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並不是值得慶祝的大日子,桌上卻擺著豐盛的早餐。魁顯得有點訝異,但還是對孃感謝不已,她在剛烤好的吐司上塗上一層厚厚的果醬,並且興高采烈地對孃說:


    「有妳真是太好囉。」


    聽到魁的讚美時,孃也覺得心情相當愉快。


    魁隨手拿條橡皮筋,將剛起床後的淩亂頭發綁了起來,她似乎已經把孃特地買的發帶弄丟了。魁的缺點就是時常忘記東西放在哪裏,脫掉鞋子後,時常忘記其中一隻丟到哪裏,把電視機遙控器或手機搞丟也是常有的事。換個角度想,孃認為或許這也算是魁的另類優點。


    令孃驚訝的是,擁有此種個性的魁居然還能成為醫生,不過魁在醫院是否也是這副德行,或是會轉變成截然不同的人,這點孃就無法得知了。


    「妳今天還有別的事嗎?」


    魁一邊用叉子戳著色拉,一邊如此詢問孃,此時孃才回過神答話:


    「今天沒什麽事……隻有到球先生的店裏打工而已。」


    魁就像山豐吃草般嚼食萵苣,並且「哦……」地回應一聲。


    「球那個家夥應該沒有對妳做出奇怪的事吧?妳要小心點喔,那家夥的個性不是很檢點。」


    「……是、是嗎?」


    孃歪著頭稍做思考,好像不曾看過球會這樣,魁則是把叉子擺在桌上,整個人癱靠椅背仰頭望著天花板說道:


    「講真的,我也隻是聽說啦。」


    孃完全搞不清楚魁和球到底是何種關係。以旁觀者的角度觀察,他們兩個人既像男女朋友,又有點像姊弟,也或許是感情深厚的好朋友,不過年齡相仿的男女能夠維持純友誼的關係嗎?孃也沒把握猜出正確的答案。


    「那個……請問妳和球先生是什麽關係呢?」


    話一出口,孃便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很失禮,不過魁並沒有露出不悅的神情,反而是滿臉詫異地看著孃說:


    「關係?說是有什麽關係……」


    「啊……因為我看你們好像很親近……」


    聽到孃這麽一說,魁忍不住噗哧一笑,誇張的笑法也讓孃當場看傻。


    「妳說我?我跟那個家夥嗎?」


    魁似乎笑得有點喘不過氣,說完後又是一陣捧腹大笑,孃隻好無奈地歎口氣,看來魁根本不想認真地回答她的問題。


    「不是啦,沒想到我和他的關係會被別人誤會……」


    魁總算停止狂笑,頗有所感地小聲喃喃,並且把手伸向咖啡杯。魁擁有白皙的纖纖玉指,手指的指甲油卻剝落得隻剩斑斑點點,可見她在這種不顯眼的地方也是粗枝大葉。


    「我們隻是兒時玩伴而已,根本不會發展出香豔的劇情啦!」


    「是喔……」


    「那家夥小時候很弱不禁風,老是被我欺負,不過聽說到東京念大學後,整個人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雖然我跟他不同校,但是常常聽到關於他的傳聞喔!大家都叫他有妹就上的道明寺。」


    「有妹就……」


    孃聽得懂魁的意思,但是口無遮攔的說詞使得孃不好意思地麵帶羞紅。孃以為自己已經習慣魁這種毫不修飾的說話方式,不過有時候還是會感到困擾。魁看到孃的反應後,便笑著說道:


    「妳還真純潔,好可愛喔。」


    隨後兩個人便一邊吃早餐,一邊聊些無關緊要的事,不著邊際的談話內容讓孃感覺到自己身處於平凡的日常生活中。然而,魁在談話中時常露出鬱悶的表情,也再三提醒孃這些普通平凡不過是暫時的假象。


    一個月前,孃無意中發現特意偽裝成辭典的毒品,盡管他們私下針對毒品持續展開調查,卻沒有太大的進展,他們甚至跑到辭典製版的印刷廠進行調查,不過辭典上寫的是假地址,印刷廠根本就不存在,而失蹤的父親和同班同學小夏依然下落不明,此外便沒有其它線索。說來諷刺,也是由於調查停擺,魁和孃才能坐在餐桌前閑聊不相幹的事。


    此時孃突然閉口不語,魁也跟著停止說話,自顧自地繼續吃早餐。片刻後,用餐完畢的魁一口氣將冷掉的咖啡喝光,便雙手合十說出「我吃飽囉」,然後從椅子站超身。


    「我今天可能會比較晚回來,不用幫我準備晚餐喔。」


    孃點點頭,於是魁回到自己的房間,留下孃獨自繼續享用早餐。孃的吃飯速度很慢,所以烤好的麵包已經冷掉而變得有點硬,她一邊配著咖啡將土司吞進胃裏,一邊擔憂父親和小夏兩人是否平安。就算和父親不甚融洽,畢竟是每天早上麵對麵吃早餐的人,小夏則是因為一起吃午餐而結交的第一個朋友。她告訴自己不要思考,然而一旦繼續用餐,腦中卻又不由自主地閃過兩人的身影。他們兩個人有好好吃飯嗎?都平安無事嗎?孃不停想著這些事,當她獨處時更是如此。


    也因為這樣,孃送進口中的食物也越來越少。


    吃完最後一塊麵包後,孃起身開始收拾餐桌。孃不想繼續思考父親和小夏的事,於是她在洗碗盤時故意試著想象球的臉孔。盡管剛剛魁笑著否認和球有男女間的感情,孃還是懷疑他們的關係非比尋常,或許因為自己太過年輕,才會誤解他們兩個人的關係,不過孃感覺到他們的確飄散出某種特殊的情感,她卻無法確定這股情感是出自於魁還是球,也或許是兩個人都有。


    總而言之,這個世界裏還是有很多孃不懂的事。


    於是,孃歎了一口氣,把剩下的杯子碗盤全部清洗幹淨。


    孃送經過打扮而與居家容貌截然不同的魁出門後,便一如往常地開始打掃洗衣,孃也在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內,輕鬆完成一個多月以來習慣的每日課題。家裏已經沒有家事,離打工時間還早,而且不用幫魁準備晚餐,也沒有特別需要購買的東西,無事可做的孃隻好發呆打發時間。


    孃意興闌珊地看著電視,並且不斷更換頻道。


    不論是某台八卦節目的主播帶著沉重的表情,詳細報導一樁慘絕人寰的殺人事件;某位料理專家正在描述如何利用多餘的材料簡單地做出不同的菜色;教育節目裏正用造型怪異的玩偶演出一出不可思議的生活劇等等,每個節目看來都索然無味且極為空虛。


    這股空虛感究竟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呢?


    孃懶得繼續轉換電視頻道,便坐在椅子上抬頭望著天花板。白色的天花板沒有任何花紋圖樣,隨著時間經過,天花板和孃的距離似乎正在逐漸縮短,接著有個模糊不清的人影出現在孃的視線裏。


    那個人居然是父親,如此痛恨的父親身影漸漸浮現,讓孃忍不住閉起雙眼。這幾年以來,孃和父親時常發生口角,如今後悔的感覺卻一湧而上,就算孃伸手撫摸臉頰,以往的疼痛感也已不複存在。


    如今仔細想想,父親毆打孃而孃回手,此種扭曲變形的親子關係也是兩個人的唯一牽絆,縱使兩人的關係隻剩下純粹的暴力,但彼此血脈相連仍然是無法改變的事實。然而,連這個靠暴力維係的關係都消失蹤影,家被火無情地燒毀,孃也因此變得一無所有。


    孃關掉電視,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間。她認為每天把自己關在屋內隻會更加意誌消沉,於是轉個念頭,準備換件衣服出門。不過要到哪裏才能讓心靈保持平靜呢?孃便突然停下換衣眼的動作。


    我已經無處可逃了。


    這是個一旦踏入就不容脫身的世界。


    孃以為自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可是當她開始懷念以往那不甚完美且遍地荊棘的生活時,她才得以重新認清自己過於天真的事實。孃厭惡自己的幼稚任性,但是事到如今想再多也沒用了。


    孃維持換衣服的動作猶豫一段時間後,便伸手拿起放在衣櫃上的手機,那是球為了方便聯絡而買給她


    的手機,電話簿中隻有三個人的號碼,孃叫出最上麵的彰的號碼並按下通話鍵。孃稍微猶豫後,便將尚未接通的電話掛斷,然後不停重複通話、停止、通話、停止的動作。


    如果能見彰一麵,或許可以稍稍平複鬱鬱寡歡的情緒,但經過左思右想,這畢竟隻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因此孃無法打定主意是否要撥出電話。


    孃摸著左手腕的傷痕,這也是自己僅存的心靈依靠,假使連這道傷痕都痊愈消失的話,想必將會完完全全地失去精神上的寄托。


    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度按下通話鍵,就在她想著「也許彰還沒起床,還是不要吵醒他比較好」的同時,電話已經發出響聲而來不及掛掉了,就算掛斷,彰的手機也會留下來電顯示的記錄,所以孃隻好放棄並且將手機貼近耳朵,電話還是沒人接。


    當對方接起電話而聽見對方的呼吸聲時,孃才發現自己還沒想好要聊些什麽。彰靜靜地等待孃開口,卻讓孃更為慌張,她知道自己應該先打招呼,慌張卻讓頭腦變得一片空白,讓孃緊張得連一句「喂」都說不出口。


    「……有事嗎?」


    最後是彰打破沉默先開口問孃。


    「嗯……其實……也沒什麽事……」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說話,講出的居然是這句話,彰似乎對孃的行動有點儍眼,隻是淡淡地「喔」的一聲,就再也沒多說任何話了。孃絞盡腦汁想要擠出話,而總算想到一句話:


    「你最近還好嗎?」


    孃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回想起來,到目前為止幾乎還不曾和彰用電話聊過天,隻在有事聯絡時才會打電話給他。


    「這不錯,妳呢?」


    「我現在心情不太好。」


    彰仍然短短回應「是喔」,兩人的對話便再度歸於沉默。對孃來說,隻要能感覺到彰從話筒另一端傳來的呼吸聲,就有種無法言喻的安心感。孃漸漸恢複冷靜,也想起接下來要說的話。


    「真琴小姐還好嗎?」


    「應該還好吧。她去東京和客戶談工作,現在不在家。」


    「小黑呢?」


    「那隻貓還是老樣子,一直睡個不停。」


    孃想起初次碰到小黑的情景,便忍不住發出些微笑聲。那隻盤踞在真琴的床鋪上、宛如貴族般高傲的暹邏貓,現在應該也是躺在同樣的地方睡覺吧?


    「妳剛剛在笑?」


    「嗯,一想到小黑,心情就好一點了。」


    「那就好。」


    「你在做什麽?」


    「看書。」


    「哪本書?」


    「寺山修司寫的書。」


    孃聽過這個作家,不過從沒看過他的著作。


    「好看嗎?」


    「該怎麽說呢……我不討厭這部作品。」


    孃正想詢問書中內容時,卻將話又吞回肚裏,她認為聊這麽無趣的話題或許會讓彰覺得很厭煩。


    其實孃隻想說「我想見你」這句話而已。


    但是,麵臨要說的關頭又遲遲無法開口,難得彰今天這麽溫柔體貼,要是他一聽到「我想見你」之類的話,孃很擔心他會擺出拒絕的態度。


    「……要不要學物理?我教妳。」


    彰突然沒頭沒尾地冒出這句話。


    「咦?」


    聽到一頭霧水的孃困惑地回問,彰有點不好意思地露出笑容。


    「萬有引力其實是讓宇宙萬物互相吸引、某種既寂寞又孤獨的力量。」


    彰繼續補充說明:


    「這是剛剛我看的那本書裏某首詩的內容,不過好像不是作者自己寫的詩。」


    「原來是這樣……」


    孃不知所措地喃喃自語,總覺得彰的話剛好說中她的心事。如果萬有引力是寂寞孤獨而且會互相吸引的力量,難道彰的心中也懷著同樣的想法嗎?


    「那個……」


    孃開口的瞬間,話筒另一端的彰剛好想說些話,兩個人因此又閉起嘴巴,氣氛頓時變得一片沉默。


    「抱歉……還是你先說吧。」


    雖然孃請彰先說,但彰就是不說話,隻能聽到他的呼吸聲,於是孃合上眼睛等彰開口。


    「那個……」


    彰總算發出聲音。


    「嗯。」


    「今天能見個麵嗎?」


    孃一時無法反應。她做夢也沒想到會從彰的嘴裏聽到這句話,況且這一個月以來,彰好像一直刻意躲避她。


    「……不願意嗎?」


    彰似乎認為孃的沉默不語代表拒絕而不安地回問,盡管對方看不見自己,孃還是拚命地搖頭。


    「不是……我本來就是想和你見麵才打電話的。」


    「是喔……」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孃認為彰的最後這句話是對話中讓她最感窩心的一句,彰的這句話讓孃從清晨就持續到剛剛的灰暗心情一掃而空。孃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這麽單純,便和彰確認見麵的時間和地點後掛掉電話。孃有點擔心彰是否已經察覺自己的興奮情緒,而剛剛也是衣服還沒換好就一直講著電話,孃發現對自己而言,人生中沒有任何事物比彰還更重要了。孃脫掉剛剛身穿的衣服,開始尋找別件衣服,這麽簡陋的穿著實在讓孃無法提起勇氣見彰。


    孃將魁贈送的上衣、褲子和裙子隨意混合搭配,開始物色哪幾件比較合適。孃的房間沒有試穿衣服用的全身鏡,於是她偷偷溜進魁的房間觀看自己的模樣。不太滿意的她搖搖頭又回到房間換穿別件。如此來來回回好幾次後,孃感到有點不耐煩,於是幹脆將衣服全部搬到魁的房間,直接當場試穿,可是越試越讓孃無法決定該穿哪件。


    孃一屁股坐在房間的地板上,拿起一件件衣服又放下,然後又拿起來——就在反複試穿的過程中,時間也一分一秒地流逝,等孃注意到時間時,她驚覺已經快要遲到了。


    孃將視線移向窗外,外頭不僅豔陽高照,還傳來喧囂的蟬鳴聲。


    看起來外麵應該滿熱的,孃拿起收在抽屜裏的一件白色洋裝,那是以前她不曾穿過的少女風服飾,也是某天她和魁逛街時魁買給她的衣服。


    「妳穿看看這件吧!一定很可愛喔!」


    盡管剛開始有點排斥,但是看到魁興致勃勃的表情,孃又不好意思潑她冷水,結果她決定滿懷感激地收下這份禮物,不過到現在卻沒穿過半次,因為孃找不到穿這件衣服的適當場合。


    孃脫掉身上的衣服,第一次試著穿上這件洋裝。


    原本以為自己不適合風格可愛的衣服,沒想到竟然挺不錯的。


    然而,無袖的洋裝無法蓋住左手腕的傷痕。孃很在意別人的眼光,本來想綁個繃帶遮掩傷痕,但想想又覺得欲蓋彌彰。


    最後,孃還是決定換成平時穿的裙子和上衣,外麵加件薄料小外套遮住傷痕,雖然會有點熱,但也沒有其它方法。


    孃把剩下的衣服收進自己房間的櫃內,然後連忙跑向門口準備出門。


    「啊……」


    正要將腳塞進鞋中時,孃倏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她現在隻有一雙破舊不堪的鞋子,本來打算等下個星期發打工費後買雙新的。


    平常她並不會注意鞋子的新舊,但待會就要和彰見麵,現在仔細一瞧,僅有的這雙球鞋看起來真的很寒酸破舊。孃躊躇幾秒後,便打開放置在門口的鞋櫃,魁在裏麵擺放很多五顏六色的鞋子。孃翻箱倒櫃地尋找適合的鞋子,找到幾雙和衣服蠻搭的鞋子,便把它們拿出來試穿,可惜鞋子的尺寸卻不合。孃的腳比魁大了一點,不管哪雙穿起來都有點緊,於是孃放棄用尺寸挑鞋,她一雙雙地試穿,看哪雙的顏色最適合身上的衣服,最後孃選中一雙


    淺色係的高跟涼鞋,接著把挑剩的鞋子隨便塞回鞋櫃,便急急忙忙地走出家門。


    這是孃首次穿高跟的鞋子,因此有幾次都差點跌倒,不過她也沒時間慢慢地挑選別雙鞋子。


    走太快就得冒著跌倒的危險,可是孃不想讓彰久等,隻好戰戰兢兢地以小步伐急忙趕往公車站。幸好孃一到公車站,就有一輛公交車準備開往見麵的地點。不知道到底是天氣太熱還是孃過度緊張,明明待會兒就要和彰見麵,她的身體卻微微地冒出汗水。


    在棲羽市中,人潮最為密集的地方是條名為「要」的大道,道路兩旁有各種商店林立,街內上方還有拱型蓬頂,不論春夏秋冬四季,一到假日總是人聲鼎沸,更不用說是暑假期間了。孃下車後走往商店街的入口,一看到街內擁擠的人潮便不禁倒退三步。


    孃本來的家離市中心有點距離,不過勉強算是市區範圍內,「要」大道一帶的區域也是離她家最近的鬧區。即便如此,孃很少到這裏購物,由於家附近的超級市場的貨色一應俱全,做菜的材料都可以在那裏買到,而便利商店的日常雜貨也是應有盡有。在孃以往的生活中,並沒有任何非得到鬧區的理由和需要,因此她不太記得和彰見麵的書店正確位置,隻好東張西望地四處尋找。


    孃發現彰已經先到達約定的地點了。雖然上午的氣溫還算涼爽,彰的上半身卻穿著不像是夏天使用的運動外套,配上略為過膝的五分褲和球鞋,一個人呆呆地站在書店前,似乎還沒有發現緩緩接近的孃。彰有時抬起頭望向天空,有時候會低頭看著地麵,隻是佇立於此,也沒有做出任何引人注目的事,孃卻覺得他的四周籠罩著一股與眾不同的氣氛,或許是彰的天生氣質,也有可能是因為孃知道他是不同世界的人吧?此時,有幾個擦身而過的女性忍不住回頭多看他一眼,然後興奮地和朋友說些悄悄話。是因為彰的俊美外表嗎?還是他散發的那股特殊氣質吸引異性的眼光呢?應該是前者吧。


    「對不起……你等很久了吧?」


    孃以急促的步伐走到彰的身旁道歉,彰則是微微揚起嘴角。


    「沒有,我也剛到。」


    「我很少到這一帶……所以有點迷路……」


    「我也是,我不太喜歡人多擁擠的地方。」


    彰一邊說著,一邊已經往前行走,於是孃尾隨在後麵。隻見彰靈敏地在人潮中穿梭,與不習慣高跟鞋的孃逐漸拉開距離,她想要趕快跟上以免和彰走散,結果一個重心不穩差點跌倒,而被彰扶個正著。


    「小心點,妳還好吧?」


    「嗯,沒事,謝謝你。」


    孃感到很不好意思而滿臉通紅。


    之後孃又有幾次差點和彰走散,想要追趕卻因為身體無法保持平衡而腳步不穩,孃並沒有跌倒,不過彰頻頻看到孃走得東倒西歪,也屢屢露出覺得很莫名奇妙的表情。


    「妳的身體不舒服嗎?」


    孃隨即搖頭否認,彰則是帶著狐疑的表情停下腳步,片刻後,彰拉起孃的手,不發一語地牽著孃繼續往前行走,而且將速度放慢不少,孃緊緊回握住彰的手,彰的手指則是緊緊地牽著她的手掌。


    一個月前,孃一直尋覓著「某個人」。


    希望「那個人」能夠帶她逃脫這個地方,帶著她遠離這片既平坦又荒蕪的大地。


    而她也再度確定,那個夢寐以求的人一定就是彰。


    彰的左手緊緊握住孃的右手,她就這樣隨著彰的牽引一路前進,完全不知道目的地到底是哪裏。可是不知為何,孃的身心還是充滿安全感,她不再感到不安,放心地將自己托付給彰。


    兩個人走到離商店街有段距離的地方後,彰在某家高級精品店的門前停下腳步。


    「不好意思,突然把妳找出來。」


    說完後,彰像是驚覺似地放開孃的手,尷尬的氣氛隨即在兩人間蔓延開來,孃不知該說什麽話化解這種局麵,也無法要求彰牽起她的手,隻好愣愣地呆站在原地。


    「先進店裏再說吧。」


    不等孃同意,彰就自顧自地走進店內,孃也立刻跟著彰走進店內,卻不由得地停下腳步。


    整間店的設計以紫和黑為基本色調,店內還有淡淡的香水味,數名打扮得十分光鮮亮麗的店員看到孃和彰,便立刻露出優雅的笑容說道:


    「歡迎光臨。」


    在孃的眼中,這裏簡直是與現實脫節的童話世界。


    「真琴小姐的生日快到了。」


    彰一麵在店裏物色合適的禮物,一邊說出此次的目的,孃則是點點頭讓彰繼續說明。


    「真琴小姐曾經說過她喜歡這家店的東西,所以我想買點東西當禮物送她,不過我不太了解女生的喜好,才會找妳一起來挑禮物。」


    孃望向擺滿裝飾品的展示櫥窗,小架子上的化妝品琳琅滿目,還有許多華麗的衣服,怎麽看都是平日無緣接觸到的東西。


    「要我選嗎……?」


    「至少比我會選吧。說實話,我對這些東西完全沒有頭緒。」


    「可是我沒穿過這種衣服,平常也沒化妝……」


    彰則是伸手製止孃繼續反駁。


    「沒關係,反正妳一定比我清楚。」


    「會嗎……」


    孃很高興彰找她幫忙,卻沒把握挑到合適的禮物,自己平常都和這類美麗衣服及化妝品完全無緣,連現在穿的衣服也是魁送給她的,不論是她以前穿的衣服或是母親生前的服飾,部是在量販店購買的便宜貨。


    此時彰再度拉起孃的手,移動至展示裝飾品的玻璃櫃前。


    「妳覺得送耳環或項鏈怎麽樣?哪種比較適合真琴小姐?」


    孃開始回想隻見過一次麵的真琴小姐。她長得不但很有女人味,看起來還很精明能幹,孃在腦海裏將玻璃櫃中的每個飾品和真琴小姐的臉對照,覺得以真琴的美貌戴哪個都很搭,她無法判斷該選哪個才好。


    「……你已經決定要送飾品了嗎?」


    被孃這麽一問,彰不耐煩地搖了搖頭。


    「倒也不是,我隻是想在這家店買禮物。」


    「化妝品呢?」


    「那也不錯。」


    於是,兩個人便一起前往化妝品櫃。除了他們兩個人之外,店內還有一對看起來像情侶的男女檔以及幾名較成熟的女性,每個人經過孃和彰旁邊時,都會對他們投以會心一笑。孃一想到「這裏或許不是他們這種小孩子該來的地方」的時候,又緊張地差點跌倒,如果彰沒有牽緊,她一定會當場摔倒。


    「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妳有點怪怪的。」


    彰語帶責難地如此詢問孃。孃認為說謊也沒用,隻好老實地說出穿的鞋子不合尺寸的事,彰則是傻眼地歎了一口氣。


    「不用勉強穿別人的鞋子吧?」


    「可是我……」


    孃將剛到嘴邊的話吞回肚裏。今天為了和彰見麵,她才想特意打扮得和平時不一樣,不過彰並未拜托她這麽做,這都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所以孃認為根本沒有必要告訴彰。


    彰默默地歎出一口氣,便拉著孃的手走到店內的女鞋區。彰默不作聲地觀看幾雙鞋子,孃不明白他的用意,隻好靜靜地跟在旁邊一起看,不久後彰總算開口說道:


    「試穿看看吧。」


    並且用手指著幾雙鞋。


    「試穿?」


    「不知道有沒有適合妳的尺寸。」


    孃還來不及反應,彰已經舉起手招呼站在旁邊的店員,表示孃想要試穿鞋子,店員便轉向孃詢問腳的尺寸。孃說完後,隻見店員恭恭敬敬地鞠個躬說:「請您稍待片刻,我馬上幫您拿過來」然後走往別的地方。


    孃感到萬


    分疑惑,完全無法理解彰到底在想什麽,彰則是一言不發地抬頭看著天花板,接著猶如自言自語地說道:


    「穿不合腳的鞋子很痛吧?」


    「可是……我身上沒什麽錢……」


    孃慌張地說出這些話,視線不停地瞥向價示牌寫的價錢,於是彰再也無法按捺心中的煩燥,隻見他搔搔頭發說:


    「不用妳出錢……是我買給妳。」


    「不用啦……這怎麽好意思……而且你不是要買真琴小姐的生日禮物嗎?」


    「那個再晚一點沒關係。」


    孃正要反駁,便看到店員拿著符合尺寸的鞋子走向兩人,孃和彰也結束對談。


    現在想拒絕也來不及了,孃隻好乖乖地穿上店員拿來的淺口無帶輕便鞋。鞋底頗有厚度,穿起來卻比想象中舒服,比她以前所穿過的鞋子的確好走得多。


    「妳穿起來很好看喔。」


    店員帶著笑容如此說道。孃覺得很高興,到全身鏡前欣賞自己穿上這雙鞋子後的感覺,姑且不論店員的話多少部有恭維客人的成分,孃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覺得這雙鞋子的確和身穿的衣服完美搭配。孃回頭看彰,彰則是不好意思地撇過臉。


    「不好看嗎?」


    孃尋求彰的意見,隻見彰以不改往常的冷漠態度回答:


    「應該還好吧。」


    「您要試穿別雙看看嗎?」


    不等孃回答,彰便搶先告訴店員:


    「麻煩妳了。」


    孃脫掉試穿過的鞋子,穿回向魁借來的涼鞋,果然還是覺得有點緊。


    之後孃又試穿幾雙鞋子,但不管孃詢問幾次,彰的反應始終平淡應對。孃以為他對這些鞋子不以為然,也覺得對店員很不好意思。


    「還是不要了……讓你破費我會很過意不去。」


    聽到孃這麽說,彰再度歎出不知是今天第幾次的歎氣。


    「妳不用客氣。」


    「可是……價錢也不便宜……」


    「就跟妳說不用客氣!」


    彰突然提高音量,四周的店員和客人都驚訝地轉過頭看著他們,發現別人的眼光後,彰和孃心虛地縮起身體,至於站在兩人身旁的店員依然滿臉職業笑容,跟彰和孃踏進店裏時一模一樣。


    「反正妳不用在意讓我出錢。」


    孃隻好點點頭,再繼續拒絕反而會覺得於心不安,而且她不想為這種事跟彰吵架,隻要接受彰的好意並且感謝他就好。


    「那妳想要哪雙?」


    聽到彰的問題,孃用手指著最後試穿的褐色皮革製馬靴,而那雙馬靴出乎意料地比其它淺口輕便鞋還便宜,也是價格最低的一雙鞋,不過以孃的消費能力來說,這種價格已經算是天價了。這雙鞋不僅適合走路,和許多不同風格的衣服也都很好搭配,孃認為比別雙鞋還要實用得多。


    「夏天穿馬靴?換雙比較涼快的鞋子吧?」


    彰百思不解地提出疑問,可是孃認為馬靴在一年四季都能穿,這就是買下它的最大理由。孃希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任何時候,都能將彰送給她的心意穿在腳上。


    「這雙就好……我喜歡這雙。」


    因為是讓別人出錢,隻見孃低聲地如此回答,彰則是聳了聳肩。


    「妳確定?那就買這雙囉。」


    說完後,彰隨即對站在一旁的店員揮手示意。


    「我要這雙。還有,她現在就要穿這雙馬靴,可以麻煩妳把她現在穿的鞋子收在盒子裏嗎?」


    店員點點頭表示理解,便將孃原本穿的鞋子放進馬靴的鞋盒,並且替他們結帳。彰在付錢時,孃站在身後低頭注視著這雙沒有閃亮光澤的馬靴,這也是她有生以來首次收到如此令人開心的禮物。比起小時候父親或者是母親送給她的禮物,這雙馬靴更加深深觸動她的心弦。


    孃認為這份感動和價格高低及禮物貴賤無關,因為這是彰送給她的。


    「彰……謝謝你。」


    兩人並肩走出店門後,孃鄭重地向彰道謝。


    「不用謝,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是……你原本是打算買真琴小姐的生日禮物的……」


    孃想起最後沒買成真琴的生日禮物,兩個人就離開這家店了。聽到孃這麽說,彰則是無奈地回答:


    「沒關係,她的生日還早。」


    彰的強硬語氣會讓人誤以為他在生氣,於是孃也就不再追究,在這種節骨眼還繼續加油添醋的話,彰可能真的會發脾氣。


    彰二話不說地往前行走,孃跟在他的身後。雖然剛買的馬靴有點硬,走路時緊緊貼著腳,但還是比魁那雙尺寸過小的鞋子舒服得多。


    彰不停地向前邁進,孃則是配合他的腳步,馬靴發出叩叩的聲響,也讓腳邊有種前所未有的全新觸感。


    「要不要找個咖啡店休息一下?」


    總算停住腳步的彰回過頭問孃。當孃正要點頭時,彰怱然想起什麽似地改口說道:


    「算了,那還不如到球先生的店,待會妳要打工吧?」


    「嗯……」


    其實孃想要繼續和彰相處,即使是一下子也好,不過就與彰說的一樣,考慮到打工時間逐漸逼近的問題,兩個人直接到球的店裏確實比較不會耽誤時間。


    「我可不想讓妳打工遲到。」


    孃當然也不想遲到。倘若自己遲到,彰一定會幫她向球解釋錯在他身上,盡管球不至於因此動怒,但孃還是舍不得讓彰為自己扛下任何責任。


    彰看到孃點點頭,便慢慢地邁開步伐前進。


    「雖然天氣有點熱,反正距離不遠,我們走路過去吧。」


    孃再次點點頭,兩個人便選擇在陰涼的地方前進,盡量避開陽光的照射。孃和彰並肩前進,並且聊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彰在交談中偶而會露出笑容,雖然孃覺得他的笑容總是蒙上一抹陰影,不過仔細想想,今天打從兩人碰麵以來,彰的表情就是一直略帶憂鬱。


    隻差幾分鍾就能抵達球的咖啡廳時,孃注意到彰怱然停住腳步,便跟著停了下來。


    「怎麽了?」


    孃注視著彰的臉孔關心地問道,才發現彰的臉頰布滿汗水。孃以為是天氣太熱的關係,可是兩個人走在同樣的街道上,行走速度也差不多,自己卻沒有像他冒出這麽多汗。雖然彰穿得比她厚,應該也不至於汗流如雨,而且彰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點痛苦。孃正想伸手摸向彰的臉頰,卻被彰毫不客氣地一把猛力推開,看到彰如此怒氣衝衝,嚇了一跳的孃不禁往後倒退,彰才回過神抬頭向孃喃喃說道:


    「抱歉……」


    「你很不舒服嗎?」


    孃按住方才被撥開的手並如此詢問。她還記得以前看過彰發作時的樣子,那也是彰特有的心理疾病,她曾經聽本人和身為主治醫師的魁說過,彰有時會有渴望鮮血的衝動。


    「不好意思,水……妳可以幫我……買水嗎?」


    彰帶著淩亂的呼吸這麽說道,孃則是點點頭,立刻四處張望尋找可以買水的地方,幸好附近就有一台賣礦泉水的自動販賣機。孃小跑步到販賣機前買了一瓶水,回到彰的身邊並將寶特瓶裝的礦泉水遞給他。彰從口袋裏掏出數種藥片,含在嘴裏和著水硬吞下肚,孃在幾步外的地方關心彰的舉動,這時她突然想起彰曾經說過的話。


    ——隻要妳在我的身邊,我就會沒辦法保持清醒。


    這是怎麽一回事?孃認為隻要自己靠近彰,就會讓他的症狀發作。難道彰此次的發作也是因為自己和他定在一起的關係嗎?孃越是想象,就越是把罪推到自己身上。


    幾分鍾的時間內,彰一直蹲在地上喘氣,等到他稍微鎮靜下來,便連續做幾


    個深呼吸,並且將視線轉向孃。


    「……抱歉。」


    彰喃喃地說道,表情比發作前更為陰沉,這也讓孃相當難受。


    「你的症狀又……發作了嗎?」


    聽到孃這麽問,彰不由得垂下頭。孃知道彰的沉默代表默認,孃也知道彰非常痛恨自己的宿疾,卻還是問出這種粗線條的問題,於是懊悔地跟著低下頭。彰不說話,孃不知道該講些什麽,兩個人便安靜無聲地佇立在原地。片刻後,無法忍耐沉默的彰首先開口說道:


    插圖023


    「是我今天忘記吃藥……我太大意了。」


    彰說的藥應該是指抑製發作的藥吧?不過,孃記得彰提過藥效越來越薄弱的事。彰似乎已經看透孃的想法,便接著補充說明:


    「其實醫生最近幫我開了新的藥……要在每餐飯後服用,我之前的藥是在晚餐後服用。」


    「身體比較舒服了嗎?」


    「嗯。」


    彰雖然點點頭,臉色還是看起來不太好,其實彰有張白皙俊美的臉龐,狀況極佳的時候甚至可以看到肌膚白裏透紅。


    兩個人刻意拉遠彼此間的距離,繼續前往球的咖啡店,而在到達球的店之前,他們都沒有再說半句話。


    球經營的咖啡店「緣」位在商店街內的某條小巷子底,開店時間為下午兩點,孃的打工時間也是從下午兩點開始。當彰和孃來到店門前時,孃低頭察看手機顯示的時間,現在下午一點四十分,而門上掛著「closed」的牌子。


    「彰,麻煩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孃這麽說完後,便走往員工專用的後門。孃拿出球交給她的鑰匙打開後門,店內卻沒有半個人影,看來球大概還沒到。孃打開電燈,用小跑步跑進店內,再從店內打開大門讓彰進來。孃要彰隨便找個位置休息,自己則是走進櫃台內準備。


    孃的打工內容很簡單,其實隻是負責雜務和接待客人,她不會泡茶和煮咖啡,但又不能放著彰不管,所以她替彰倒了一杯水,並且語帶歉意地說道:


    「不好意思……咖啡要等球先生過來才有。」


    彰對孃的抱歉彰毫不在意,隻見他環視四周並問道:


    「有煙灰缸嗎?」


    孃點點頭,便從櫃台下的小架子取出其中一個煙灰缸遞給彰。


    「謝謝。」


    彰帶著微笑回應後,便徑自開始抽煙。孃一邊偷瞄著彰抽煙的模樣,一邊打開音響播放音樂,店內響起適當音量的樂聲,原本靜謐的空間也搖身變為具有特殊氣氛的咖啡小館。


    兩個人沒有特別可聊的話題,孃趁此時靜靜地持續做著開店前的準備。她先將收在架上的咖啡杯拿下來擦拭幹淨,整齊地排列在櫃台上,一股香氣也在不知不覺間驀然飄來,孃望向傳來香味的櫃台角落,看到有條手工拚布蓋在某個物體上。孃輕輕地將布拿開,有如實驗室用具的咖啡機便出現在眼前,裏麵已經有研磨好的咖啡豆,一滴滴的咖啡就像點滴般緩緩落下。孃以為球還沒到店裏,看來他早就到了,怪不得一打開店門後就立刻感覺到涼爽的室溫,原來空調早已開始運作,孃猜想球大概先來過,做完開店前的基本準備後才又離開。


    就在思索的同時,孃感覺到有個人從後門走進店裏,隨後見到球從櫃台底端現身,手裏還堤若一個體積不小的紙袋。


    「嗯?彰也來啦?」


    球一邊說,一邊把手裏的東西放在腳邊,並且脫掉外套掛在櫃台後方的牆壁上,他已經打好蝴蝶結領帶,身著平常工作的服裝,孃對他微微點頭打個招呼,球也回以微笑,並且把剛剛置於腳邊的紙袋拿至胸前。


    「這個……就當做孃的製服吧。」


    接過紙袋後,孃的眼神在紙袋和球之間來來回回地飄移著。看到孃的反應,球的微笑變得更加濃厚。他低頭看向孃的新鞋子,然後將視線轉向坐在櫃台前的彰。


    「馬靴喔……真是出乎意料,我還以為你會選仕女鞋一類的鞋子。」


    聽到球說的話,彰將目光移向別處,並且對著天花板吐了一口煙。


    「她自己說喜歡那雙的。」


    不明就裏的孃仍舊抱著紙袋佇立在原地,球則是從銀色的雪茄盒中抽出一根煙銜在嘴裏。


    「其實我們三個人討論過替妳準備製服的事,鞋子的事交給彰負責,我一直在猜他會替妳選什麽鞋子喔。」


    聽到球愉快地如此說著,孃轉頭看向彰,隻見彰興趣缺缺地抽著煙。


    「話說回來……妳先試穿看看吧?魁已經改過尺寸了,應該不會有問題。」


    孃回過神,便從紙袋中取出製服,那是一套黑色的連身洋裝外褡白色圍裙,感覺很像歐洲中古世紀的女仆服裝。


    「不好意思,店裏沒有更衣室,可以麻煩妳到洗手間換嗎?」


    「好、好的……」


    孃對突如其來的小插曲充滿疑惑,但還是抱著衣服離開櫃台前往洗手間。孃走進洗手間鎖上門,抱著衣服怔怔地發愣,原來彰突然買鞋子給她並不是出自個人的意願,也讓孃大失所望。但仔細想想,並沒有什麽大事值得慶祝,隻因為鞋子不合這點就買鞋子的確有點奇怪,隻能怪自己一時高興得衝昏頭,誤以為彰真心想買禮物送給自己,可是對孃而言,這份禮物依舊相當珍貴,心中的謝意也仍未消失。


    孃在狹窄的空間內脫掉馬靴和身穿的衣服,換穿球等人為她準備的製服。孃從小到大都沒穿過這種設計的衣服,稍加思考才摸索出衣服的穿法,總算將圍裙正確地套在洋裝上。實際穿在身上的感覺比想象中更像女仆,讓孃感到有點難為情,不過她也認為這種風格的服裝滿適合店內的氣氛。


    孃走出洗手間,球立刻笑容滿麵地看著她的裝扮。


    「太好了,比我想象中還更可愛。」


    聽到球的讚美,孃不禁滿臉羞紅低下頭,並且用眼角餘光偷偷看著彰。彰還是意興闌珊地抽著煙,看起來好像有點不太愉快。孃開始思考自己到底做出什麽讓彰生氣的事,卻找不到答案。


    「彰,你在害羞什麽?」


    球注意到彰將臉轉向別處,便刻意這麽挖苦,並且將一杯冰咖啡遞給他。


    「我才沒有。」


    「是喔?那你就隨意休息吧。」


    球說完後,接著將視線轉到孃的方向。


    「孃,妳先休息沒關係。今天會有個客人過來,我打算等他離開再開始營業。」


    球用手勢示意,要孃在櫃台前坐下,孃也照著指示坐在櫃台前。


    「有客人?」


    「嗯……」


    聽到孃的問題後,球頓時收起臉上的笑容,看來今天要來的客人並不是普通人物,彰則是提出和孃心中的疑問相同的問題。


    「那個客人是誰?」


    「反正你們也會在場,我就實話實說吧……你們聽過赤羽重藏嗎?」


    隻見彰歪著頭開始思考,孃則是對這個名字有印象。


    「是市長嗎?」


    「沒錯,他是現今棲羽市的市長。」


    孃曾經在報紙與其它地方看過他的名字,所以記得這號人物。


    「市長……來這種窮酸地方做什麽?」


    彰錯愕地如此發問,球聳聳肩回應:


    「也不用說成這種窮酸地方吧。」


    「對他來說,確實很窮酸吧。」


    「也是啦。」


    隨後球便閉口不語,並倒了一杯冰咖啡給孃,然後叼起一根香煙。不論是彰還是球,孃都認為他們的煙癮很重。當球準備講某個正經話題,特別是難以啟口的事情時,必定會在每段話的段落間點燃香煙,這或許也是球的固定習慣吧?


    「赤羽重藏以前是我家老爸的秘書。」


    吞雲吐霧一番後,球總算再度開口,孃曾經聽說球的父親是棲羽市的前任市長。


    「老爸過世後,就由他接手掌管勢力範圍,還親自出馬參選當選市長。我們在老爸死後曾經見過幾次麵,他也是個雖然年輕卻已經相當有成就的人。」


    「有成就的人來這邊有什麽事?」


    球聽得出來彰的話中有些帶刺,但他並沒有多加斥責,隻以低聲回應:


    「……我有事想拜托他幫忙。」


    「幫忙?」


    「彰,你冷靜點聽我說,我本來想等事情有點眉目再告訴你,因為這是我和魁私下做出的決定。」


    「別說那麽多廢話,我隻想聽重點。」


    球對彰的反應無奈地輕籲一口氣,並將煙灰彈落至櫃台的煙灰缸內。


    「你應該知道我家老爸和魁的父親在世時,曾經攜手打擊毒品組織這件事吧?而你的母親也是那個組織的一份子。除了她之外,當然還有好幾個人和那個組織有關,赤羽重藏就是其中一個例子,老爸的筆記本裏也有他的名字。」


    彰不發一語,將冰咖啡的玻璃杯用雙手手掌捧住,並且垂下雙眼,這個舉動似乎也默默地表示自己願意聽下去。


    另一方麵,球則是思索著接下來該如何說明。他叼著香煙,抬頭仰望天花板,聽到放在孃麵前玻璃杯內的冰塊融化並發出輕脆的聲響後,球再度開口:


    「我和魁也討論過,光靠我們的力量對抗掌控整個城鎮的組織,實在是勢單力薄,而且我們也不清楚老爸他們究竟是如何辦到的,所以結論是,我們需要更多情報。」


    「所以……你打算問那個市長嗎?」


    「你好像不太讚成。」


    「我的母親和你的父親、還有魁的父親全都死掉了,為什麽隻有那家夥活著?從那個苟延殘喘的孬種嘴裏還能打聽到什麽情報?」


    孃隻能默默地聽著他們的對談,她能理解彰的心情,但同時也覺得球的想法不無道理。


    「而且,你也不能保證那家夥是不是已經被那個組織收買了。」


    彰的懷疑也讓球不由得低下頭。


    「你說得沒錯,我不否認這是賭注。話說回來,自從揭發那個叫辰巳的高中老師後,我們的調查遲遲沒有進展,對好不容易到手的新型毒品也沒有頭緒,而且那幫人搞不好已經察覺到我們的存在……所以我認為就算冒點風險,起碼一定要打破現在的僵局。」


    「可是……」


    「翻遍老爸的筆記本,確定百分之百還在人世的人隻有赤羽重藏,想找他問話也是人之常情吧?」


    「萬一他就是叛徒怎麽辦?」


    對於彰的詢問,球默默地從櫃台下拿出一把匕首,球將匕首在手中把玩片刻後,便用力往右手邊的牆壁投擲出去。匕首不偏不倚地插進掛在牆壁的月曆,還發出一聲很大的聲響,剌中的日期恰好就是今天。


    「到時候就是這樣。」


    球帶著微笑,若無其事地如此說道。孃對球的舉動冒出一股恐懼感,她在心中告訴自己這就是自己闖進的世界,於是啜飲一口冰咖啡試圖讓心情平靜下來,彰也跟著將杯子送到嘴邊,卻冷不防地將咖啡杯碰地一聲用力放回櫃台上。


    「你……打算當著孃的麵殺人嗎?」


    「隻有我們兩個男人見麵會讓對方產生戒心,若是有女孩子在場,多少會讓他放鬆戒心吧?他一定猜不到我會在女孩子麵前動手。」


    「就因為這種理由……你整天隻想著如何利用別人嗎?」


    彰衝向前正要抓住球的胸口時,球將身體轉向側麵及時避開,並且反抓住彰的手腕。


    「彰,孃已經沒辦法置身事外了,就算會遭遇危險或必須見到血腥的場麵,我都會要求她幫忙,而且剛剛說的隻是最壞的情況,事情不見得會演變成這樣。」


    孃感覺到兩人即將打架的濃濃火藥味,於是她趕緊站起身用雙手拉開兩個人,彰氣衝衝地坐回椅子上,球則是冷靜地整理被彰拉亂的領帶。


    「我沒關係……彰,不用那麽在意我的感受。」


    孃如此勸慰,彰卻彷佛不想聽到答案似地把臉別開。


    「我就知道妳會這麽說。」


    「謝謝你這麽擔心我……不過球先生說得對,我已經沒辦法置身事外了。」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看不慣他毫不在意地讓妳看到血腥場麵!」


    彰粗魯地如此說道,球則是若無其事地點燃另一支煙,孃覺得自己好像看到這個動作好幾次了。


    「彰,事到如今你就一起幫忙吧,你今天有帶著吧?」


    「……你說刀子嗎?」


    孃知道彰平日習慣將一把短刀藏在身後,聽到球問起刀的事,彰沒有否認,代表他的運動外套下現在一定也藏有那把短刀。


    「你坐在入口附近的位置吧,視情況再行動,多個小孩子也能讓他更安心。」


    「……好吧。」


    彰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坐在球示意的位置。


    「孃,麻煩妳把杯子收一收,他差不多要到了。」


    「好、好的。」


    看孃緊張到僵硬地站起身,球不禁搖頭歎息。


    「妳表現得這麽明顯,會讓我很難做事,放輕鬆一點。」


    「對、對不起……」


    孃深深地一鞠躬賠不是,然後拿著兩個玻璃杯走進櫃台,放在小小的水槽裏並打開水龍頭,此時店外傳來車子駛近的聲音。


    「總算來囉。」


    球自言自語地說道,隻見彰露出事不關己的態度,背對店門口用單手撐住下巴,孃則是盡量做出自然的舉動。球哼哼地清清嗓子並走出櫃台,以悠然自在的動作拔起插在日曆上的匕首。他盯著刀尖,隨後露出出意味深長的微笑,隨後將匕首交給孃。


    「幫我收在那裏。」


    孃聽從他的吩咐,快步地將匕首藏在櫃台裏,球則是推開店門讓某名男子走進店內。這名男子看起來年近中年,身著高級西裝,孃一眼就發現他是球所說的「赤羽重藏」。縱使在電視或報紙看到時沒有特別注意,她還是對那張似曾見過的臉孔略有印象,不過就算是初次見麵,孃大概也感覺得出來他就是市長,因為這個男人散發出某種與眾不同的氣息……或者該說是波長,即使身處數公尺遠,也能讓人感受到壓倒性的存在感。


    「勞駕您親自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赤羽完全不理會點頭致謝的球,兀自停住腳步環視店內,當他看見彰和孃時,便微微牽動臂角露出微笑。


    「這都是你的同伴?」


    赤羽依然不看著球如此問道,球也對他視若無睹,徑自邁步走向櫃台。


    「可以這麽說吧。」


    「都是些小孩子,還真像是夢幻島。」


    不等孃和球帶至位子,赤羽便自行找個鄰近的位置坐下,剛好和彰背對背,彰假裝若無其事地盯著赤羽的動向。


    「麻煩妳幫我把咖啡端給客人。」


    已經在櫃台內側準備咖啡的球輕聲對孃說道。孃點點頭,便抱著托盤在一旁待命。孃在無意中將視線望向赤羽,發現赤羽也看著她,於是她立刻急忙地別過臉。看見球開始將咖啡倒入杯內,孃便把托盤放在櫃台桌上,球微微一笑,以柔和的動作將全新的咖啡杯放在托盤上。


    「您要砂糖和奶精嗎?」


    球從櫃台後方這麽詢問赤羽。


    「奶精就好。」


    赤羽則是簡短回答,臉頰仍掛著有些不自然的微笑,這也是功成名就的人才會出現的表情。平時的自己並沒有機會接近赤羽


    這種有頭有臉的人,光想到他甚至能夠控製普通市井小民的部分命運,孃就不由得開始緊張,手也微微發抖。


    球在咖啡杯旁放個小奶精壺,用眼神示意要孃將咖啡端給赤羽。孃遵照他的指示,手持托盤移動到赤羽的座位。為了壓抑手的發抖,孃緩緩地做個深呼吸,然後將放在托盤上的白色咖啡杯和小小的奶精壺擺到赤羽麵前的桌上。


    「謝謝。」


    赤羽帶著微笑道謝,手卻沒有拿起咖啡杯,隻見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球,並且把雙肘撐在桌上,嘴裏吐出有如歎息的一口氣。


    「我們直接開門見山談正事吧,我還有其它事要忙。」


    「我知道您每天必須日理萬機。」


    球如此回答後,同時將店內的音樂音量關小,孃站在較遠的地方,以免打擾到兩人之間的談話。


    「……你想問那個組織的事吧?」


    赤羽說到這裏,便用手指拿起奶精壺,倒幾滴奶精在咖啡中。


    「他們叫做『棲羽親』。」


    赤羽一邊用湯匙攪拌咖啡,一邊開始說明,球則是叼著煙,用眼神催促他繼續說下去,靜謐的店內也在此時冒出打火機點火的磨擦聲,並在離球的嘴唇數公分處亮起火光。赤羽也像是等待球的動作似地,停頓幾秒後再度開口說道:


    「他們並不是龐大的組織,至少規模還沒遍及全國。他們以棲羽一帶為據點,多半隻以走私或製造毒品之類的活動和其它大型組織搭上關係,所以要找出他們的實體會有一定的難度。」


    說到這裏,才見到赤羽啜飲第一口咖啡。


    「事到如今,問這個問題好像有點晚……那個棲羽親到現在還持續活動嗎?」


    球這麽一問,赤羽則是稍微瞇起眼睛回答。


    「『到現在』的說法有點語病。」


    聽到赤羽這番話,換成球瞇起眼睛看著他,看來他聽不懂赤羽話中的意思。


    「您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呢?」


    「十年前,我和令尊對抗的毒品組織並不是這個棲羽親。」


    球停下動作,但指頭仍然夾著香煙,過長的香煙灰便隨著重力掉落地麵,赤羽望著球的驚訝神情,語帶歎息地娓娓陳述。


    「本來棲羽親是為了消滅這個街上的毒品組織而成立的團體名,創辦人就是令尊道明寺市長,還有他的朋友敷島院長。」


    「……你也參與過這個組織。」


    球低聲說道,赤羽則是點頭承認。


    「沒錯。我這麽說或許有點自誇,不過我們的組織小歸小,成員可都是一時之選的菁英,所以才短短一年,我們就成功地消滅掉毒品組織了。」


    「成功地消滅?」


    球叼著的香煙燒到隻剩下濾嘴,但是他繼續銜在嘴邊,並且以幾乎快爬過櫃台的姿勢盯著赤羽。


    「那、那……老爸和他的朋友……到底是被誰殺死的?」


    孃聽不懂他們的對話內容,隻好不安地看著彰,隻見彰挽著雙手,連頭也沒抬起來,他似乎正在集中所有精神傾聽赤羽所說的話。


    「真正的問題是出現在毒品組織被消滅之後。」


    赤羽的話語就像是回答球心中的疑惑似地,球姑且相信他的說明,便收回身體往後靠,將嘴邊的煙頭丟進煙灰缸。


    「我們的組織中出現一個人想要利用毒品組織遺留的資源,譬如走私路線、客戶名單還有他們正在開發的新型毒品等等。那個人打算接手一切,創造出屬於自己的新組織,其它人當然反對他的意見,還勸他打消這個念頭。但是那個人不願意接受大家的勸告,最後還動手殺害市長等人。」


    「所以說,老爸是被以前的同伴殺掉的?」


    「就是這麽一回事。」


    此時,孃發現坐在赤羽背後的彰稍微動了一下,彰將本來放在桌上的左手繞到背後,準備隨時抽出插在腰後的短刀——也就是說,彰從赤羽的話中聽出他可能就是那個背叛者。在櫃台擦著玻璃杯的球同樣停下手邊的動作,緊緊地盯著赤羽。


    「那您是怎麽逃過一劫的?」


    球在詢問的同時,把正在擦拭的玻璃杯放回櫃台上,手裏還拿起某個物品,孃知道那是匕首,因為把匕首放在那裏的人就是她。孃屏氣凝神地看著事情發展,赤羽的回答內容可能會使得彰的日本刀和球的匕首雙雙一同發動攻擊。這股劍拔弩張的氣氛逼得孃快要喘不過氣了,可是,孃還是極力保持冷靜不讓赤羽看破。赤羽眼簾微垂,繼續保持深呼吸接著說道:


    「我早就料到你會這麽問了。」


    赤羽再度開口說出的竟然是這句話。


    「我可沒那麽傻。當你說有事要問我的時候,我就大概猜到你要問的問題了。而且,根據我答複的內容,你們應該也做好動手殺我的最壞打算了吧?」


    「既然如此,就請您快點告訴我答案吧。為什麽您和老爸他們不一樣,可以活到現在呢?」


    球講話非常客氣,語氣卻相當強硬,赤羽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悠然地將咖啡一飲而盡,並用手將綴有幾絲白發的頭發撥到腦後,然後緩緩地起身。球聚精會神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坐在赤羽背後的彰則是扶正身子準備跟著站起來。發現其實赤羽並沒有惡意,隻是打算調整姿勢說話,於是彰又一屁股坐回座位,赤羽終於好整以暇地開口說明:


    「道明寺市長和敷島院長事故身亡後,那家夥曾經過來找我商談某個交易。」


    球的眼睛瞇成一條細線,看來他對赤羽的坦誠相對感到萬分疑惑,不等球開口回答,赤羽便自行接著述說:


    「當時的我因為失去同伴而萬念俱灰,那家夥問過我是否願意頂替死掉的市長成為下任市長,他答應會提供一切所需的支持,條件則是當我成為市長,就得為新成立的組織效命,倘若我拒絕,下場就會和死掉的同伴一樣。」


    「……所以您才會接受他的條件。」


    「沒錯。那家夥將自己新成立的組織也命名為棲羽親,這本來是立誌消滅毒品組織的名號,後來卻淪為新的毒品組織名稱。」


    當赤羽說到一個段落,再也忍不住的彰來勢洶洶地站起身,椅子也翻倒發出強烈的聲響,赤羽聽到聲音而轉過頭,隻見彰將左手放在腰後並瞪著赤羽。


    「你冷靜一點!」


    彰毫不理會球的阻止,向赤羽步步逼近。


    「你這個叛徒!」


    彰氣憤地發出低吼,赤羽則是歪著頭打量眼前的少年。


    「你是……」


    不過,赤羽還沒說完,彰已經一把抓住赤羽的領帶並且用力扯住脖子了。


    「你這個貪生怕死的家夥!居然有臉夾著尾巴逃走……」


    「放手!」


    看不下去的球立刻躍過櫃台衝到彰的身邊。


    「球!你別管我!為什麽要讓這家夥活著!」


    彰粗魯地大聲吼道,用力甩開球抓住他的手,接著,彰的左手猛然抽出腰後的短刀,把刀刃抵在赤羽的頸邊,嚇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孃隻能站在一旁觀看。


    「孃!妳出去!我不想讓妳看到血腥的場麵!」


    球聽到彰的話,便露出為難的表情,但出乎意料的是,脖子被刀抵住的赤羽卻比現場任何人都遺要冷靜。


    「就憑這個東西……」


    赤羽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捏起刀刃。


    「你們打算憑這個東西和那些家夥拚命嗎?」


    麵對赤羽的行動,彰想要抽回刀刃卻無法如願。不知道是因為赤羽的手指力道勝過彰的腕力,抑或是施力方式的影響,總之彰的刀刃完全動彈不得。


    「你們別太小看那個組織。他們曾經對抗過在這個城鎮


    中的毒品組織,並且接手他們的地盤,可不是用這種玩具就可以輕鬆打發的對象。雖然他們的規模不大,但是隻靠幾個小鬼憑著半吊子的力量,絕對不可能對付他們。」


    說完後,赤羽隨即鬆開先前捏住的刀刃,彰似乎一直使盡力氣想抽回短刀,所以赤羽突然鬆手也讓彰差點往後摔倒,球立刻將他扶穩。


    「不過,這十年來,我屈就於那些家夥的命令總算有價值了。」


    「您的意思是……?」


    球擋在彰和赤羽的中間如此發問。彰一邊對赤羽保持警戒,一邊也顧及球的麵子,姑且忍住怒火站在背後伺機而動。盡管彰要求孃離開店內,聽到赤羽講到如此耐人尋味的話,也使她停留在原地不動。


    「就是十年。沒錯,我已經等待整整十年了,就是希望有像你們這樣的人出現,我才會聽命於那些家夥搜集內部情報。」


    「說得真是冠冕堂皇,您有任何證據嗎?」


    彰突如其來的行動也讓球變得有些衝動,但終於還是找回平時的冷靜,並且向赤羽提出他的疑問,赤羽則是點頭回應:


    「我懂你的意思,所以我會提供給你們需要的力量,讓你們有足夠的實力對抗那些家夥。」


    現場頓時一陣靜默,球似乎正在努力地解讀赤羽的含意,彰看著球接下來的舉動,孃則隻是盯著他們。


    「所謂力量……是指槍枝嗎?」


    「你應該心裏有數,光憑這種小刀根本不足以對抗他們。」


    「您要提供槍枝給我們嗎?」


    「當然,隻要你們有需要的話。」


    球的表情變得相當陰沉,他似乎無法看穿赤羽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於是彰邁步往前推開球。


    「沒有這個必要。」


    彰斬釘截鐵地拒絕,隻見赤羽泛出一絲絲的微笑,這道笑容也含有同情的意思。


    「十年前,也有一位女性和你說過同樣的話,她是我們的夥伴之一。她雖然身為女人,卻又比任何男人都還要強悍,而且兼具理性和智慧,甚至可說是戰鬥的天才,然而她最後還是死於槍下。如果當初她肯使用槍械戰鬥,或許局勢又會有所不同吧。」


    聽完赤羽的話,彰立刻麵露慘白,驚訝地張開嘴巴並往後倒退一步,赤羽則有如落井下石般告訴彰:


    「……你和她長得很像。」


    「閉嘴!」


    彰一邊大聲叫喊,一邊腳步踉嗆地退後,孃趕緊上前扶住彰,隻見呼吸急促的彰雙手抱著頭說道:


    「像你這種膽小鬼,根本不配提到我媽的名字!」


    「我的確是個懦夫,隨便你怎麽罵都無所謂,不過就是因為我存活下來,才能親眼目睹許多事,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彰想要撲到赤羽的身上,看出這件事的孃立刻壓住彰,球也擋在麵前製止彰的舉動。


    「看來您已經知道這家夥是誰了吧?」


    球低聲說著,赤羽則是稍微整理被彰扯亂的領帶。


    「多少可以猜到。」


    並且如此回答。


    「這就是我不希望你們無故犧牲的原因,我一直希望那時的悲劇不要重演。最重要的是,我一定要毀掉那個濫用棲羽親名號的可恨組織,我認為這也是撫慰死去同伴們的最後一點心意。」


    球再次以打量的視線直盯著赤羽,此時赤羽也坦然地看著球,彰則是伸手碰觸孃壓住自己身體的手,並且低聲說道:


    「我沒事了。」


    孃相信彰說的話,於是放開雙手,恢複自由的彰也和球一樣緊盯著赤羽。現場仍然充滿讓人窒息的壓迫感以及沉重的氣氛,雖然彰表示自己已經沒事,但是無法保證彰是否會因為赤羽的行動而動手攻擊,相信彰、球遺有赤羽三人都應該了解這點。


    「我的時間有限。」


    赤羽首先打破沉默說道:


    「我們這樣互瞪也是無濟於事,我還有事情要忙。」


    赤羽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伸進懷裏,彰和球立刻擺出架勢,不過赤羽卻隻拿出一張紙片。


    「這個住址有間叫做『玄』的香煙店。到那邊之後,告訴老板要一包p『trigger』香煙,店老板是棲羽親的一員,不過他也曾經和前任市長共同奮鬥,也就是舊棲羽親的人。」


    球則是從赤羽手中接過那張紙。


    「十年前的舊棲羽親到底有多少成員?」


    球注視著紙片低聲問道。赤羽從西裝內袋拿出一個鈔票夾,裏麵夾著一疊厚厚的紙鈔,並且抽出一張鈔票放在桌上。


    「零錢不用找了。」


    說完後,赤羽便準備離開,彰卻擋住他的去路。


    「回答剛剛球先生問的問題。」


    看到彰亮出短刀,赤羽依然聞風不動。孃不知道赤羽是天生膽識過人,還是因為經曆過大風大浪而讓他如此無畏無懼。對孃來說,即使是身處另外一個世界的彰,在赤羽麵前也像是個逞凶好強的十來歲少年。


    「知道這件事又能怎麽樣?」


    彰並沒有回答,隻是稍微晃動拿在手上的短刀。


    「藉由知曉過去的事,才能開拓未來的道路!我們的想法很奇怪嗎?」


    球比個手勢示意要彰收起短刀,並且代替彰回答赤羽的問題。赤羽看著球,隨後露出耐人尋味的微笑。他有些刻意避開球和彰,並且小聲地回答:


    「六個人,我們六個人就是舊棲羽親的真正麵貌。」


    「如果您說的是真的,那就是老爸、敷島院長、你和香煙店的老板……」


    說到這裏時,球看了彰一眼便繼續說道:


    「再加上這家夥的母親。剩下的那個人是誰?那個人應該就是操控新棲羽親的人吧?」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赤羽不再多說,便轉身走出咖啡店。等到他一出店門,處在緊張氣氛中的彰和球累得幾乎同時坐在椅子上。


    球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彰,你覺得怎麽樣?」


    赤羽還在店裏時,球完全沒有提到彰的名宇,到赤羽離開後才叫出他的名字。直到現在,孃才發現球是出於保護彰的心理而故意這麽做的。也不知道彰是否真的了解球的用心良苦,他一改強硬的態度較為緩和地說道:


    「看來也隻能相信那家夥說的話了。」


    接著,兩個人幾乎同時點火抽煙,即使是比孃還早見過世麵的球和彰,都因為剛才和赤羽的交談而倍感疲倦。


    「孃,幫我們倒杯咖啡過來,三杯冰的就好。」


    孃聽從球的指示,走進櫃台內準備咖啡。就如彰所說,現在他們能做的隻有相信赤羽的話。話說回來,曆經剛剛那幕後,孃突然頓悟自己是多麽地微不足道,自己隻能旁觀彰、球還有赤羽三個人的對話。其實自己和彰共同行動的理由也不甚充分,因此眼巴巴地袖手觀望也是不得已的舉動,孃認為自己連參與對話的資格都沒有。縱使有資格,在那種劍拔弩張的隋況下,孃最多也隻能盡量壓抑自己的恐懼,與一個月前的自己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孃覺得自己隻是用繩子綁在球和彰的後麵跟著他們而已,她也對此感到相當不甘心。


    孃照著平日球泡咖啡的方法,依樣畫葫蘆地衝泡三杯咖啡,她將三杯冰咖啡、奶精壺還有糖漿放在托盤上,並且分別端給球和彰後,自己便挑張離他們稍遠的椅子坐下。


    「總而言之,先到赤羽說的那家店看看吧。」


    看到孃端來咖啡時,球隨即開口如此提議。


    「我不想去,我根本不需要槍。」


    彰似乎使著性子這麽回答,球隻好無奈地聳聳肩。


    「別這麽激動嘛,總有一天一定會


    需要的,我們總不能隻靠匕首或短刀之類的武器和那些下三濫的混混們拚命吧。」


    「你高興怎樣就怎樣,我不想去那家店,也不想用槍。」


    以往球總是會對彰曉以大義,今天卻乖乖住口,孃也對球的沉默感到相當意外。


    「那個……」


    此時,壤突然想到什麽似地開口說道:


    「我可以跟著到那間店嗎?」


    聽到孃說出這句話,正在喝咖啡的球差點噴出嘴裏的咖啡,結果嗆到而咳個不停。球放下咖啡杯,瞪大雙眼看著孃。


    「……妳說什麽?」


    「我想到赤羽說的店看看。」


    孃對自己毫無用處的立場焦慮不已,所以她想要出點力量,因此才會提出這個建議。孃隻是單純地想盡一己之力,如果自己什麽都不會,就沒有資格和他們一同行動。


    「……妳在說什麽?」


    結果提出反駁的人是彰,而不是球。


    「妳根本沒必要做這些事。」


    「可是……我都沒有幫忙。」


    彰聽完孃的話後,便用力地搔動自己的頭發,這也是彰心情煩躁時經常出現的習慣動作。


    「妳不用管這種事!」


    「我不想成為大家的包袱!我也是你們的夥伴吧……」


    「我的意思是,妳根本沒有必要煩惱這種事吧!」


    彰情緒激動地站起來,球也跟著起身。


    「彰,你不要這麽生氣。既然孃都這麽說,我們就尊重她的意願照做吧。」


    「你總是這樣!總是想讓孃冒著生命危險!反正我就是不同意!你能保證照赤羽說的做不會有任何危險嗎!」


    球對彰的反應目瞪口呆地歎了一口氣後,便靠近孃的身邊,冷不防地一把抱住她的肩膀,球突如其來的動作也讓孃忍不住發出尖叫。


    「既然如此,我也跟著孃一起去吧,有事我會負責保護她的。」


    孃從未和球這麽接近,球傳來的體味也讓心跳突然加速,男性專用的香水、煙味以及些許咖啡香相互混雜,這股五味雜陳的味道醞釀出一股能夠委身於他的安心感。


    「……隨便你!」


    彰用手掌朝桌上重重地一拍,便轉向門口準備離開球的店,孃見狀想要追上去,可是球用手緊緊抱住肩膀讓她無法動彈。走到門口的彰回過頭,帶著有些落寞的神情望向孃,然後一言不發地走出店門。


    「真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球目送彰走出門後,立即鬆開緊抱住孃的手,並且坐在某張最近的椅子上叼起香煙。


    隨後用斜眼看著壤說道:


    「剛剛突然抱住妳真的很抱歉。不過對彰而言,應該是個效果不錯的刺激吧。」


    球對著孃露出微笑,孃雖然也回以笑容:心中卻有股想要立刻衝出去追彰的衝動。


    「妳是憑著自己的意誌決定踏入我們的世界,也該讓彰承認這點了,那家夥大概還認為有義務保護妳吧。」


    就某種意義來說,孃聽到這番話很高興,彰將孃當做守護對象的舉動,的確也讓孃得到心靈上的依靠。


    然而,孃尋求的歸處卻不是彰的保護。


    一個月前,孃希望彰帶著她逃出自己所處的世界,渴望遠離那個平坦荒蕪的世界。


    彰實現她的願望,帶著她逃離平凡無奇的日常生活,並且踏進這個伴隨危險的世界,而這個願望實現後,孃又冀望彰能夠承認她的存在,承認她是共同奮戰的「夥伴」,以同等的立場與眼光看待她。


    ——我很任性嗎?


    孃捫心自問,不過並沒有得到答案。


    「被我抱著有這麽難過嗎?」


    看到孃低頭沉思的樣子,球似乎覺得有點受傷地問道,孃則是回過神連忙搖頭否認。


    「真的嗎……不討厭就好。」


    就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球握住孃的手臂將她拉近自己。


    「既然妳不討厭的話,我們還可以做點其它事喔。」


    見到球的臉冷不防地靠近,孃受到驚嚇而用力將球推開,突然失去平衡的球勉強站穩腳步,隨後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看著孃。


    「……原來如此,看來沒有我介入的餘地囉。」


    孃立刻回想起今早魁說的事,球是個花花公子的傳言看來是真的。孃的手摸著心跳加速的胸膛,她實在猜不透球到底在打什麽主意,隻好呆呆地站在原地。


    「玩笑好像開過頭了,抱歉。」


    見到球露出苦笑,孃不禁歎了一口氣,同時注意到店門外有動靜,接著有個客人推開門走進店裏。孃以為是彰轉變心意而轉頭看往門口,沒想到進來的人是魁。


    「……是妳喔。」


    聽到球大失所望的反應,魁嘟起嘴抗議:


    「怎麽樣?我礙到你了嗎?我特地用工作空檔大駕光臨,還用這種口氣說話?」


    「好好,歡迎光臨。」


    球用隨便的口氣招呼魁後,便開始整理桌上的咖啡杯。


    「你喔,這種態度再不改,總有一天會把店搞垮。」


    孃看著他們互不相讓的對談,總算讓心情恢複平靜帶著笑容繼續工作。


    「歡迎光臨。」


    孃一鞠躬,魁則是像要舔遍全身似地盯著孃上下打量。


    「嗯~~!好可愛!真的好可愛喔!」


    魁用雀躍不已的口吻說著,並且緊緊抱住孃不放,手足無措的孃隻好任憑魁擺布。


    「喂,孃又不是妳的洋娃娃。」


    在櫃台衝洗杯子的球如此喃喃說道,孃聽完這句話便閉起眼睛思考。


    ——我不是洋娃娃。


    對球麵言,這隻是隨意脫口說出的話,這句話卻深深地撼動孃的內心。


    ——我不是洋娃娃,不是玩具人偶。


    沒錯,正因為自己不是裝飾品,就因為自己是個人類,才會希望自己和彰站在同等的立場。


    孃希望彰也能了解她的心情,將她當成自己的同伴。


    「孃,怎麽了嗎?」


    等孃注意到時,才發現魁帶著百思不解的的神情盯著她。


    「沒、沒事……」


    孃搖搖頭回答,便連忙跑到櫃台的方向。


    並且在心裏不斷深深地期盼。


    我一定要幫助大家,一定要比現在更深入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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