他舊情難忘呢。呸,那來什麽舊情可言。


    李明海乘勢道:“我們管別人的事做什麽。我見見頭有隻玉鐲極是不錯,去看看郡主喜不喜歡……”


    梅安被他拉走,卻猶有些不甘心,一又眼睛卻是滴溜亂轉。


    ————————————


    易縝正在府中前廳來來回回的踱著步。


    他回府之後,聽聞秦疏外出,心裏就開始忐忑不安,幾乎想要出去去尋秦疏,到最後還是硬生生按捺下來。


    若無他的許可,秦疏實際上是出不了門的——他想逐步的給予秦疏自由和信任,與換取兩人間平等和緩的對話方式。因此蝗近這幾日秦疏要出門,隻要青嵐跟在身邊,是不必得到他親自允應的。


    雖然是他自己吩咐的,可到頭來還是免不了焦躁不安,隻覺得時辰漫長,分外煎熬難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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