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常一樣,桌上照例擺著攤開的教科書與筆記本。


    「咦……?我……」


    他張開嘴巴嘀咕了幾聲。雖然很不想承認,不過,他立刻就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在綾乃的房間裏麵發呆的時候,他似乎一不小心就打起了瞌睡,而這個結果導致他瞬間被拖進了惡夢當中。


    直人低頭看著擺在眼前的筆記本,雖然仍舊看不懂頁麵上到底在寫些什麽,但是跟昨天不一樣的是,上麵到處布滿了以紅筆畫成的小圓圈。他伸出手指去觸摸小圓圈,發現那些小圓圈是以格外濃稠的紅色墨水畫出來的。


    (……不對!)


    那些小圓圈是血跡,鮮血不曉得從什麽地方飛濺至頁麵上。


    教室內的氣氛也跟之前截然不同。不僅再也聽不到任何講課的聲音,而且還彌漫著一股嗆鼻的內髒腥臭味,令人覺得十分難受。


    直人提心吊膽地緩緩拾起頭來。


    「嗚……」


    一聲呻吟不禁脫口而出。講台那邊此時看不到半個人影,黑板上則是留有一道仿佛以飽含汁液的水果用力投擲,進而造成的放射狀紅色漬痕,而且還有一條粗大的血跡從黑板上緩緩流向了地板。雖然被講桌擋住以致無法看見,不過,肯定是有什麽東西掉落在講台下麵。隻是直人死也不想去確認那個東西究竟是什麽。


    噗嘰……噗嘰……


    從他背後傳來了一陣微弱的詭異聲響,聽起來像是在撕裂帶骨肉塊時,連筋一同扯斷所發出的聲音。直人全身頓時狂冒冷汗,他知道除了自己以外,還有某人也在這間教室裏麵。


    突然,有個物體無聲無息地從視野一角直飛過來,先是掠過直人的臉頰,再啪嘰一聲掉落在桌上的筆記本上頭。


    「嗚哇啊啊啊啊!!」


    直人發出慘叫,隻見掉落在自己眼前的是一隻人類的手掌。宛如才剛被人從身上硬扯下來一般,手掌斷裂處仍不停地溢出帶著氣泡的鮮血。逐漸失去血色的指尖指向天花板,斷斷績續地抽搐著,食指的指甲上還貼有花俏的法式指甲貼片,可見這是一隻女孩子的手掌。


    (這同時也是我們班上某個同學的手掌。)


    直人一邊思索、一邊壓抑著從胃部竄上來的作嘔感。這隻手掌的主人,每天都跟他待在同一間教室裏頭上課。他開始覺得自己至少得確定一下,在夢境當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直人咬緊牙根,緩緩轉過身往背後看去。


    一陣強烈的戰栗隨即襲向脊梁,他忍不住以雙手搗住嘴巴,硬是忍住了悲鳴與嘔吐感。


    整間教室看起來和昨天完全不一樣,原本略顯昏暗的室內此時變得十分明亮,讓人能夠看清楚教室裏的各個擺設。除了直人坐的這個角落之外,所有課桌椅全被粗魯地堆到了教室的左右兩側,以致正中央出現了一塊寬敞的空間。


    到處都看不見那隻灰色怪物的蹤影。不過無論是牆壁也好、天花板也罷,在雙眼能看見的範圍內,宛如有人曾拿著水管使勁噴灑過一般,染上了一層鮮紅色彩,那些紅色液體不斷地滴落下來。腳邊則是被濃稠黏膩的血液完全覆蓋住,變成了無法稱之為地板的區域。另外,有許多看不出形狀的人體部位被棄置在教室的各個角落。光是想像到底要犧牲多少人,才有辦法打造出這幅可怕的地獄光景,便足以令直人嚇破膽子。


    (明明都已經……事先警告過大家了……)


    直人不禁咬牙切齒。不過,他也很清楚要大家維持清醒狀態地撐過一整晚,不是一件那麽容易的事——畢竟就連警告過眾人的自己都置身在這間教室裏。那隻怪物似乎是一個接一個地將落入睡眠中的同學給吞進肚子裏。除了直人以外,教室內再也找不到其他還活著的人——


    「……咦?」


    直人突然發現在堆積如山的課桌椅前麵,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動來動去,他立刻定睛凝視著那個物體。


    那是一個還活著的人。一名留著長發的女學生蜷縮在地上,全身微微顫抖著。或許是因為她不止頭上被鮮血淋過,手腳也覆蓋著一層早巳凝固的暗紅色血漬,以致直人沒在第一時間看出來。


    直人頓時鬆了口氣,原來還有同學沒有遭到那隻怪物的毒手。隻見她先是微微轉頭往左右兩側窺探了一番,隨後便維持著低頭的姿勢,緩緩地從地板上站起身。


    對方的舉動讓直人嚇得一顆心髒差點從嘴巴蹦出來。要是被那隻怪物發現,該怎麽辦才好?


    「喂、喂喂……你別亂動啦!」


    直人立即出聲製止,但她卻沒有因此而停下來,最後終於完全站了起來。


    「要是被那隻怪物發現……」


    直人將還沒說完的話硬生生吞回肚子裏,因為他突然清楚地看見少女的右手好像拿著什麽東西。起初在他看來,少女似乎是在跟誰握手,然而對方的身體卻已不見蹤影,隻剩下一隻扯斷的右手掌,垂掛在少女的右手中。


    另外,這名少女能夠從地板上站起身,就是個相當奇怪的現象。畢竟連身為男性的直人,在這場惡夢中部無法隨心所欲地移動身體。


    佇立在血池中央的少女首度拾起頭來。在長長的劉海底下是一張鵝蛋形的臉龐、一對單眼皮的眼眸、以及薄薄的嘴唇——雖然就整體而言,這是一張堪稱美女的容貌,不過,隱藏於眼瞼深處的眼珠,卻綻放出一抹燦爛的紅色光芒。


    「……yomizi!」


    對方的外形已經完全轉變為人類的模樣。一瞬間,隻見夢神宛如蛇一般張開血盆大口,咕嚕一聲吃掉了拿在手上的人類手掌。


    『yomizi』接著轉眼凝視著直人,她似乎已經將直人鎖定為下一個獵物。隻見她拖著雙腳,開始緩緩朝直人接近。


    直人的兩排牙齒發出哢喳哢喳的撞擊聲——我就要被吃掉了,直人心裏這麽想著。就如同以永田與牧野為首的眾多同班同學一樣。


    他伸手撐著桌子,拚命地想要站起身,即使身體不聽使喚,他還是咬緊牙根,將全身力氣貫注到兩隻膝蓋上。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奇跡似的以雙腳站起來了。


    「啊……」


    不過『yomizi』也已經逼近到隻和他相距一步之遙的距離了。某人的鮮血仍舊不斷地由她的指尖與發梢滴落。直人眼見自己再也無路可逃——至少也要把頭轉開——就在蹦出這個念頭的瞬間,她卻悠然從他身旁經過,逕自走向了講台。


    「咦?」


    視線跟著她移動的直人忍不住大驚失色。他看見黑板上原本留有血跡的部位附近,居然出現了一扇附有複雜圖案的浮雕裝飾的白色門扉。直到剛才為止,他明明還沒有看到那裏有扇門啊。


    (……門?)


    直人想起綾乃說過的話——連接惡夢與現實的門扉。


    這八成就是所謂的「非存之門」吧。一旦那扇門被打開,這個夢神就會闖進現實世界中。隻見她站在白色門扉前麵,抓住門把並緩緩地轉動,不過門卻毫無開啟的跡象,直人見狀不禁鬆了口氣。綾乃說過,除了具備資格的人類以外,沒人能夠打開那扇「非存之門」。而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隻有創造出惡夢的人才具備這項資格。


    換句話說,這扇門現在還不會被打開,因為這裏就隻有直人一名人類。


    『yomizi』突然轉過身,以那對濡濕的紅色眼珠看著直人。


    「守門,之民。」


    一陣宛如自動答錄機一般,無機質且毫無抑揚頓挫的女性嗓音從她的唇畔溢出。


    直人足足花了好一段時間,才


    理解到她是在對自己說話。


    「……我嗎?」


    「打開,這扇門。」


    直人聽到這句話,張大嘴巴一臉驚愕的表情。她到底在說什麽啊?自己又不是這場惡夢的「創造者」,怎麽可能有辦法打開那扇門呢?


    突然間,夢神以僵硬死板的動作走到直人身旁。帶著血腥味的氣息隨即向直人的顏麵撲來,下一杪,『yomizi』的雙手竟然拙住他的頸項,並逐漸加強了力道。


    「守門,之民。」


    她以相同的語調不斷重複著同一句話。


    「打開,這扇門。」


    脖子的血管被緊緊勒住,讓直人陷入一種腦袋仿佛就快要由內往外爆開的痛覺,就連意識也逐漸模糊了。


    「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


    對方有如機器故障似的重覆著這句話,直人的頸骨發出一聲哢嘰聲響,他出奇冷靜地想著——再這樣下去,自己肯定會死在她手上。


    「綾乃……」


    他最後說出口的,是青梅竹馬的名字。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有一種她好像正在某個地方呼喚著自己的感覺。


    「直人!直人!直人!」


    有人正以十分強勁的力道搖晃著他的肩膀,那種感覺就好像是遇到地震一樣。等到睜開雙眼一看,綾乃的臉就在正上方,而直人則是倒臥在她房間的地板上。


    「……現在幾點了?」


    窗外的天色已經亮了。綾乃怎麽突然又不見了?他心裏才這麽想著而已,綾乃已經將一個鬧鍾舉到他眼前。現在時間是早上五點多,看樣子,他好像睡了一段比自己想像中還要長的時間。


    「拜托你別自己先睡著好不好……」


    直人忍不住開口向癱坐在地板上的綾乃抱怨了一下。


    「不、不好意思啦!」


    綾乃話才說完便將頭撇向了一旁,直人這時才注意到她拿著鬧鍾的手正不住地微微顫抖著,臉色看起來也十分蒼白。看來她似乎也受到了不小的打擊,直人見狀自然也不忍心再繼續責備她了。


    「算了,不過還好多虧有你叫醒我才救了我一命呢!」


    直人邊說著、邊緩緩坐起身來,綾乃仍舊不敢轉過頭來看他。直人突然回想起那個夢神的外貌,或許純屬偶然,不過,對方不論是那一頭長發或是臉部的輪廓,在在都令他聯想到綾乃的特征。


    「……綾乃。」


    「怎、怎樣啦?」


    「『非存之門』出現在我夢裏麵了。」


    綾乃雙眼圓睜。


    「……那扇門的顏色是?」


    「是一扇白色的門。」


    顏色有那麽重要嗎?直人一邊這麽想著一邊回答。不料綾乃一聽表情立刻僵住,接著便踮著腳尖從地板上站起身,似乎打算向直人說些什麽。


    「等一下,我先問你一個問題。」


    直人搶先開口說道。


    「你到底想問什麽啊!現在沒有那種時間……」


    「『守門之民』是什麽意思?那個夢神在夢境當中這樣叫我耶!」


    綾乃的表情又更增添了一抹緊張情緒。看來這個名詞果然具備某種重大涵義。隻見她低頭沉思了好一會兒,然後——


    「這件事說來話長,我們先出門再說吧。」


    「出門……要去哪裏啊?」


    「學校。」


    綾乃這麽回答。


    2


    倉野棗在學校警衛才剛打開校舍大門不久,便抵達學校,因此校舍裏自然還感受不到任何人的氣息。這個時間,校內所有社團都還沒有開始進行晨間練習。她心裏想著——搞不好自己是今天第一個到校的學生呢。


    棗一邊在鞋櫃前換上室內鞋、一邊打了個小小的嗬欠。昨天晚上她依照綾乃他們的指示,熬夜一整晚都沒有睡覺。由於這是她第一次徹夜未眠,因此覺得整顆腦袋彷佛被套上了一層薄膜般,思緒也顯得有點混沌。


    (不曉得其他同學要不要緊?)


    她不認為全班同學都肯聽從建議熬夜不睡覺,總覺得大概又會像昨天一樣,有同學再度陷入沉眠不醒的狀態。


    她走在不見任何人影的走廊上,今天之所以這麽早就到學校來,主要是為了想要找個安靜的地方思考一些事。


    班上第一個作那場惡夢的同學究竟是誰呢?


    棗經過了保健室門口。上個星期五放學後,彌生先前往某個地方處理好「事情」之後,才到保健室來。而「這件事情」八成就是跟某人見麵,並在見麵時聽說了有關於惡夢的事情吧。


    她回想彌生離開教室時的那一幕。當時她一聽見最後一堂課的下課鈴響起,馬上起身走出教室。


    (……搞不好是我的思考方向有所偏差。)


    之前她隻顧著思索彌生在放學之後,是否跑去某個地方和某人見麵的可能性,不過事實證明,她顯然早已決定好要先去處理那件「事情」。假設真有蛛絲馬跡可尋,那就代表肯定是在上周五的白天上課時段這個期間。


    棗一邊走上樓梯、一邊搜尋著腦海裏的記憶。當天彌生的表現跟往常並沒有什麽不一樣,頂多也隻能想到她打瞌睡打得特別凶這一點而已,而且不僅是在上課時間打瞌睡,就連早上及傍晚的班會時間也都睡得很熟。


    不對啊,這點小事似乎沒什麽重要性可言,事實上,彌生在隔周便很少於課堂上打瞌睡了


    棗停下腳步,不知不覺間,她已經來到了2年e班的教室門口。


    但是照理來說,即使隔了一個禮拜,她上課時愛打瞌睡的狀況應該也不會有所改變才對。她記得彌生本人在最後那堂課之前,也有提到自己近來很容易打瞌睡。為什麽後來她就變得比較不會打瞌睡了呢?


    棗的腦中突然閃過了一個想法。


    (……說不定是那個人……)


    如果找彌生談話的真的是「那個人」,那也難怪他們之前無論再怎麽調查也查不到這個人的真實身分,因為他們在基本的假設上便已經出現嚴重的誤判。棗一邊走進看不見半個同學的教室、一邊拿出手機,她滿子隻想著要快點打電話聯絡綾乃。


    「……咦?」


    按著數字鍵的手指突然停下動作。教室裏麵看起來就跟昨天放學回家時幾乎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掛著黑板的那麵牆上出現了一個很奇怪的物體。


    「這是什麽東西啊……」


    隻見黑板中央部位以及下麵的牆壁遭到一股外力任意切除,取而代之的,是一扇鑲嵌於其上的巨大白色門扉。而直到昨天為止,她當然未曾在教室裏看過這扇門。


    棗小心翼翼地走近那扇門,這是一扇附有複雜圖案的浮雕裝飾、整體設計得十分富麗堂皇、看起來很像是隻存在於某國皇宮內的門扉,跟這問教室顯得格格不入。


    (在這扇門的另一端,到底有什麽東西呢?)


    她望著門上那個大大的手把,不過不知道為什麽,她內心卻毫無嚐試要伸手轉動門把的念頭。


    然後,她突然發現自己的裙擺上出現了一道鑰匙孔形狀的紅色光芒。原來是有一道光線從門把下方的鑰匙孔裏麵透射出來。


    她遲疑了一會兒,最後決定蹲下來看看那個鑰匙孔。


    鑰匙孔的口徑大小大概就跟棗的手指頭差不多,因此足以讓她看清楚門扉另一端的景象。


    起初她看到了一顆綻放出濕亮光澤的紅寶石,這顆寶石徹底堵住了整個鑰匙孔。就在棗心裏想著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的瞬間,這顆「寶石」居然眨動了一下。


    「啊!」


    棗手一揮立刻往後退了一步。原來那並不是寶石,而是一顆眼珠。棗認為那肯定是她昨天在彌生病房裏所看到的那隻怪物,它就潛伏在這扇門的另一端。


    就在這時候,一直拿在手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了來電鈴聲。她低頭觀看手機畫麵,發現是綾乃打來的。


    『早安,棗。你現在人在哪裏?』


    友人這陣無異於往常的聲音,不禁讓她鬆了口氣。


    「我現在……在學校的教室裏麵。」


    她語音顫抖地回答,電話另一端的綾乃頓時噤口不語。棗聽到了附近傳來人行道號誌燈的向導音訊,因此猜想綾乃目前八成是在趕來學校的途中,並利用等紅綠燈的空檔打電話給自己。而且說不定直人也和她在一起。


    『……有沒有發生什麽奇怪的事情或狀況?』


    棗回頭看了那扇白色門扉一眼,她覺得綾乃指的應該就是這件事情,所以,她才會這麽早就動身趕來學校。


    「教室裏麵……多出了一扇白色的門。」


    『現在立刻遠離那扇門!快!』


    她問不容緩地以嚴厲聲調說出了這句話。


    「嗯,我知道了。」


    棗邊講手機、邊回到走廊上。瞬間,她感受到周圍除了自己之外,還多出了另一個人的氣息。不過她看了看走廊兩端之後,並沒有發現任何人的身影,看來似乎是自己多慮了。


    『我馬上趕到學校,千萬不要讓任何人走進那間教室。』


    綾乃一講完這句話之後,便準備結束通話,看來號誌燈應該已經轉為綠燈。棗連忙對著手機說道:


    「綾乃,先別掛電話……我大概已經知道第一個夢見那場惡夢的人是誰了。」


    手機另一頭傳來一陣刺耳的煞車聲。


    『……是誰?』


    「嗯,那個人就是……」


    隔壁教室的門突然打開,一道人影接著無聲無息地竄出來。棗全身僵硬,如果她剛才不是在講這通電話,或許還有辦法避開對方的攻擊。但是,棗內心卻在那一瞬間產生了迷惘,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告訴綾乃這個人的名字。


    手機由棗的手裏飛了出去,就在棗彎腰試圖撿起在走廊上滾動的手機時,那道黑色身影悄然從她背後將她整個人覆蓋住。


    直人跟在綾乃身後,快步衝進杏無人煙的校舍大門。他伸手打算從鞋櫃裏拿出室內鞋,綾乃馬上對他大吼著:


    「搞什麽鬼啊!那種小事根本無關緊要吧?」


    綾乃直接穿著鞋子踏上走廊。她說得一點都沒錯,直人同時也動身衝向樓梯,全力追趕跑在前麵的綾乃。


    自從棗的手機突然失去訊號以來已經過了將近五分鍾的時間,而且當時棗正打算告訴他們那場惡夢的創造者是誰。之後雖然又重新撥打了好幾次電話,不過一直打不通。兩人雖然都沒有說出口,但是內心卻不約而同湧上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就在即將爬完這道樓梯之際,綾乃突然停下了腳步。害得直人一時煞車不及,差點撞上了她的背部。


    「怎麽了嗎?」


    綾乃彎腰撿起了某樣東西,直人探頭隔著她的肩膀看過去,發現她手上拿著一支摔壞的手機。這支手機的外觀設計看起來十分眼熟。


    (是倉野的手機!)


    直人他們從樓梯直奔走廊,迅速朝左右兩端巡視了一圈,不過,完全沒有看到手機主人的蹤影。他們一路趕往2年e班的教室,然後從後門觀察教室裏麵的狀況。


    「你看那裏。」


    直人順著綾乃的視線看過去,一臉的愕然。因為他看見就在跟夢境場景相同的地方,出現了一扇一模一樣的白色門扉。


    「為、為什麽那扇門也會出現在現實世界裏麵啊?」


    「門是用來連接兩個不同地點的東西。」


    綾乃以教導式的語氣說道。


    「想也知道嘛,這世上哪裏找得到隻存在於其中一邊的門呢?」


    「……也就是說,現實世界已經正式與惡夢世界連接在一起了嗎?」


    她先瞄了直人一眼,才又再度將視線轉回到「非存之門」上頭。


    「沒錯,接下來隻要動手打開這扇門,夢神便能夠進入現實世界。」


    綾乃走近講台蹲在那扇白色的門前麵,將眼睛湊到門把下麵的鑰匙孔前方,定晴注視了好一會兒,最後才將位置讓給直人。


    「你也過來看看吧。」


    直人依照綾乃的指示,透過鑰匙孔窺視門裏的光景。另一端雖然也是一間一間教室,不過,卻與他們所在的這間教室完全不同——是那個被鮮血以及人類內髒所染紅的惡夢世界。


    「門的另一端,應該就是你最近經常夢見的那個惡夢世界吧?」


    直人默默地點了點頭,但是,跟之前不同的是——那些課桌椅已經全部消失了,現在直人可以清楚看見那個占據教室中央的暗紅色血池。


    「……啊。」


    直人發出驚呼聲,他看到棗橫躺在血池的中心點位置。


    「倉野……?」


    他的心跳開始加速。


    「為、為什麽她會出現在那裏……」


    「躺在那邊的是她的靈魂,肯定是某人動手讓她失去意識的吧。」


    綾乃壓低聲音回答,看樣子,她似乎正竭力壓抑著滿腔怒火。直人不假思索地起身環顧了周遭一圈,她剛剛明明還在這間教室裏麵的。


    「我猜棗的身體八成在我們趕到學校之前,就被移到別的地方去安置了……這是為了不讓我們有叫醒她的機會。」


    「到底是誰這麽狠心……」


    「想也知道吧?當然就是創造出那場惡夢的元凶啊。此人怕我們查出他的真實身分……所以才故意將棗的靈魂丟給夢神吞噬,打算藉此封住她的嘴巴。」


    「可、可是,我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要幫助那個人耶?他為什麽還要采取這種根本是在協助夢神的舉動呢?」


    「我也不清楚。沒想到這個人居然會將隱藏自己的身分,看得比擺脫惡夢糾纏還要重要……」


    綾乃緊咬嘴唇、陷入沉嗯,直人則是將嘴巴貼近鑰匙孔放聲大喊著:


    「倉野!倉野!」


    不過,棗也隻是稍微扭動一下身體而已,縱使聽得見直人的呼喚,但在惡夢的世界裏,她是無法自由行動的。


    「可惡……」


    直人置於膝蓋上的雙手緊握成拳狀,要是『yomizi』此時出現的話,他不就得眼睜睜看著她整個人被夢神給吞噬掉——就像永田與牧野他們一樣。


    噗通。他的心髒用力狂跳了一下。一陣類似痛楚的感覺迅速竄過全身,他不禁伸手壓住了自己的左胸口。


    (……我不要!)


    再也不想看見有人類的靈魂遭到夢神吞噬,直人的心跳逐漸加快。隻要能阻止這種情形繼續發生,凡是他的能力所及,要他做什麽都可以。直人轉過頭去看著綾乃。


    「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夠拯救倉野脫離險境?」


    「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找到棗的身體,並及時叫醒她。不過,現在大概沒什麽時間可以執行這個方法。」


    「那


    該怎麽辦才好呢?難道就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嗎?」


    綾乃欲言又止,隻見她猶豫了一下。


    「……隻剩下一個辦法,隻是未曾夢見過『yomizi』的我沒辦法跟你一起去救棗就是了……」


    「到底是什麽辦法?」


    直人一臉焦急地問道。那個夢神搞不好就快現身了,屆時它會吃掉棗的靈魂啊。


    但是綾乃卻並攏雙膝,十分慎重其事地擺出正坐姿勢,隨後以極近的距離抬起頭仰望著直人的臉。


    「……接下來,你必須獨自一個人去救她喔!」


    綾乃聲音沙啞地嘟噥著。


    「我不在意。」


    「你不怕遇到任何危險嗎?」


    「不怕。」


    直人斬釘截鐵地回答。時間若是倒回到幾天前,他肯定無法想像自己的態度竟然會變得這麽堅定。自從這起事件發生以來,他就一直很想知道有什麽辦法能夠幫助自己與同學擺脫惡夢的糾纏。不過,這並不代表他有那種主動想要去救助某人的決心,因為他一直認定自己根本不可能完成這類拯救他人的壯舉。


    「你有將痛苦全數招攬在自己身上的覺悟嗎?」


    「……有。」


    直人猛然意會到一件事,這並非隻是單純的確認而已,而是基於某種法則的問答——某種型態的儀式。


    「你渴望的東西是什麽?」


    問題的內容開始變得很抽象。不過,直人也隻遲疑了一瞬間而已,他不假思索地說出浮現在腦海裏的答案:


    「……力量。」


    「那股力量是從何而來的呢?」


    「從我自身……不,是從我內心某個深邃場所湧上來的。」


    「為那個深邃場所取個名字吧。」


    直人聞言閉上雙眼,然後答案真的就這麽從他的內心深處——也就是位於記憶最深層的某處浮現出來。


    「……(王國)。」


    綾乃一聽見這個答案,表情立刻愣住了。看樣子,這似乎是最重要的一個答案。


    「將(王國)與你串聯在一起的東西是什麽?」


    「門扉。」


    「你需要用什麽東西來打開門扉?」


    「……鑰匙。」


    一陣沉默籠罩在兩人間。其實他也不太清楚這段問答究竟有何意義,與其說是自己開口說出來,倒不如說這些字句感覺上更像是由他的內心深處被打撈出來的。


    「如此一來,你便已經獲得了資格。」


    「……資格?」


    「知悉一切真相的資格。」


    綾乃從口袋裏掏出一串以鐵圈扣住的鑰匙,她將其中一把體積較大的黑色鑰匙取出來,交到直人的手中。那是一把仿佛在古董藝品店才買得到的古老鑰匙,長度大約等於一把小型匕首,鑰匙表麵刻有如同浪花般的美麗花紋。


    直人將鑰匙置於右手掌心,並定睛凝視了一會兒。接著,鑰匙表麵突然發出熱能,花紋也跟著緩緩動了起來,仿佛這支鑰匙擁有生命力似的,直人嚇得差點揮手將它甩開。


    「那是(王國)的鑰匙——莫斐斯。」


    綾乃輕聲向他說道。


    「是守門之民……(王國)守護者的證明。」


    在昨天的夢裏,『yomizi』也曾經這麽稱呼過他。


    「守門……之民……?」


    「他們是負責管理所有連接現實世界與夢境之門的一族——而你則是這一族的末裔。」


    3


    「據說守門之民長久以來都是生活在現實與夢境之間。」


    綾乃開口說道。


    「這一族的使命乃是持續監視懷有自我意誌的惡意……也就是夢神,是否打算侵犯現實世界。你的父親也繼承了這項使命。」


    直人望著手中的鑰匙。綾乃一提到孝臣,他頓時覺得全身湧出一股暖流。


    「那把鑰匙原本是岸杜伯父使用的物品。伯父在意外身亡的前一段時日,才將鑰匙寄放在我這邊,並囑咐我在必要時刻來臨時,依照既定程序將鑰匙交到你手上。剛才我問你的那些問題,全都是伯父事先告訴我的。這是守門之民將(王國)鑰匙傳承給下一代時,必須進行的一項儀式。」


    「你之前也說過是因為聽從我老爸的指示,才沒有開口向我提起此事對吧?」


    綾乃垂下了目光。


    「因為必須擁有資格才能掌控這把鑰匙。並非單純地由某人手中傳承過來,而是非得主動追求擁有這把鑰匙的力量不可……就像你剛才所做的一樣。」


    的確,如果自己從一開始便獲知一切真相,那麽若不是因為思緒過於混亂以致心生畏怯,大概也隻會乖乖依照吩咐,繼承這把鑰匙的使用權利。他沒自信那會是自己在審慎思考過後,歸納出來的確切結論。


    「在提供最低限度情報之際,也一邊等待你自行作出抉擇……這便是岸杜伯父托付給我的任務,同時還得盡可能確保你的生命不致受到任何威脅。一旦你無法繼任『守護者』的職責,便沒有能力保護他人。雖然我不認為自己能順利完成托付,但還是費盡心思試圖執行伯父的遺囑。」


    「原來如此……」


    直人總算了解綾乃以『現在還無法說明』這句話作為回應的意義何在了。這是直人這邊的問題,而非她的個人因素所致。


    「對了,昨天我在那間空教室撿起鑰匙時,你的反應似乎有點不太尋常,那是……」


    「當時是為了確認這把鑰匙是否會對你產生反應。我偶爾也會找機會讓你握握這把鑰匙,以觀察鑰匙的反應。像是你到保健室睡覺的時候我也會這麽做。」


    這麽說來,綾乃當時的舉動並不是代表她想握自己的於。還好沒有對她造成什麽誤解,直人不禁鬆了口氣。


    「這把鑰匙……莫斐斯具有什麽樣的力量呢?」


    「隻要擁有這把鑰匙,便可打開任何一扇『非存之門』,即便你不是惡夢的創造者也一樣。另外,也可以用它來封印夢神本體,並解放先前遭到夢神所吞噬的人類靈魂;除此之外,還可以……」


    綾乃話說到一半,突然察覺到某種氣息而噤口不語。她立刻衝到鑰匙孔前麵去觀看,接著微微咂了一下舌頭。


    「……大事不妙了。」


    綾乃手一伸,直人的臉便被她一把拉了過去。直人與她肩並肩,一起窺視著位於鑰匙孔另一端的異世界光景。棗此時依然橫躺於地板中央,不過,教室一角卻出現了一名全身染成鮮紅色的少女。


    「……是『yomizi』!」


    直人不禁發出呻吟。


    「你打算去救她嗎?」


    「當然!」


    他既不希望犧牲者繼續增加,也不想再看見朋友在自己眼前慘遭吞噬的殘忍光景。


    「……我明白了。」


    綾乃開口說道。


    「可是,我猜你八成還不能完全掌控這把鑰匙的力量,你現在還無法與夢神對峙。」


    「總之,隻要將倉野救回現實世界就可以了吧?」


    直人緊握手中的鑰匙,抬頭注視眼前這扇白色門扉。綾乃說他能利用這把莫斐斯打開世上所有的「非存之門」。棗就近在咫尺,隻要打開一道縫隙,並在搶救到她的靈魂之後,馬上退回現實世界的話——


    「……雖然我覺得不太可能,但你該不會打算開啟這扇白色門扉吧?」


    「難道不行?」


    「廢話,當然不行!」


    綾乃很激動地搖了搖頭。


    「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麽才想方設法地阻止這扇門被打開啊?一旦打開了這扇門,哪怕是隻有一次也好,那個夢神也絕不可能會錯放那道微小的縫隙,它絕對會趁機闖入現實世界,而且它搞不好就是在等待這樣的時機到來。所以你們隻能利用別的辦法,從夢境當中回到現實世界。」


    「……別的辦法?」


    「『非存之門』有兩種……分別是白色門扉以及黑色門扉。照理說,你應該可以使用莫斐斯打開黑色門扉才對;隻要你可以逃進黑色門扉的另一端,我保證那個夢神絕對不會跟著追過去。」


    「不會跟著追過來……那扇門到底是通往什麽地方啊?」


    直人並未錯過瞬間閃過綾乃雙眸的不安神色,總覺得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白色門扉是連接到現實世界,不過黑色門扉卻恰好相反——它是連接到夢境世界的最深處。隻要是鑰匙的主人,多半都可以經由那個地方,重新回歸到現實世界才對。」


    「多半……真的不會出問題嗎……」


    話一說出口,直人隨即察覺到這句話問得根本毫無意義。畢竟不冒這個風險,就無法救出棗的靈魂。而這樣的行動,本來就沒辦法百分之百保證能成功。


    「……知道了,總之,我會盡力一試的。」


    在鑰匙孔的另一端,『yomizi』已經開始搖搖晃晃地走向棗。此時此刻,不容直人再猶豫下去了。


    「咦?等一下,既然這扇門不能打開,那我要怎麽進入夢境世界啊?」


    綾乃緩緩站起身,靜靜將雙手交握在一起。


    「……務必握緊那把鑰匙,一旦從手裏掉落,你便無法將鑰匙帶進夢中。」


    可惡……直人頓時領悟,原來她打算來這招。隻見綾乃高高舉起交握的雙手,繞到了直人背後,而他則是加強右手力道握緊鑰匙,然後認命地閉上雙眼。


    「我要動手羅!」


    直人連回答『來吧』的時間都沒有,隻覺後腦勺傳來一陣強烈的劇痛,接著意識就跟著被抽離了。


    一睜開眼睛,便發現自己蜷縮在滿是血漬的地板上,而地點就位於他在窗邊的座位附近。右手中確實還存有那把黑色鑰匙的觸感,看來自己已順利將鑰匙帶進夢境裏了。


    直人抬起頭來,呈現在他眼前的,是剛才目睹到的光景的後續發展。『yomizi』伸出沾滿鮮血的雙手,緩緩走向倒臥在教室正中央的棗。


    (……倉野!)


    非得趕緊將她救出去不可;—就在心生這個念頭的瞬問,他感受到握在右手掌心的莫斐斯發出一陣傳遍全身的輕微震動,身體頓時變得十分輕盈。直人簡直是不敢置信,因為之前在這場惡夢當中,他每次都是處於全身不聽使喚的狀態下。


    他踮腳猛蹴黏稠不堪的地板,快速奔到棗的身邊,伸手將動彈不得的她給抱起來,隨即往後跳開一大步,再轉頭望向『yomizi』。隻見有著少女外貌的夢神停下腳步,僵硬地轉動脖子凝視著直人他們,紅色眼珠射出灼熱光芒。


    「岸杜……同學……」


    被直人抱在懷裏的棗輕聲叫了他的名字。雖然滿臉都沾上了鮮血,不過,看來她似乎並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直人頓時鬆了口氣。


    「守門,之民。」


    機械式的女性嗓音傳來。聲調雖然跟昨天晚上一模一樣,不過音量卻變得更加宏亮了。一股寒意頓時竄上了直人的背脊。


    「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


    夢神高舉雙臂,緩緩朝直人他們所在的位置逼近,那快得出乎意料的動作,…嚇得直人瞬間呆立不動。夢神的右手夾帶強烈破風聲直劈而下,依舊將棗抱在懷裏的直人直至最後一刻才縱身往旁邊跳開。就在他以為自己已經幸運避開這一擊之際,耳邊卻傳來一聲不祥的哢哩聲響,整隻右手頓時像遭到灼傷似的疼痛不已。


    「嗚……」


    「岸杜同學!」


    躺在直人懷裏的棗嚇得渾身顫抖,隻見他的右手衣袖遭夢神撕裂,漸漸被鮮血染紅。或許是因為手臂肌肉被夢神刨掉一部分,導致指尖的握力開始變弱。為了不讓鑰匙掉出手心,他暫時用嘴巴叼住原本緊握在右手中的鑰匙。


    直人背靠著牆壁立於牆緣,那些弄髒水泥牆壁的黏稠血液,冷冰冰地沾濕了他的背部。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


    夢神緩緩轉身對準窗戶方位,雙手指甲宛如猛禽類的利爪一般,呈現長長的鉤狀。直人手臂上的傷口便是被這雙利爪抓傷的,這讓他再次深刻體會到對方果然不是人類。


    直人一邊橫著往旁邊移動、一邊以眼角餘光掃視教室內的各個角落。綾乃說過,他可以利用莫斐斯來打開黑色門扉——意思也就是說,那扇「門」應該就存在於教室內的某處才對。不過,想在這間遭到赤色洪水洗禮過的教室中清楚分辨出哪裏有什麽東西,實在不是一件那麽容易的事。


    突然,一陣金屬磨擦所造成的軋吱聲響遍整間教室。隻見橫倒在地上的課桌椅在滿是鮮血的地板上滑動,筆直朝二人衝撞過來,這是『yomizi』幹的好事。直人雖然也想要縱身往旁邊跳開,無奈卻受阻於堆積如山的課桌椅,以致不鏽鋼製的課桌側板就這麽直接擊中他的膝蓋下方。


    「……好痛!」


    這陣強烈劇痛痛得他腦袋立時一片空白。他抱著棗跪倒在地,雖然強忍著痛楚,試圖要再度站起身,不過身體卻彷佛被綁上了鉛塊一樣,變得異常沉重。原來是剛才那一陣撞擊力道讓他的鑰匙飛脫出去,不知道掉落到什麽地方去了。


    (啊……)


    他急忙動手撥開附近已累積成池的血水,拚命找尋那把黑色鑰匙。在尋找的過程中,手指不時觸摸到屬於某人的毛發與骨頭碎片等殘骸,一股近似痛楚的嘔吐感在他的胃裏深處不停打轉。『yomizi』的腳步聲已經逐漸逼近,無法言喻的恐懼襲向全身,簡直快要令他動彈不得。


    「……岸杜同學。」


    倒臥在直人身旁的棗,伸手抓住他那隻沒受傷的左手。


    「在那邊……」


    她指著直人身邊的牆壁,隻見莫斐斯的前端呈垂直狀地刺人牆壁中。不過是一把鑰匙而已,為什麽有辦法刺穿這麵堅硬的水泥牆呢?直人一臉疑惑地伸手抓住鑰匙,沒想到不但無法拔出那把黑色鑰匙,反而還讓它連根沒入牆壁裏麵。


    (咦?)


    眼前的光景不禁令他日瞪口呆,因為黑色鑰匙竟然出現了脈動跡象。接著,鑰匙周圍仿佛是在呼應這陣脈動般,浮出了一個鑰匙孔,隨後牆壁內側便緩緩隆起一個巨大的長方形空間。等直人回過神來,才發現眼前已經出現一扇黑色門扉,而且不管是大小也好、門板上的雕刻裝飾也罷,都跟講台上的白色門扉如出一轍。


    (……原來她並不是要我找出黑色門扉在哪裏。)


    直人一邊思索著一邊伸手轉動門把。


    (而是要我運用莫斐斯的力量來製造出這扇黑色門扉嗎?)


    他以拾起門扉的勁道打開一道縫隙,門扉的另一端隻看得到白濁的濃霧。一陣宛如某人的呼吸般,夾雜著些許溫度與濕氣的強風呼嘯而至。


    直人設法再度將棗抱起來,同時忍不住懷疑走進這扇門是否真的是最佳選擇。總覺得一旦走進這扇門,很有可能會遇見以另一個角度來看,遠比近在眼前的『yomizi』還要可怕的存在——


    等瞥見沾著血漬的赤腳映入視野一角時,他才猛然回過神來。有著少女外貌的夢神已經從旁邊伸出手臂,企圖攻擊他們。


    現在已無暇再去思考門扉的另一端究竟存在著什麽東西了。直人用力抽出原本插在鑰匙孔上的莫斐斯,黑色門扉隨即大大敞開,宛如盾牌般擋下了『yomizi』的攻擊。一陣強烈的衝擊勁道擴散開來,震得門扉劇烈地晃動了起來。


    直人抱著棗的身體,一鼓作氣滑進了位於門扉另一端的空間。


    4


    直人與棗重重跌落在某個空白空間的地麵上。


    「……好痛!」


    剛才被課桌撞到的腳傳來一陣疼痛。直人自己伸出手觸摸傷處,發現骨頭似乎沒有什麽異狀,看來傷勢還不至於嚴重到無法行走的地步。


    「倉野?」


    他撐起上半身,開口叫喚對方,但是卻沒有獲得任何回應。


    「你還好吧?」


    隻見棗神情痛苦地緊閉雙眼。她的模樣跟剛才截然不同,似乎連開口說話都顯得很困難。


    (我們現在是位於夢境世界的最深處嗎……?)


    除了擁有莫斐斯的守護者之外,一般人在進入此處時,說不定會陷入全身都不聽使喚的狀態。直人花了點時間才緩緩站起身,接著環顧了周遭一圈。


    兩人身處在彷佛籠罩著一層濃霧的白色世界中,視野糟到不禁要令人懷疑自己的視力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綾乃說過隻要行經此處,就可以順利地回到現實世界中。但是,直人不知道究竟是該主動找尋回到現實世界的出口,還是隻要乖乖留在原地等待,意識就會自行恢複。不管怎樣,先移動到其他地方,似乎比留在原地要來得妥當一些。


    直人將棗背在背上,拖著腳緩緩邁開步伐。


    到目前為止,這一帶尚未感受到第三者存在的氣息。他彎腰定睛凝視著地麵,發現他們好像正位於一條道路上,不管是前進或後退,都無法確定究竟有什麽東西在等著他們——


    「咦……?」


    一股寒意突然襲向全身,他可以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他知道這個地方。在睡覺的時候,他曾經數度前來。


    「……是那場夢!」


    突然問,他十分確信,自己正置身於從數個月前就開始侵擾他的那場惡夢中。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直人以顫抖的聲音自言自語著。為什麽自己作的那場惡夢,就是「夢境世界的最深處」呢?


    就在這時候,他看見前方出現了仿佛一座巨大山脈般的物體。搞不好隻要抵達那個地方,就可以脫離這場夢境了。直人強忍著腳痛,盡可能加快速度往前邁進。


    隨著距離不斷拉近,那個物體也逐漸在濃霧中現出原形。直人再往前走了一段距離後,才發現之前看起來像是山脈棱線的部位,原來是由直線所組成的,而那個龐然大物也不是什麽山脈之類的天然景觀,而是經由某人之手打造出來的建築物。那裏有朝著水平方向延伸的屋簷、垂直指向天際的尖塔,以及圍繞在建築物周邊的高聳城牆。


    「(王國)……」


    直人低聲咕噥道——存在我內心深處的地方。


    那指的是否就是這個地方呢?綾乃曾說直人是(王國)的守護者,不過,真要說這裏是憑他一己之力所創造出來的,那這個「夢境」的空間未免也太過龐大了。此外,假設自己真的是「守護者」,那麽這場夢境為何又要不斷地折磨自己呢?


    就在這時候,直人察覺有人刻意踮著腳尖壓抑聲響,由後方追趕而至。由那股氣息來看應該不止一、二人,甚至還夾帶著明顯的敵意。


    (糟了。)


    他瞬間忘了自己的腳痛,開始拚了命地朝著城堡跑去。城堡的輪廓變得愈來愈清晰,同時也讓他清楚地看出聳立於外側的城牆究竟有多高。雖然希望渺茫,不過,隻要能夠及時抵達那座城堡,說不定自己與棗都能夠獲救。


    追趕自己的不明人士長長的影子延伸到腳邊來,數不清的腳步聲有如地震般回蕩在耳邊,他們逼近至身後不遠處了。


    直人的雙眼已經可以清楚看見拱型的城門。但是,就在他來到距離城門隻剩下十步之遙左右的地方時,卻因為腳被對方抓住,以致整個人摔倒在地,某人的獠牙立時咬中他那隻並未受傷的右腳腳踝。光是為了設法不讓棗直接撞上地麵,就幾乎耗盡了直人所有的力氣。


    直人像是要藏起棗那嬌小身軀似的趴到了她身上。雖然很清楚自己才是這群追擊者的目標,可是,這並不代表她就不會遭受到任何的意外傷害。


    突然,圍在四周圍的無數牙齒一同發出了聲響。


    哢喳、哢喳、哢喳……


    這陣聲響宛如信號般,圍在周遭的不明人士同時蜂擁而上,類似牙齒的物體瞬間刺入直人的手、腳、頸項、背部等各個部位,導致他全身多處開始流出了溫熱的鮮血。受到這陣教人頭暈目眩的劇痛侵襲,直人忍不住開口發出了哀嚎。與其說他是在保護棗、不讓她受到傷害,倒不如說他隻是為了強忍住這股痛楚而蜷縮在地上。


    「這些家夥……)


    直人腦海裏浮現一個模糊的念頭:隻要他們有心,隨時都可以取走我的性命。之所以沒有這麽做,足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殺害自己的打算,這純粹是為了要折磨他、以讓他感到痛楚為目的的行為——也就是所謂的拷問。


    直人猛然回過神來,這才發現那些獠牙已經離開他的身體,他一邊急促地喘著氣、一邊忍受伴隨著心跳脈動不斷襲向全身的劇痛。這場「拷問」顯然已經遭到某人中途打斷,數道氣息將他團團包圍住,以便隨時可以再度對他展開攻擊。


    一陣腳步聲傳來,直人緩緩抬起頭,眯著眼以不甚清晰的視野凝視來者。


    曾幾何時,城門已經開啟。


    一名夢神從城裏緩緩走向自己所在位置,對方身上罩著一件看似黑色鬥篷的服裝。雖然沒有任何特征,直人卻直覺認定他就是這座城的城主。


    肯定也是他下令中斷這場「拷問」的吧。


    夢神在直人麵前停下腳步,突然伸手揪住他的頭發,粗暴地將他的頭往上拉起。


    「……不是那個女孩?」


    一陣沙啞的男性嗓音傳人耳中。看樣子,他似乎是在確認躺在直人底下的棗長什麽樣子。


    直人覺得這並不是自己第一次與這個人見麵,他過去就曾聽過對方的嗓音。


    「你、你到底是誰……?」


    好不容易才從喉嚨裏擠出這句話來。他沒有乞求對方的幫助或是饒恕,因為他知道,即使那麽做也隻是白費唇舌罷了。


    「你依然處於遺忘的狀態嗎?」


    對方的聲音裏夾雜著一股輕蔑。遺忘什麽啊?直人不禁思考著——我到底忘記了什麽啊?


    「……回想起來吧!」


    兩隻大手緩緩伸出,緊捉住直人的頭部。夢神站在視野之外,以叮嚀般的語氣在他耳邊低語著:


    「現在……該是你回想起一切的時候了!」


    夢神的手指應聲刺入直人腦中。(王國)的景象瞬間如同殘影般晃動了起來,並開始回旋打轉著,直人隻覺得自己的腦袋瓜子好像直接遭到攪拌似的。(圖)


    他的意識急速被抽離。


    原以為會永無止境持續下去的極彩色回轉現象,毫無預警地停止了。


    直人站在一個鋪滿草皮的小庭院裏,眼前是一棟老舊的兩層樓建築。他回頭望去,發


    現在低矮的柵欄對麵可以看見寬闊且眼熟的飯見市風景。


    這棟位於高台地區的房屋,任何一樣東西他都再熟悉不過了。


    (……這裏是我家。)


    不是現在住的公寓,而是那棟位於高台地區,他們一直住到十年前左右才搬走的老舊房屋,那是直人兄妹的父母親還陪伴在他們身邊的時期。


    看樣子,這裏似乎存在於直人的記憶中,八成是眾多夢境的其中一種。


    他走到麵向庭院的落地窗前麵,窗戶後麵是一間和式房間。有個頭上綁了兩根辮子,年約二、三歲的小女孩,呈大字型的躺在兩塊並排在一起的座墊上麵。原本應該是蓋在身上的浴巾則是被她踢到了腳邊。


    (……那是水穗。)


    現在想想,水穗小時候每當午覺睡醒之後,總是經常感冒生病。看來睡相不好或許就是最大的原因吧。


    家裏非常安靜,完全聽不到任何聲音——老媽跑哪去了呢?


    「那個糖果好吃嗎?」


    直人聽見有聲音從玄關那邊傳來,於是離開窗邊,轉身走向玄關。他看見一名年約五歲的小男孩蹲在玄關前的磁磚上頭,看起來就是一臉很不可靠的表情,即便沒有在說話,嘴巴依然微微地張著。


    (是我……)


    眼前的光景令他差點倒抽一口氣。客觀來說,小時候的他長得跟現在還算是滿像的。有一名留著長發,身穿附有衣襟的黑色連身洋裝的小女孩,坐在小男孩的正對麵。小女孩在外貌上也存在著許多與現在諸多重疊的特征。


    (綾乃)。


    以她身上穿的衣服來判斷,這似乎是直人第一次遇見她的那一天。細致的容貌與偏淡的發色,加上一身仿佛喪服般的連身洋裝——簡直就像是一個洋娃娃。


    綾乃將棒棒糖放進嘴裏,微微轉動了幾下。她的神情看起來略顯不安,還不時地轉頭左顧右盼一番。


    「那個糖果好吃嗎?」


    年幼的直人一臉認真地詢問著。


    「……拜托,這是值得連問兩次的問題嗎?」


    雖然自己不由自主地脫口說出這句話,但那兩個孩子卻毫無反應。這似乎純粹隻是過往時光的重現場景,因此對他們而言,現在的直人並不存在。


    年幼的綾乃梢微將嘴裏的棒棒糖拿出來一下。


    「好吃……」


    隻見她神色羞赧地細聲回答,隨即又低下頭去。


    「那個,謝……謝謝你。」


    雖然直人一直以為自己多少還記得這一天的事情,然而近距離目睹整個對話過程,卻帶給他很大的衝擊,因為綾乃的個性跟現在簡直是判若兩人。如果這種羞怯又文靜的個性能夠伴隨她一路成長到今天的話——


    (……感覺上兩人好像會變得無話可說。)


    不曉得為什麽,總覺得跟文靜版的綾乃相處,似乎毫無樂趣可言。


    隻見年幼的直人把一大堆玩具擺在玄關前麵。不過,絕大多數都是跟垃圾差不多的東西,其中還夾雜著父親的煤油打火機,以及母親的琥珀胸針等貴重物品。這個年紀的他,時常因為擅自拿走父母親的東西而挨上一頓罵。


    直人隔著小男孩的肩膀看著這些物品,原本掛在嘴角的笑容已經不見了。現在的他絕對不會再挨罵,因為眼前這些物品全都成了雙親的遺物。


    一股熱流湧上胸口,直人忍不住轉過身去背對玄關。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這是住在(王國)的那個夢神刻意讓他看見的夢境。回想起來吧……那個夢神對他這麽說,到底是要他回想起什麽事情呢?


    正準備走回庭院的直人,發現玄關前麵的停車格裏麵並沒有停放車子。


    (……對了,老爸跟老媽一起出門了。)


    記得他們是出門去采買晚餐的食材吧。當然啦,這並不代表他們就這樣把小孩子丟在家裏。


    「嗯——呀!」


    他聽見擺放在庭院一角的躺椅上,傳出了一聲女性嗓音,對方似乎正在伸懶腰。直人踏過草皮、走近庭院一角,並繞到躺椅前麵去確認聲音的主人。


    隻見一名穿著深綠色連身套裝的女性躺在上頭翻閱文庫本。她臉上戴著一副淺色鏡片的太陽眼鏡,頂著一頭染成金色的頭發,臉上的雀斑讓她看起來顯得有點孩子氣,不過,實際年齡應該已經有三十幾歲,是個身材纖細的漂亮女性。


    「這、這應該是九識阿姨……沒錯吧……?)


    當時的她跟現在截然不同,不但脂粉末施,身上穿的衣物色調也較為樸素,體重則是最為明顯的差異點——唯有待在別人家,還能如此從容悠閑的膽識這一點絲毫沒變。


    雖然不太記得前後的事情了,但是,這一天應該是她跟綾乃兩人一起來岸杜家拜訪才對。直人輪流看了虹子與在玄關玩耍的綾乃一眼,不管身材纖細與否,虹子跟綾乃這對母女都是長得一點也不像。


    這時,過去的直人有點戰戰兢兢地走向躺在躺椅上的虹子。虹子隻是短暫地抬頭看了一下,隨即強忍著笑意將視線栘回手裏的書本。


    「怎麽了嗎?」


    虹子這句話令過去的直人停下腳步。他雖然忸忸怩怩地花了點時間扭動身子,最後還是下定決心開口回答:


    「給我點心。」


    「你剛才不是已經拿過了嗎?」


    「……我沒吃。」


    直人總算是回想起這件事。這個時候的他,已經把母親給他的棒棒糖送給綾乃吃,之所以一再追問糖果的味道如何,是由於他舍不得那根棒棒糖。結果因為想要屬於自己的那份點心,於是便硬著頭皮跑來向虹子撒嬌。


    「阿姨最討厭說謊的小孩喔。」


    虹子雙眼眯成了一條線,這是她生氣時的習慣動作。仔細一看,並沒有很用力地皺起眉頭,這表示她沒有真的動怒——當然啦,當時的直人根本就看不出來。


    他換上一張泫然欲泣的表情,準備轉身逃開,就在這時候,嘴裏叼著棒棒糖的綾乃走到他身旁。還是很想吃到糖果的直人好像改變了主意,隻見他一邊嚇得全身顫抖、一邊重新轉過身去麵對虹子。


    「因、因為我送給她,所以我沒吃到點心。」


    虹子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綾乃,但不曉得為什麽,她卻仿佛看見了某種不可思議的生物一般,頓時眯起了雙眼。


    直人突然覺得有點不太對勁。為什麽明明有兩個同年齡的小孩子在家,但是,大人們卻隻準備了一人份的點心而已呢?在這個時期,老媽照理說應該有買很多同一款的棒棒糖放在家裏才對啊。


    「這樣啊,那我可得再拿一根給你才行羅。」


    隻見虹子嘴角浮現笑容,輕輕闔上了書本。她一起身離開躺椅,隨即彎腰蹲在綾乃麵前,但不知為何,綾乃卻一臉害怕地往後退了一步——麵對自己的母親,怎麽會是這種反應呢?直人不禁側頭納悶著。


    虹子好像不是很在意的樣子,她再度靠近綾乃,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然後,她帶著一臉微笑開口對綾乃說道:


    「小朋友,你是誰家的小孩呢?」


    「什麽……?」


    直人宛如被凍住一般,全身動彈不得。他的腦袋一片空白。全然無法理解自己的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綾乃似乎不準備回答這個問題。嗯……虹子一邊沉吟著一邊站起身,她轉頭望著年幼的直人。


    「直人應該知道吧?這個小女孩是打哪來的呢?」


    年幼的直人一


    臉困惑地思考了好一會兒,最後緩緩地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耶。」


    5


    一睜開雙眼,天花板的日光燈隨即映入眼簾,直人此時橫躺在講台上的「非存之門」旁邊。看樣子,他似乎已經順利回到現實世界的教室了,綾乃在視野外探頭凝視著他的臉。


    「哎呀,你醒來啦?」


    她的嘴角浮現一抹笑容,直人轉開視線慢慢地從地板上坐起身。剛才目睹到的光景對他來說太過震撼,以至於現在實在不曉得該用何種態度來麵對她才好。原以為自己對她的了解已經夠多、夠深入,不過,如果夢中那段對話真的曾經發生過,那就表示綾乃並不是虹子的親生女兒——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棗的狀況如何?」


    直人一臉錯愕。經她這麽一問,這才想起當自己被送進那場重現過往記憶的夢境後,就不曉得棗變成什麽模樣了。


    「我也……不太清楚。雖然我跟她一起進入(王國),但是我中途就……」


    綾乃聽到他這麽說後,似乎立刻安心了不少。


    「既然你們是一起進入的,那就不成問題了。一般人即便不小心誤人(王國),照理說也不至於遭受到任何危害才對。」


    「是嗎……那就好……」


    他起身看了教室的時鍾一眼。雖然覺得似乎接連發生了不少事情,不過,自從他陷入沉眠以來,其實也還不到半小時的時間。


    「……好像還沒有其他同學到校呢!」


    教室裏麵就隻有他與綾乃兩個人。換成平常的狀況,現在已經快到即便有學生抵達學校,也不足為奇的時間了。


    「哦,關於這件事……」


    這時候,教室的門傳來一陣哢喳哢喳的聲響,並稍微往前後動了動。「咦?」隨後便聽見有人發出困惑聲。看來教室的門似乎被鎖上了。


    「喂~~裏麵有人嗎?」


    是同班同學澤村笑子的聲音。


    「是有人沒錯,不過現在不能開門讓你進來。」


    綾乃以沉著的語調回答對方。


    「咦?剛剛講話的是久世同學嗎?你躲在教室裏麵做什麽?」


    「我用不著回答你這個問題。」


    「那個~我接下來要去參加晨間練習,隻是先過來拿我忘記帶回家的東西……」


    笑子支支吾吾地說著。她是女籃隊的球員,能夠前來上學,就表示她昨晚肯定是徹夜未眠,而她現在竟然還打算去參加社團活動,這點讓直人感到相當佩服。


    「真的想進教室,就去幫我把棗找出來。她現在應該在校內的某個地方才對,如果你有辦法帶她過來,我立刻開門讓你進教室。」


    啥?直人不禁小聲叫了起來,這是什麽怪條件啊?當然,笑子似乎也和他抱持著同樣的疑問。


    「呃?這這這……你這到底是什麽……」


    「廢話少說!快點去找!」


    綾乃突然放聲大吼,直人覺得所有窗戶的玻璃好像都微微震動了一下。在一瞬間的寂靜之後,笑子的腳步聲隨即轉向右邊,逐漸遠離了這間教室。她還真的乖乖聽話去找啊?直人大吃一驚。


    「……你該不會對其他來到教室門口的同學也提出了相同的要求吧?」


    「嗯,這已經是第三個了。」


    她一臉若無其事地回答。


    「現在絕不能讓任何人進來教室,雖然不曉得他們是否真的會乖乖去找,但是,如果能夠找到棗的話,不也算是一石二鳥之計嗎?」


    直人轉頭望向「非存之門」。現在還不知道創造出那場噬人惡夢、同時襲擊棗的凶手究竟是誰,因此確實不能讓這個班級的學生接近教室。因為那場惡夢的創造者,很有可能會在不小心的情況下打開這扇門扉。


    「……你在(王國)碰到了某種狀況,對不對?」


    綾乃以平靜的口吻說道。


    「咦……」


    突然聽她開口提起那件事,直人根本無法掩飾內心的動搖。


    「你好像也很清楚位於黑色門扉另一端的空問,就是所謂的(王國)……你在那個地方遇見了什麽人嗎?」


    「嗯……算是吧……」


    他含糊其詞地說。有太多事情同時發生,以致他想要尋求答案的問題多到像山一樣高。


    「那個(王國)到底是什麽地方啊?我是『守護者』,是否就代表那是我創造出來的夢境呢?」


    「不是的。」


    綾乃搖頭否定。


    「那是守門之民代代相傳的一場夢,位於夢境世界最深處,號稱夢境中的夢境。雖然你現在已經成為『守護者』,所以那也算是一場屬於你的夢,但是,那並不是人類所創造出來的夢。」


    「照你這麽說,那待在(王國)裏麵的那群人又是何方神聖?他們不也是夢神嗎?」


    綾乃在開口回答之前,先定睛凝視著直人的雙眼。彷佛是想確認直人是否真有資格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


    「住在(王國)的居民們,全是一些遭到守門之民懲罰的夢神——那是一個用來監禁夢神的空間……一個類似流放地的地方。」


    沒人有辦法殺死夢神——直人想起綾乃曾經說過這句話。若她所言屬實,那麽就必需設置一個能夠將它們關起來的地方——也就是那座(王國)。一想到襲擊他的無數獠牙,直人不禁嚇得全身發抖。


    「這麽說,住在那個地方的夢神,全都是由人類所作的惡夢當中衍生出來的夢神囉……?」


    「不是的,一開始確實隻有那樣的夢神存在於該處,不過隨著夢神的數量增多,秩序也就跟著誕生,並形成了一個獨立的社會……甚至還能夠養兒育女。在現實世界中,不也是有好幾個由流放地發展而成的國家共同體嗎?那裏現在已經成為那個世界誕生的國王所統治的世界,所以才會叫作(王國)。」


    直人腦中浮現那個城主的身影,他猜那人肯定就是「國王」。


    「這代表我在那個(王國)裏必定很惹人厭吧?」


    他邊說邊苦笑著,所以才會連那名「國王」也展現出憎恨直人的態度。


    「每次我隻要作了關於那個地方的夢,總是會遭受到類似拷問的對待。」


    「……那並不是拷問。」


    綾乃搖了搖頭。


    「那是懲罰。」


    「懲罰?針對什麽事情所做的懲罰?」


    他不禁回問道。


    「你過去曾經犯下罪行,所以(王國)才會讓你夢見那樣的惡夢。」


    直人完全無法理解這個答案的涵義,他直到幾個月前才開始夢見有關於(王國)的惡夢。在那之前,他根本未曾與夢神這種奇特的存在扯上任何關係,(王國)實在沒有理由逼自己夢見這麽難受的惡夢才對。


    「這算啥……我究竟是犯了什麽過錯啊?」


    她臉上的表情瞬間凍結。直人覺得自己似乎一時失言,說出一句非常要命的氣話。


    「的確,你會這麽想並不奇怪……」


    隻見她垂下雙眼、輕聲作出回應。而這舉動馬上令直人聯想到剛才在夢中看見的年幼綾乃。


    「那個……」


    就在直人開口想對她說些什麽時,複數以上的腳步聲逐漸接近教室後門。


    「喂,久世!」


    咚咚咚。有人在外麵用力地敲門,是班導師駒江的聲音。


    「你們到底躲在教室裏麵幹什麽啊!現在就給我開門!」


    直人與綾乃對看了一下。


    他們也聽見笑子的聲音出現在走廊上。看來她八成沒有試著去找棗,而是直接跑去教職員辦公室叫班導過來吧。仔細想想,這也算是很理所當然的行動。


    「……這下不妙了。」


    綾乃輕聲嘀咕著。


    「再不開門的話,我要直接進教室了喔!」


    駒江的聲音再度傳來。對了……直人突然理解到現在的狀況。教師有權自由使用教室的鑰匙,即便他們從內側將教室的門給鎖住,也沒有意義。


    「老師,請等一下。」


    綾乃離開講台,往教室後門走去。


    「教室裏麵有一個攸關人命安危的危險物品。這個東西絕不能讓其他人看見,因此麻煩老師獨自進入教室。」


    接著是一陣沉默。位於另一端的駒江似乎正在思考著該如何應對這個要求。


    「攸關人命安危……那你們不要緊吧?」


    那語調聽起來好像很擔心他們,直人頓感愕然。看來駒江並不是一個無法溝通的老師。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什麽大凝。」


    「……知道了,那就先讓我獨自一人進教室去確認狀況,這樣可以吧?」


    「是的。」


    走廊上傳來一陣交頭接耳的聲音,駒江似乎正在吩咐笑子,要她暫時離開教室。隨後便聽到一個人的腳步聲逐漸遠離。


    門扉伴隨著鑰匙的回轉聲緩緩開啟,高大的駒江走進教室。他一邊伸手到背後關門、一邊轉眼環顧了整間教室一圈,才剛看見那扇白色的門扉便嚇得愣住了。


    「這……這是什麽玩意兒啊?」


    「這是一扇連接夢境世界的門,裏麵有一隻殺人的怪物。」


    綾乃以簡單到不像話的扼要描述向駒江說明。當然,駒江也露出一臉有聽沒有懂的表情。


    「你、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麽啊……?」


    直人突然覺得有點不太對勁。在剛剛的對話中,有個小地方令他頗為在意。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請老師透過鑰匙孔觀看門扉另一端的狀況,再判斷這扇門到底危不危險。相信老師至少可以看出有誰躲在那裏。」


    駒江走上講台,定睛凝視著立於直人身旁的白色門扉。


    「隻要從這裏看進去就可以了嗎?」


    他指著鑰匙孔詢問,綾乃點頭回應。於是他彎下腰,準備窺視門扉另一端的世界。


    「老師。」


    直人出聲叫他,駒江則是仿佛現在才察覺到直人在場似的抬起頭來。


    「請問……有人對老師說過我也在教室裏麵嗎?」


    「嗯?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啦,我隻是很好奇老師怎麽會知道除了綾乃以外,還有其他人在這間教室裏麵呢?剛剛老師不是用『你們』這個複數詞和她交談嗎?」


    駒江在走廊上的那段期問,直人沒有開口講過一句話,而且從外麵也看不見這間教室的內部狀態。


    「……是澤村告訴我的啦!」


    原來如此——雖然直人表示出可以接受的態度,但這次卻輪到綾乃開口了:


    「直人並沒有跟澤村同學講過話。」


    教室內頓時鴉雀無聲。直人輪流看著駒江與綾乃的臉,雖然他隻是一時好奇而開口詢問,不過談話的內容卻變得十分詭譎。


    「不對,我記得澤村同學確實有這麽說過喔。」


    綾乃朝著講台緩緩移動腳步。


    「請問老師在上周五放學之後,是否曾經跟牧野同學談過話?」


    「上周五?這個嘛……我也不太記得了……」


    隻見他雙臂交抱、微微側頭思索著——一副幾乎可以說是極其自然的反應,但是,視線卻是怎麽也不肯對著綾乃。


    「久世,你到底想說什麽?」


    「……綾乃是想問老師是不是就是第一個夢見『yomizi』的人?」


    這陣嗓音促使所有人同時轉過頭望向教室後門。隻見以手帕捂著額頭的棗站在門口,看樣子她的頭好像被人揍了一拳,再加上或許後來還被丟進一個久未打掃的肮髒地方,以致身上的製服沾滿了灰塵。她八成是清醒過來之後,自行走回教室的。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駒江那對隱藏於眼鏡後方的眼睛頓時瞪得老大,棗則是一臉不在意地走進教室。


    「剛才那一下真的很痛耶,老師。」


    她以冰冷的語調說道。


    「上周五放學之後,老師是不是為了警告彌生,而找她到教職員辦公室去談話呢?因為她打瞌睡的次數實在多到不像話……當時老師也聊到了自己所作的夢,對不對?」


    啊!直人不禁叫出聲來。至今為止,他一直認定隻有班上的同學會作那場夢,卻完全忘記除了學生之外,還有另一名登場人物也出現在那場惡夢當中——就是站在黑板前麵上課的那名老師。


    駒江無言地站在白色門扉前麵,等於是他已經默認了棗所說的那番話。


    直人則是一臉不敢置信地張大嘴巴,注視著駒江那張看起來很老實的側臉。他到現在還無法相信駒江竟然狠得下心襲擊棗。雖然自從他當上班導師以來,至今也才不過一個月的時間,不過他既熱心又照顧學生,班上同學對他的評價都相當不錯。在彌生失去意識時,也是駒江背著她一路從教室跑到保健室去的。


    「老師為何要隱瞞自己作惡夢一事呢?」


    綾乃語調平靜地開口說道。


    「如果交給我們處理,我們就能幫助老師擺脫惡夢的糾纏啊。」


    站在駒江旁邊的直人,清楚聽見駒江倒抽了一口氣的聲音,接著連額頭也開始冒出冷汗,彷佛他很畏懼綾乃似的。


    「你……你真的有辦法幫我擺脫那場惡夢嗎?」


    他以呻吟般的語調詢問。綾乃往前踏出一步——駒江則是朝後退。


    「你……果然如我所料!」


    「老師……?」


    綾乃出聲叫他。突然問,仿佛對綾乃這句話產生反應似的,隻聽見白色門扉的另一端傳出一陣機械式的女性嗓音:


    「老師。老師。老師。老師。老師。老師。老師。老師。老師。老師。老師。老師。老師。老師。老師。老師。老師。老師。老師。老師。老師……」


    駒江馬上從門扉前麵跳開,並以雙手掩住那張嚇得慘白的臉。


    『yomizi』不斷地呼喚著——不對,不知不覺問,呼喚的字句已經開始有了些許改變。


    「老師,我愛你。老師,我愛你。老師,我愛你。老師,我愛你。老師,我愛你。老師,我愛你。老師,我愛你。老師,我愛你。老師,我愛你。老師,我愛你。老師,我愛你……」


    「別再說了!」


    駒江彷佛再也忍受不了地放聲大吼。沒想到聲音居然真的戛然而止,宛如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整間教室裏隻聽得到他激動的喘息聲。


    (剛剛那是……)


    存在於門扉另一端的惡夢,乃是由駒江心中抱持的意念所衍生出來的產物。這表示那個『yomizi』應該也能反映出他的內心世界才對。很顯然地,駒江對於去年不幸身亡的少女懷有某種特殊情感。


    「難道老師……跟那名叫作與美島的女孩交往過?」


    駒江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直人想起他跟棗從佐原口中打聽到的情報,這名叫與美島的學生,似乎有某種「無論如何都想繼續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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