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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才開始下的這場雨,滴滴答答地敲打著公寓的窗戶。岸杜直人躺在床上,直盯著白己房間的天花板。今晚,他臉上的表情比往常更為暗淡無光。不僅嘴唇抿成ㄟ字形,就連眉宇之間也浮現出數道深深的皺紋。


    “……該怎麽辦才好呢?”


    他自言自語著。


    直人跟妹妹兩人一同住在這問位於飯見盯的公寓裏麵。雖然父母現在部已離開人世,但在這之前,他也沒有碰過什麽特別煩惱的事,隻是很平凡地考上高中,然後繼續過著平淡無奇的生活。


    直到短短的一個月前為止。


    玄關的門鈐突然響起。他還來不及從床上起身,一陣小小的腳步聲已經通過走廊,看來是妹妹水穗去應門了。在傳出開門聲之後,直人接著聽見細微的對話聲。別說是對話內容了,直人甚至無法分辨出來訪者究竟是誰。


    直人望向擺在枕頭旁邊的電子鬧鍾,確認一下現在的時間。都快晚上十點了,會無預警地挑這個時候過來拜訪的客人,他頂多隻能想到住在隔壁的主婦。水穗在傍晚的時候,送了一份自己烤的蛋糕給他們家,因此搞不好是對方送來回禮了。直人隻會在碰到麵的時候向她打聲招呼,然而身為國中生的水穗卻連跟左鄰右舍打好關係的事情也一手包辦了。


    水穗每天都默默地處理著所有的家務事,也總是很替直人著想。她喜歡照顧他人的程度,讓身為哥哥的直人都替她感到有點擔心了。


    直人將玄關傳來的聲音趕出腦中,重新思考著剛才的事。


    “哥哥……”


    突然傳來一道細微的呼喚。隻見房門不知何時已被打開一道細縫,身穿睡衣的水穗探頭望向房間裏麵。大概是準備要睡覺了,所以平常總是綁著的兩條發辮也已經全部解開。


    “……是誰來啦?”


    水穗不發一語,眉毛連動也不動。雖然這個妹妹平常就麵無表情,但長年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直人或多或少能察覺到她內心的想法——她看起來似乎很生氣的樣子。


    “水穗?我說,究竟是怎麽……”


    “…………不知羞恥。”


    “啥?”


    她突如其來地丟出這句責備後,就啪睫啪嚏地快步離開,直人嚇得急忙從床上爬起身來。


    雖然沒自信曾經做過什麽值得誇耀的事,但他也不記得自己已經完全舍棄掉所謂的廉恥觀念。


    “喂喂喂……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直人一踏出房間來到走廊上,便發現玄關的門依然呈現開啟的狀態,看樣子客人還沒回去。隻見一名身穿樸素罩衫及迷你裙的少女,側著頭站在門的另一端。對方的年紀大概跟直人差不多,身材均勻纖瘦,留著一頭淡褐色的長發,還有一對雙眼皮的靈活大眼與淡粉色的嘴唇——以客觀的角度來說,少女的外貌可說是相當的端莊秀麗。


    “原來是綾乃,有什麽事嗎?”


    少女名叫久世綾乃,從很久以前就住在直人家附近,兩人現在就讀同一所高中。


    “還問我什麽事?我之前不是說‘晚點兒見’嗎?你該不會已經忘記了吧?”


    “……有嗎?”


    兩人今天都蹺掉了三即上午的課,並閑聊了一下,但直人卻無法回憶起詳細的對話內容。


    現在的他整個人看起來要比平常更加心不在焉。


    “拜托你振作一點好不好!就某方麵來說,我的話就等於是天神聖旨,白天我不是千交待、萬交待,叫你一定要把我的話牢記在心……”


    “你幾時說過這種話啦……還有,天神是哪兒來的啊?”


    在絕大多數的場合中,這兩人的對話都是由綾乃語氣強硬地開炮,然後再由直人低調內斂的吐槽模式所構成。她從以前就是這種旁若無人兼強硬的個性,因此直人時常被她牽著走鼻子,最後也隻能乖乖聽從她的吩咐。


    “……你打算出門旅行嗎?”


    隻見她腳邊擺著一個附有滾輪的超大行李箱。


    “我並沒有打算要去哪裏旅行啊。”


    “唔,說得也是……”


    即便再怎麽回想,直人還是想不起兩人聊到相關話題的片段。反倒是記得綾乃曾對自己說過’看來我還是盡量不要離你太遠,這樣對你也比較好吧?’這句話。


    “……那麽,我該使用哪個房間才好呢?”


    綾乃邊說邊隔著直人的肩頭眺望走廊底端。


    “什麽意思?”


    “討厭,意思就是我要住下來啊!從現在起。”


    “誰要住下來?要住在哪裏?”


    她伸手輕輕搗著額頭,同時重重地歎了口氣。那模樣簡直就像是一名麵對天資駑鈍的學生做出的解答啞口無言的家庭老師一樣。


    “也就是說,我——”


    她先以食指指著自己的胸口,然後再比向玄關地板。


    “要住進你家啊!”


    直人花了好一會兒時問才充分理解她這番話的意思。


    “你、你你你……你打算住進我家?”


    接著忍不住放聲叫了出來。


    “我之前就對你說過了吧?”


    她一臉正經地這麽回答。


    “以後還請多多指數羅。”


    時間回溯到當天早上。


    直人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在沒什麽人的高中校舍走廊上。現在明明是早上開班會的時問,他卻不是走往教室的方向。


    他的日的地是保健室。


    一陣劇烈的頭痛及暈眩感猛然襲來,逼得他停下腳步,隻能低著頭靜待這陣痛苦的巨浪盡速退去。雖然身旁的窗戶是開著的狀態,但他卻提不起勁定到窗邊去吹吹風。況且外頭烏雲密布,空氣中夾帶陣陣濕氣,令人感到下快的風接連灌人室內,吹了反而可能導致症狀惡化。這波進入六月之後才開始的梅雨季,恐伯還會持續好一陣子吧!


    “……呼。”


    直人等感覺稍微好一點之後,才又重新邁開步伐。


    他並不是因為生病才導致身體出狀況的,而是這幾個月以來,一直持續遭到”惡夢”的侵擾。雖然清醒時不太記得夢境的場景,但他知道那是一場自己遭到無數怪物襲擊的夢:—而且每次的內容都一樣。


    隻要人眠就會作這場夢,然後睡不到幾分鍾又會從夢中驚醒,每晚就這樣一再重覆這個模式,直到早晨來臨為止。直人今天依然從晚上就被”惡夢”侵擾至淩晨,接著在幾乎沒睡到覺的情況下出門上學。


    他在來到保健室門口後打開門,發出了哢嚓的聲響。先行來到學校的綾乃應該也在保健室才對。她時常蹺課躲在這裏看書,而且她也說過自己今天早上會提早到校,先去一趟教職員辦啊。”


    “咦?”


    聽她這麽一說,直人隨即想起綾乃有提到會先過去教職員辦公室處理一些事,隻是他沒料到,佐原竟然也跟著一起去。


    “訓導主任為什麽要你們一起過去找他呢?”


    佐原麵露苦笑。


    “訓導主任訓誡久世同學,要她別太常利用正常上課時間泡在保健室裏麵。而我則是因為允許她任意使用,所以也連帶被刮了一頓。”


    綾乃從去年開始就以這問保健室為活動據點。縱使如此,會訓誡綾乃的老師並不多。直人始終認為八成是拜她成績總是保持在全學年前十名的優異表現所賜,因此老師們才會或多或少容忍她的任性舉止。


    “可是,為什麽現在才針對此事……”


    “據說是跟上個月發生的


    意外有關。”


    直人頓時倒抽了一口氣,他盡量不讓自己臉上的表情產生任何變化。


    上個月在直人及綾乃就讀的2年e班當中,接連發生廠許多奇異的事件。首先是班上所有學生都作了相同的惡夢:—大家在學校的教室裏麵,遭到不明怪物的啃蝕。而在夢中被殺的那些學生再也沒有醒來,最後演變成班上有超過半數的同學因此陷入昏睡中的詭異事態。


    另一起事件則是2年e班的班導師駒江克巳遭人擄走,白此下落不明。除了得知是對方名渾身沾滿鮮血的少女之外,警方對犯人可說是一無所知。


    無論由誰來看,都會覺得這兩起事件存在著太多難以解釋的疑點。為什麽學生們會作同樣的惡夢?為什麽他們就此一覺不醒?而駒江以及擄走他的那名少女現在又身在何處?至目前為止,一切仍是無法解開的謎團。


    唯有直人與綾乃知道事實的真相。不過縱使他們主動向他人敘述,恐怕也沒人會相信他們說的內容是真的吧!


    “你的臉色看來有點蒼白,要不要先去病床上休息呢?這個話題日後再聊也無妨。”


    直人聽見佐原擔心的聲音後才回過神來。


    “啊——不用啦,我不要緊,隻是睡眠不足罷了。”


    上個月那起事件乃是從夢境當中衍生出來的怪物——”夢神”所一手造成的。夢境原本隻屬於編織出夢境之人所擁有,但其中也存在著擁有自我意誌、企圖侵蝕現實世界的惡夢,這種惡夢就是所謂的夢神。夢神能將人類拉進夢境的世界,並且為了讓自己獲得實體而吞噬人類的靈魂,接著再設法穿越連係現實與夢境世界的”非存之門”,正式入侵現實世界。


    創造出這個夢神的元凶,正是2年e班的班導師駒江。過去親手殺害身為其情人的女學生所引發的罪惡感,令他開始作起惡夢,結果這場惡夢便轉化成夢神“yomizi”。駒江創造出來的”yomlzi”接二連三地奪走2年e班學生的靈魂,最後終於成功闖進現實世界,並動手殺害了駒江。


    直人則是名為”守門之民”一族的末裔,同時也是負責管理”非存之門”這扇通往(王國)惡夢之門的”守護者”,擔負起將侵入現實世界的夢神封印在當中的職責。


    上次有綾乃在一旁協助,他順利將“yomizi”封印在當中。先前遭“yomizi”吞噬的靈魂也因而獲得解放,那些沉眠不醒的學生們都平安地清醒過來。


    這就是一個月前所發生的事情。當然,直人及綾乃並未向警方提及夢神之事。有關於擄走駒江的”犯人”,他們對外也隻宣稱那是一名”從沒看過,而且突然出現的少女”。


    “這跟今天早上訓導主任找你們過去談話又有什麽關聯呢?”


    直人壓低聲音詢問,佐原臉上頓時掠過一絲陰霾。


    “上個月發生的事件,導致現在流言四起……你應該也知道這回事吧?”


    “……足有關於‘yomizi’的謠言嗎?”


    佐原點了點頭。


    自從警方在駒江的公寓內發現了日記,證實他於一年前動手殺害情人之後,飯見町就開始流傳與“yomizi”有關的詭異謠言,內容直指死亡少女的詛咒正是引發一切事件的元凶。還說什麽她化作怨靈“yomizi”,附身在生前就讀高中的學生身上,最後把駒江帶往冥界等等。


    扣掉“yomizi”乃是駒江因為心生恐懼而衍生出來的這點不談,直人認為這則謠言的內容可說是雖不中亦不遠矣。


    “那又怎麽樣呢?”


    “好像有些老師認為這則謠言是出自於久世同學的口中。”


    “啥?”


    直人不禁傻眼。畢竟像綾乃這樣不適合擔任謠言散播者的人相當少見。雖然不值得誇獎,但她並不是愛嚼舌根的長舌婦,平常也很少待在教室裏:即使偶爾出現,也隻會找幾個特定的對象聊天,她甚全沒有參加過任何社團活動。


    “你想想看嘛,當你們班的學生開始陷入沉睡狀態後,久世同學跟你不是針對很多事情展開調查嗎?駒江老師被擄走時,她也在案發現場……我想就是因為她知道許多其他學生都不曉得的內幕,才會被認定為謠言的製造者吧!”


    “如果要這樣說的話,我還不是跟她一樣?並非隻有綾乃跟這件事扯上關係啊!”


    “當然,光憑這些根本無法證明是她造謠的。我也是這樣告訴訓導主任,沒想到他居然對久世同學說出’請你盡量不要在校內做出會招致懷疑的任性舉動,也不要動不動就躲進保健室,今後務必乖乖出席每一堂課’這樣的話來。”


    佐原的語調中帶著一絲嘲諷,看樣子她對訓導主任似乎也沒什麽好感。


    直人總算是弄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訓導主任八成是原本就不喜歡綾乃這樣的學生吧?所以就以謠言為藉口,趁機訓誡一下這類囂張的學生罷了。


    “綾乃那家夥又是怎麽回答訓導主任的呢?”


    “她說’反正我的出席日數早已足夠、成績也沒有差到哪裏去,所以接下來我打算待在哪裏、做些什麽,根本沒必要一一經過你的同意與指定’,結果才講到一半,就被訓導主任狠狠訓了一頓……”


    唉~佐原說到這裏歎了口氣,直人完全可以想像當時的狀況。想必夾在中間的佐原肯定為了當和事佬吃了不少苦頭。


    “對不起,給您添了這麽多麻煩……”


    “哎呀,岸杜同學不需要為此事向我道歉啊!”


    至今,直人不知已經目睹過多少次因綾乃展現出不必要的強硬態度而引發的麻煩事端。總覺得若能偶爾看到她退讓的場麵,不知該有多好——直人將馬克杯放回診療桌上,心想最好還是趕緊找到綾乃並能好好聊一聊。雖然全身上下跟腦袋都覺得異常沉重,但說穿了也隻是睡眠不足罷了,還不至於難受到無法動彈的程度。況且現在身旁少了綾乃,他根本就無法入睡。


    “老師,謝謝你的紅茶。”


    “你要去找久世同學嗎?”


    “啊……是的。”


    綾乃此時的心情八成很糟。就算打手機,她人概也不可能接電話,還是靠自己的雙腳去找還比較快一點。直人這麽想著,於足緩緩從椅子上站起身。


    “岸樸同學與久世同學——該不會是男女朋友吧?”


    這聲突如其來的詢問讓他猛然停下了動作。


    “啥?老師怎麽會突然冒出這種問題……”


    “我隻是猜測她之所以會對訓導主任展現出一步也下肯退讓的態度——”


    她接著說道:係。打從一個月前,直人對身為”守門之民”的身分有所自覺之後,兩人之之間的關係也同時產生了變化。


    “我說岸杜同學啊——”


    佐原抬頭以嚴肅的目光看著直人。


    “自從那起事件發生以來,你來保健室睡覺的次數是否跟著變多了呢?”


    “……是的。”


    直人不禁在心裏嘀咕著:也難怪會穿幫啦!自從封印“yomizi”之後,他夢見這場惡夢的間隔也跟著縮短許多。此外,他也覺得惡夢的內容似乎變得比以往更加駭人,雖然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為何會導致這種情況發生。


    “即使你說自己從以前就很容易失眠,以致睡眠規律已經整個被打亂,但真的隻是這樣而已嗎?我一直相當好奇,為什麽當你在這裏睡覺的時候,久世同學總是陪在你身旁呢?難不成你碰到了缺少她待在身旁,便無法入睡的狀況嗎……”


    直人的喉頭不自主地蠕動了一下。


    “跟綾乃一點關係也沒有……真的隻是失眠的症狀罷了。”


    現場頓時陷入一片沉默,罪惡感刺痛著自己的胸口。


    “是嗎?若真是如此那就算了……”


    佐原以低沉的嗓音嘟噥了一聲,大概也很清楚直人是在說謊吧。


    “那我先離開了……那個,真的很抱歉。”


    他向麵帶愁容的佐原鞠躬致歉。原本打算說聲謝謝,但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說出口的居然是道歉的話。


    直人隨即開門走出保健室。


    2


    直人將自行車停放在堤防上麵,一步一步慎重地走下水泥階梯。


    (……果然跑到這裏來了。)


    這是一座位於河川旁邊,仿佛遭到世人遺忘的小公園。穿著製服的綾乃坐在掉漆掉得很嚴重的蹺蹺板上頭,而在她那張因為不高興所以緊抿起來的嘴唇之間,露出了一小截糖果棒。棒棒糖一向是綾乃最喜歡的零食,因此這並不算是什麽難得一見的畫麵,然而跟她此刻臉上表情之間產生的落差,不禁令人啞然失笑。


    “笑什麽笑。”


    “沒有沒有,我沒笑喔。”


    直人在蹺蹺板前方停下腳步,心想也許多少還是安慰她一下比較好吧。


    “今天早上似乎遇到了不少麻……嗚哇!?”


    綾乃突然對著直人拋出某樣東西,他勉強以胸口接住這個神秘物體,才發現原來是一根牛奶糖口味的白色棒棒糖。


    “喔,謝……”


    “吃吧。”


    她很不客氣地說道。雖然不知道她這樣到底算體貼,或是自暴自棄的舉動,但直人還是依言拆掉包裝紙,把棒棒糖放入口中。


    (……這是什麽玩意兒啊?)


    一陣幾乎要刺穿舌頭的甜膩味道,讓他臉頰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了幾下。這還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以甜膩的味道趕跑睡意的奇特經驗。


    “以後嗬能不太能使用保健室了……都是那個死禿頭害的啦!”


    直人一麵在嘴裏轉動棒棒糖,一麵回想起訓導主任的身影:黑框眼鏡、滿嘴胡須、蓬鬆茂密的斑白頭發。


    “訓導主任又不是禿頭。”


    “那是假發啦!”


    現場頓時鴉雀無聲,一陣帶著濕氣的微風由兩人之間吹過。


    “…………騙人的吧?”


    “真的啊。隻要靠近一點看,就能發現他頂著一條超不自然的發線啊。”


    “哇哩咧!真的假的!我從來都沒有發現他戴著假發耶!”


    直人忍不住大叫了起來。或許是對他的反應感到滿意吧,隻見綾乃微微揚起了原本抿得緊緊的嘴角。


    “下次找機會近距離觀察看看吧,保證一下子就能看出來。那副德性還敢說出’學生上課再自然不過了’這種話,簡直笑掉人家的大牙。明明自己就戴著那麽不自然的玩意兒在頭直人聽了差點捧腹大笑,接著又忽然想到佐原曾說過訓導主任話講到一半突然大發脾氣,頓時覺得背脊竄上一股涼意。


    “綾乃……雖然我覺得不太可能,但你應該沒有當著他的麵抖出這件事吧……?”


    “拜托~~即使是像我這樣的人,也不可能說出’戴假發的家夥給我閉嘴!’這種話嘛。


    如果這樣做的話,未免也太沒禮貌了吧?所以我隻不過是邊盯著他的頭發,邊說出’我認為身上有些部位看起來不太自然的人,其實也沒什麽稀奇的’這句話罷了,除此之外我什麽都沒說啊……”


    “會不會是因為她希望當你前來這裏休息時,能夠陪在你身旁,這樣的想法所致的呢?”


    直人心跳頓時加速,就算綾乃真的抱持這種念頭也不足為奇。因為若是缺少她的陪伴,直人根本無法入睡。但是——“我們並不是男女朋友。”


    他以僵硬的語調說出一個不符合問題的答覆。因為他與綾乃之間並不是如此單純的情侶關“你根本就已經講得一清二楚了好嗎……主任他沒生氣嗎?”


    “他沒有生氣啊!隻是突然之間滿臉通紅,肩膀一直抖個不停就是了……”


    “那就代表他生氣了啦!”


    直人總算理解佐原為什麽會顯得如此疲憊了。相信今後訓導主任對於綾乃的看法八成不會有所改變,而且還會以更嚴厲的標準來檢視綾乃的言行舉止。


    “拜托你行事作風低調一點好不好……要是遭到退學的話該怎麽辦?”


    “你想太多了啦!我才不會因為這種無聊理由而被勒令退學……再說,就算真的被退學也無所謂啊。”


    她接著又小聲補上一句。


    “畢竟我也不可能永遠都待在這個世界嘛。”


    直人一時無言以對,隻能轉移自己的視線。


    “……話是這麽說沒錯啦,可是……”


    最近綾乃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或許是因為再也不必對直人隱藏自己的真實身分了吧……直人是在封印“yomizi”的時候,才得知綾乃並非這個世界的人。實際上,她是之王的女兒——也就是夢神。直人在年幼時不小心打開了通往的”非存之門”,導致綾乃被他召喚到現實世界來。


    這是一項觸犯了兩個世界鐵則的”罪行”。


    持續折磨直人的”惡夢”,乃是之王給予”守護者”的懲罰。而綾乃則是遭(王國)流放至現實世界中——直人與綾乃立下了一個約定——將來一定會將她送回這個屬於她的故鄉。為了實現約定,他打算好好完成”守門之民”必須背負的職責。


    “你昨天又作惡夢了對不對?”


    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直人的臉,那張臉色八成已經說明了一切。直人一點頭回應,綾乃立即彎下指頭,仿佛在計算什麽東西似的。


    “夢見之夢的次數果然變多了呢。”


    “……會是’yomizi’造成的嗎?”


    綾乃並未回答,看來連身為夢神的她也還搞不清楚確切的原因為何。然而,惡夢出現的頻率是在這個月才開始爆增的。除了那起事件外,直人實在想不到其他更為可能的原因了——“與其說是’yomizi’,倒不如說可能是’紅色眼珠’造成的。”


    直人的背脊頓時僵硬。“yomizi”是靠著自稱”紅色眼珠”的某人賜予力量,才會突然成長為一名強大的夢神;而”紅色眼珠”好像又與身為前任守護者的直人父親·孝臣之死有關。除了知道此人潛藏於這個城市的某處之外,其他的相關情報至今仍是一團謎。


    “如果考慮到你目前的身體狀況,利用保健室來幫助你的效果其實已經到了極限。況且若再繼續使用保健室的話,也隻會替佐原老師帶來麻煩……所以這次遭到訓誡,搞不好是個好機會。”


    直人之所以選擇待在綾乃身旁睡覺,是為了抑製的惡夢來襲。當國王女兒的氣息停留在直人身旁的這段期間,住在的夢神們也不敢襲擊處於沉睡狀態的直人。


    “你的意思是要改用其他地方嗎?”


    “大概就是這麽一回事羅。”


    綾乃說道。她擅自複製了校內多個地方的鑰匙,除了保健室之外,似乎還私下設立了好幾個”據點”——然而……“說真的,學校裏麵還有什麽不會被那個禿頭訓導主任發現的地方嗎?”


    “……說得也是。”


    一旦擅自複製鑰匙的事情穿幫,綾乃肯定會遭到嚴厲的懲處。雖然當事人八成會說沒關係,但直人還是希望這種情形盡可能不要發生。


    “看來得挑學校以外的地方了吧?”


    “但是,沒有屋簷的地方也派不上用場啊。”


    綾乃指向灰蒙蒙的天空——現在正是梅雨季節。


    由於實在想不出有什麽好主意,兩人就此陷入了沉默。綾乃皺起眉頭,認真思索著解決方案:直人則是回想起佐原說過的一句話:綾乃是為了陪伴在進入睡眠狀態的直人身旁,才會對訓導主任表現出毫不退讓的態度。


    “……謝謝你為我費這麽多心思。”


    直人頗為感慨地說道。他在未經思考的情況下說出這句話,隻見綾乃聽了之後一臉閑擾地栘開視線。


    “你、你幹嘛突然講這種話啊……真是個怪家夥。”


    她的情緒似乎意外的受到動搖,以至於直人也跟著變得有點靜不下心,隻見他無意義地伸手搭著眼前的蹺蹺板。


    “要是我晚上能夠正常入睡的話,你就不必費心思考這些問題了……”


    我在要什麽寶啊我——話才說出口,直人心中便浮現這樣的念頭。根本就是廢話,就因為自己晚上睡不著覺,才得拚命找尋白天能夠休息的地方嘛。


    蹺蹺板微微傾斜了一下。綾乃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起身離開蹺蹺板,並且睜大了雙眼。


    然而她目光所及之處,隻有一道堤防而已。


    “你怎麽了?”


    “……看來我還是盡量別離你太遠,這樣對你也比較好吧!”


    “恩,話是這麽說沒錯啦,但……”


    綾乃臉上露出一個自信滿滿的微笑,似乎想到了什麽好主意——但不知為何,直人心中卻同時產生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果然你也這麽認為啊。”


    “我是這麽認為沒錯,但那又……”


    “我得要去準備一些東西,所以先走一步了。你就直接回學校去,記得盡量別讓自己在入夜之前不小心睡著喔!”


    “喔……”


    我完全搞不懂你想表達的是什麽意思耶——直人打算開口對綾乃這麽說,但是……“那就晚點見啦!”


    綾乃已經轉身揚起裙擺,快步朝著堤防直奔而去。直人隻能一臉傻眼地張大嘴巴,目送她的背影離去。


    時間回到晚上,岸杜家的公寓裏。


    “……想也知道那句話是’等入夜之後,我會來這問公寓找你’的意思嘛!”


    綾乃開口說道。


    “我壓根兒就聽不出來啊……”


    直人與綾乃麵對麵坐在地板上。畢竟也不能一下子就把她趕回家,所以直人隻好先帶她進來自己的臥室。


    “剛剛你是怎麽向水穗說明的?”


    水穗雖然人在客廳,但不管直人再怎麽喊她,都沒有聽見任何回應,看來她似乎相當生氣。她從以前就跟綾乃水火不容,甚聖連直人跟綾乃講話,也會惹得她大發脾氣。


    “我跟她說,從今天晚上開始,我會住在這裏,而且已經跟直人談妥這件事了……”


    綾乃背靠著衣櫃,雙腳伸直平放在地板上。明明已經好幾年未曾進入直人的臥室,不過她卻表現出一副仿佛待在自己房裏的悠閑模樣。


    “我幾時跟你談妥這件事了啊……況且,這麽做也不太好吧……”


    “為什麽?”


    “還問我為什麽?拜托你幫幫忙……我們既不是親感,也沒有血緣關係啊!毫不相幹的兩個人……像這樣……”


    直人頓時支吾了起來,不知道以同居一詞來形容這種狀況是否恰當呢?


    “可是隻要我住進你們家,不就能解決所有問題了嗎?你晚上不但能得以安穩入睡,白天也能精神百倍地到學校去上課。這樣還有什麽問題?”


    直人忍不住伸手按著額頭。今天一整天為了睡眠不足已經夠難受了,現在又有麻煩找上門來。他整個人隻覺得頭暈目眩。


    “可、可是我家又沒有監護人。況且看在別人眼裏,你這種舉動也會引發諸多爭議……”


    “哦,那不然直人你也可以搬到我家去住啊!相信我媽一定不會反對才是。”


    “等一下、等一下,我實在不太能接受這個提議……”


    直人卯起來搖頭拒絕。綾乃的養母·久世虹於是直人最不擅長應付的對象。她是個自稱“九識☆女士”的職業占卜師,個性不但尖銳嚴肅,而且其直覺格外敏銳。光是偶爾碰麵就讓他緊張得要命了,如果真的住在同一個屋簷下,還真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麽德性咧——“咦?等等……?難道九識阿姨也知道你要搬進我家的事?”


    “當然,我已經好好跟我媽說過啦!”


    直人的臉上血色盡失。


    “哎呀,想也知道我不會提到關於’惡夢’的話題嘛!我隻是對她說,從今天開始,我要搬去跟直人一起住而已,你盡管放心吧!”


    綾乃笑著回答。換句話說,她等於什麽理由也沒說,隻丟下一句同居宣言就直接離家出走了!直人背部不斷冒出陣陣極不舒服的冷汗。


    “阿姨她難道一點都不反對嗎?”


    “我媽她可是完全讚成我的決定喔!她隻是沉默了將近三分鍾的時間,然後對我說’算了,既然你都說你已經決定這麽做了,那我也不會再表示任何意見了’這句話而已。一“我看阿姨她壓根兒就不讚成你的決定好嗎……”


    直人認為虹子根本隻是強忍著心中的怒火而已,他覺得內心那股不祥的預感已經愈來愈強烈了。


    “啊……差點忘了一件事。我媽要我轉告你一句話:’我有話要對你們兩個說,請你們近期之內撥空過來找我’。”


    直人全身癱軟無力,隻能以雙手撐著地板。這下死亡的旗幟確定豎立起來了。沒想到在撐完極度繁忙、疲累的一天後,居然還有一顆要命的炸彈在家裏等著轟炸自己。


    “哎呀~怎麽啦?你的臉色看起來簡直跟黏土沒兩樣耶!”


    綾乃睜大雙眼,連忙朝跪倒在地的直人探出身子。她以近到足以讓直人聽見呼吸聲的距離,定睛凝視著直人的臉。直人甚王能夠清楚看到她睫毛的長度,心髒也開始呈現出另一種意義截然不同的加速跳動狀態。


    “……你還是早點上床睡覺比較好吧?”


    她邊說邊轉動眼珠望向床鋪。


    “要、要我上床睡覺?這這這……”


    “你還不想睡嗎?”


    “這個嘛……”


    就各方麵來說,直人都已經接近極限狀態。今晚的他隻希望什麽都不必煩惱地好好睡上一覺。


    (總而言之,今天就先讓她住下來,之後再來思考解決方案好了……)畢竟,截至目前為止,除了住在一起外確實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主意。


    “那你要睡在哪裏?”


    “從今天晚上開始,我會待在這個房間裏跟你一起睡。否則不就毫無意義可言了嗎?”


    她一副天真無邪地丟出這句話。


    “這、你不覺得這樣有點……”


    就在他準備接著說出’不妥嗎’這幾個字時,卻聽見走廊上傳來一陣剌耳的碰撞聲。直人轉過頭去看,隻見水穗站在呈現半開狀態的房門外麵。直人一看到散落在她腳邊的茶杯與盤子,立刻知道她之前似乎是去倒飲料要給綾乃喝——然而,直人突然察覺到自己目前置身於何種狀況。此時他的臉孔正對著綾乃,兩人之間隻剩下近到幾乎可以吻上對方嘴唇的距離。


    “在……在這個房間裏……一起……”


    雖然水穗依然維持著與剛才沒啥兩樣的撲克臉,但語尾的聲調卻夾帶著一絲顫抖。可見她一定比先前更加生氣。


    “水穗~


    我們並沒有……”


    直人急忙想解釋清楚,卻看見水穗突然豎起食指指向自己。


    “…………禽獸。”


    她輕聲嘟噥出這個字眼之後,隨即轉過身,發出啪噠啪噠的腳步聲離開了現場。


    “……她是怎麽啦?”


    身旁的綾乃一臉正經地側頭感到疑惑,直人隻能深深歎了一口氣。


    入夜之後,雨依然持續下個不停,直到隔天下午才總算放晴。


    位於飯見町中心的流手川國中已經到了放學時問。沒有參加社團活動的學生們魚貫步出校門。


    學校前麵有一條兩旁都種滿了櫻花樹的林蔭大道,被雨水打濕的樹枝散發出櫻花樹葉特有的微甜氣味。一名穿著夏季製服短褲及y字領襯衫的男學生,佇立在其中一棵特別粗壯的櫻花樹底下。


    他的身高雖然不怎麽高,但俊俏的臉孔卻格外地引人注目。可能是最近額頭受了點傷見他的瀏海下麵貼著一塊白色紗布。


    他———野木幹央不時抬起頭來,一邊確認著從他麵前經過的學生們,一邊忙著以手機輸入簡訊。


    和葉:


    哥哥才剛下課,已經走出校門口了。


    我現在就站在櫻花樹下,由於先前下過一場雨,所以空氣中帶著一股櫻花的香味。


    你那邊是否也正下著雨呢?


    幹央一度停下手指的動作。和葉足小他三歲的妹妹,大約從三周前開始,搬到了位於山梨的爺爺、奶奶家。雖然有一陣子兩人幾乎每天都會互傳簡訊,報告彼此的狀況,但是——最近因為不再收到和葉寄來的簡訊,讓身為哥哥的他感到有點寂寞。


    雖然知道妹妹或許正忙著處理許多事,但是如果有空的話,還是希望她能傳封簡訊給自己。


    最近這十天以來,和葉都沒再傳過任何簡訊給自己了。


    說不定隻是手機出了點狀況。而且如果真的發生什麽狀況的話,爺爺和奶奶也會主動打電話聯絡家人,所以應該沒什麽大礙才是。但是……他還是覺得很在意。


    簡訊發送後,他將手機放進口袋。就在這時候,一名嬌小的女學生剛好從幹央的身旁經過。微微晃動的兩條發辮,以及白色的短袖水手服,還有那仿佛行軍一般快步走過的背影,轉眼問就要沒人人群當中。


    幹央急忙追在那名女學生後頭。他之所以站在櫻花樹下,就是為了等她出現。


    二序杜!”


    他出聲朝著她的背影大喊,對方隨即停下腳步並轉過身來。藏在眼鏡後方的雙眼雖然快速地連眨了好幾下,但臉上的表情卻絲毫沒有改變。


    “……野木同學。”


    岸杜水穗以毫無抑揚頓挫可言的聲音回應著。


    “有什麽事嗎?”


    “要不要一起回家呢?”


    她瞬間沉思了一下。幹央則是屏住呼吸,等待她的回答。


    “可以啊……”


    “太好了,那我們走吧!”


    兩人開始並肩往前行走。他是在廾上二年級之後,才與水穗成為同班同學的,有時候也會像這樣在放學時一同回家。


    每次都是幹央主動開口邀約,水穗似乎從沒想過要跟他一起回家。話雖如此,她卻也從來沒有表示過厭惡之意。


    “你還沒辦法回去參加社團活動嗎?”


    “思。其實也不過是縫了幾針而已,根本不是什麽嚴重的傷勢,但醫生還是吩咐我先觀察一陣子再說。”


    幹央從上周開始就請假沒去參加隸屬的田徑隊練習。因為他不小心從樓梯摔下來,而且撞傷了頭部。雖然傷勢不嚴重,不過偶爾還是會覺得頭痛,所以這陣子都得回醫院複診。


    “這樣啊。”


    水穗麵向前方,開口搭腔。她並非刻意表現出一副冷淡的模樣,幹央也很清楚她的本性就是這樣,即便是跟同年紀的人聊天,她依然習慣使用敬語。


    班上的同學私底下部以”機器女孩”來稱呼岸杜水穗。因為她不僅麵無表情,甚至還沉默寡言,給人的威覺就像是一具機器人一樣。隻不過從來沒人當著她的麵這樣叫她就是了。


    水穗的父親於一年前不幸離世,而那樁意外正是促使她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主因。那些和她畢業於同一所小學,之前跟她同班過的同學全都異口同聲地表示”雖然她從以前就有點與眾不同,但也沒有像現在這麽誇張”。她的母親在很早以前就去世了,現在她跟哥哥兩人相依為命——這種不適合拿來當麵開玩笑的沉重境遇,使得班上同學對她產生了一種包含同情與敬而遠之的複雜情緒,因此總是不自覺地與她保持一定的距離。


    幹央自從第一次見到水穗之後,就特別意識到她的存在。對於大家采取敬而遠之的態度,他也感到十分不可思議。雖然水穗的個性有點奇怪,不過卻會主動處理大家不想動手完成的工作;或許是因為那副眼鏡與發型的緣故,使她乍看之下不怎麽出色,但是其實她的五宮長得相當可愛。


    幹央無法想像她的父母親居然都已不在人世。如果自己與和葉也遭遇到同樣的狀況,肯定會不知如何是好吧!據說岸杜家的家事全部由她一手包辦,光是看她每天都能好好地過日子,就讓幹央覺得她實在很了不起。


    兩人通過櫻花道,再往前走了一小段距離之後,一起在十字路口轉彎——“咦……你今天不是應該去買東西嗎?”


    星期四是位於站前的?水田超級市場”特價日,因此他們每次總是在這個十字路口道別。


    不過水穗卻用力地搖了搖頭。


    “今天我不用去買東西。”


    她以異常堅定的口吻回答。


    “買東西這件事,改由禽獸負責。”


    幹央起初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你剛剛……是不是說出了禽獸這個字眼?”


    “是的。”


    “……你說的禽獸指的是誰啊?”


    “我哥。”


    她輕描淡寫地回答。幹央直到此時才察覺到水穗的心情似乎非常差。說不定她今天一整天都是處於這種火冒三丈的狀態中。


    “這、這到底是怎麽同事?”


    他忍不住開口詢問。水穗幾乎不太聊到別人的事,不過她哥哥倒是時常出現在她的話題當中。他記得她曾經說過”我必須好好照顧我哥,否則他根本無法好好地活下去”。看來她哥哥在起居方麵似乎完全仰賴她的照顧。


    “所謂禽獸,就是指缺乏倫理道德觀念的……野生動物。”


    這句話讓幹央愈來愈摸不著頭緒了,問題是她看起來又不像是在開玩笑。幹央左思右想了好一會兒之後,總算是歸納出一個比較合理的結論。


    “你……該不會是跟你哥吵架了吧?”


    此話一出,水穗倏然抬起頭來。難得看到她顯露出自己的內心情緒,不過也隻是短短的一瞬間而已,很快地她又換回原本的撲克臉。


    “……對不起,這件事跟野木同學一點關係也沒有。”


    “咦?沒什麽,你用不著這麽客套啦。”


    看來他們兄妹之間真的發生了某種衝突。雖然有點在意,不過被水穗說了一句”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之後,他實在沒有勇氣再繼續追問下去。


    (該怎麽辦才好呢?)


    就在他猶豫不決之際,水穗她家的公寓已經映人兩人的眼簾之中。要問就隻能趁現在開口了——“我記得野木同學有個妹妹,對不對?”


    水穗突然輕聲說道。


    “啊……恩,是啊。”


    “野木同學是個好人。”


    她的聲音聽起來還是二貝地平淡冷靜。咦?幹央不由得出聲回問。


    “既善解人意又值得信賴,而且也相當聰明……是個非常可靠且守規炬的人。”


    幹央整張臉頓時有如著火般發燙不已。他壓根沒料到水穗競對自己抱持著這樣的看法,也沒想到她會以如此直截了當的字句來形容自己。


    “你、你太看得起我了啦……”


    幹央覺得頗難為情地猛樞自己的額頭,差一點就嫗掉了覆蓋在傷口上的紗布。


    “如果換成像野木同學一樣的人當我哥哥,不知道該有多好。”


    和葉神情落漠的臉孔突然浮現在腦海中,幹央隻覺猶如被人從頭上潑了一盆冷水似的。


    “我……並不是一個稱職的好哥哥。”


    幹央小聲說道。兩人停下腳步,彼此相視而立。在不知不覺當中,他們已經來到水穗家的公寓人口前麵。


    “……怎麽說呢?”


    “恩……”


    水穗不發一語地等著他開口。幹央突然發現自己還是第一次對別人提起這件事,畢竟過去他一直不希望讓太多人知道。


    “我妹從以前就很喜歡跟在我後頭到處亂跑……讀國小的時候,我們總是每天一起上學。


    連我放學回家,想跟班上同學到別的地方玩要的時候,她也老想著要跟著一起去玩……”


    幹央開始支吾其詞,他的眼神不自覺飄到了水穗那兩條發辮上。以前和葉也留著一模一樣的發型,他常常在上學之前花一點時間幫她綁發辮。


    “說真的,我一直覺得她很煩。所以升上國中之後,我整個人頓時鬆了一口氣,有種終於可以不必再每天忙著照顧她的念頭……雖然我知道自從妹妹開始一個人上學之後,就變得一天比一天還要沒精神,但我還是裝出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因為我實在不太想再跟她的生活扯關係。”


    有時候,和葉會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然而幹央始終不曾主動開口詢問。不僅如此,他還覺得生性乖巧的和葉因為不想給自己添麻煩,因此總是刻意在他麵前裝作很忙碌的樣子。


    “結果她好像遭到班上同學的欺負,等事後追問我才得知,那群混帳甚至還對她做過相當過分的舉動……最後導致她再也不肯到學校去上學。在跟許多人商量過後,目前暫時讓我妹寄住在山梨的爺爺奶奶家。”


    當然和葉從沒對幹央說過一句責備的話。不過,幹央始終認為和葉不肯再去上學,全都是自己造成的,他心中的罪惡感從沒有消失過。在和葉最需要幫助的重要時刻,自己卻沒有適時對她伸出援手……就因為一直覺得很過意不去,他現在才會盡可能每天傳簡訊給和葉。


    “所以我根本一點都不可靠……我想真正可靠的人,大概在離我們很遠的地方才找得到吧。”“……不過,你現在不足就很努力地嚐試……讓自己成為可靠的人嗎?”


    水穗慎選字句,以平靜的口吻緩緩說道。


    “我覺得……這是一件好事。”


    就在幹央內心浮現出一股仿佛獲得救贖的情緒之際——突然念頭一轉,覺得自己很丟臉。


    就算心中產生這樣的感受又有什麽意義呢?自己之所以跟水穗一起回家,是想要多聽一些有關於她的事,而不是要水穗聆聽自己內心的鬱悶。


    八成是因為在他內心深處,一直很渴望有人能對他說聲”你做得很好”吧!


    “我的事暫且撇開不談……你跟你哥之間究競是怎麽一回事呢?”


    接著是一陣沉默。她似乎想起了什麽事,頓時有點臉紅,在猶豫了好一陣子之後,終究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其實……也沒什麽事。”


    看來她不太方便開口說明,幹央開始感到擔心。她跟她哥之間好像發生了比他目前麵對的還要更複雜的狀況。然後他突然想起她剛剛稱自己哥哥為”禽獸”,還說什麽他是個沒有倫理道德觀念的動物等等……


    (……她哥哥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搞不好是個遠超過他能想像的危險人物,比如說是與某樁凶惡的犯罪有所關連的狠角色之類的。既然連水穗都會為此而煩惱不已,就代表她哥哥至少不可能是那種隨處可見的傻呼呼人種才對。


    “萬一真的發生什麽事的話,隨時都可以找我商量。我絕對會替你保密的。”


    幹央正經八百地對水穗說道。


    4


    直人才剛踏出”永田超市”,便在站前商店街的大馬路上停下腳步。


    “……呼。”


    他重新提好掛在兩隻手臂上的特大號購物袋,裏麵裝滿了各式的食材以及日用品。當然,這次的大采購並非出自他的本意。


    岸杜家平常都是由兄妹倆分攤購物的。每當輪到直人負責采購的時候,一手包辦所有家務事的水穗就會列一張完整的購物清單給他。


    “水穗那家夥……”


    但是今天這張購物清單卻出奇地長,而且上麵所列的淨是些像是廁所衛生紙(十八卷裝·兩袋)、越光米(十公斤裝·未洗米)等體積龐大,或是重得要命的玩意兒。怎麽看那都是公報私仇的惡整舉動。


    然而,一回想起昨天那個劍拔弩張的場麵,或許直人真該感謝她隻祭出這種程度的惡整手法。他今天還沒有跟水穗說到半句話,等他早上醒來時,水穗早已出門上學去了。餐廳的餐桌上隻留下這張購物清單,當然也沒有水穗平常替直人準備早餐。對現在的岸杜家來說,這已經算得上是一起大事件了。因為即使直人再三表示願意幫忙做家事,水穗依然不給他任何幫忙的機會,就算因為感冒向學校請病假,水穗每天替哥哥準備三餐菜肴的行為從未間斷。


    可見她肯定還在生直人他們的氣。雖然綾乃昨天晚上確實是待在直人的房裏過夜,但他們根本沒做出什麽不可告人的事。綾乃躺在客人專用的被窩裏睡了一覺,房間裏的氣氛其實就跟先前在保健室的時候沒什麽兩樣。


    由於睡了一場暌違數日的好覺,直人感覺今天的身體狀況明顯好了許多。能夠抑製那場的惡夢侵襲,著實令他滿懷感激。


    更何況為了克盡”守護者”的職責,他必須隨時保持在能夠任意行動的狀態中才行。如今,除了讓綾乃繼續留宿在自己家裏之外,他實在也想不出什麽更好的解決方案了——(接下來該怎麽辦才好呢?)


    他還沒想到要如何向水穗說明。如果要強調自己跟綾乃並非男女朋友的關係,就非得將住在一起的理由交代清楚不可。


    (乾脆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統統都說出來好了。)


    不過在這種情況下,他勢必也得說出父親孝臣的死因其實與;歹神”有所關連。但他實在不想把唯一的家人也卷入這起事件當中。


    如此看來,即使再怎麽不願意,大概也隻能讓水穗繼續誤會下去了。


    他重新拿好兩隻手上的購物袋,快步從狹窄的巷道前方通過。虹子經營的”九識女士女占卜館”就位在這條巷子裏麵。雖然還記得虹子要求他撥空來見個麵的傳話,但他今天打算直接一路趕回家。光是水穗的反應就能夠讓他的心情異常沉重了,他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再去應付跟虹子的這場對談。


    被說成是窩囊廢或什麽玩意兒都無所謂,總之他已經打定主意,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咦?)


    好像不太對勁,提在右手的購物袋竟然莫名其妙變輕了。該不會是購物袋破掉了吧?他這麽想著,並急忙回頭看。


    “呃……”


    隻見一名穿著飯見川高中製服的女學生緊緊跟在他背後。對方留著一頭及肩的長發,有著一雙靈活的眼眸,個子雖然嬌小,卻是個無可挑剔的美少女。不曉得她有何用意,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抓住了購物袋的—角。


    “啊~你總算回頭了。”


    倉野棗對他嫣然一笑。她在班上不僅人緣好,還是擔任班長的資優生。在校內女生的人氣排行榜上總是名列前茅,還擁有”小小完美超人”這樣的封號。此外,她與綾乃是一對彼此都無可取代的親密好友。


    “……你、你這是在做什麽啊?”


    “我看你提這些東西好像很重,所以想說設法幫你減輕一點負擔啊。一“……原來如此,真是不好意思。”


    直人動作僵硬地點點頭,接著,他的手與她那隻抓著購物袋的小手不小心碰在一起。如果是綾乃的話,他根本不會覺得有什麽大不了。但是一麵對棗,他整個人就會緊張得要命。然而這跟之前相比,其實已經算是改善很多了。


    “你大可以出聲喊我一下啊。”


    “我看你似乎在想事情,所以就不自覺地默默跟在你後麵……啊,我幫你提個東西吧!”


    “不、不用了啦……畢竟是我們家的日用品。”


    “反正我也隻能幫忙提一小段路,你用不著跟我客氣啦!該提哪個比較好呢?”


    直人低著頭看著自己身上的東西。不論是雙手提著的購物袋或是背在肩上的書包,每個袋子都頗具分量,讓他遲遲無法決定該請棗幫忙提哪一個才好,就在這時候——“……那我幫忙拿這個好了。”


    棗突然踮起腳尖,伸手搭在直人的肩膀上。直人一看見她的臉龐急速靠近,頓時嚇得連動也不敢動。隻見上學用的書包輕易離開肩頭,栘到棗的手上。


    “岸杜同學,我們走吧。”


    棗小心翼翼地將書包抱在自己的胸前,隨即邁開步伐朝商店街走去。直人見狀急忙趕上,與她並肩而行。跟進入超市購物前比較起來,現在商店街上熙來攘往的行人明顯增加了許多。


    兩人朝著商店街的反方向前進,逐漸遠離車站所在地。


    “倉野,你特地跑來這裏做什麽?”


    直人開口詢問。因為她家離學校很近,所以這條商店街並不包含在她上下學的路線當中。


    “車站南側出口那邊不是新開了一問運動用品店嗎?我跑去那邊找泳裝啦!雖然最後還是沒買……你也知道,遊泳池開放的季節就快到了嘛!”


    “……原來是為了遊泳社啊。”


    棗除了美術社之外,同時還參加了遊泳社。那是一個隻在能夠利用學校遊泳池的期間,才有辦法展開活動的小社團。不但練習一點也不嚴格,還有許多社員純粹隻是因為”喜歡遊泳”


    才加入遊泳社的。她似乎也是上述成員當中的其中一名。


    去年夏天,直人某次湊巧從遊泳池前麵經過,當時曾經看見穿著競賽泳裝的棗。直人親眼目睹棗那意外迷人的身材,雖然想盡辦法栘開視線,卻還足差一點就停下了腳步。真不知她今年會換上什麽樣的泳裝——“……岸杜同學,你怎麽啦?”


    “沒、沒事!”


    直人急忙搖搖頭,將那些不恰當的想像畫麵趕出腦海。


    “夏天就要來了呢!”


    從雲朵縫隙問透出來的陽光,變得比先前更加強烈了。


    “恩,是啊……”


    棗一邊搭腔,一邊望向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方向。隻見一台塗著紅色及白色彩格圖案的大型休旅車停靠在視線所及之處,車身上寫著”野木冰淇淋”幾個鬥大字體——原來那是冰淇淋攤販。這輛車跑遍了整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因此隻要是住在這裏的居民,一定都認得這輛車。


    棗目不轉睛地看著寫有”正式推出鹽味冰淇淋”這排文字的宣傳旗幟。


    “你對那個感到好奇嗎?”


    “恩,聽說非常好吃……不曉得會是什麽樣的味道?”


    直人連聽部沒聽過,岡此實在無法發表任何意見。但他確實也感到滿好奇的,於是便在攤販前方停下腳步,伸手指著店家擺設出來的旗幟。


    “那個……要不要吃吃看呢?”


    棗先是愣了一下,隨後便綻放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恩,來吃吃看吧!”


    “有一球跟兩球的,你要選哪一種?”


    “一球的好廠……我今天身上沒帶多少錢。”


    直人將購物袋放在人行道上,以小跑步的方式接近那輛休旅車。


    “來喔,歡迎光臨。”


    中年店長慢條斯理的招呼聲從利用休旅車後丫部改裝而成的店麵當中傳了出來。那副圓滾滾的身材與滿臉的胡須,給人一種宛如穿著布偶裝的可愛感覺。


    “請給我兩支單球的鹽味冰淇淋。”


    直人一點完,便快速由口袋裏掏出皮夾,他無視於隨後趕上的棗準備打開書包掏錢的舉動,逕白將兩份冰淇淋的錢擺在櫃台上。


    “我出就好了。”


    “咦?怎麽可以這樣……”


    “沒關係啦,反正這種東西的價格也不會貴到哪裏去。


    他很難得地堅持付錢——站在櫃台後方的店長則是麵露苦笑。當著店長的麵說出”這種東西”實在有點不妥啊!直人連忙低頭致歉,棗在一旁看了便忍不住笑出聲來。


    “二讓兩位久等了。”


    店長隔著櫃台遞出盛有冰淇淋球的餅乾杯。外觀雖然幾乎跟一般的香草冰淇淋一模一樣,但仔細一看,卻發現表麵布滿了無數透明的小顆粒。


    “咦?請問一下~這個分量好像不太對……”


    隻見餅乾杯上竟然疊著兩球冰淇淋,站在櫃台後方的店長露出滿臉的笑容。


    “就當作是我請客,盡管拿去吃吧!”


    接著老板眨了眨眼,像是在對他說聲好好加油。直人也隻好向對方說聲謝謝,接過兩支冰淇淋。


    兩人坐在設置於商店街步道旁邊的板凳上,開始吃起冰淇淋來。那滋味正如其名,似乎是在香草冰淇淋中加入鹽巴來提味。鹽巴襯托出香草的風味,讓人吃起來覺得格外清爽,味道也比想像中要來得美味。


    “這間冰淇淋店的每種口味都很好吃呢~~”


    棗一臉高興地說道。的確,香草冰淇淋也散發出一股才剛做好的牛奶香味,八成是因為店長使用了品質較好的材料吧!


    直人突然想到自己已經很久沒吃過這問店的冰淇淋了。一方麵是因為他本身就不太常吃甜食,不過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車站前麵開了一間冰淇淋連鎖專賣店。雖然口味比不上這問店,但至少肯定比便利商店賣的冰淇淋還要好吃。再加上店裏還有座位,自然能讓客人待上很長一段時間。


    “我從小就很喜歡吃這問店的冰淇淋……哎呀,岸杜同學,你的臉上沾到冰淇淋了啦!”


    棗說著手指伸過來,以拇指擦掉了沾在他嘴角的冰淇淋,然後毫不猶豫地將拇指上的冰淇淋舔掉。她看也沒看仍維持著手拿冰淇淋的姿勢並全身定格的直人一眼,逕白帶著笑容繼續剛才的話題:


    “我甚至還曾經為了吃這裏的冰淇淋,要求爸媽帶我去遊樂園玩呢!雖然口味從以前到現在完全沒有改變,但是無論怎麽吃就是吃不膩呀!”


    直人聽到這句話之後,才好不容易回過神來。


    “……你所說的遊樂園是指?”


    “咦?大家都不曉得有這回事嗎?這問冰淇淋店原本是開設在天堂樂園裏麵的店家啊……”


    “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流手川天堂樂園是一座位於這座城市郊區,直到數年前才倒閉的主題樂園。對住在這座城市附近的居民來說,一度算是這一帶最為珍貴的娛樂場所。據說是之前居住在這座城市的資產家傾注所有財產建造的,但最後卻因為經營不善而被迫關閉。那片廣大的腹地至今仍舊找不到買主,遊樂設施也就這麽棄置於園地當中。


    “……啊,不過經你這麽一說,確實足有一問冰淇淋店呢!我記得好像隻有那問店前麵的人潮比其他地方還鄉……”


    小時候父親帶他到那裏去玩要時,園裏老給人一種閑散的感覺,不過惟獨隻有這個販賣冰淇淋的店麵前總是大排長龍。直人記得他還曾經與綾乃一起排隊買過冰淇淋。


    “恩,大概就是那裏吧。”


    棗如此回應。


    “大叔原本是那座遊樂園裏麵的員工,不過在遊樂園關閉之後,他就自己出來開店了。就連天堂樂園的經營者也很喜歡那位大叔所做的冰淇淋,聽說即使他自己已經負債累累了,卻還是暗中提供資金讚助這位大叔開店呢!”


    “……你知道得還真清楚耶,這是個很有名的傳說嗎?”


    直人一邊咬著剩下的冰淇淋,一邊開口詢問。


    “不算什麽有名的傳說啦,畢竟是我家親感的事情啊。”


    “啥?”


    “剛剛提到’天堂樂園的經營者’,其實是我媽媽的曾祖父。隻是由於姓氏不同,因此幾乎沒什麽人知道就是了。”


    直人一臉傻眼地張大嘴巴。雖然隻有模糊的印象,但他記得那個遊樂園的”經營者”一族,原本是一戶對政經界具有相當影響力的資產世家。據說過去那個家族曾經因為戰爭或是其他因素,一度陷入幾近沒落的慘澹景況,但那名”經營者”卻靠著一己才能重建家族事業,並累積起比先前世代更為龐大的財產。


    (……她的家世還真是顯赫。)


    或許足察覺到直人內心的想法吧,隻見棗隨即搖了搖頭。


    “啊~不過跟我家可是一點關係也沒有喔。我爸隻是個普通的上班族而已……再說,那個人也因為遊樂園經營不善而花光了所有積蓄,目前住在一問很普通的公寓裏麵。”


    (那個人……?)


    直人總算察覺到隱藏於棗話語當中那股微妙的疏遠態度。照理來說,應該打從她出生以來就一直跟這名親感住在同一座城市裏麵,然而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不怎麽親近。經她這麽一說,直人也回想起來。他曾聽說過天堂樂園先前的所在地並不是個適合建設主題樂園的地點,但創辦人卻以相當強硬的手段完成了這項建設計畫。搞不好他們家族當初曾為此事而發生過什麽爭執也不一定。


    “好好吃喔~謝謝你的招待。”


    棗從板凳上站起身。


    “下次換我回請你吃點什麽吧。”


    “……不用了啦,這點小錢你就別放在心上了。”


    直人說歸說,卻抑製不住內心的激昂情緒。棗真的是一個找不到任何缺點的好女孩。會讓人忍不住想要跟她建立起更親密的關係也是理所當然的吧——綾乃的臉孔尖然由腦海中一閃而過。


    (……咦?)


    為什麽在這種情況下,綾乃會出現在自己的腦海中呢?就算跟棗的交情變得比較好,應該也不至於影響到兩人之間的關係才對。頂多是偶爾會遭到身旁眾人的誤會,但自己跟綾乃事實上根本就不是所謂的男女朋友。她似乎也從未考慮過這方麵的事,直人甚至很懷疑她是否有興趣與”人類”談戀愛。畢竟,即使目前仍遭受流放的懲罰,但她依然是夢神之王的女兒。


    直人再度提起沉重的購物袋,與棗並肩走回商店街大道。誰知就在他告訴自己別再想綾乃的事情時——“話說回來,綾乃她今天為什麽請假沒來上學呢……岸杜同學,你知道是什麽原因嗎?”


    走在他身旁的棗突然開口這麽問道。


    “呃,不知道耶……我也很好奇她為何會請假。”


    直人動作僵硬地搖頭否定。事實上,今天早上起床之後,當事人已經親口告訴他決定請假的理由。


    因為昨天晚上帶來的行李是在匆促問打包好的,因此裏麵少了許多日常用品,所以她想回家一趟,先把自己的房間整理乾淨,再好好打包行李:另外,由於昨天跟訓導主任大吵一架,讓她仍然十分火大,因此提不起勁到學校去上課—;這就是她的理由。


    “你沒打手機給她嗎?”


    “我是有打啦,但是她卻不肯明確告訴我究竟在做什麽……隻知道她好像在家裏的樣子。


    棗以有點沮喪的語調回答。即便是身為親密好友,綾乃似乎也沒打算將白己住在岸杜家的事透露給她知道。直人也不希望自己在意的女孩子得知”自己目前正與青梅竹馬同居中”。當然啦,更不能讓班上的其他同學還有學校老師發現這件事。


    直人此時才深刻體會到,這在學校是一個打死都不能提起的話題。飯見川高中基本上還是禁止男女學生談戀愛。雖然這是一條早已有名無實的校規,但直人相信,即使校風再怎麽開放,也不可能接受學生同居在一塊的事實。綾乃目前已經成為教師們鎮定的監視對象,一旦再讓他們知道這件事,肯定會引起軒然大波——“我乾脆去綾乃家探望一下好了。”


    棗無心說出口的一句話,卻令直人的肩頭頓時為之一震。綾乃正在家裏打包行李,直人的直覺告訴他還是別讓棗前去拜訪比較好。


    “我倒覺得你用不著這麽在意,反正她平時就很常蹺課啊。”


    “可是……我總覺得她這次的情況跟平常不太—樣……”


    “我昨天跟她聊過天,並沒有察覺到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是嗎?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好了,但是……”


    棗嘴裏雖然這麽說,卻依然一副在意的模樣,她的直覺一向比平常人還要來得敏銳。


    “明天她若是還沒有到學校上課的話,我再想想看該怎麽關心她好了。岸杜同學如果有碰到綾乃的話,也幫我問問看她到底怎麽了,好嗎?”


    “好、好啊。”


    直人頓時鬆了口氣,基本上算是順利拖延了一點時問。看來今晚最好跟綾乃商量一下關於棗的事情該怎麽處理比較妥當。否則棗就要成為第一個察覺到他們”同居在一起”的人了。


    兩人在商店街大道的底端轉了個彎,來到車流量較多的國道上。


    二序杜同學家就位在綾乃家旁邊那棟公寓裏對不對?”


    “……你知道我家在哪裏?”


    “恩,隻要從綾乃房間的窗戶望出去就能看到啦!之前去她家玩的時候,她還指著告訴我說那一扇就是直人臥室的對外窗喔。”


    直人突然覺得很不好意恩,雖然並不是自己房間裏的情形被看得一清二楚,今後也不見得還會有類似的機會,但是——“希望下次有機會也能到岸杜同學家玩。”


    “什麽!”


    這句出乎意料的發言,讓直人忍不住放聲大叫。


    “你、你怎麽會想要來我家啊……?”


    “啊~對不起。我突然說出這麽奇怪的話……你一定覺得很困擾吧?”


    “不會不會不會不會,我是不會覺得困擾啦……隻是這陣子我家剛好不太方便邀請人家來……”


    直人支支吾吾地作出回應。此時兩人已經來到位於河川旁邊的行人穿越道前麵,隻要通過這座紅綠燈前方的橋梁,便可抵達直人居住的那棟公寓。


    “啊……我家


    要往這邊走才行。謝謝你幫我拿書包。”


    直人飛快地開口道謝,並伸出手準備接過書包。但棗卻反而緊緊地將書包抱在懷中,以不安的眼神仰望著直人。


    “……你所謂的不方便,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咦?”


    “不管是綾乃,還是岸杜同學……你們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我總覺得你們兩個部有點怪怪的。”


    “這個……呃……”


    突然被棗這麽開門見山地詢問,直人的視線不由得飄栘了起來。他怎麽也想不出比較適當的敷衍說辭,此時的他著實恨透了自己的不善言詞。


    “我是真的很擔心你們兩個人……一直在猜是不是類似上個月的事情義發生在你們身先前“yomizi”事件發生的時候,棗曾經在校園內四處幫直人與綾乃收集相關情報。她也接觸過出現在教室裏麵的”非存之門”,以及闖進現實世界的“yomizi”。不過,直人與綾乃始終沒有對她說明任何有關於夢神的事。


    “你放心,並沒有發生什麽類似上個月的事情啦!”


    “那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呢?”


    兩人之間頓時陷入一陣沉默——突然,背後的行人專用號誌燈開始播放起一陣剠耳的音樂。棗仿佛在那一瞬間回過神來,放鬆了原本緊繃的表情。


    “……不說明也算是一種解釋……對吧?”


    她垂下目光,輕聲說出這句話。雖然是她自己過去曾經講過的話,但如今聽起來卻給人一種格外寂寞的感覺。


    “倉野……”


    直人忍不住想要開口說些什麽,棗卻出奇不意地把書包肩帶掛回他的脖子上,他重新感受到肩上傳來一股沉甸甸的重量。


    “喏~信號燈都快變成紅燈了唷。”


    棗已經換回無異於平日的開朗音調。直人雖然有點掛意,卻也實在想不到該怎麽對她說才好。


    “……明天見。”


    最後他隻說了這句話,便急忙通過了行人穿越道。


    5


    “這樣下去真的好嗎?”


    直人坐在窗邊,一邊看著窗外的景色,一邊開u詢問。


    “倉野她很擔心我們耶。”


    “我覺得還是什麽部別說比較妥當,這樣對棗本人也比較好。”


    兩人吃過晚餐之後,一起來到岸杜家的和室裏。這是一問隻擺著佛壇,平常幾乎不會使用到的房間。


    綾乃忙著整理從家裏帶過來的行李。經過一番商量之後,綾乃決定平常睡在這問房間裏,隻在直人夢見的惡夢時,才跟他睡同一問房。當然,水穗並不讚成這樣的做法,或者該說她至今仍不願開口與直人講話,總是一回來就躲進自己的房問裏,無論如何部不肯出來。


    “白天的時候,我一直在想……”


    直人轉頭望向綾乃——接著愣了一下,又連忙將視線栘回窗外。因為她正以一副正經八百的表情,將五顏六色的內衣褲排列在楊楊米上麵。看來似乎足在檢查自己到底帶了哪些東西過來。即便是青梅竹馬,也不代表自己就習慣看見她的內衣褲。


    “拜托一下……麻煩你挑個沒人在場的時候再整理那些東西好嗎!”


    “你所謂的那些東西是指什麽?”


    “就是那些……內衣褲啊……”


    “什麽?內衣褲?”


    現場一片沉默。


    “……討厭,我可不會送你喔!”


    “我才不想要咧!”—這家夥未免也太扯了吧——直人忍不住在心裏嘀咕著。她從以前就很粗線條,有時候既不曉得別人在想些什麽,也完全搞不清楚他人對自己究竟抱持著何種看法。


    “好啦~你剛剛到底想說什麽啊?”


    直人感覺她似乎還沒整理完,索性維持著背對她的姿勢,直接開口說道:


    “其他人姑且不談,但我覺得就算將所有事情部告訴倉野,應該也沒什麽關係吧?包括夢神的事在內……”


    和棗道別時,她臉上的落寞神情令直人感到十分在意。雖然不希望她得知綾乃目前住在自己家的事實,但是同時又覺得再繼續隱瞞下去,反而會讓她心生誤會也不一定。


    “倉野既值得信賴,又可以成為我們的助力不是嗎?以她的個性來看,你不覺得她反而比較討厭我們隱瞞某些事情不告訴她嗎……?”


    “這可不行。”


    綾乃斬釘截鐵地回答。


    “我們本來就不應該將毫無關連的人類卷入與夢神有關的事件當中。先前不是全班同學都作了有關於’yomizi’的惡夢嗎?無論是置身在作過夢神出沒的惡夢之人身旁,或是針對惡夢展開調查,都會使這個人因此而變得更容易作惡夢……就如同傳染病一樣。這種狀況同時也導致’守門之民’的存在被視為一項秘密。”


    “不過,先前處理’yomizi’的事件時,你不是也請倉野幫你調查了許多事情嗎?”


    “那算是特殊案例。因為’yomizi’所引發的被書範圍超乎想像的大,所以沒有充分的時問慢慢進行調查,再說,棗本身早已經被卷入其中,沒錯吧?所以我才會勉強請她幫忙。況且一旦告訴她事情的來龍去脈,有可能會導致她察覺到我們的真實身分喔!一綾乃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


    “……我問你,就算讓棗知道你是’守門之民’,你也覺得無所謂嗎?”


    直人側著頭思索了一會兒,他想不到什麽反對的理由。


    “我沒差,反正我本來就不喜歡這種瞞著她的感覺。”


    “是嗎?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就隨你高興羅。”


    她聽了之後如此回答。


    “至於我呢~不管說或不說都可以……反正我也不可能永遠待在這個世界。”


    (她又說這種話了。)


    這句話讓直人感到十分在意。綾乃確實不可能一直在現實世界待到壽終正寢,況且直人也已經與她立下總有一天會送她回的約定。


    “……不過,你目前還在這個現實世界當中吧!”


    “話是沒錯,但那又怎麽樣呢?”


    “算了,就當我什麽都沒說吧……”


    直人一邊感受到內心浮現某種難以釋懷的情緒,一邊低頭俯瞰著散布於夜色中的稀落燈光。


    夜色愈來愈深,終於到了人們就寢的時間。


    那扇白色的門扉聳立在恐怖至極的刺眼閂光下。覆蓋在壁麵上頭的浮雕,看起來跟巴黎凱旋門有一點類似。拱門前方有個門簷,由一根中央部位較為突出、彷佛希臘神殿般的石柱支撐著。雖然是希望能夠營造出豪華絢爛的外觀,但門扉看起來就像是純粹把所有想到的東西全都拚湊在一塊,毫無整體感可言,甚至散發出一股宛如混凝紙漿製成的便宜貨氣息。


    站在門口的直人側耳傾聽。一陣屬於旋轉木馬的熱鬧音樂以及雲霄飛車奔馳於軌道上的聲音逐漸傳人耳中。


    (……原來是那裏啊。)


    他馬上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流手川天常樂園——不過並不是現實世界中的那種,而是僅存在於直人夢中的遊樂園。


    他回過頭去,隻見主題樂園外麵空無一物。隻有一麵仿佛塗滿了單一色彩的藍色天際與白色地表,朝著遠方無限延伸過去。看樣子也隻能繼續往前進吧!


    直人邁步穿越拱門,這扇白色門扉正足天堂樂園的入口處。前方有座覆蓋著一片綠色草皮的庭園。庭園由呈現出十字形的小路分割成四小部分,在兩條小路交會的中心點,則是設有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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