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懸掛在宇宙中的沙漏——nt“艾普立留斯一號”。它的底是一片海洋,點點群島浮於其上。阿斯蘭.薩拉正駕著電動車,駛在其中的一座島上。四周是恬靜的住宅區。濕度適宜的風迎麵吹拂他的藍發,身旁的花束也隨風搖曳。開了一會兒,他來到高級住宅區的一處寬廣庭園前,將車輛駛入私人車道後,在一棟豪宅門前停下。門柱上的攝影機辨識車輛,然後亮起綠色燈號。


    〈已經確認。請出示〉合成語音以溫柔的女聲提示。阿斯蘭便將身份證拿起來遮著鏡頭。


    “識別號碼二八五oo二,克魯澤隊所屬阿斯蘭.薩拉。拉克絲小姐會麵之約。”


    計算機比對數據後,門就開了。阿斯蘭直接驅車進入。


    在等管家去通報時,阿斯蘭想起第一次造訪這座宅邸的那天。剛滿十四歲沒多久,父親就單方麵表示他與拉克絲.克萊因之間已訂有婚約;當時的拉克絲已經是“nt”的頭號歌姬,也是全民的偶像了,那麽有名的人竟要做自己的未婚妻?——阿斯蘭幾乎當場嚇得呆住了,然後就在這樣的狀態下,來到了克萊因家。


    就像那時一樣,拉克絲.克萊因從樓梯上出現。輕盈的粉紅色頭發,雪白晶瑩的肌膚,認出阿斯蘭的模樣後,豐頰浮現盈盈的笑意。和那時相比,她幾乎沒什麽變。


    ——那我自己呢?阿斯蘭突然想到。回想起來,自己當時的世界真是單純的可以。


    “歡迎……你能來看我,我好高興呢。”


    走下樓梯的她,身旁有一群五顏六色的哈羅蹦蹦跳跳。


    “哈羅、哈羅、阿斯蘭——”


    阿斯蘭硬板板的一鞠躬。


    “對不起,我遲到了一會兒。”


    “呀,有嗎?”


    拉克絲恬靜一笑,大概不覺得他有遲到吧。阿斯蘭怯生生地將那束花遞給她,隻見她開心的說了一聲“謝謝你”後,就接過去聞起花香來。一旁的哈羅仍舊四處亂跳,吵得不得了。它們都是阿斯蘭組裝的,以前每次來看她時就帶來當做禮物。沒想到數量一多之後,竟然有這麽吵。


    “……這些哈羅是怎麽回事啊?”


    “它們歡迎客人呀。——來,請進。”


    不知是不是習慣了,拉克絲泰然自若的說著,往屋裏走去。阿斯蘭一麵躲著蹦跳的哈羅,一麵說。


    “可是……不好意思。反而給你添麻煩了……”


    拉克絲曾經說她“很喜歡哈羅”,所以阿斯蘭也沒多想,隻要有做出來就送給她;這會兒真有點後悔。不過,拉克絲隻是微微一笑。


    “是因為客人是你,它們才會這麽興奮吧。你真的很久沒來我們家了嘛。”


    “……對不起。”


    阿斯蘭覺得她好像在怪自己疏於探望,就老實的賠不是,反倒讓拉克絲吃了一驚。當然,她應該不至於為此責怪自己,這麽一想卻更覺得內疚。


    兩人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主屋後方的庭園。有個箱形的機器人來到他們腳邊,拉克絲喚它作“歐卡皮”。


    “你把花拿去給艾麗絲,再麻煩送茶來。”


    麵對一具打雜的機器人,拉克絲也當它像個人類似的說話,這點跟當年也一模一樣。她把花束放在機器人的置物台上。


    說起來,這個歐卡皮是兩人開始熟稔的原因。它是拉克絲從小就有的機器人。當時已經使用了好幾年,而後在阿斯蘭某一次的造訪時突然發出怪聲,當場就停住不動。一問之下,原來是拉克絲騎在上麵玩,那些舊零件大概就這麽被騎壞了。阿斯蘭問她“為什麽要騎它?”,想不到拉克絲的答案也很有拉克絲的風格“因為我從小就在騎的呀”。一般人若是考慮到自己體重的變化、或是機器人的負重,應該不會那麽做才是。


    看到她真的很著急,又說“它是從小就陪我的好朋友”時,阿斯蘭才期期艾艾的開口說,或許可以幫她修修看——於是,當她再次看到“恢複健康的老朋友”時,開心得不得了,也對阿斯蘭投以尊敬的眼光。比起屏幕上的“拉克絲.克萊因”,那樣的她更有魅力。


    話說回來,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沒有更進一步了,除了——看到拉克絲對一個舊型的雜務機器人也像對生物一般的親密,他才把自己組裝的寵物機器人送給她。而她收下哈羅之後的歡喜之情,也比阿斯蘭預料的更大,甚至至今仍非常寶貝。


    兩人慢慢走進庭園,在一座涼亭裏坐下。才想開口說話,四周都是“哈羅、哈羅”的哈鬧聲,根本沒法聊天。拉克絲便從桌裏取出一支筆。


    “小藍,過來。”


    她好像是用顏色來命名這一大群哈羅的。被叫到的海藍色哈羅跳到她的膝上,說了一聲“哈羅,健康”。


    “今天要幫你畫胡子哦。”


    拉克絲在它身上畫了兩撇長長的翹胡子,然後將它拋起。


    “來,有胡子的做鬼哦—”


    一說完,哈羅們全都追著畫上仁丹胡的藍色哈羅,往庭園的對麵跳去了。


    看著他們離開,阿斯蘭才開口。


    “——對不起,我沒能回來參加追悼儀式。”


    二月十四日——“血腥情人節”屆滿一年,為了悼念“尤尼烏斯7號”的死難同胞,全國便舉行了追悼儀典。身為最高評議會議長之女,也是追悼慰靈的代表之一,拉克絲曾經邀請阿斯蘭出席這場儀式,最後他還是沒能離開戰線。


    拉克絲隻是輕輕的搖搖頭。


    “沒關係,我已經替你為你母親祈禱了。”


    阿斯蘭猛然驚覺,便又低下頭去。


    “……謝謝你。”


    那場悲劇也奪去了他母親的生命。同樣是死亡,他卻沒有因母親而為死者祈禱,反而在戰場上製造更多的死亡;審視自己的作為時,阿斯蘭當然不可能不抱疑問,然而——拉克絲站起身,將歐卡皮送來的熱茶斟滿阿斯蘭的杯子。


    “——聽說你要回來,我就一直等著想見你呢。這次你可以待很久嗎?”


    “呃、這個……。我的休假行程幾乎都沒照預定安排的……”


    阿斯蘭含糊以對。每當來看拉克絲,她總是高興得令阿斯蘭都覺得不配被如此對待。口拙又拘謹的他經常放不開、沒法自然的和她聊天,他自己也暗暗不耐;想多幾次和她見麵的機會,最近卻越來越找不出時間,更令他過意不去。他又何嚐不想跟她約定下一次的見麵,可是與其承諾了又失約——一想到這,他就不敢爽快的答應了。


    海麵上波光粼粼,有一隻小鳥飛來停在茶桌上。拉克絲把餅幹弄碎了喂它,小小的爪子便喀、喀地往她身邊走去,像個不請自來的客人。無意間,拉克絲低聲說。


    “……最近從軍的人好像多了起來。我的朋友中也有好幾個誌願從軍去了……”


    說著,她的表情一反常態地顯露哀愁,阿斯蘭不忍地別過眼神。


    紮夫特軍幾乎都是誌願兵。調整者們眼見“尤尼烏斯7號”發生的慘狀後,都覺得保障自己的生活是一件義無反顧的事,因此軍隊的士氣高昂,士兵們也普遍是優秀人才。


    可是,拉克絲覺得悲傷。


    “……我覺得戰爭好像越來越嚴重了。”


    “真的……也許真是那樣……”


    阿斯蘭喃喃道。


    為了讓戰爭早一刻結束而戰;他是為此而從軍的,但是……


    “說到這個……”


    像是要改變凝重的氣氛,拉克絲語調輕快的改口。


    “——基拉先生現在不知道怎麽樣了?”


    聽見這個名字,阿斯蘭不由得脊背一僵。不知是不是沒注意到,拉克絲隻是歪著頭。


    “在那之後,你們還有見麵


    嗎?”


    阿斯蘭回想起那副景象——“強襲高達”頭下腳上地向藍色的地球墜落而去。


    ——基拉……


    “……那家夥現在應該在地球上吧,我想……他應該沒事……”


    阿斯蘭答道,話裏也包含自己的願望。基拉此刻正身處敵陣中央,明天的生死未卜——他覺得拉克絲和基拉似乎不可思議地親近,便不敢把這個現況告訴她。


    “我聽說你們從小就是好朋友,是嗎?”


    聽誰說——?對了,是基拉。


    拉克絲被“大天使號”當成俘虜時,聽說基拉曾經和她聊起阿斯蘭。這次換他來和拉克絲聊聊基拉了。


    “是的……我們一起長大,一直像兄弟一樣……”


    阿斯蘭說不下去了。那段美好的往昔浮現腦海,竟彷佛要顛覆現在的自我。那時候的他,覺得戰爭根本是夢裏才有的事,而且身邊有基拉——也有母親。


    “我有提到哈羅呢。”


    拉克絲繼續說。


    “結果他笑得很開心,說你‘還是老樣子呢’……”


    阿斯蘭出神地看著她的臉;彷佛反映著基拉當時的表情,她的臉上也洋溢著溫馨的笑容。


    “他還說——他的小鳥也是你做給他的。”


    “小鳥”——對。他都忘記了。臨別的那一天,他送了一隻小小的機器鳥給基拉……因為基拉想要……


    阿斯蘭癡癡望著在桌上啄食餅幹碎屑的鳥兒,但拉克絲的下一句話令他驚訝得抬起頭來。


    “基拉先生好像也一直很珍惜它呢。”


    “那家夥……還帶著……?”


    “是的,他說‘下次要帶給我看’。可惜後來就沒有機會了……”


    “哦……是嗎……”


    心頭出現一陣暖意——的同時,也湧現難以割舍的苦澀。早知道就不問了。這些話正表示基拉也還記得阿斯蘭,而且一定也為了兩人必須敵對而痛苦——幹脆別知道,或許還好過一些……


    因為下次見麵時,他就得向基拉開火……


    拉克絲接著說的話,卻令沉在思緒裏的阿斯蘭頓時反應不過來。


    “我……滿喜歡他的……”


    阿斯蘭一臉驚訝,卻見拉克絲遠眺著海麵。若是她的臉上有半分像在嘲弄自己的表情,阿斯蘭或許會放心不少。但是,她此刻的神情卻有一抹難以形容的幸福感。


    於是,他也沒追問那句話的真正意思,隻是望著她的側臉,滿腦子不解。她現在說的“喜歡”,究竟是什麽意思——阿斯蘭和拉克絲從一開始就是在雙親決定好的婚約下認識的。阿斯蘭原本並沒有另外喜歡的女孩,拉克絲對這項決定似乎也沒有太多質疑。隻不過,若是問到對彼此的感情是不是愛,阿斯蘭大概會回答“不知道”吧。對於拉克絲,阿斯蘭當然也喜歡她、尊敬她,也覺得願意保護她。要一生相伴,他並不會推卻。可是,拉克絲又是怎麽想的呢?


    阿斯蘭想到這一點後,心情有些寂寥。


    到了他該走的時間時,拉克絲十分惋惜似的挽留。


    “你要是能留下來跟我們共進晚餐就好了……”


    她如是說,有點兒孩子氣似的不高興。


    “議會結束後,我父親也會回家。他說很想見見你呀。”


    “對不起,”阿斯蘭露出為難的表情道歉。


    “有不少事情,我得趁待在這裏的時候去做……因為很難得才能回來一趟。”


    “是嗎……好吧,那倒不好強留你了。”


    任誰都看得出她臉上的沮喪,阿斯蘭連忙慌張的說。


    “有、有時間的話,我會再來看你。”


    “真的嗎?”


    說著,她的表情頓時又開朗了起來。她那燦爛的笑容裏充滿喜悅,就像初生嬰兒一樣無邪。阿斯蘭躊躇了一會兒,便悄悄把臉靠過去。


    拉克絲本來呆呆的看著,不一會後便發覺他的用意,於是閉上眼睛。阿斯蘭在她的粉頰上輕輕啄了一下;隻是嘴唇淺淺碰到就分開,卻已經讓他的心髒狂跳得差點沒迸出來,因為在這之前,他們之間連寒暄的親吻都沒有過。


    “那麽,再……晚安。”


    看著緊張得結巴的阿斯蘭,拉克絲反倒像是沒事人似的,文靜地微笑。


    “晚安……希望你的假期愉快。”


    “我是不可能會提議‘占領地球’、‘再來打仗吧’!”


    電視裏,阿斯蘭的父親帕特利克.薩拉正慷慨激昂的說著。


    “——可是,既然狀況繼續朝這樣演變,我們也隻得采取相對的措施……”


    尼高爾坐在沙發上休息,隻有耳朵還專心聽著畫麵裏國防委員長的言論。


    這裏是“nt”的邁烏斯市,也是尼高爾的家。對於難得放假回家的寶貝獨生子,爸媽疼愛都來不及,可是父親正趕著出門,眼下也隻有先為他準備。


    “老公!時間差不多囉!”


    “我知道。”


    性性穩重的父親和從小就是千金小姐的母親是一對相襯的伴侶,可惜就是太悠哉了,有時連做兒子的都有點擔心。父親就要出門了,母親羅米娜嘴裏嚷著“哎呀?我把你爸爸的公文包擺哪兒去了?”一麵在家裏東找西找的,表情卻不怎麽慌張。


    “……在這裏啊,不是你剛剛拿過來的嘛?”


    尼高爾把擱在沙發上的公文包拿給母親,她嗬嗬一笑。


    “哎呀,尼高爾好細心呢。要是你不在家裏,我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呢?”


    尼高爾自己也這麽想。母親小心地抱著公文包往玄關走去。其間,電視裏的帕特利克仍在說話。


    “——聲稱中立的奧布言而無信,再加上日前的拉克絲小姐人質事件……就算輿論認為我們仍應繼續相信他們、繼續談判,這樣又教我們如何相信呢?”


    “就是說啊……”


    應該要出門的父親在尼高爾身邊停下來,自言自語的讚同帕特利克的話。父親——尤裏.阿瑪菲看上去還不到他的實際年齡四十一歲,此刻的神情是溫柔中帶有幾分擔憂。身為國防委員之一,研究領域在機械工程學的他,也同時參與ms的開發,不過在理念上是屬於穩健派的。盡管如此,他也如是同意。


    “薩拉的話是對的,克萊因的反對真讓人搞不懂。”


    “嗯。”尼高爾點點頭,眼光仍放在電視上。


    “你開的那架——叫‘迅雷’是吧?我看過結構數據了。看了那個,就算不想也會產生危機感啊……”


    “對啊。我自己駕駛起來都有這種感覺——爸,時間。”


    尼高爾斜眼看著時鍾,提醒道。


    “哦,糟了。”


    尤裏說著就往玄關走去,卻也不怎麽匆忙。尼高爾關掉電視,跟著到玄關去送他。已經等在問口的羅米娜告訴他們。


    “車子好像來了呢。”


    說著,她依然不慌不忙,柔情地注視著即將出遠門的丈夫。她有一張可愛的娃娃臉,看起來實在不像有個十幾歲的兒子。附帶一提的是,常有人說尼高爾長得像媽媽。


    “——‘割喉作戰’……總要盡快通過才好。”


    尤裏順田說出了帕特利克.薩拉主張的作戰名稱。那是地球侵略計劃“烏洛波羅斯作戰”的最終階段,以攻下地球聯合軍頑強固守的最後宇宙港巴拿馬為目標。


    “薩拉說的沒錯,我們沒有那個時間打持久戰。”


    “克魯澤隊長也這麽說過耶。”


    尼高爾的話,彷佛讓父親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注視著他。


    “對哦……議案要是通過了,你又要上戰場去了啊。……爸爸真對不起你。”


    “不……”


    末了的那一句,讓尼高爾不覺有些尷尬。自己的父親鄭重其事的感謝或道歉,對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而言,總是難免感到困惑吧。這一點,他和別的少年並無二致。


    “尼高爾,爸真以你為榮……難得你回家來,要不是有這麽重要的會議,我真不想到‘艾普立留斯’去……”


    “沒辦法,這是市民的義務嘛。”


    “晚上我會打電話回來——”


    “爸,車子在等囉。”


    深怕父親趕不上航天飛機,尼高爾已經急得心不在焉了,做父親的卻一臉失望的樣子,好像兒子長大後父子之情也變淡了。


    “……以前你都會氣著說爸爸不要走,出門前還會親我的……”


    “那個……那是我三歲時的事情了吧?”


    尼高爾一副受夠了似的指責道。


    “老公,你要親的話,我可以親你嘛。”


    聽到妻子這麽安慰,尤裏才像是打起一點精神。


    “尼高爾,你在家裏就好好休息吧,想做什麽就去做。”


    盡管早就聽煩了,尼高爾還是感激他這番話。


    “好。爸,慢走哦。”


    看見兒子露出天使般的笑容,尤裏頓時高興起來,然後依依不舍的走了出去。羅米娜則陪他一路走到台階下。等到兩人走開了,尼高爾才小聲的歎了一口氣,噗嗤的笑出來。他們的毛病若犯起來,真不知道誰才是小孩。不過,他們對他比任何人都慈祥和藹,這倒是真的。


    話說回來,“割喉作戰”——向地球增加兵力的議案,想必是無可轉寰了吧。繼伊紮克與堤亞哥之後,自己或許也要到地球上去了。假使在不同的情況下,應該會挺有趣的;因為他以前就很想去地球看看。喜愛音樂的他,想去樂聖們的故居、古跡和古城市參觀。然而遺憾的說,他的這趟旅行將不會乘坐觀光用的航天飛機,而是包覆著耐熱膠囊,還得把自己塞進ms狹小的駕駛艙裏,就連目的地也將與自己的願望大相徑庭吧。目前的戰事主要在低緯度的地區進行。


    一麵思索著,他打開一道門。從孩提時期起,那裏就是他最喜歡的房間——放著平台鋼琴的音樂室。既然父親要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他樂得在鋼琴前坐下。尼高爾覺得,黑白相間的琴鍵是這世界上最美麗的東西之一。他很自然地將雙手放上去,開始彈奏起鍾愛的曲子。


    等戰爭結束後——尼高爾一麵彈著一麵想。等戰爭結束後,不妨認真的往鋼琴家這條路上走吧……。他對父親的研究領域也有興趣,想做的事也很多,但在渡過這一段戰場殺戮的時日後,再沒有比音樂更能鎮靜心靈了。要涉獵其它領域,等做過鋼琴家之後再試也不遲。尼高爾才十五歲,未來的人生還長得很——走回屋裏的母親正微笑著往音樂室裏偷看。這時的尼高爾渾然忘卻下次的作戰,一心一意沉醉在指間悠揚的琴聲。


    “還讓大家看這種東西,你是想要強製通過嗎?”


    聽見背後傳來的聲音,帕特利克.薩拉將眼光從ms戰的畫麵上移開。門邊站著的人,正是現任最高評議會議長西蓋爾.克萊因。這裏是評議會議場的一間小型會議室,帕特利克好像在檢視稍後要用的錄像畫麵。碰上西蓋爾這位不速之客,他隻是麵不改色,簡短的說。


    “我隻是提示正確的情報而已。”


    克萊因的回應卻更犀利。


    “是經過你正確篩選後的情報吧?”


    他的指責是對的。帕特利克盡量讓市民和議員們產生危機意識,好將事情導向他意圖的方向。說起來,或許根本就沒有這個必要。曆經“血腥情人節”到開戰以來的日子,直到這次發現地球聯合軍在暗中開發的新型ms,輿論已經急速偏向主戰的一方了;或許也多虧地球聯合軍出人意料的不堪一擊——以及紮夫特的善戰形象吧。


    “你提出的方案——‘割喉作戰’,今天應該會通過吧。輿論也傾向支持。……已經擋不住了。”


    克萊因語帶苦澀的說。恐怖會招致恐怖,憎恨則會呼喚憎恨。最初隻是微不足道的小石子,滾下山坡時也會變成龐大的雪球,襲卷一切、加速前進。如今克萊因隻能束手無策的看著。


    帕特利克在意外之餘,也略帶不滿的回道。


    “——我們隻是公仆,西蓋爾。拜托你不要忘了。”


    “戰亂擴大隻會增加更多的仇恨啊。你們究竟想把事情搞到什麽地步呢?”


    克萊因激動的陳訴,帕特利克的剛強表情卻絲毫未變。


    “就是為了不讓戰事擴大,我們才務求早日結束戰爭的!——戰爭這回事,最後要是不能得勝,還有什麽意義?”


    “照你這麽做,又要到哪裏才算結束呢?等到敵我雙方都完全滅絕?那就太遲了啊!”


    兩人你瞪著我、我瞪著你。屏幕上映出的影像反射在他們臉上,光影閃動著。畫麵上,大型的戰艦噴出火光、解體。


    帕特利克輕觸桌麵上的控製鈕,影片便停止了。屏幕轉暗,會議室裏的燈亮了起來。


    “——我們調整者已經是新的人種,沒有必要與自然人為伍。”


    麵對帕特利克的睜眼說瞎話,克萊因咄咄逼人。


    “已經麵臨瓶頸的我們,哪裏是什麽新人種?即使頒布了婚姻管製,第三代的出生率還是持續下降啊!”


    ——是的,實現人類夢想的調整者們,也有著阿基利斯之腱。


    改造再改造的基因,竟然沒有孕育生命的力量。擁有健美而靈活、不會受病痛侵襲的強壯身體,這些宛如上帝親手捏製的人類,隻有一項決定性的缺陷,就是下一代的未來。


    多麽諷刺啊。人類基於更美好未來——因這種希望而出生的他們,自己卻做不出對未來的承諾。


    為此,克萊因認為此刻不該為戰爭費心,但帕特利克卻一意地增強兵力,想早點結束戰爭。正像此刻,帕特利克也氣衝衝的反駁。


    “這一路走來,我們的路完全是崎嶇的!可是我們都克服了!——這一次也一定可以。隻要我們集合眾人的智能……!”


    看見帕特利克如此頑強的狡辯,克萊因實在忍無可忍,不禁激動的搥桌子。


    “帕特利克!生命是自然發生的,不是創造出來的!”


    “這是什麽話,簡直像‘藍波斯’的論調!你要知道,那種觀念和價值觀已經落伍了!”


    帕特利克輕蔑的笑著。


    “人類要進步!要無時無刻的追求更好的明天!”


    “隻有那樣就算幸福嗎?”


    話雖如此,克萊因卻知自己再說什麽都沒有用了。相對於傳統的人類,帕特利克篤信調整者的優越性,從不認為自己是錯誤的存在;不,甚至根本是為了堅定這份信念,才誓言擊垮自然人。他認為他們沒有做錯,也不是錯誤的存在——所以堅持主戰的路線,對真正問題避而不見。


    自己已經無力阻止這個人了……


    克萊因深深的感到挫敗。


    “——薩拉委員長,時間到了。請您進入議場。”


    牆上的對講機傳出聲音,帕特利克轉過身背對著克萊因。


    “……這就是群體的意見,克萊因議長閣下。”


    像是最後的下馬威,帕特利克冷冷的說道。


    “我們不能舍棄現在的力量、倒退進化的路,再回到舊人類的境界了。”


    說罷,他走出會議室,留下克萊因獨自緊握著拳頭。


    “——我們並不是進化過的人類啊……帕特利克。”


    克萊因顫抖的語調中,流露著無限的悔恨。


    房間的窗簾緊閉,一陣陣呻吟和汗臭味充斥著微暗的空間。雜亂


    的床上,有個有人正輾轉痛苦著。


    “唔……呃呃……呃……!”


    金色的亂發披散在棉被外,而被子裏像是有人俯著。痛苦難耐的弓著背喘息,緊抓著床單的手不住的發抖,掙紮著在床頭死命探索。劇痛的痙攣襲來,那人不禁失手將床邊的東西掃落到地上。在應聲落地的迷你計算機和文本、藥瓶之間,還有一個奇特的銀色麵具。


    男子忍著痛苦,伸長了手想要撿拾藥瓶,已經痛得虛脫的身體卻一個不小心摔到床下去。空蕩蕩的房間裏隻有極少數基本的家具,此外就是急促的喘息和困獸般的呻吟。男子好不容易抓到藥瓶,以老人般顫抖的手旋開了瓶蓋,胡亂將藥劑塞進嘴裏。


    不一會兒,他的呻吟不再急促,像是痛苦逐漸平撫了;頹然倒地的身體也停止了抽慉.不過,他的呼吸還沒有平順下來,一旁的行動電話就響了。


    “——可惡……”


    男子一麵咒罵,呻吟著撐起身體去拿電話。但在應答的那一刻,他的聲音已是全然的冷靜,與剛才那番痛苦的哀嚎簡直判若兩人。


    “……我是克魯澤。”


    是的,這間單調房間的主人,正是勞烏.魯.克魯澤。電話那頭的人並沒察覺克魯澤的狀態,隻是簡短的說了一聲“是我”。


    “原來是薩拉委員長閣下——您現在不是應該還在評議會裏嗎?”


    隔著一頭汗濕的亂發,克魯澤看了時鍾一眼。


    “我們的議案通過了。還剩兩、三件案子,但不會花太多時間。結束後我還想跟你好好談一下,隻是想先讓你知道這個好消息而已——真正的‘割喉作戰’可都要靠你了啊。”


    帕特利克.薩拉的聲音裏有遏止不住的興奮。這個人還真的深信一切都會照自己的意思進行呢。克魯澤冷笑了一聲。


    “這麽說來,接著馬上就是議長選舉了呢。”


    “嗯?”


    沒來由的聽到這一句,帕特利克摸不著頭腦的反問。於是克魯澤刻意放低了聲音。


    “克萊因的下一任,肯定是閣下您了吧……您可別疏於準備了啊。”


    克萊因還是現任議長,克魯澤卻故意直呼其名,這樣的耳語引得帕特利克龍心大悅。


    “哈哈……隻要我們認真起來,地球算得了什麽……是吧。”


    通話一結束,克魯澤就又倒在地上。依然紊亂的呼吸中,間歇地透出竊竊笑聲。


    帕特利克信以為真。他以為事情真的都會照自己的想法進行。愚蠢至極。


    連有人在隨心所欲的操縱自己都不知道,隻是一味的異想天開。


    調整者跟自然人都一樣,全是蠢貨。


    “……哼!你盡管自大吧……帕特利克.薩拉……”


    氣若遊絲——聲音裏卻充滿了冰冷的憎惡,克魯澤陰沉的吐出這麽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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