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像什麽話!”


    會議室裏早已一片嘩然。屏幕上正播著日前遭攻擊而毀壞的巴拿馬基地。


    “巴拿馬淪陷,那‘josh-a’的成功豈不是毫無意義了嗎?”


    地球聯合軍的新司令部已遷移到格陵蘭島,聯合的首領們正召開緊急會議。位在島下的這間會議室有一整麵的耐壓玻璃牆,牆外就是波光粼粼的碧海,偶有魚群經過,更使得窗外的景致獨具悠閑之美,可惜與牆內的殺伐之氣一點也不相稱。


    “巴拿馬港的補給路線被戳斷,月球基地很快就撐下去了!到時候還提什麽反攻作戰!”


    巴拿馬的淪陷使地球軍失去通往宇宙的最後一座港口,完全被封鎖在地球上。若沒有來自地球的補給,扮演著前鋒角色的月球基地勢必自滅,甚至不勞敵人攻擊。


    “維多利亞的奪回作戰案已經在趕了,可是……若想完好的取回一座質量投射裝置,恐怕沒有那麽容易……”


    他們的眼前隻剩下兩條路。一是奪回已經被紮夫特軍攻下的宇宙港,目前以南非的維多利亞港為第一目標。而另一條路——“奧布呢?談得怎麽樣了!”


    其中一名首腦探頭問道。是的,他們正在和擁有質量投射裝置的中立國奧布進行交涉,希望奧布能交出宇宙港。


    負責談判的人焦急的猛搖頭。


    “我再三地請求征用,可是那個烏茲米.那拉.阿斯哈實在太頑固了!他就是不肯點頭!”


    “啊唷……”


    有個一直漫不經心看著窗外魚群的男子,這時才轉過身來麵對眾人,一開口就故作驚歎。


    “因為他們中立——是嗎?”


    中立這兩個字,在此人口裏似乎多了幾分輕侮的發音。他是這間會議室裏最年輕的一個,金發白皮膚,身形削瘦且相貌溫和,年紀還不到四十歲,但看起來隻像三十左右。


    “那可不行呀。大家都拚了命作戰——跟人類的大敵哪。”


    這個人指尖敲著桌麵,說話時還拖著語尾。另一個首腦糾正他。


    “阿茲拉艾魯……拜托你別再用那種說法了好不好?我們又不是‘藍波斯’。”


    “啊,那可真抱歉。”


    男子裝模作樣的雙手一攤,算是賠不是。他的名字是穆達.阿茲拉艾魯,年紀輕輕就已是一個龐大軍事企業的經營者,也擔任地球聯合軍的軍需產業聯合理事;然而他的另外一麵,卻就是“藍波斯”——在全球各地掀起反調整者思想、進行公開抗議或恐怖行為等活動的團體的實質盟主。


    這麽一號人物在這種場合與氣氛中表現得悠哉閑適,讓人明顯感覺,他隻把首腦們剛才的那番話當鬧劇。


    “可是再怎麽說,局勢已經這麽危急,還有這種冥頑不靈的國家,各位怎麽就這麽忍氣吞聲嗎?”


    阿茲拉艾魯故作厭煩的說道。


    “——現在還說什麽中立中立的,都什麽時候了?”


    “奧布也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啊,沒有辦法。”


    一名首腦隨口反駁。從他的口氣中,其實也聽得出正為奧布的反抗所苦。在場的每個人都認同一套傲慢的理論,認為既是地球的國家,就應當為聯合貢獻自己的軍力;他們甚至無法理解,這世界上還存在除此之外的觀念。


    “既然是地球的一個國家,它就更應該協助我們聯合軍嘛。不是嗎?”


    阿茲拉艾魯說得理所當然。他站起來,像是不耐煩了。


    “……好吧好吧,既然這樣,就由我去跟奧布交涉,如何?”


    “你說什麽?”


    對這個提案,首腦們莫衷由是的睜大眼睛。卻見阿茲拉艾魯像是蓋棺論定地說:“總之,現在就是趕著要質量投射裝置對吧?要哪一個?還是兩個都要?”


    “話是沒錯……”


    “反正各位手上也有維多利亞作戰案要忙,分工合作不是更有效率嗎?”


    這個死亡商人用談生意的口吻說著,首腦們竟在不知不覺間被說動了。眼見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他又走向麵海的玻璃窗,看著外麵竊笑出聲。


    “搞不好還有機會測試那玩意兒呢……”


    他自言自語似的說道,卻令眾人驚叫起來。


    “難道你要動用那種機體?”


    “這麽嘛,就看對方的反應囉……?要是那位阿斯哈老伯真如傳聞那樣頑固……”


    阿茲拉艾魯回過頭來,臉上的笑容竟帶著一絲無邪。


    “或許事情會稍微嚴重一點呢……”


    “最後通牒?”


    烏茲米咆哮起來。奧布行政院的會議室裏,首長們已經聚攏,包括現任代表霍姆拉在內,人人都為了地球聯合軍送來的通告書而愕然。霍姆拉表情愁苦的逐字朗讀。


    “‘奧布聯合首長國未鑒於目前之世界情勢,一味放棄身為地球國家之義務,僅追求一己之自由安寧,進而再三推拒協助我方之請求,地球聯合軍謹代其成員國家通告以下之要求——’”


    文中措辭強硬,聽得烏茲米滿臉憤怒。


    “‘一、奧布聯合首長國現政權之即刻退職。二、國軍之武裝解除或解散——’”


    首長之間立刻一陣嘩然。這簡直就是……


    “‘——限於四十八時內接受此要求,否則地球聯合軍成員國將視奧布聯合國首長國為紮夫特支持國——並且不惜以武力對峙’……”


    不是簡直——這根本是一份宣戰意味濃厚的勸降書。


    打破室內冷冰的沉默,烏茲米怒喝道:“他們到底在搞什麽鬧劇!”


    羅列那許多罪狀,隻不過要為了使自己的陣營正當化。


    “丟了巴拿馬後,他們連麵子都不顧了嗎?混帳的大西洋聯邦!”


    烏茲米的怒意自然無可厚非。一名首長又麵色凝重的宣布一項事實。


    “聯合軍艦隊已經下南太平洋了。”


    “他們要的就是‘質量投射裝置’和‘曙光社’吧……”


    霍姆拉無力的放下手中的文件,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兄長。


    “可是……就算是不合理——我們抗議也沒有用。地球上已經沒有一個國家敢違抗大西洋聯邦了……”


    首長們說著,口氣像要放棄了。


    “歐亞聯邦已經欲振力乏力,赤道聯合、斯堪地那維亞王國等原本中立的國家,也都無法貫徹立場,已經加入聯合……”


    歐亞聯邦在先前的阿拉斯加戰役中損失了過多兵力,如今隻能落得受大西洋聯邦擺布。其餘的中立國都是國力不足以抗衡。飽受壓力之餘也隻得加入聯合。


    隻一名首長開口,彷佛下了決心。


    “我們也麵臨到了——不得不做選擇的時刻嗎……”


    ——選擇自然人……或是調整者……?


    首長們紛紛麵色絕望地交換眼神。


    “卡貝塔利亞基地得知事態,也來電請求會談……”


    “哼!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嗎?”


    紮夫特當然不能坐視。費了一番工夫才攻陷巴拿馬,完成了封鎖地球聯合軍的計劃,奧布的動向極可能使此一布局告吹。況且,奧布是地球上少數的調整者居留國,和“nt”一向有台麵下的交流。除此之外,若讓聯合軍得到了奧布的卓越科技力,“nt”肯定飲恨。


    “大西洋聯邦就是不擇手段也要把世界一分為二嗎?不是敵人就是朋友!”


    烏茲米激動的罵道。


    “——難道奧布就該拾棄自己的理念律法,乖乖聽他們的命令,跟他們所謂的敵國作戰嗎?”


    在這樣的詰問中,眾首長隻是麵色憂鬱的不發一語。他們也不欣賞大西洋聯邦的作


    法,但此刻的事態卻不容許他們多做選擇。大概也有人隻想息事寧人,但一想到人民的安危……


    “協助聯合就與‘nt’為敵。跟‘nt’合作又將與聯合為敵——”


    烏茲米的話更添首長們的迷惘。


    “此刻屈服於聯合,也隻能免去今天的戰爭。但明天我們就會成為第二個巴拿馬啊!一旦決定了陣營,任一方戰火都將無法免除!”


    他說的是。縱使今天在壓力下服從於聯合,也不可能守住這份和平。紮夫特一定會來毀掉質量投射裝置的。此刻的降服將沒有意義。


    “我們知道,可是……”


    奧布的軍事力量實不容小看。所以世界各國向來不敢輕率挑釁,深怕賠了夫人又折兵。可是萬一地球聯合軍或紮夫特真要全力進犯,奧布是無法招架的。


    不管選擇哪一條路,終將隻有毀滅一途。首長們神情晦暗,不知該說些什麽。終於,霍姆拉打破了這份沉默。


    “……不論如何,先發布避難命令。”


    “霍姆拉代表……”


    這是向國民們公告,命運的關頭已迫在眉睫。


    ——我們的國家……就要淪陷了。


    邁裏是首長中最為年長的一位。他恨然若失的喃喃道:“隻希望……別讓孩子們被這個時代給扼殺了……”


    駕著“正義”離開“nt”的阿斯蘭,宛如做了一趟地球妄禮,先去看阿拉斯加和巴拿馬的戰後景像,然後又回到那個他以為終結了一切的場所。


    太平洋上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小島——南洋有太多像這樣的島嶼,他自己都差點錯過。阿斯蘭走出駕駛艙來到海灘上。隻見“神盾高達”的碎片仍然四散,獨不見“強襲高達”的蹤影。恐怕已被奧布回收了。


    白沙碧浪,草木蒼翠欲滴,這景象美得教人不敢直視——想不到這是同一座島嶼。不過數周前,自己才和好友在這裏有過一場生死之鬥。但原本回想起此事時的那種一股痛不欲生感觸,如今卻沒有如預期般地折磨人,反而在心中油然升起攙雜著懷念的不舍之情。看著“神盾高達”的頭部依然躺在柔和的浪花之間,竟是如此不可思議的安詳。


    他在這裏發生的戰鬥行為,其實是近乎個人情緒化的私鬥。沒想到事後被說成是官方事跡,又被人用和事實完全不符的角度評價、讚揚,讓他很不高興。就像自己的私人物品被任意拿出去拍賣似的——不過……這樣的自我因素正是所有戰爭的根本。因為被殺而殺人,又因為殺了人而為殺——圈圈越擴越大,似至於阿拉斯加和巴拿馬,之後還要擴大到什麽程度,誰也無法預料。


    ——這樣到最後,真的會得到和平嗎……?


    少女的叫聲彷佛在耳邊響起。他這才想起來,那也是在這座島上發生的……


    忽然感覺有一股視線,阿斯蘭轉過頭去,“神盾高達”的殘骸後方立刻有一個小小的頭縮回去。他吃驚的看著,不一會兒有個小孩子的臉探出來,跟著旁邊又探出一個。


    “你們怎麽啦?”


    一個沉穩的聲音響起,阿斯蘭往那兒走去,見到一名氣質與這座小島不甚相稱的男子正拄著拐杖站在那裏。那個人有一張理智而沉靜的臉孔,卻閉著眼睛傾著頭,像是在聽風的聲音。躲在殘骸後麵偷看的小孩子們立刻跑出來,擠到那名男子的身旁。


    ——馬爾奇歐導師的傳道所就在奧布附近的小島上。


    他記起拉克絲的話。這麽說,此人就是馬爾奇歐導師了。


    像是也感覺到阿斯蘭的氣息,馬爾奇歐的臉上浮現了一個溫暖的笑容。


    乘員列隊站在“大天使號”的機庫裏,麵前的瑪琉麵色凝重地說:“現在,地球聯合艦隊正準備向奧布進攻……”


    眾人差點沒弄懂自己聽到了什麽,個個滿臉錯愕,要不就是大為震驚。


    “——奧布若不協助地球軍一同討伐‘nt’,就會被視為紮夫特支持國——這就是理由……”


    此話一出,眾人立刻咕噥著“搞什麽玩意”、“太亂來了”等語。基拉注意到身著軍裝的卡嘉利也在場觀望。站在瑪琉身後的她彷佛悔恨地咬著嘴唇;她曾經希望自己的國家參戰,但此刻想入也是百感交集。


    等眾人稍稍安靜後,瑪琉繼續說:“奧布政府仍期望貫徹中立的立場,目前還在做外交上的努力,遺憾的是,就現階段地球軍的態度看來,要避免戰鬥恐怕是極不可能……我不得不這麽說……”


    瑪琉的表情極其陰沉,大概也強自按捺著怒意。站在基拉附近的卡茲臉色發青,好像在微微顫抖著。這也難怪。好不容易逃到這個和平的國家,戰爭卻又找上門來。


    “——奧布已進入緊急防備狀態,下令全體國民撒離都市區和軍事相關機構外圍,以防範突發狀況。”


    瑪琉轉了一口氣,環顧乘員們的臉。


    “我們也必須做出選擇了……”


    眾人一片寂靜,看著這位一路仰賴至今的年輕女性艦長。


    “現在‘大天使號’身為逃兵。我們自己的立場也都還不確定……。奧布麵臨到這樣的事態,我們應該怎麽做——我不會命令你們的。此外,現在的我對你們也沒有那個權限……”


    聽到這番話,眾人都顯得比方才更加動搖。長時間以來,他們早已習於服從命令。明白他們心中的疑惑後,瑪琉繼續說:“若是無法避免,戰鬥將於後天的九時展開。該為保護奧布而助戰,或是不那麽做——我們必須就個人自行判斷。”


    瑪琉凜聲說道。


    為保護奧布而戰——也就是說,要正麵反抗一個自己曾經隸屬的組織了。士兵們相當迷惑。


    看著他們,卡嘉利也是一臉不平。對上她的眼神之後,基拉向她略略頷首示意。


    聽見她的話裏一點也沒有強留自己的意願,乘員們不禁一陣騷動。


    然而,他們也必須為自己做主了。若是隻知服從便令而不思考,他們早已死在阿拉斯加。既然曾經對此抱持過疑問,要做出自己的結論應該不難。


    最後,瑪琉意味深遠地看著眾人臉。


    “……這一路,各位肯跟隨一個像我這樣不可靠的艦長……謝謝你們……”


    說到這裏,她已淚盈滿眶,向眾人深深一鞠躬。


    不可靠的艦長——或許那是事實,基拉如此想著。可是引導他們走到此刻的,或許就是她的那份迷惘。有迷惘才顯得出人性。一味拋開迷惘、盲從而戰者,就算消滅了所有與自己理念相異的人,也擺脫不了鬥爭的命運。自己是對的嗎?沒有誤解嗎?還有別的路嗎?——正因為有所迷惘,才會察覺其它的可能性。


    解散之後,乘員們有的開始互討論,有的則是獨自沉思,也三三兩兩的離開了機庫。基拉往居住區走去,卡嘉利從後麵追上來叫住他。


    “基拉……!”


    基拉回過頭,看著拚命跑來的卡嘉利苦笑。她停下腳步,雙手不停的絞著,慌慌張張又吞吞吐吐。


    “基拉……那個……哎呀!”


    “你先冷靜一下嘛。穿這個樣子還慌亂,會讓別人也跟著不安哦?”


    “是哦……也對……不是,可是!”


    一聽他指正,她更緊張的整理起服裝,可終究還是按捺不住焦慮地猛抓頭。


    “奧布就會變成戰場了!這種事……!”


    基拉以溫和的眼神注視了她一會兒,才平靜的說。


    “可是……奧布選擇的路……我覺得是對的。雖然也是最辛苦的一條。”


    “基拉……”


    卡嘉利看著他。彷佛不敢置信。基拉向她笑了笑,讓她定下心來。


    “所以,你也要冷靜


    點。能做多少我不敢說,但我會盡力保護……”


    他的聲音裏有一股沉穩的決心。


    “——你爸他們想要保護的這個國家。”


    卡嘉利注視著他,眼裏泛起淚水,感動至極地抱緊了基拉。


    “基拉……基拉——……!”


    “呃……”


    雖然她就是這樣,但被人不看場合的抱著,基拉還是會慌。


    “哎,所以我是說……!呃?”


    他手足無措的安慰著卡嘉利,此時她已經放開手,一個勁的哭了起來。發生這樣的事,向來比任何人都為這個國家著想的她,一定惶恐得不得了。看她總是如此真情流露,毫不矯飾,基拉其實很欣賞。


    ——不過,他還是希望卡嘉利有點身為女孩子的自覺,不要動不動就跟男生抱來抱去的。


    看到卡茲換上便服拿著行李,賽伊心想,果然如此。


    “……哦——,卡茲,你要下船啊。”


    “因為每個人都不一樣啊……”


    卡茲看著他的臉,卻是一副哭喪的表情。


    “可是……!要是隻有我下船,大家一定會笑我膽小……說我卑鄙……對吧?”


    “卡茲……”


    “反正一定是那樣啦!可是……我根本就做不來嘛!什麽戰鬥……那種事情就讓會的人去做嘛!”


    “我知道啊……”


    賽伊突然同情起卡茲。


    “你隻是不適合啦,戰爭本來就……你的個性太溫和了。”


    “賽伊……”


    卡茲驚訝得盯著他。


    因為溫和,堅定不了意誌,便受人左右。對卡茲而言,同樣的事,他感受到的恐懼或許要比賽伊感受的更甚吧。如此而已。


    每個人都不同,沒有必要壓抑自己的生活方式。


    賽伊真正開懷的笑了起來。


    “等到和平時,我們再見囉。……你要活到那時候哦。”


    自己固然生死難卜,但在這種情勢中離艦,隻怕也未必保得安然無恙。這輩子或許再也見不到麵了——忍著心頭的不安,賽伊灑脫地拍了拍同學的肩膀,伸出手要和他握別,卡茲看著他,眼裏已經浮現淚水。


    “賽伊……那、我還是……”


    “就跟你說別再顧慮別人了嘛。否則以後又要後悔囉。”


    賽伊和他緊緊一握,拍拍他的背送走了他。卡茲幾度回顧,漸漸消失在走道那頭。


    看見米麗雅莉亞出現,堤亞哥坐起來,努力不表現出內心的雀躍。從那天之後,她都會在有空的時候送飯過來,雖然仍是那副愛理不理的態度,但肯理睬堤亞哥的人也隻有她了。想到她的男友是戰死的,他感覺有些複雜,不過一直被關在這種地方,能見到她的片刻倒也成了一天中唯一的樂趣。


    哎,況且她雖然老是擺臉色,但以一個自然人而言,長得滿可愛的……


    堤亞哥就這麽東想西想,忽然才發現,米麗雅莉亞竟然在開囚室的門鎖。


    “?——審問?移送?”


    兩者都不是什麽好事,要是能回國還另當別論。但若隻是被關到別的軍事單位,以後見不到這個女孩,他可就不怎麽高興了。


    卻見少女冷冷答道。


    “這艘船又要出戰了,地球軍要來攻打奧布。”


    “……啊?”


    堤亞哥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這女的在胡說什麽?


    草草將堤亞哥的駕駛裝塞給他,米麗雅莉亞自顧說道。


    “所以你不用再被關了啦。算是……釋放?”


    她掉頭就走。


    “……啊!等、等一下啦!”


    堤亞哥愣頭愣腦的抱起自己的衣服,跟在她後麵追了上去。


    “喂!那是怎麽回事啊?”


    “我不是才說過嗎?”


    口氣還是一樣的冷淡——堤亞哥卻隱約感覺出一種不尋常的緊張。米麗雅莉亞看也不看他一眼,邊走邊說。


    “因為地球軍要打過來了,所以‘大天使號’要應戰啦!你在船上也沒什麽用,就放你下船啊!”


    她的回答並沒有解決堤亞哥的根本疑問。


    “不是!我是問!為什麽你們要跟地球軍作戰?”


    這幫家夥不是地球軍的嗎?至少之前還是啊。為什麽這會兒又要跟地球軍打?而且說“打過來”又是為啥?——堤亞哥滿腦子問號。米麗雅莉亞答的幹脆。


    “因為奧布不想加入地球軍啦。”


    “……啊?”


    堤亞哥越聽越模糊。


    “搞什麽啊?自然人是笨蛋嗎”


    “……是啊,抱歉哦。”


    挨了一白眼,堤亞哥頓時後悔自己的口無遮攔。


    ——可是!這樣除了笨蛋還能說什麽?自然人不幫自然人,竟然就被自己的同胞打?這是什麽情形啊。


    米麗雅莉亞沒再解釋下去,仍舊板起一張臉說道。


    “你還是快走吧。攻擊開始後一定會亂成一團。不好意思接下來你自己想辦法吧。”


    “你叫我能怎樣……啊、喂!‘暴風高達’呢?”


    堤亞哥依然疑惑未解。但見米麗雅莉亞麵無表情的回答。


    “那個本來就是我們的東西耶!……‘曙光社’拿走了啦。”


    “呃……”


    遜斃了。機體也丟了,又被扔到自然人的國家裏,這下哪還有臉回去……這且不說,萬一奧布真的被攻擊,能不能平安逃出去都搞不定。


    斜眼瞄著意氣消沉的堤亞哥,米麗雅莉亞也有一點同情。


    “事情變成這樣……對不起囉!?”


    她丟下這麽一句,說完就走。看著她的背影,堤亞哥驚覺不應隻顧自己。他趕忙追上去,抓住她的手腕。


    “你、你也要戰鬥啊?”


    “我是‘大天使號’的cic管製呀!”


    米麗雅莉亞甩開他的手,沒好氣的說:“而且……奧布是我的祖國!”


    堤亞哥的胸中一震。說這話時的米麗雅莉亞,看來竟是那般耀眼奪目。


    “‘要求實屬不當,我國無法遵從。奧布聯合首長國今後仍不改貫徹中立之意誌’……”


    朝陽照耀下,地球聯合軍艦隊集結在奧布領海邊線,看來密密麻麻。艦隊旗艦“鮑威爾”的艦橋上有一名穿西裝打領帶的年男子,在眾多軍裝之中格外顯眼;不光如此,大剌剌的半躺在座位上,把這兒當成他的私人戰艦似的。他就是穆達.阿茲拉艾魯。


    他一手拿著奧布的最終回答,吃吃的笑了起來。


    “唉呀……不愧是烏茲米.那拉.阿斯哈前代表。還真不讓人意外啊。”


    像要征附議似的,他望向身旁站著的艦隊司令達列斯。達列斯對旁若無人的觀察員投以不滿的視線,但也沒說一句話。司令部秘密指示他們全麵配合這個男子的要求,他隻能照辦。阿茲拉艾魯也不在乎他高不高興,自顧地說下去。


    “說真的,我還真怕他們避掉這場戰爭呢。——那東西的測試。”


    對阿茲拉艾魯而言,這場戰鬥隻有這點才重要。看他那一副等表演開場似的態度,達列斯更是眉頭深鎖。


    在他來,奧布若能不戰而降,當然是最好不過的事。這個國家的軍事技術可是世界首屈一指的,聽說聯合軍的ms開發也借助過奧布國營企業的力量。說真的,沒有人知道奧布的軍事力究竟有何等規模。縱使它隻是個南洋的小島國,隻怕也不會那麽輕易被攻陷。


    達列斯明白這份任務的重要性,也知他們必須不計兵力以贏得這一仗。可是,上戰場送命的是他的部下們,像阿茲拉艾魯這樣抱著看戲心態來大放厥


    辭,他可一點也不欣賞。


    偏偏這不識相的家夥還是滿口戲言。


    “我還真想拜托他們,千萬要跟我頑強地奮戰到底啊。”


    維修結束後的“大天使號”船塢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沒有。像暴風雨前的寧靜——瑪琉漫不經心地想著。


    再過數小時,他們又要赴戰場了。這個判斷究竟正不正確——這樣的迷惘又浮現在腦中。在前方等待的,是一場為否定戰爭而起的戰爭——其實這件事本身就是個矛盾。隻不過,就算奧布響應了聯合的要求,終究也免不了另一場戰爭。想到這兒,她幾乎分不清什麽才是正確了。


    看著窗外,她歎了一口氣,身後有個聲音叫她。


    “怎麽,夕陽無限好啊?艦長小姐。”


    穆走上艦橋,來到瑪琉的身邊。


    “結果隻退艦了十一個。大夥兒很拚嘛。該不是被‘josh-a’的事情氣瘋了吧?”


    這麽說來,大半乘員都選擇留艦了。可是,他們是為何留下來呢?會不會是自己無意間逼他們做此決定?她有點不安。


    隸屬軍隊時雖然不免迷惘,至少仍有明確的規範、命令和目的地可為依歸,瑪琉對乘員們下達嚴格的命令,也是因為有那些準則。後來對此起了疑念,才采取反抗似的行動,可是當信條從眼前被一掃而空後,她不禁惶恐起來,不知道往後該拿什麽去下判斷。


    不在意的,一個從沒問過的問題脫口而出。


    “少校……在‘josh-a’時,你為什麽會跑回來……?”


    早在那時候,穆就已經不依照命令行動了。從命令要他轉調,他卻跑回“大天使號”的那一刻起。是什麽驅使他產生那種行動呢?


    “呃?”


    穆愣了一下,雙肩頹然一垂。


    “沒想到你現在還問這個。”


    他沒回答,居而代之的卻是攔腰一抱,就這麽吻上瑪琉的嘴唇。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句,瑪琉驚訝得全身僵硬。從軍多年以來,她什麽場麵沒見過。身為女性,當然也遇過數也數不清的性騷擾,但她每一次都痛加反擊,讓那些鬥膽的家夥為自己的行為後悔。不過,這一次她不揍人也不摔人,隻是委身在那股感覺裏。


    雙唇分時,穆在近距離低頭看著她的臉龐,好像萬分滿足的笑著。那個笑容實在太好看了,瑪琉隻好鼓起所剩無幾的自尊心怒喝:“我、我告訴你!我就是討厭ma的駕駛!”


    穆不為所動,卻大言不慚的回答:“啊,我現在是開ms的喔。”


    她想反駁說問題不是這個,卻被第二次的強吻給堵住了嘴。其實再怎麽反駁也沒有意義了;不在她沒出手痛毆對方時——不,恐怕更早以前,她的心思就已經被對方看穿了吧。


    那麽,這就是答複吧。穆會去而複返,大家會留在艦上——對瑪琉而言已是答案了。夫複何求?


    “報告……”


    聽見門開的聲音,兩人慌慌張張的分開,卻見走入艦橋的諾曼等人已經目瞪口呆地傻在那兒。


    ……對他們來說,或許太刺激了點。


    “……看來,戰火還是無法避免呢。奧布跟地球軍的戰鬥也是……”


    馬爾奇歐悲傷的低聲說道。在傳道所借住了一宿的阿斯蘭瞪著新聞畫麵,滿腦子隻是茫然。


    “為什麽奧布會跟地球軍……?”


    ——自然人跟自然人交戰……?為什麽?


    他可以理解地球聯合軍旨在取得質量投射裝置,但是不惜消滅對方也要得到手,這一點他就無法理解了。他們不是同胞嗎?


    “人總是輕易樹敵……”


    馬爾奇歐的獨白,令阿斯蘭有所警醒。


    同胞之間的爭戰——自己和基拉也是如此。旁觀者或許也無法理解他們兩人的戰鬥。隻因為一切牽扯得太廣也太複雜,以至於最後才演變成真心的相恨。


    當他回神時,看見一個小男孩走到自己前。要找我做什麽嗎——阿斯蘭半好玩的想蹲下去,脛骨竟突然被那孩子踢了一記。


    “什麽紮夫特!等我長大了,我要把你們通通幹掉!”


    “歐洛!”


    馬爾奇歐厲聲喝道,小男孩一溜煙地跑了。監護這群孩子們的隱者轉向阿斯蘭,向他賠不是。


    “對不起……因為他的雙親在卡貝塔利亞的占領戰時喪生了……”


    阿斯蘭心中一驚。比起被踢的疼痛,被一個純真的孩子憎恨的打擊更大。


    “——戰火易起,卻不易熄滅啊……”


    馬爾奇歐沉痛的呢喃道。


    人總是輕易樹敵……


    ——是啊。正是如此。


    阿斯蘭望向窗外,看著遠方的奧布。


    ——真的,非得讓這些事結束不可……


    時鍾顯示九點整。


    旗艦“鮑威爾”艦橋上,阿茲拉艾魯意氣風發的叫道:“時間到!”


    此話一出,地球聯合軍艦隊的巡航飛彈立刻發射升空,揭開了戰火的序幕。


    奧布護衛艦隊已在領海在線嚴陣以待,開始攔截那些射向奧布的飛彈。戰鬥機從地球聯石軍艦隊中飛出,m1“異端高達”部隊也同時在淤能碁呂島的海線一字排開,堅守防線。


    開戰的訊息立刻傳到了停泊在淤能碁呂船塢中的“大天使號”。


    “奧布軍開始戰鬥!”


    取代進入了cic的帕爾,坐上射擊指揮官席位的賽伊如此報告。瑪琉便跟著宣布。


    “‘大天使號’出動!”


    閘門開啟,白色的巨艦浮出海麵。飛來的炮彈立刻映入眼簾。


    “‘gottfried’發射!”


    宛如冰雹般射下的飛彈,被地麵的m1部隊一一擊落。


    首波飛彈攻擊方歇,地球軍的強行登陸艇已經抵達海岸。船艙一開啟,ms部隊就跳了出來。


    卡嘉利和奇薩卡擠在奧布軍作戰司令室裏,聽著報告傳到。


    “敵方ms部隊登陸伊邪那岐海岸!”


    看著ms部隊接連登陸,卡嘉利咬著嘴唇不發一語。那是地球軍的gat-01“攻擊刃”。


    “咕……!調第八機甲大隊過去!”


    指示才出,新的報告又傳進來。


    “淤能碁呂上空有大型機接近!”


    好幾架大型運輸機飛抵上空,投下另一波“攻擊刃”部隊。ms機群就像蝗蟲來襲,一方麵受著來自地麵的迎擊,同時發射著光束來複槍降落在島嶼各地。布署在海岸線的m1部隊立刻散開,迅速的搜尋敵機。


    穆和基拉在“大天使號”上看到這個情況,也各自駕著“強襲高達”和“自由高達”出擊。穆是初為以“強襲高達”上陣;無獨有偶的,m1部隊也是首次投入實戰。


    麵對數眾多的“攻擊刃”,m1部隊陷入了苦戰。“自由高達”從天而降,頃刻間便鎖定了數架敵機,五個炮口同時迸發光芒;被擊中的“攻擊刃”同時間一齊失去戰鬥能力。能在這等混戰狀態下分毫不差的打倒敵機,其精準而卓越的戰鬥能力,看得敵我雙方都不禁呆了一會。而在同時,搭載翔翼裝備的“強襲高達”也飛進戰陣,僅以一發光束來複槍便射穿了一架“攻擊刃”的駕駛艙。如此利落而熟練的身手也不像是新初次上陣。身經數戰的穆縱使尚未熟悉ms的操作,薑還是老的辣。


    很快的,淤能碁呂島已經成了ms的混戰區。


    這時,在領海在線的“鮑威爾”——駕駛員休息室中,有三名少年正在待命。其中一個金發高個、相貌流露出高貴氣質的少年,正縮在躺椅上讀著一本書。另一個略顯稚氣的紅發男孩則專注在地的掌上遊戲機。第三個似文靜的少年皮膚較


    白,則是戴著眼鏡躺在沙發上,兩側的耳隱約傳出沙沙的漕雜樂聲。


    奧路加•薩布納克、古羅特•布埃爾、夏尼.安德拉斯——他們是地球聯合軍的秘密武器。三人似乎都互不在意彼此的存在,盡管都穿著聯合軍的製服,但不是剪成了背心就是裁去下擺,讓重視風紀的長官看見,肯定大皺眉頭。


    時間到了,他們換上駕駛服,各自從一名似研究員的軍官中接過藥瓶,仰頭飲盡便徑自走向他們的機體。


    “啊——,你們幾個啊?”


    少年們剛啟動機身,便收到來自艦橋的通訊。阿茲拉艾魯的臉出現在熒屏上。


    “幹嘛?”


    三人一致地擺出厭煩表情。阿茲拉艾魯倒是一點也不在意,交待起事情反像在哄騙幼童似的。


    “記得嗎?質量投射裝置和‘曙光社’的工廠都不可以破壞。懂不懂?”


    夏尼愛理不理的答道。


    “其它隨便我們對吧?”


    “就是那樣。”


    古羅特-加龍省得意洋洋的點頭。奧路加那張端正的臉卻歪嘴撇地吐了一句。


    “很煩耶,你們。”


    閘門這才打開,吐出三架ms.


    夾在奧布艦隊中,“大天使號”繼續對抗地球聯合軍艦艇及成群結隊的戰鬥機。這時,艦橋上傳來傑基的驚愕聲。


    “敵ms……不、是ma?——接近!”


    屏幕映出正在飛來的機體。看到那個異樣的形狀,眾人都瞠目結舌。


    一架黑色的ma展開紅色邊緣的飛翼,彷佛長著利爪的猛禽,模樣又令人聯想到人麵鳥。那架ma載著一架背負兩門巨炮的ms.後者是青綠與橘色相間,配色上彷佛有毒意;它的右手有一管極長的火箭炮,左手則握一麵盾牌,上有兩門較小口徑的炮口突出。


    眾人都沒過這兩架機,“大天使號”的數據庫裏更沒有與它們相符的機體。“攻擊刃”則像是其它係統的新型機。


    這兩機筆直地衝向“大天使號”。強烈的光從青綠色ms的背載炮中射出。


    “回避——!”


    說時遲那時快,諾曼循瑪琉指示敏捷的轉右舵,熱線立刻擦過左側艦身。海麵升起陣陣蒸氣。而在乘員們的注視下,黑ma竟像甩也似的拋出了機上的ms,並在回旋後再度朝“大天使號”衝來——甚至在空中行進時同步變形,成為ms形態!其右臂也裝了內建兩門小型炮的盾牌,頭部則有狀似能源炮的炮口。它不僅像“神盾高達”般具有可變機能,更可以做單體的大氣層飛行。


    黑色ms以驚人的機動性逼近“大天使號”,避開“巴爾幹炮”的迎擊,打算一口氣貼上去。察覺到這個危機,“自由高達”飛來一腳,順勢便將它踢開了去。


    乘員們眼看危機解除,還來不及喘一口氣,又看到“自由高達”的後方有物體破海而出。


    “——第三架……?”


    又一架形狀怪異的ms.從海中躍起時,它已揚起手中的巨大鐮刀,瞬時勢將身旁的一艘奧布諾衛艦斬成兩截。被攻擊的艦艇一眨眼就沉入裏,瑪琉等人看得驚愕。


    那把削鐵如泥的利刀,令人聯想到死神之鐮。這架海中的ms以卡其色為基調,背部有一塊彷若甲殼的戴具,連同兩延伸出的盾甲,有如屏風般將軀幹的三麵包覆。而那兩麵盾甲內側則各有一門長炮管,裝備在大約機體的肩胛部位,載具的上緣也有狀似炮口的突起。這三架ms都保留了些許gat係列的特征,卻各自擁有極端特殊化的性能,而且過度裝備得令人不寒而栗。


    被“自己高達”踢開的黑機體已經恢複平衡,並以右手的光束炮向他射去。“自由高達”避開這道射線,正式展開與這兩架新型敵機的纏鬥。


    堤亞哥.艾斯曼也在淤能碁呂島的海岸附近看著這場戰鬥。


    由“大天使號”的禁閉室被“釋放”出來之後,他在這座島上晃了大半天。要逃不是沒辦法。奧布已經發出避難命令,供國民們撤離的接駁船到處都有,要混進去一點也不難。當然,他更可以打一通電話到卡貝塔亞基地去,那麽紮夫特應該會派人來接應他吧,就像上次偷渡入境時一樣。


    可是,有些事情讓他走不掉。一方麵心係於被沒收的機體,擔心自己回去後將要麵對的種種——被自然人關起來,還弄丟了座機,大概會成為其它人的笑柄吧。當然,他倒不是因為這一點才滯留在這麽危險的地方;若是怕被恥笑到連命都可以不要,當初還投什麽降。


    是的。堤亞哥隻是不想死。誰不是呢?作戰這麽久,他從沒想過死這回事,也許是因為對手是自然人,自己應該不會被掛掉。那——自然人們為什麽還敢打呢?


    堤亞哥想起米麗雅莉亞。


    又笨又膽小又沒用,而且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知道他是調整者時,一開始還怕得亂發抖……


    怯懦如她,卻是抬頭挺胸的說,她要為保護祖國而戰。


    對啊——堤亞哥自己也是為了護國而投身軍旅的。身為自然人的她也一樣……


    留她在前,自己就這麽袖手旁觀,怎麽可以?


    就在他猶豫地看著激戰中的“大天使號”時,那三架ms出現了。


    已經登淤能碁呂島的青綠色機體,一轉身便發射肩載光咆。地表上的迎擊設施在剎那間灰飛煙滅,隻留下地麵的大洞。好驚人的破壞力。


    那架機體毫不留情的繼續向m1部隊與戰車隊開火。想不到這些機隊竟然連一發炮擊也受不了,接二連三的爆出火光。目睹這般壓倒性的火力差距,堤亞哥甚至有一種感覺,那架新型機彷佛在享受著戰鬥的樂趣。


    他奮力跑著,小心不被波及,一股憤怒忽然湧上心頭。那是以前的自己——這一幕令他想到當時的心態——屠殺著比自己不如的自然人,卻像打電動似的不當一回事。


    “……畜生!”


    再這樣下去,淤能碁呂島的淪陷隻是時間問題。在憤怒與莫名的義務感驅使下,他衝進了“曙光社”。


    “‘地獄鏢’發射!”


    “大天使號”的艦橋後部發射出飛彈擊,擊落了地球聯合軍的戰鬥機,也在距船身極近之處攔截了敵方的飛彈,爆炸的衝擊立刻搖撼著艦體。想要後退以恢複平衡,卻被緊接襲來的另一波飛彈和戰鬥機群擋住了。


    同時,“自由高達”也拚了命牽製那兩架新型的ms.然而,這麽下去終究撐不了多久。畢竟地球聯合軍在物量上占有絕對優勢,而且“攻擊刃”部隊和三架新機的威脅太大了。幸好現在那兩架ms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由高達”身上,否則僅憑它們都可能令奧布艦隊全滅。因為戰艦怎麽也敵不過ms的機動性和火力,這是現實。


    話說回來眼前的“大天使號”光是防禦敵艦隊的槍林彈雨。就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這時——一道巨幅光束從後方射來。被這波能源觸及的飛彈、戰機,剎那間爆炸四散。


    ——什麽?


    出乎意料外的援護射擊令艦橋上大感困惑,又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跳進頻道。


    “快點退下啦!‘大天使號’!”


    米麗雅莉亞屏息。是那個俘虜——堤亞哥的聲音。


    “那家夥……?為什麽?”


    隻見“暴風高達”架著超高脈衝長射程狙擊來複槍,出現在淤能碁呂的海岸線上。米麗雅莉亞真搞不懂,這個早該逃走了的紮夫特兵為什麽會跑來援助他們。


    不過,搞不懂歸搞不懂,她的心底還是燃起一絲暖意。


    而在遙遠的高空——阿斯蘭.薩拉駕著“正義”盤旋在空中,俯瞰這場在海上進行的戰鬥。


    奧布的城市和軍本部所


    在的淤能碁呂島已有陣陣濃煙升起,遠遠的就可看到。眼下奧布艦隊與地球聯合軍艦隊的激烈戰鬥,但不一會兒就見奧布的護衛艦一艘艘的沉沒。麵對壓倒性的物量差距,再怎麽高水平的軍事技術也難以抵抗。阿斯蘭正傷感的看著這一幕,忽而注意到奧布艦群中有一艘極具特征的白色戰艦,不禁睜大了眼睛。


    “長腿”——“大天使號”為什麽會在奧布軍陣裏對抗地球軍?疑念與胸中的不安同時浮現,他立刻定睛注視海麵上呼嘯而過的ms.那些ms你來我往的射擊、交錯飛過——他在屏幕上放大那些機體的影像。有兩架找不出可比對的數據,但是計算機找出了另外一架,也正是他期待已久的答案。


    zgmf-10a“自由”——“……基拉!”


    萬一無法奪回“自由”,就要完全破壞——這是命令。


    若趁現在……“自由”正注於那兩架聯合敵機,沒有注意到這裏。要擊毀它是輕而易舉。阿斯蘭看著屏幕畫麵,額角浮起汗水。


    可是——那道命令,果真正確嗎?


    質疑命令並非自己的職責。他隻是服從任務作戰的一介士兵。


    雖知如此,他卻無法擺脫迷惘。那個踢他一腳就跑的小孩,眼裏鮮明的恨意,一再刺痛他的心,一再逼問你相信的正義,究竟是什麽?


    又一架聯合軍機加入,“自由”開始窮於招架。基拉雖然善戰,但要同時麵對三架敵機,也看得出他遲早將陷入絕境。


    ——基拉……你在想什麽?


    你在什麽樣的想法下接受那架機體,繼續投身戰爭?


    又不是軍人…?


    看著下方這場令人眼花撩亂的ms戰——自己到底該向哪一架機體開火?


    “——唔……!”


    彷佛被衝動所驅使,阿斯蘭駕機俯衝過去。


    基拉正陷於苦戰。他朝卡其色的敵機發射光束來複槍,光束卻在觸及機體之前大幅轉向。


    “!折射光束?”


    趁這機會,黑色敵機接連以驚人之勢拋出破碎球。基拉一麵閃避,一麵向那架卡其色的機體發射磁道炮,卻也被它的盾甲彈開。光束和實彈都穿不透,這——!


    聯合軍新機體的性能比他想象的更優越,機動力也更高。他甚至懷疑那些架駛員都是調整者。怎麽靠操作係統輔助,自然人要將這些機體操控到這等靈活程度,應該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m1“異端高達”裏的操作係統,就是讓計算機去支持大部分的機體動作,才有辦法讓自然人駕馭的。“攻擊刃”應該也安裝了同樣的操作係統吧。可是它們仍不擅長規律的動作,反應速度也有限。


    反觀眼前的這些新型機,非但完全不給人那種感覺,其反應速度還很快,連自然人不易操縱的複雜動作,它們似乎也駕輕就熟。不過,基拉沒有餘暇再懷疑下去了。


    三機打著打著,不覺間來到了淤能碁呂島的上空。——原本正與m1部隊及“強襲高達”交戰的那架青綠色機體,大概是注意到他們而打算緩護,便發射了雙肩的巨型光束炮。基拉在意外之餘勉強避過這一擊,卻被黑色機體擲出的破碎球驟然揮中,摔了出去。


    “糟了……!”


    基拉啟動推進器以緩和落勢,還來不及站穩機身卡其色的敵機從旁發射出光束。那道射線已經鎖定了“自由高達”。


    “——唔……!”


    躲不開——?


    要命中了!——就在那一瞬間,有個紅色的影子落在眼前。


    “……?”


    紅色機體切進基拉和敵機之中,用盾牌擋住了光束。未知的機體介入,令基拉驚訝得睜大眼睛。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進他的耳裏。


    “紮夫特軍國防本部直屬特務隊——阿斯蘭.薩拉呼叫……!”


    基拉的心髒停了一下。屏幕已經自動搜尋出紅色機體的機種——zgmf-09a“正義高達”——顯示它與“自由高達”是同一係列。


    ——阿斯蘭……?


    “聽得到嗎,‘自由’?——你是基拉.大和吧……?”


    基拉隱約感覺到,這個讀出自己姓名的聲音似乎隱含著一絲遲疑。阿斯蘭……?為什麽?


    為什麽——他會救自己……?


    “阿斯蘭……?”


    自己無意識脫口而出的呢喃,大概被阿斯蘭聽到,傳回來一個淺淺的呼氣聲。


    不過,他們可洧時間注在彼此身上。黑色機體向“正義高達”撲去,阿斯蘭則拔出腰兩側的光劍,將它們接合在一起,當成雙頭槍一般的揮舞。


    基拉在震驚之餘,瞥見卡其色敵機企圖攻擊“正義高達”,便也用自己的光劍向敵機砍去。


    “——你想幹什麽?紮夫特要介入這場戰鬥嗎?”


    基拉不解的吼著,得到的答案卻出乎他的意料。


    “軍方對於這場戰鬥,並沒有給我任何指示……!”


    阿斯蘭高聲說道,像是要擺脫什麽。


    “現在的介入——是我個人的意誌……!”


    基拉不禁屏息。


    ——因為我想這麽做……


    當時穆問他為什麽來救人,基拉就是這麽回答的。


    阿斯蘭的意誌——那麽,他是想幫助基拉了?


    幫這個殺他戰友的基拉?一個曾經憎恨到想殺的對象——?


    淚水幾乎奪眶而出。基拉仍得拚命的忍著,繼續戰鬥。


    看到有人突然降臨並介入戰鬥,淤能碁呂的軍司令部也是一陣錯亂。


    “——是別的聯合軍機?”


    一名操作員不假思索的問,另一人很快的否定。


    “不對啊!你看,它在支援‘自由高達’!”


    “是什麽人?數據庫怎麽說……?”


    “沒有那種機體!你自己不會看啊?”


    聽著他們此起彼落的對話,卡嘉利目瞪口呆地看著屏幕上的紅色機體。


    正在攻擊淤能碁呂的那一架聯合軍新型ms,也立刻發現紅ms的加入;不知是不是想掩護戰友,隻見它啟動推進器高高躍起,接著射出強烈的光束。可是這道射線並沒有刻意避友機,混戰中的四機不得不立時散開,閃避熱線,一腳踏碎艦橋後,以它為立足點再次躍入空中,向回避的“自由高達”與“正義高達”射擊。


    就在那架新型機被新獵物分散了注意力時,“強襲高達”、“暴風高達”與m1部隊趁隙擊倒一架又一架的“攻擊刃”。雖然反被光束貫穿而倒地不起的“異端高達”也很多。


    “第二防衛線被突破!”


    “第六特勤中隊通訊中斷!”


    司令所裏隻有宣告友軍失利的消息不斷傳來。看著逐漸被擊潰的地麵設備和ms隊。卡嘉利滿臉焦急。


    另一方麵,奧布艦隊在海麵上飽受彈擊,已呈現且戰且走、節節敗退的局麵。瑪琉在“大天使號”的艦橋上奮力呼喊。


    “左駝二十!打散左方艦隊!”


    飛彈往來穿梭,如雨般落雙方頭上。水柱高高的竄起,雄偉的巨艦在火光激迸中漸漸傾斜。偏偏不管他們如何反擊,似乎都未能使對峙的敵艦數減少。


    每個都在進行著絕望的戰鬥。


    此刻的半空中,“自由高達”與“正義高達”對上聯合的三架新型ms,展開飛翼繼續交戰。一麵閃躲來自下方的炮擊,一麵向飛來的兩機射擊。


    卡其色機體由載具中央發射光束炮。“自由高達”預測射線後敏捷回避,光束卻在半途忽又轉向。


    “——唔!”


    基拉使勁扭身,勉強躲過那道光束。看來這架機體不隻能使射向它的光束偏折,連它自己發出的光也能轉向。“正義


    高達”向那架機體連續發射m9鹿式回旋炮塔機關炮和ma-4b式光束炮,對方以延伸自具的盾甲包覆自己,使得這番炮擊完全發揮不了作用。同時,重新站穩的“自由高達”也從下方發射mmi-m15旗魚式磁道炮,但仍舊被盾甲彈回來。趁隙繞到更下方的“正義高達”猛然踢來,讓那架敵機狠狠挨上一記,加上磁道炮的持續發威,敵機完全失衡。


    ma形態的黑色機體則不斷從雙肩炮口射出光束,由上空接近。隻見它眨眼間又變成ms形態,對著已舉起盾牌呈防禦姿勢的“自由高達”和“正義高達”拋出破碎球。後兩機驟然散開,拔出光劍向黑色機體輪番進攻。


    宛如像這樣合力作戰了好幾年似的,基拉和阿斯蘭表現得默契十足。或許是多次的敵對交鋒累積出經驗,他們都熟悉對方戰鬥時的習性和節奏,基拉有種不可思議的心情;讓一個原本正麵廝殺的對手來防禦自己的背後,令他在感覺怪異的同時,又隱約覺得有些幸福。


    踩在奧布艦上的青綠色敵機再次躍起,射出巨大的光束炮。


    “阿斯蘭——!”


    阿斯蘭厲聲回喝。


    “——上麵!”


    就在他們的正上方,手持鐮刀的卡其色敵機背向太陽俯衝而下。兩機立刻分開,避過它的攻擊。基拉同步光束來複槍進一步狙擊,卻見那些光束又被一麵隱形的牆給彈開了。同時,基拉看出“正義高達”己卸下背部載具“命運—oo”,於是刻意等它逼近才抽身跳開;被“自由高達”這麽一遮,卡其色的機體來不及反應,結結實實地讓“命運—oo”撞上。基拉立刻趁隙發射磁道炮。


    忽然間,上方射出強烈光束,基拉與阿斯蘭急急走避,卻見這道射線上還有那架卡其色機體。這一射也像先前的攻擊一樣,在敵機麵前遊移後轉向。


    “?——這些家夥……”


    被彈開的一道光束,就這麽朝黑色機體撲去,後者則在千鈞一發之際閃開。


    “連友機也不在乎……?”


    阿斯蘭發出疑惑之聲。


    三架敵機像在互相競爭,一齊往“自由高達”和“正義高達”攻來。它們的射線胡亂交錯,也不怕擋到友機似的。被這樣亂七八糟的戰法一攪,基拉和阿斯蘭也不知怎麽預測對方的動向了。


    可是——才一轉眼,敵機的動作突然遲鈍起來。攻擊停了,甚至還失速下落了一會兒。


    ——怎麽了?


    敵機太難以預測,基拉和阿斯蘭隻好擺好架勢以防萬一,卻見黑色機體變形為ma,用鉤爪抓住那架不具飛行能力的表綠色機體,三機竟然一齊向母艦飛去。


    “……怎麽回事啊?”


    基拉不由得喃喃自語,望著那三架新型ms返航。


    而在稍早前,穆達.阿茲拉艾魯在地球聯合軍旗艦“鮑威爾”上大表不滿。


    “還攻不下軍本部嗎?真是怪了……”


    他的手指不停叩著椅臂,司令官達列斯聽了不太高興,便也還以嘲諷。


    “您的得意大作,好像不如預期般好用是嗎?”


    阿茲拉艾魯的臉色也為之一沉。他最自豪的新型機“災厄高達”、“強奪高達”和“禁斷高達”已經和那兩架未碓認的ms纏鬥了好久。眼看那兩架敵機在機動性或火力上都和自己的三機同等——不,搞不好還更優越,因為它們的動作幾乎是肉眼所不能及;三機雖是gat-係列的次世機種,對上它們隻怕也難分高下。話說回來,來中的讓另外兩架去應付就好了,其實“災厄高達”大可以直搗敵軍本部的——阿茲拉艾魯對它的單獨戰力倒是敢保證——偏偏那家夥深為了好玩的事情分了心。那幫駕駛員們就是這一點差勁。


    “話說回來,大天使號級一號艦居然還在啊……”


    阿茲拉艾魯看著奧布艦隊中最為顯眼的一艘戰艦。達列斯咬牙切齒吐了一句。


    “是逃役艦。”


    “那它又為什麽會跑去奧布呢?雖然我們數據也拿了,它也沒用了就是了。”


    “跑不掉的。我要看著它消失。”


    雖然這司令是個大老粗,這話倒是說得相當中聽。——阿茲拉艾魯想著,不禁瞇起眼睛。這時,三架新型機突然行跡怪異,甚至往這兒回來了。


    “‘災厄高達’、‘強奪高達’、‘禁斷高達’返航!”


    聽見操作員充滿疑惑的聲音,阿茲拉艾魯驚訝得站起來。達列斯也皺著眉頭,喃喃問道“什麽?”


    “嘖!……時間到了嗎……”


    阿茲拉艾魯暗暗啐了一口,神情醜惡。


    “沒用的東西!”


    跟先前的戰鬥比起來,返航的三機變得和其它機體一樣遲鈍,動作滯緩地從閘門走進機庫。


    “這又是怎麽回事啊?”


    司令轉身質問,阿茲拉艾魯隻是輕輕揮手。


    如此我行我素又不尊重,達列斯氣得吹胡子瞪眼。阿茲拉艾魯更接著說出令人難以相信的話:“暫時撤退,全軍撤退。”


    “你說什麽?”


    卻見他隻是一聳肩。


    “反正隻靠‘攻擊刃’也不能怎麽樣……看來奧布的底子比我預期的更雄厚。”


    阿茲拉艾魯看著怒意未消的司令,眼光竟有一絲冰冷。


    “——沒它們幫著打,我保證你全滅。”


    聽他恐嚇般的語氣,達列斯剎時為之震懾。大概他自己也想到,若是冷靜思考,這話雖不中亦不遠矣吧。至少那兩架未確認的ms得憑新型機才能抵禦,否則它們要是找上艦隊,自己不知要損失多少戰艦。他按下怒火,向操作員發出命令。


    “發射信號彈!暫時撤退!”


    看見信號彈升空,瑪琉等人吃驚的睜大了眼睛,他們對此意清楚不過了。


    “撤退……?”


    在淤能碁呂島的軍司令部裏,知此信號之意的卡嘉利則是一頭霧水的喃喃道。看著戰鬥機、ms部隊一下子從奧布全島上撤走,眾人都有些不敢置信。


    在那三架新型ms返航之前,戰況是單方麵對聯合軍有利,甚至若再持續下去,淤能碁呂要不了數小時便會失守。如今竟然——?


    無人明白這場撤退的意義,但得到了意想不到的休息時間,眾人倒也鬆了一口氣,雖然這可能隻是延後那無法避免的結果……


    此時在海麵上,基拉愕然目送著敵艦撤離,彷佛大夢初醒。紅色的機體也停在半空中,似乎和他一樣。


    基拉拉開距離,像要和他劃清界限似的,轉過機身麵對他。


    “——感謝你的援護。”


    聲音僵澀著,基拉向眼前的機體呼叫。


    “可是…我想重新確定你真正的意圖……”


    放開了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基拉靜等對方的回複。他不清楚阿斯蘭的意向,可是自己和這架機體都是目前的奧布之所必需,不能掉以輕心。


    隻有猶豫也似的沉默傳回來。遲了一會兒,“正義高達”才放下了來複槍,像是表明沒大戰意,並且打開了胸部上方的艙門。基拉一時控製不住內心的動搖,因為他看見架駛席由下方緩緩升起,將阿斯蘭送了出來。


    “我……”


    擴音器傳出他欲言又止的聲音。


    “我奉本國的命令,要奪回那架機體——‘自由’——或是破壞……”


    剛剛鬆開扳機的手指,如今顫抖著複位。在基拉的視野中,阿斯蘭彷佛下定了決心似的抬起頭來。


    “可是,現在……!我對你或你的友軍,並沒有敵對意願!”


    “阿斯蘭……”


    基拉睜大眼睛。阿斯蘭的聲音裏,竟像有萬般苦澀。


    “我想……跟你談一


    談……”


    他們在近乎殘垣斷壁的淤能碁呂海岸附近降落。基拉踏著升降梯從機體滑下,看著阿斯蘭也同樣滑降到地麵。


    注意著兩機的動靜,奧布兵和卡嘉利等人慢慢走過去,遠遠看見阿斯蘭的駕駛服時,眾人都驚愕得停下了腳步。


    基拉按捺著心中悸動,朝阿斯蘭那方跨出了第一步,對方也彷佛打定主意,開始往自己走來。在一旁觀望的奧布兵以為紮夫特兵要對基拉不利,剎時全都舉起槍來。基拉向他們舉起手。


    “他不是敵人!”


    聽見這話,卡嘉利恍然大驚。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阿斯蘭那頭迎風飛揚的蘭發、緊抿的嘴唇和碧綠的眼瞳也越來越清晰。基拉覺得胸口漲得滿滿的。


    他們曾經互相責難、互相詰問。基拉拋開阿斯蘭的勸邀,選擇了這邊,後來也曾為此必須交戰而哭泣。他想起自己當時是多麽痛苦,卻發現此刻回顧時,自己已能坦然接受。


    他們最後一次的麵對麵,也是在這座島上發生的——“小鳥……”


    也像當時一樣,小鳥盤旋在他們頭上,找到基拉之後便落在他的肩頭。


    那時,他們隔著圍籬,碰不到對方,也不能隨心所欲的交談;隔在兩人之間的,似乎不隻是那一道鐵絲網。而今什麽阻隔也沒有,基拉一看見阿斯蘭的臉,心情竟在剎那間回溯得好遠好遠。回到他們初別之日——十三歲那年的春天……


    ——我們一定會再見麵的……


    就這樣,他們重了逢了。曆經漫長歲月,嚐過失去的痛苦和悲傷,克服了憎恨——終於能在同一塊土地上,再一次麵對麵。


    阿斯蘭正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基拉,表情凶得嚇人,眼中卻隱約出現淚光。基拉也覺得思緒滿溢,一時說不出話來。


    “嗨……呃,阿斯蘭……”


    基拉好不容易擠出一絲聲音,也見阿斯蘭這才鬆口,掙紮般的說道:“基拉……!”


    簡直像是陌生人一樣。是啊,我看我們大概要這麽對上三十分鍾左右,一句象樣的話也說不成吧——基拉心想,覺得又想哭又想笑。就在這時——卡嘉利大叫著跑了過來。不好的預感倏地掠過基拉的腦中。她果然又不顧旁人眼光,撲上來一把勾住兩人的脖子。


    “你們這兩個……笨蛋——!”


    基拉和阿斯蘭被她胡亂摟在一起,驚訝得發慌。卡嘉利抬起頭看著他們,又是那副不知想哭還是想笑的表情,但眼裏含滿了淚水。到她這個樣子,基拉和阿斯蘭不由得互看一眼,苦笑出來。他們重逢,她當是自己的事情一樣開心;也多虧有她,剛才的咒縛完全解開了,兩人便像十三那時開懷的相視而笑。


    那是小小的希望萌芽,蘊生在破壞與失落中。


    “——可是這未免……!”


    阿斯蘭說不下去了。基拉正向他說明這次地球聯合軍侵略奧布的事件。奧布不願為任何一方助陣,希望保持中立——這一點卻成為侵略的借口。


    處在紮夫特的立場,當然也不希望奧布加入聯合軍的陣營。隻不過從第三者的角度來看,奧布的選擇實在有點超乎常軌。理想固然重要,但為此而導致國家滅亡,豈不是本末倒置嗎?


    當然,基拉也明白這一點。他靜靜的點頭。


    “嗯……我知道會很辛苦……”


    卡嘉利拿著飲料杯走過來,遞給他們兩人,就站在那兒繼續聽。而“大天使號”的乘員們,加上不知為何竟跟他們一起出現在淤能碁呂的堤亞哥,則在稍遠一點的地方看著自己。基拉又說:“可是沒辦法。而且我也認同……”


    他露了一個成熟的笑容,向卡嘉利瞄了一眼。


    “我也覺得卡嘉利的爸爸說的對……”


    在他們談話的機庫裏,ms的維修工程正在緊急進行。“自由高達”和“正義高達”則像證人似的並排站在兩人身後。


    “——奧布為地球軍助陣,大西洋聯邦一定會利用它的力量進攻‘nt’的……”


    基拉說道,直視著阿斯蘭的眼睛。


    “為紮夫特助陣,結果也是一樣。隻是換個敵人而已……那是無可奈何的事。”


    阿斯蘭愕然聽著基拉的話。


    “……我已經受夠了這種事,所以……”


    “可是……!”


    阿斯蘭想要駁斥,叫他別再管這場沒有勝算的戰鬥,但看見基拉清澈的凝視著自己,不由得一時語。靜了一會兒,基拉低下頭去。


    “我殺了你的夥伴……你的朋友……”


    基拉突然說出這個事實,令阿斯蘭不由自主的喚醒刺進心底的記憶。


    尼高爾——!


    “——可是我不認識他。當然,也不想殺死他……”


    基拉看著杯裏,平靜的說。


    “而你也殺了托爾……”


    阿斯蘭一驚。自己殺死基拉的戰友——當時他失去理智,在暴怒下擊毀的戰鬥機駕駛艙——在遠處觀望的人群中好像有個身穿聯合軍服的少女身子微微一震。


    “可是你也不認識托爾……。不可能想殺他的,對吧……?”


    阿斯蘭思索起基拉的話。


    是啊。自己並不是因為恨那個叫做“托爾”的人而下手殺害他的。隻因為他是應該消滅的敵人,是阻擋在自己麵前的障礙,才毫不遲疑地動手的。那人是什麽個性、被什麽樣的人所愛,或是愛著什麽——他從來沒有設想過。就這樣,他殺了好幾個、好幾十個人。隻因為那是身為軍人的使命。


    可是——基拉不一樣。


    “可是我……當時想殺你……”


    阿斯蘭喃喃道。


    他認識基拉。知道他愛哭又愛依賴人,每次都找阿斯蘭幫忙。知道他笑起來是什麽樣子,也知道他會為哪些事情掉眼淚。看了他那麽多年,在那一天卻起了敵意——懷著發自心底的憎惡。


    ——因為,他是敵人。


    基拉卻語氣平和的回話。


    “我也是啊,阿斯蘭……”


    不過,他們不也正是因此而得以驚醒的嗎?


    因為認識“敵人”,才會在交鋒時感到猶豫,或在不被了解時無法釋懷——縱使他視為“敵人”而仇視、殺害,他的死仍然會留下痛楚。他們就是因此才悟到,戰爭是空洞的,所謂“敵人”的觀念是愚蠢的——而“戰爭”製度,是非人性的。


    “真希望這是個不用打仗的世界……”


    基拉抬起頭,眼神有些飄渺。


    “能一直待在那樣的世界就好了……”


    沒有戰爭的世界——阿斯蘭也回想起來——和基拉一同渡過的童年歲月,完全與戰爭無關……那樣的日子若能一直下去……


    要不是因為戰爭——吞噬了所有人的思緒,強迫一切劃分成敵我,又使人漸漸蘊蓄仇恨,甚至是對一個素昧平生的“敵人”——要不是因為這種環境……


    “尤尼烏斯7號”毀滅時——自己的人生也從那一刻開始改變。在戰爭的洪流襲卷下,他堅信殺“敵”是保護祖國——保護自己珍惜之事物的行為,從來不曾懷疑過。直到跟基拉重逢為止——基拉的聲音裏多了一份淒苦。


    “是……戰火卻隻是越演越烈……”


    奪人者人恒奪之,傷人者人恒傷之——阿拉斯加和巴拿馬就是血淋淋的例子。人類總是無所不用其極注在報仇之下,甚至是手刃同胞,也不覺得愧怍天地。


    因為——既是“敵人”,就不是同胞了。殺得再多又有什麽好可惜的呢。


    ——要贏,就得靠那種能源!


    父親的話言猶在耳,阿斯蘭不禁打了個寒顫。


    “再這麽下去,‘nt’和地球


    真的隻會走上互相毀滅一途呢……”


    ——因為“敵人”。為了避免自己人被殺,隻有先殺了“敵人”。


    就像阿斯蘭也曾經這麽想過一樣,若是大家都這麽想,總有一天會發生更可怕的後果。


    他看著基拉,基拉也看看他。然後,基拉明白阿斯蘭心中的醒悟,便微微一笑。


    “所以,我還是要作戰……”


    “基拉……”


    忽然間,阿斯蘭覺得喉頭像被人抵了一把刀。他冀求似的凝視著基拉,基拉卻甩掉他的視線,站了起來。


    “反正我這雙手已經開過槍、殺過人了……雖說是為了保護人。”


    他明白基拉的話。他能理解。


    阿斯蘭的思緒翻騰,卻見基拉走上梯子,半途又回過頭來,眼中有一絲淒楚。


    “——我們是不是也還會交戰呢……”


    受到這番話的打擊,阿斯蘭不由得端詳起基拉的麵容。基拉的眼神仍有些悲傷,但又微微一笑,像是包容了一切。


    “……好了,我得回去維修了。下一波攻擊隨時都有可能開始。”


    稀鬆平常的說完,基拉轉身就要走。阿斯蘭叫住他。


    “我隻想問你一件事。——‘自由’的機體中裝有反中子幹擾器。那個資料,你……”


    “若是這兒有任何人企圖用它去做別的事——”


    基拉停下腳步,目光銳利的回視阿斯蘭。


    “——我會殺了他。”


    那股氣魄,令阿斯蘭無話可答。


    其實他不用問的——假使基拉和自己的心意一致的話。既然因感受到同樣的疑問才采取了此刻的行動,基拉一定也想封鎖反中子幹擾器和核能之力,自然不會讓任何人動用它。就算這股力量能幫助奧布避開眼前的危機,基拉也不會改變原則。


    他——他們所求的並不是勝利,也不是全麵消滅敵人。或許有人會認為,這他們與敵機交戰、各個擊破的行為沒什麽分別,其實抗敵與屠殺是截然不同的。“獨眼巨人”也好,核彈也好,不痛不癢地就奪去成千上萬條人命,絕對是不人道的行為。而促使這種行為產生的體製——“戰爭”本身,才是他們正在對抗的“敵人”……


    可是。阿斯蘭是軍人。是“戰爭”體係的一環。


    ——若是那樣,那麽基拉或許會再次成為你敵人……


    拉克絲的話彷佛在耳畔響起。


    ——假使我是敵人,你會向我開槍嗎?——紮夫特的阿斯蘭.薩拉。


    阿斯蘭被交付的命令,是要他奪回或破壞“自由高達”,並消滅駕駛員及所有可能與機體接觸過的人物、機構。若以軍人的角度遂行任務,他將必須殺光地所有的人,包淤能碁呂島——不,說不定還得消滅整個奧布。


    消滅一切——這些把握機會拚命休息的戰鬥駕駛們、不顧休息拚命維修著ms和艦艇的技術人員、來回奔走以傳達命令的軍方人士——包括站在眼前偷偷看著自己的卡嘉利,當然——還有基拉。


    如此重新審視之後,阿斯蘭發現,那道命令本就非常不人道。


    若是紮夫特的阿斯蘭.薩拉,應該會一五一十的執行吧。


    可是自己——當他隻是自己、隻是阿斯蘭時,卻對這道命令抱著疑念和厭惡。


    阿斯蘭正迷惘著。突然間,卡嘉利開口說道。


    “還好……”


    “咦。”


    他抬起眼,隻見少女一笑。


    “……基拉還活著。”


    阿斯蘭胸中一震,笑的有點不自然。


    是的。她知道自己與基拉之間的過去。在馬爾奇歐導師的島上被他們救起時,他自己告訴她的。


    “那時候……我好像沒跟你道謝哦……”


    當時他根本顧不到她的心情。而她雖麵臨著國家的空前危機,卻仍體諒阿斯蘭的心情,說話還為他著想。


    不過,當阿斯蘭這麽說時,卻是卡嘉利一臉想笑的答道。


    “有啦,算是說過了啦。”


    阿斯蘭歪歪頭。


    “……有嗎?”


    “有啊。”


    他一點也記不得老實說,那段時間裏也沒幾件事是記得清楚的。隻有……卡嘉利哭著逼問自己那時,倒還有印象。


    ——對啊…


    阿斯蘭忽然想到。殺死基拉顯然是錯的——卻隻有卡嘉利罵他過份,也隻有她責備過自己。或許也因為那時被她痛罵,阿斯蘭才沒有瘋掉。


    ——因為被殺所以殺人,又因為殺了人而被殺……這樣到最後,真的會得到和平嗎……?


    原來她那時就已經察覺了。


    察覺——他們勢必要讓這一切結束。


    “基拉變了吧?”


    卡嘉利如是說,口氣竟像有些驕傲。阿斯蘭看著基拉在“自由高達”前和別的駕駛員交談,彷佛在看一個耀眼的人物。


    “……沒有。”


    他微微搖頭,聽到卡嘉利有點不滿的反問“是嗎?”。阿斯蘭笑了笑。


    “那家夥還是一樣啊……”


    愛哭愛依賴人,可是——比誰都堅持,下定決心就不肯妥協。基拉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的。


    阿斯斯邁步走開,卡嘉利慌慌張張的跟上來。


    “喂,呃……你以後怎麽打算?……”


    他停下腳步,低下頭去。


    “不知道……”


    “又來了。”


    卡嘉利沒好氣的咕噥一句。阿斯蘭有點意外。她這種反應,豈不是好像自己老是在迷惘嗎?


    不過——仔細想想,自己確實是一直在迷惘著。……打從基拉出現在眼前的那一刻起。


    現在他總算跟基拉談過了,知道他也和自己一樣,一抱著同樣的疑問。


    而今,基拉采取了行動。


    那麽,自己呢——?今後要怎麽做?


    “不過……”


    阿斯蘭喃喃道。


    “說不定答案已經出現了……”


    父親的臉晃過眼前。總是在打量自己、給自己評分的那個眼神——他明白自己該往何處去。——但選擇了這條路,卻是無比痛苦……


    阿斯蘭的突然出現,讓堤亞哥大感不解。


    為什麽阿斯蘭會跑到這種地方來?而且怎麽還跟聯合的駕駛員是朋友?不,之前是聯合——太多不尋常的事情接連發生,堤亞哥的腦袋已經快被塞爆了。


    而且,從阿斯蘭跟那個前任聯合駕駛員間的對話聽來,“托爾”——米麗雅莉亞的男朋友,原來是阿斯蘭殺的。堤亞哥當時站在米麗雅莉亞後麵,看到她肩顫了一下,但她隻是繼續站在那裏,聽著阿斯蘭他們的談話。


    在他們的對話結束,那名少年離去後,米麗雅莉亞也轉身快步跑開了。堤亞哥不假思索的追上去。


    “啊……喂……”


    他一出聲,米麗雅莉亞就停了下來。


    “……幹嘛?”


    本來以為人家一定會不理不睬的,沒想到卻聽見她有些哽因的搭腔。她肯停下來固然好,他倒是吞吞吐吐起來。


    “呃…不,那個……那個叫托爾的……就是那家夥殺的……”


    “那又怎樣?”


    米麗雅莉亞凶巴巴的轉過身去,瞪著堤亞哥。


    你瞪錯人了吧——堤亞哥心中一怯,又覺得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米麗雅莉亞雙眼隱約有淚光,又是一聲怒喝。


    “你沒聽到基拉說的話嗎?”


    “呃……不是……”


    “殺了那個人,托爾就會回來嗎?不會吧!”


    堤亞哥不由自主,出神地注視著這個含淚嗚咽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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