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得心熾如焚,不禁暗暗怨怪秦疏去了這麽久都不知道回家。


    可真等到秦疏回來,他偏偏又一句責怪的話也說不出口。嘿嘿的幹笑了兩聲道:“你回來了。”卻隻字不提自己苦等的情形。一邊牽著人帶回所住的小院,一路隻是絮絮地問些諸如累不累餓不餓的問題。


    他平時也頗為關懷,隻是不如現在這樣瑣碎,有點糾纏不休的意思。秦疏正逢有若大的心事瞞著他,不免有些敏感。易縝這才悻悻地吐露實情:“皇上借中秋放了朝臣幾天假,準備到行宮小往幾天,讓我一道去。”


    秦疏心裏微微一動,問:“侯爺什麽時候去。”


    易縝十分懊惱:“過兩天就去,一去隻怕要兩三天才能回來。”他看了看秦疏,神色有些懊惱:“中秋隻怕是不能陪你一起了。”


    秦疏未料到這時機來得如此湊巧,心裏頓時也不知何種況味,輕輕地哦了一聲。


    易縝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也沒有發覺他語氣當中的細微情緒變化。他倒像是有什麽預感一般,接下來這兩天,顯得分外的戀戀不舍,幾乎巴不得寸步不離的巴在秦疏身邊。


    秦疏也是百般滋味糾結不休,除了對未知的幾分忐忑,並沒有多少歡喜,卻有巨大的沉重感壓在胸口,使得他坐立不安。想到若是真按小黑所計劃,行事順利的話,兩人以後想必不會再有見麵的可能。無論之前易縝做過什麽,到這個地步,總不能說連一絲一毫的情份也沒有——盡管他自己不願意承認,因此對於易縝的死纏爛打,卻也硬不起心腸推拒,反而遠平平日都要格外溫和順從些。


    這使得易縝好不稱心如意。越發不想隨皇。但行宮離太妃居住的清風觀不遠,青帝此行,必然要到觀中參禪。他對此有所盤算,因此倒不得不舍下秦疏數日。


    如此磨蹭到了中秋之時的早晨,這才不得不整裝出發。臨去時回頭張望,秦疏送到院門處,正扶著一側的牆壁默默目送著他,見他回頭望來,微微低垂眼睫,擋住了眼中複雜莫名的情緒。


    易縝乍了他片刻,臉上浮起個笑臉,遠遠朝他揮了揮手:“回去憩著。我不過兩天就能回來。”


    秦疏也沒有別的話同他說,等到一行人出了前院,再也看不見,這才轉回房中。


    城外便有禁軍隨行,易縝隻從府中帶走了數十名侍衛,還把青嵐留下來照應。按說侯府中便不缺這幾個人,秦疏卻覺著整座侯府像是空去大半,一下子安靜下來。連帶著心裏也空落落的,


    走著走著便慢慢神思不屬,也不知是幾時在廊下站住了,看著攀到院牆上的紫藤怔怔出神,還是青嵐見晨風偏涼,去取了一件披風給他,這才猛然驚醒過來。


    想到若無意外,小黑要潛入府中帶他出去,想必也就是今夜的事情,他實在也該準備一番。可回到房中,左右四顧,他又有些不知所措,他從桐城裏帶出來的,不過兩件尋常的衣服而已,後來易縝瞧著實在紮眼,終於過意不去,偷偷摸摸給拿去不知丟到了何處。如今身上一絲一線,房中一事一物,都是易縝送他的。實在沒有什麽是非要帶走不可的,至於這裏的衣服,也太過於紮眼,是用不上的。


    如此一來,也沒有什麽好收拾的。便隻剩無所事事,他心裏有些發慌,卻又不敢讓人瞧出緊張來。隻餘在房中枯坐,這時不由自主,莫名的就回想起易縝起之前的情形,胸口不禁有些發緊。回來得稍稍晚了些,他就坐立不安用至暗暗嗔怒。若是得知他不告而別逃之夭夭,簡直難以想像那人當時臉上的表情,又該是什麽樣的光景。


    這樣想東想西的,不覺將近午時。他雖不覺得餓,但這時候顧忌著孩子,是盡可能不要虧待自己的。正想開口叫人。外麵正在有敲了敲門,也不等他作聲,青嵐便徑自進來了。


    青嵐對著他微微一躬身:“秦公子,如總管來了。”


    秦疏微詫,一時記不起這人,再看青嵐,他臉上也是帶著些微的困惑不解,對著秦疏搖了搖頭,表示同樣不知此人來意。


    還不等秦疏想明白這如總管是誰,從青嵐身後又跟起來一老一小兩個太監,以其中一個身材微胖的中年太監為首。此人原來秦疏也曾見過,正是青帝身邊的紅人如意公公,他模樣頗為慈眉善目,朝秦疏這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微微冷卻,但臉上立即笑得一團和氣。見秦疏要站起身來,連忙兩手虛虛一抬,早一步迎了上來:“小公子不必多禮,奴才不過是前來替青帝傳個話兒。”


    這怎麽說也是口諭了,秦疏不由得有些錯愕,不知當不媣跪下接旨。不跪是大不敬,敬下隻怕自己吃不消。隻稍一遲疑的工夫,如意果然不愧他這名字,一眼看出秦疏的困擾,連忙笑道:“小公子坐著便好,坐著便好。”


    一麵卻轉頭問青嵐:“侯爺已經走了?”


    青嵐不知他用意,如實道:“侯爺已起了一個時辰,這時侯早該出了城。”


    如意噫了一聲,想必早有所料,又朝秦疏笑道:“陛下早已說過,今日大多是各家宗親,小公子日後早晚是一家人,這時出門去見見親戚,走動走動也好。想必修爺是舍不得小公子路上受山道顛簸之苦,這才把小公子一個人放在家裏。好在陛下有先見之明,猜到侯爺心思另做了準備,不是奴才多嘴,侯爺實在是太不解風情,少了趣致。這樣的團圓之日,怎麽能把小公子孤伶伶一個人放在家裏。正好侯爺走侯爺的,我們走我們的。奴才今天算是能沾上小公子的光,難得可以一路流山玩水,不必跟著主子們急匆匆的趕路。奴才這裏先多謝了”


    聽這意思,他此來竟是要將秦疏一道帶往行宮去。


    如意一邊說著,跟來的小太監早有眼色,神色恭敬地走到秦疏身側,正是兩人一左一右,這就要半拉半扶的將秦疏攙起來。


    青帝要他一道前往行宮之事,秦疏這兩日卻從未聽易縝提起。以易縝這段時間對他的態度來說,這樣的事應當並不會隱瞞。一來秦疏不會在這個時候主動想去一幹皇親國戚麵前露臉。二來他身體狀況不佳,也不會冒這樣的風險前去。易縝就算實話實說也不會有什麽困擾。


    既然易縝不說,再看今日的架勢,難道此事就連易縝也並不知情?


    秦疏先是吃了一驚,再想到這裏,此時顧慮的已經不是小黑此次的計劃是否會撲空,而是忌憚起青帝此舉背後的用心。再看如意那張臉,笑得無比和藹恭敬,當真是四麵玲瓏滴水漏,半點真正的心思也看不出來。


    他心裏急急轉動著念頭,口中就要以各種借口推辭。這才張口道:“我這兩日……”


    如意展顏笑道:“聽聞小公子最近身子近有起色,當真可喜可賀。”他轉而又和氣道:“聖上出行,太醫院中頂尖妙手半數隨行。讓奴才來接小公子,這一路也有小公子慣有的兩位醫院的大人同行,小公子完全不必擔心。”


    不等秦疏說什麽,如意對著青嵐笑道:“煩請替小公子收拾幾件衣物,咱們這便走,可不要讓陛下等急了。”雖是不容它議的口氣,但勝在他從始至終都是笑臉迎人。青嵐也別無他法,隻得朝秦疏看去。


    秦疏不自覺悄悄咬住了下唇,神色頗為無可奈何,朝著青嵐點一點頭。


    如意笑盈盈扶著他,動作極為小心,道:“請。”


    這一來便是連用早飯的時間也沒有。好在如意準備周全,候在門外的馬車外表不起眼,內裏卻十分寬蔽,布置得邪念致舒適,行走之時平穩妥當。等到秦疏上了車,如意這就變戲法似的在案幾上擺出數種精致的菜肴吃食,光是白粥,就有三四樣之多,將皇家的派頭顯了個十足。這還不算什麽,更有不下百人的禦林軍隨行,這陣仗已經堪比王侯大臣,這也難怪青嵐方才會露出那般吃驚神色。


    為首的禁軍統領沉穩鎮靜,卻又表現得頗為寡言。秦疏同他對答了幾句,便知道從他口中問不出絲毫想知道的。而其下軍士更是令出禁止,紀律嚴明。這一行人再加上府中的侍衛,足足百多號人,策馬跟在車駕兩旁,竟不聞有人談論喧嘩之聲。


    若不是還有那整齊的馬蹄聲和戰馬輕輕的響鼻,幾乎要讓人疑心此時兩旁空無一人。


    兩名太醫並小太監坐了另一輛車隨在後麵。如意一直就陪在車中。這人撇去圓滑伶俐不談,倒也有些見識,言語也有趣,不時指點窗外景致,說些地方風物人情。後來見秦疏心不在焉,一笑住了話頭。隻是不時給暖爐替些炭火,重新卙上熱茶換上點心,伺候得無微不至。


    秦疏看著車窗外軍士的背景,漸漸出神。所謂一葉落而知天下秋,雖隻是管中窺豹的一見,卻知北晉強兵贖武並非虛虐。若不是依賴以鳳凰的庇佑,隻需以這樣的五千鐵騎,試問以澤國安於太平的軍民,有那一處城池擋得住數個回合?亡國又有何冤枉之處?沒有北晉那樣銳意進取的鬥誌,亡於安樂,是否全怪得了別人?


    而若今日不淪落至此境地,澤國自滿於封閉的小天地,再繼續沉淪腐壞下去,是否又是一件幸事?


    這問題隻是靈光乍現一般的在腦中一旺火,來不及深想下去。便足以教人痛苦得難以自撥。


    腹中胎兒略略不安地動了動。秦疏連忙收斂心神不敢再想,心裏不免淒涼苦楚,對青帝的意圖,越發有種不安的預感。如意倒是若無其事,隻偶爾探出出頭去,吩咐車夫走得仔細穩妥些。


    這一路果然像如意所說,並不急於行程,更不有少時候走走停停。這其中並非為了流山玩水,想來是照應他的成份多些。隻是如意不道破,秦疏也懶得去想。


    無論他如何忐忑,隻願這條路永遠走下去,但到了黃昏時分,一溜簷角還是出現在眾人眼前,遙聞歌舞笑語之聲,隨風隱約飄來。


    早有守衛的士兵上前,直接將馬車引入曲院流水九曲回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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